HOT 2024大賞決選入圍名單,正式公布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生日禮物

      雖然那天,是你的生日之前。但是,生日快樂。

      謝謝,抱歉。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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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四十歲生日之前,你曾答應要送給自己一份禮物。只是你也是在今晚才確定,那是今天。

      為了慶祝這件事情,你開了兩瓶紅酒,在陽台邊喝了起來。窗外的夜景是你看熟悉的,你已經習慣了把台北市踩在腳下的感覺。但,現在此刻,你知道不是你把這個城市踩在腳下,能被踩在腳下的,向來只有你。

      於是你開始記得。

      九歲前的秋天,是色彩斑斕的。世界好大好大,道路好寬好寬。你有一隻可愛的小狗,你還記得它叫什麼名字。那年你住在美國的某個小鎮裡,天空還沒有盡頭。

      那年,你騎著腳踏車,在那條大路上,而你看著那天陽光的顏色,毅然決然地把腳踏車丟在路邊,牽著你家的狗,邊走邊玩的過去。

      那是你童年最深刻的記憶。事實上,你試著不要讓自己忘記這一切,那是你唯一可以清晰記起的童年事情。

      那條路很長,路邊草皮上的灑水器映照出彩虹,楓葉的顏色,你至今還記得。那是三種顏色的楓葉,在台灣你未曾看過。

     

      很多年後,你仍然忘不了那些楓葉,還有那天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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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年之後,你曾經在她說「對不起」的時候,頂嘴說了一句,是啊,我當初就不應該和你回到台灣,留在美國有多好。

      但其實你也從來沒有恨過自己的母親,你恨的只是當年的你做了這個決定。甚至,你雖然恨,也沒有後悔過。

      你只是對於現在的生活毫無辦法而已。

      你也確信她是愛你,即使這樣的愛,包含著她的不安。

      (沒關係的,母親的愛,總是這樣)

      你不喜歡教室的鐵窗,和工整的座位。雖然那個時候的你,甚至沒有想過,你有天會用不同的角度看著你曾經痛苦的時光,你看著那些孩子們,一看就看了十三年。

      你不討厭逗他們笑,甚至喜歡。你生來就有表演的天賦,你也演過戲(你演了一輩子,這句話是另一個意思),你在當年的時光裡並沒有遇上可以讓你笑的老師,所以當孩子們在巨大的壓力中,攀附著你帶來的歡樂,你也不抗拒。

      (B動詞的假設語態一定是were)

      (B動詞的假設語態一定是were)

      (B動詞的假設語態一定是were)

      你知道要搭配怎麼樣的動作才能到最好的效果,你已經學會在他們笑聲停止之前就停止自己的微笑。

      剛回台灣的日子裡你壓力很大,你在一所好的國中,你知道你應該要力爭上游,你試過忘記一些事情,像是那隻狗的名字。後來你考上了台大的英文系,你也曾經很驕傲的說,我們補習班裡的老師都是來自台政的喔──

      「老師我啊,已經十三年沒有交過女朋友了,在這裡,我只想和李主任說聲──幹!」

      對你而言,孩子們是無數雙閃亮的眼睛,你帶給他們知識與歡笑,卻無法照顧他們每個個體。但你也知道,孩子們眼中的你,只有一個你而已。即使那並不是全部的你。

      你愛你所建造起的王國,雖然你還有過其他的夢。

      所以,你在台上問起他們夢想,諾大的教室,沒有人回答,你逐一詢問,有個孩子說,作家──

      是個坐在前排的男孩,你還記的他的名字,你可以從人群中認出他,事實上你總可以認出自己的學生,即使叫不出他們的名字。

      「我的學生裡,很少要當作家的欸,你都寫什麼?」

      「奇幻。」靦腆的男孩開口。

      「奇幻啊。」他頓了頓,又展開笑容:「那你要不要寫一個故事?」

      一個關於天使的故事。

      天使為了懲罰把愛情當作遊戲的人類,決定要殺掉那些玩弄愛情的人。

      那個男孩多年後還會記的這篇故事嗎?

