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善破壞

「你看起來很想死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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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描淡寫地彷彿隨口打招呼，他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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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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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很多說不出口的話想說吧？內心總是充斥著許多醜惡的想法吧？哎呀，別擔心，我不會鄙視那樣的你，是人的話多少都會有醜惡的一面，這是理所當然的。但問題是，專屬於你的問題是，令我所感到鄙視的問題點是，你沒辦法接受吧？不論是自己的醜惡，他人的醜惡，還是世界本身的醜惡。真不曉得該傻眼還是該佩服，難怪你會活得這麼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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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話語壓得我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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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你也並非從一開始就是這麼痛苦的吧？童年時期肯定也有過所謂純真的快樂吧？尤其是像你這麼善良的孩子，肯定是如此，真是諷刺。哎呀，可嘆啊可嘆，善良又愚笨是多麼地不幸啊！越是純真善良的孩子對這世界抱持的幻想越是美好，最終無需贅言，迎來的必是慘烈的絕望之反差。越是美好的善，扭曲之後越是不堪入目，即使如此，你還是緊咬不放嗎？擇善固執這句成語宛如為你而生一般，你直到現在還守著自以為是的善是嗎？稀奇啊稀奇啊！如果只有頑固這項特質就算了，竟然還加上這麼純粹的善良，你真是個不幸的人啊，我雖然也曾有過與你類似的經驗，但也還不至於像你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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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曉得該如何回答，姑且選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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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的命短，壞人反而長壽；好人的生活不順遂，壞人反而能享受生活，你也不是不懂吧？只要拋下矜持，拉下臉皮，把道德規範通通踹到角落不就得了嗎？像你這樣死守已經沒有意義了，你也察覺到了吧？你至今以來的努力確實值得讚賞，然後，這樣就夠了吧？可以放下了吧？還是說，要我繼續接著說？說出你那心中不敢說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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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像是被教訓般，讓我心情很差，這傢伙為什麼那麼多廢話？可以住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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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不回應嗎？好吧，我就揭曉吧。要怎麼說才好呢？善的反面是惡，愛的反面是恨，像這樣的理論你應當有深刻的體會吧？肯定有，不可能沒有，因為你一直在激烈的善惡攻防中奔走，在複雜強烈的愛與恨之間徘徊，此乃你痛苦的根源。我就直言不諱地說了，你根本不是個好人。以善自居是多麼愚昧，你不明白嗎？想罵人吧？想打人吧？想殺人吧？想把人類破壞殆盡吧？藉著自己的道德標準，在心中對觸犯禁忌的人們抱持恨意很辛苦吧？審判的職務很有趣嗎？自以為高高在上嗎？有滿足到什麼嗎？別笑掉別人的大牙了，幼稚的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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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胸口像是被人揍了一拳般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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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懊悔誕生在這個世界吧？總是想著為什麼人們不能多替對方著想，總是祈禱世界能夠變得更加美好，但理所當然，每一次每一次都只會令你更加失望罷了。那麼接下來的做法很簡單，為什麼你不想更進一步呢？究竟還要冥頑不靈到什麼時候？世界根本不如你想像得那麼美好，成熟近乎等同於殘酷，愛是毒藥，朋友是背叛的前兆，家人是互相綑綁的囚犯，夢想只是在虛幻的迷途中等待著破滅。我現在倒要反問你，難道在你迄今為止的人生，曾經因為人際關係而感受過美好嗎？曾經覺得能跟某個人相遇真是太好了嗎？曾經慶幸自己有被生下來真是太好了嗎？絕對不可能有。看你那像死魚眼的眼神就能明白了，一直以來你表現在外的態度肯定都帶著無精打采的氣息，甚至連動作都相當慵懶，心中的熱情也消失殆盡了，像你這樣的傢伙，還敢自稱是善人嗎？還妄想用批判的視線去看待世界嗎？真是傲慢過了頭，頑固到整個人都壞掉了。於你來說，連生存的意義和價值都已經沒有了，然而，卻還是選擇這樣子活著，宛如殭屍一般，你不怕旁人看了會噁心嗎？會給別人造成困擾你知道嗎？光是把你納入視線範圍，我都要皺眉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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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袋發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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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就別管我，到一個永遠不會看見我的地方不就好了？還跟我說這些話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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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剛剛那句話講得太過分了，我收回一半，另一半我不打算收回，你讓我得這麼批判。因為啊，現在的你是失敗的，距離鑄下大錯恐怕僅僅瀕臨一步而已，隨時發狂都有可能，也許明天就能在報紙頭條上看到你的名字，事件內容必會是近來流行的隨機殺人案。你別再死不承認了，難看死了，膽小懦弱又不敢面對，其實你早就在不知不覺間被惡給侵蝕了。要說這個惡是外在的還是內在的，倒是值得玩味的問題，應該說兩者都有吧，要是沒有外在的話便難以激發內在，要是沒有內在的話外在也起不了作用。總之重點是，你的極端行為早就造成你脫離正軌了，莫非你沒有自知之明嗎？依我看，你只是害怕改變而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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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我嗎？我居然會害怕？為什麼我會因為這句話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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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是因為，他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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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不想幫人卻勉強自己去幫助，明明不想送給別人卻勉強自己贈與，明明不想聽別人傾訴卻勉強自己豎起耳朵，明明不想讚美別人卻勉強自己美言一番，明明不想參與活動卻勉強自己勤奮做事，明明不想讓步卻勉強自己忍氣吞聲，明明不想承擔職責卻勉強自己勇於接受，明明不想道歉卻勉強自己表達歉意，明明沒有感激之情卻勉強自己口出謝言，明明不想和人相處卻勉強自己裝作親切，明明很想出言反駁卻勉強自己以和為貴，明明很想跟人吵架卻勉強自己受到屈辱，明明很想生氣卻勉強自己忍耐，明明很想要求別人卻反過來勉強要求自己，明明很想好好休息卻勉強自己撐到最後一刻，明明很想表達自己的意見卻懼怕於他人的眼光，明明很想吶喊卻勉強自己噤聲，明明很想享受快樂卻勉強自己禁慾。以上通通都是你的罪狀、病情，或者說是醜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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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聽了，盡快逃離這個人身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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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的腳卻像是被釘住一般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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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為你開帖良方吧。從現在開始，不再替人著想，不再想要幫助別人，不再勉強自己做不想做的事，不再顧慮他人的眼光，不再偽裝，不再把情緒和話語憋在心底，盡情發洩吧！用力享受吧！追求自己想要的即可，這是最佳的藥方，我推薦你服下這帖。如果不喜歡的話，還有另一種次佳的藥方是，徹底欺騙自己，撤換自己的是非標準，把惡的變成善，將善的變成惡，循著新的標準像奴僕般遵從，然後拍拍胸脯自信滿滿地肯定自己，既快樂又充滿成就感，成為了另一種自以為是，雖然還是很愚蠢，但即便如此，也比現在的你好多了。你在害怕什麼？難道你以為繼續守著那種生存方式會有什麼回報嗎？愚蠢，你什麼都不會得到，你那苦修一般的生活就只能得到痛苦而已，不會有美好的事發生，你明白嗎？差不多也該回答我了吧？為這樣的人生做出決斷吧，反正除了痛苦還是痛苦的人生你也膩了吧？遇到我算你幸運，可憐的人，看在你和以前的我有些相似的份上，我來為你提供絕佳的機會。這不是開玩笑的，反正看你那個樣子，也沒打算聽從我的話吧？可想而知，封閉自心的你早在以前就拒絕過無數次改變的機會了吧？那麼，這次我來給你個截然不同的機會。