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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一壺茗茶

窗外,風聲蕭蕭,瓢盆大雨傾落。這般令人心生悚然之色,對比起屋內的一片祥和,倒顯得有些違和。

「志桓兄,此一去,道何時再見已枉然,請志桓兄保重。」他的目光落在窗外,似是透過濛濛遠方思念著什麼,又是在望著什麼。

他的面上,帶著柔和的笑,可那抹笑顏落到坐在他對面的那身官服的喬志桓眼中,卻是透著不知道是什麼心緒的容色。瞧了眼他手中早就飲盡的茶杯,他是真拿眼前人沒法子:「早就知曉你是個固執的。風旭,老師覺著你不該離開,你有極大的才能。」

「我知道,不然他也不會讓你來勸我。」他滿眼帶笑,可說出的話卻是冰冷得異常:「可是,你不是不知道老師早已忘了初衷。在他結黨營私,在他選擇站隊的那刻起,或許,你我已然被視為與三皇子為一黨。你難道沒發覺,這一切都已經跟老師當初教導我們的背道而馳了嗎?」

他何嘗不知?

只是……一切還回得了頭嗎?

似乎回不去了。無論是他、石風旭,還是他們二人的老師,他們都已經回不了頭,也回不去當年踏入這漫漫官場路的初心。可是石風旭寧斷多年經營起來的勢,非要離開京城這樣的是非之地,卻是不像是他的作風。

他比自己更鍾於權勢和地位,一朝說斷便斷,怎麼可能?別說他們的老師不相信,作為石風旭的同窗與多年好友,他並不相信石風旭會真的因為老師忘了初衷而做出有違良心之事便斷了這些身外之物。

「這並不像你會說出的話。」他輕蹙眉,替石風旭又添了些茶水,「何況,三皇子……不算壞。」

「你看,你猶豫了。代表你也知道三皇子並不是個可靠的。」他歛了神,轉向屋內,捧起新添茶水的茶杯,目光悠悠看了眼自己的好友,隨即啜飲一口才道:「何況,陛下身強體壯,此時談立儲,只是增添陛下多疑,你身為言官,上有勸諫君主,下有告發官員之責,更需處於公平公正的中立之位。祁望楠……並不顧你身家性命。」

石風旭這是第一次這般直呼老師名諱。他深知眼前人究竟是什麼樣的個性,喬志桓這樣為那個人說話,但那人呢?可曾有過半分是替自己的學生著想過?他們被那人教導半生,他們之所以景仰,是因他行事作風不使官場上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機手段,亦是因為他不似那些偷奸耍猾的高官權貴。

但其實,他們都選錯了人,信錯了道。這官場上的人啊,哪有一個是兩袖清風,不問權,不碰利,是真心愛國愛民?整個容國翻過來可找出幾個?怕是這些答案無人知曉吧!

「這話,太過直白了。」喬志桓輕聲控訴,卻也沒有責怪之意。他知道石風旭說的都是實話,也早有體悟,無奈,他早就被拖著進入是非之爭,想要從此脫身,實在困難。

「卻也是事實。志桓,你該知道,咱們這位陛下,可不是個會容許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這種拉幫結派的事,趁現在還未做錯事,尚有迴旋餘地之前離開吧。」他到底還是掛念著這個兄弟的,不免還是相勸幾句。

喬志桓沉默半晌才道:「知道了,我會考慮清楚的。」

石風旭見時辰差不多了,便要起身離開,卻被喬志桓攔住,他面露困惑,卻見對方緊拉著自己的袖子,竟是陰沉著臉:「志桓,你這是想做什麼?」

「不是我想做什麼,而是老師他想做什麼。」他冷著聲說:「你現在出去,便只有一死,老師設了殺手埋伏在外,若我能勸回你便罷,可若是沒能勸回你,他寧毀了你。」

「你可以不告訴我的。」

「我不是那老匹夫。」他沒有老師那般的雷霆手段,也沒有老師越加陰狠狡黠的心思。他看不得自己的好友,就這般殞落。

但更多的卻是感嘆,祁望楠這個人,他們二人從前所看到的,或許都是個假象罷了。

「所以,我就說你不適合官場嘛!」石風旭輕笑揶揄著,但手中的劍,卻是緊握在手。

他們二人雖說都是文官出身,但石風旭的外祖卻是武官出身,相對於喬志桓來說,他的武藝更勝喬志桓。他眼神戒備著,卻也不忘自己好友的人身安危,將他護在自己身後。

「別說得好像你就合適一樣,你我彼此,只不過是你比我早醒悟罷了。」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