      你也有想過,今日過後,那個男孩如果還記得你,如果那個男孩真的寫下了這篇故事……

      你不確定,你希望的是他寫下這篇故事,還是你的故事。但如果是你的故事,你甚至不知道,你希望他寫的是會思考這些事情的你,還是那個歡快的、喜愛玩笑地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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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為自己的人生開了很多的玩笑,像是為了對抗人生對你開的玩笑。

      你演過戲,但沒有播出。

      你唱過歌,但你知道,那些知道你的是哪些人。

      你喜歡帶來歡笑,所以你帶給他人歡笑帶了一輩子。

      你曾說過你在夜店被搭訕的事。是位同性戀男性,他說,有另一個朋友想認識你。

      「抱歉,我不是gay。」

      「可是他家很有錢嘿。」

      「哦那可以試試啊哈哈哈哈……」

      那是你在在台上說的版本。

      那是一個同性戀還能拿來當玩笑話的時代。你自己都分不出是真好笑還是假的好笑了。

      畢竟,你笑了一輩子。

      很多人懷疑過、甚至也當面問過你是不是,因為你的氣質,因為你的優雅,然而你都回答,沒有。

      「沒有。」

      你已經習慣了在很多問題之後回答沒有,就算有,你都將他們歸於過去。

      八月時有個雜誌專訪,雜誌的名稱與樂觀向陽有關。你說你曾經得過憂鬱症,你坦白說你可以算出同學可以在幾秒後大笑,逗別人笑正如同教導文法一樣,是你擅長。你也說了你已經痊癒,所以你可以明白,那些人……

      然後你說,你曾經被自己認為很要好的人詐騙。

      「不要像我一樣,老是太相信別人。」你在鏡頭前笑著說。

      但你沒說,就在幾個月前,你也曾相信過一個人,你非常非常相信他,相信地把錢交出去,相信地把自己交出去,而他就是那最後讓自己像個笑話的人。

      你沒有時間憂傷,你多的是氣惱。

      你氣惱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些發現,早些和人求助,才會讓事情往這步境地。

      其實你對很多事情都很氣餒,卻又無能為力。

      像是你知道現在的音樂產業到了什麼樣的困境,但你沒有阻止自己唱下去。像是你知道每個演員都會有下台謝幕的一刻,但你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未來可能過氣的自己。

      因為你愛這一切。但是那些台下的孩子們並不知道,每一次的微笑,你都要承擔多少的恐懼。

      你不恐懼向人展現你那美好的一面,你所害怕的,是當那一面也不再受人喜歡了,成為一個不再被記起的人。

      你甚至想過,這樣從此在台上消失,既不承擔恐懼,也不用勉強自己。只是你也會思考,這樣的人生,算是什麼?

      這一切都是你努力換來的,但你現在只想結束這一切,這個世界像個笑話,你自己也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所以你仍然笑著,你從不允許自己憂鬱。你知道沒有人欠你什麼。你滿懷祝福、滿懷希望、滿懷感激,你相信神,相信友誼。

      他的欺騙是最後一根稻草,你不相信自己還能再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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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十年前迎來了張國榮的死訊,在愚人節那天。

      剛開始,你震驚,無法相信;後來你理解,知道他們的感受;更後來,今天,你知道,你會成為他們的其中之一。

      這幾年,你與好多人告別,摯友、至親,有的有說再見,有的來不及。你知道有天他們全部都會離去,你注定得承受這一切的孤寂。

      你從來沒有放棄讓自己陽光的念頭,你本能地對於自己陰鬱感到排斥。

      就像你厭惡糜爛與頹廢,你看不慣些學生,將放棄掛在嘴邊。當初你也是一直向著天空走,才走到這個位子的。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呢?你想質問。

      但你有時也會懷疑,是不是如他們這樣,活著會比較好,不過,你如今已經不會去思索這類問題了,你只想要結束這一切。

      你好累。

      結束。你想到父親。

      父親在那年過世了,你沒有與他說再見。

      你沒有辦法忘記他最後和你說的話,十幾年,你接到他的第一通電話,卻是告訴你他將要到生命的盡頭。

      你在自己的歌裡插入一段對白,影片裡的父親在電話裡對你說: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放棄,撫養你。

      你的確希望聽到他這麼說,親口地說。

      但你到美國時,只剩下白布了。

      你突然發現,你其實已經忘記很多事情了。

      像是那隻狗的名字、那年秋天的溫度,還有,父親的聲音。

      但你並不害怕,你知道,你將會想起他們了。

      你很快就要和他們在一起了。

      你好累,好累。

      但是這一次,你笑了。

      你在幾天前發了一篇文,你說,你想要送給自己一個生日禮物,在四十歲以前。

      『小天使將要變成小惡魔啦!』你在臉書上這麼說。

      你說的委婉。

5.

      所以你選擇在今天拆開禮物,用自己的所有力氣,把自己給吊起。這是你第一次沒有恐懼的在最高的位子上。

      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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