面對堅持不肯用藥一直飽受痛苦的病患，就算是我這種人也會生出一點憐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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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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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那些摧殘我的話語的這個人，最終會毀滅我？還是會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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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來很想死耶，要我殺了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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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描淡寫地彷彿隨口打招呼，他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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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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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他要對我怎樣，而是我要做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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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改變生存方式，還是從此長眠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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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個才是正解？無論再怎麼思考也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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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必須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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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可以幫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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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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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規定一定要選擇既有的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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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是在選擇題上創造自己喜歡的答案又何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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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說人生是選擇題，不如說是填空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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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樣，現在我必須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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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講出真正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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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巴好像僵掉似的，我努力了許久，才終於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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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種我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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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小得像老鼠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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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開玩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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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微微上揚，好似隱含著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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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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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至今為止的人生我一直在逃避，但唯獨這次，要是逃避的話，我覺得最後最真實的自己就會被破壞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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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是任性的話語，我還是鼓起勇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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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害怕改變，或是畏懼死亡，難道這樣就不能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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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瞇細了眼睛直盯著我瞧，銳利的視線扎在我身上，令我感到渾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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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令人失望，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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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突然發現手中的玩具毫無價值一般，他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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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心感受到的壓迫感瞬間被抽離，好似剛從槍口的威脅下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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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恐怕受到了比自己所想的還要巨大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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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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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還活著，就還存在著某種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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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麼樣的可能，什麼時候會到來，我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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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雖然難看又愚蠢，我還是選擇相信虛無飄渺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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