「自然是向陛下辭官,逍遙於天地間。」他眼眸盯著門口:「怎麼樣?有幾層把握?」

「九成。」

「那一成是?」喬志桓抬眸看著自信滿滿的石風旭。真不愧是同齡人中的翹楚,果然無人能站其左右。

石風旭僅是瞥了眼喬志桓,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那一成便是你現在所表現出來的言行都是在裝給我看的,想讓我對你掉以輕心。」

「我不屑這般行事。」他白了石風旭一眼,輕握起自己腰間的軟鞭。自己不過三腳貓功夫,不過是為了防身才練了幾招,此時面對門外那些殺手,他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幫著石風旭將那些殺手擊退。

「我也不會拿著你我性命開玩笑。」他冷笑一聲:「估計他本就沒想讓你我離開此地。」

「由何可見?」

「他難道不怕我脅持你離開?又或者,誤殺?」石風旭瞇起雙眸,語氣中帶有不可置信:「你可是他最信任的學生,這般說捨就捨,看來,你我從前都是錯看了。」

「何止是錯看,分明是眼瞎了。」喬志桓目光染上寒霜,「他若不怕喬、石倆家找他麻煩的話,他可以試試。」

「難得看你出身說事。」石風旭搖了頭:「咱們倆家可是中立的,你覺得他們有可能替我倆出頭?」

喬志桓此時也是說不準,他們倆家說到底雖說是中立,不站隊任何皇子,可是……祁望楠卻是把他們二人都拖進這權力的漩渦,若想脫身,必得先扒了一層皮。

他此時目光卻落到石風旭腰間的東西:「難說,你還記得宣王嗎?」

「嗯?」他順著對方的視線望向自己的腰間,看見熟悉的東西,目光頓時豁然開朗,不禁輕笑:「虧你想得出來。」

「那些殺手,我記得原先不少是宣王的人,若非宣王現今沉淪風花雪月之事,這些人也不會落到那老匹夫手上。」

「唉,還好你沒想著要跟我為敵,不然我還不知道要死哪去了。」石風旭扯下腰間玉珮,透過門扉旁邊的窗戶,將玉珮丟了出去,便繼續戒備著。

「不過是簡單算計,就算今日沒有我阻攔,你應該也可逃過吧?」他挑起眉說道,「當初宣王信祁望楠是個不站隊的,才把這些人交給他,若是宣王知道他的人被迫做出這種殺人滅口的事,不知會是如何反應。」

石風旭沒接續話題,反倒是悠悠開口:「退了。」

喬志桓緩過神,鬆了口氣:「還好退了,不然我還真沒把握可以不拖累你。」

「但你不怕祁望楠報復?你現在還算是在他手下做事的。」石風旭垂下眼眸,「與你說這些,我不知是對還是錯。」

「沒有對錯,我也知你心意。今日之事,幸好還算好解決。」喬志桓僅是目光落到早就坐下來猛灌自己一杯茶的石風旭,悠然開口道:「就算沒有你,我遲早離開,如你所說,我本不適合這官場。」

「喬尚書不反對?」

「我家老爺子何時能管得了我?何況,他有管過我嗎?」喬志桓滿眼落寞,無奈開口:「我家這輩有這能耐的,只有我二弟。」

石風旭沒回話,見身前人神色懨懨,提不起興致,拿起茶杯道:「那我便以此茶代酒,敬你重獲新生。」

風雨仍飄搖,可屋中清脆的敲擊聲,猶若風中青竹,不屈不撓,盡顯風骨。

敬天地遼闊,敬逍遙自在,亦敬重得新生。

「彼此彼此。」

回以一笑,兩人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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