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月芙

      飄零的白雪在漆黑的夜空映襯下顯得格外蕭索,月芙將披在身上的厚棉襖拉得更緊,靜靜的仰望這片下著雪的天空。

      真寒。她呼出一口氣,看見一小片薄霧凝聚在眼前,隨即消散。她將已凍紅的臉縮進溫暖的棉襖中,眼前的庭園是她從小看到大的風景:枝頭覆滿雪的大樹、結了冰的池塘,以及葉子已掉光的幾叢矮木。

      所有時間就屬冬天最糟糕了。

      春天時有盛開的杜鵑和鳥兒美妙的歌聲,夏天時有明媚的陽光及充滿活力的蟬鳴蛙叫,秋天則有宛如燃著烈火一般壯麗的楓樹還有上竄下跳的小松鼠。

      而冬天,什麼都沒有。

      更明確的讓她體認到,她是孤身一人。

      「好冷啊…」輕聲的呢喃顫顫的帶起一點溫度,然後迅速被寒氣取代。

      如同她的存在一般,如此薄弱微小。

***

      「為大小姐驅魔嗎?」端坐著的青年,容貌清秀中帶有英氣,雖然年輕卻散發著俐落幹練的氣息。覆滿雪的斗笠和行囊放在一旁,他面前的矮桌上盡是熱騰騰的山珍海味。

      「是的,據說您是這方面的能才吧?」僕人模樣的男子低著頭回答,語調不卑不亢「老爺聽聞您將行經此處後,便趕忙命小人請您來敝舍一趟、重重款待您。」

      重重款待啊…許睦看著眼前的滿漢全席,再將目光移向原應坐著宅邸主人的空位。

      不愧是縣內的大富陳家,擺設真夠氣派的...不過說著急,應該也沒有很著急吧。

      畢竟在來到這廳堂的途中,他還有聽到從某處傳來的女人叮嚀聲、男人逗弄聲與小男孩歡笑聲。光是聽到這些聲音,便能感受到一家和樂的溫馨氛圍。

      在這為女兒請驅魔師的寒冷夜晚。

      「小姐有什麼疑似著魔的跡象嗎?」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啜了一口。

      「這是絕對沒有的事!」聽到這堅定的語氣,許睦挑起一邊眉,僕人繼續說道「只是最近有傳言說附近妖魔橫行,而小姐又身體孱弱,老爺擔心妖魔會趁虛而入,才——」

      許睦笑了一聲,放下酒杯:「即是說,請我這位驅魔師來做護衛?」

      僕人將頭垂得更低:「您或許會覺得此為大材小用,但這全是由於老爺愛女心切,請您務必諒解。當然,酬勞與待遇方面絕對不會虧待您的。」

      僕人飛快的抬眼覷了一下許睦的臉色,確定他沒有拒絕或不悅的意思後繼續說道:「不久後便是小姐的婚期,老爺希望小姐能夠平平安安的出嫁,為此不惜一切代價。在這段期間,無論衣食或住宿,有任何需求都請盡量開口。」

      「大名鼎鼎的陳府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再回絕就未免太不識好歹。」許睦笑了笑,舉起酒杯敬低著頭的僕人「那麼這段時間就麻煩了,在下絕對會拼命保護小姐不受妖魔的侵擾。」

      「實在是感激不盡。」僕人深深叩首「那小人便儘速為您安排房間,請您先享用敝府精心準備的餐品吧,老爺希望執勤工作能從今晚開始。」

      「知道了。」許睦拿起筷子,表示對話結束。僕人恭謹的退下,紙門拉上,輕輕的木板碰撞聲後,僅剩下一片寂靜。

      「...為了所謂名譽,這些大戶人家還真是煞費苦心啊。」許睦勾起唇角,夾起一看就知極其昂貴的菜餚「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我才能賺錢呢。」

      溫暖的爐火,發出劈啪的聲響。

***

      凜冽的雪伴著寒風,在空中張狂的飛舞。月芙悄悄掀開厚被,披上棉襖,躡手躡腳的走向拉門...

      「小姐,外頭冷,別出來吧。」

      陌生的男子嗓音嚇得她一縮身子,她手扶門板,怯怯的抬起眸。

      透過尚未完全拉開的縫隙,映入眼簾的除了熟悉的蕭瑟雪景,還有一位從未見過的男人。

      男人戴著一頂斗笠,背對著她,月芙只能看見他的側臉,但即使如此,她也能感受得到他溫和的微笑。腰間似乎佩著劍之類的武器,但並沒有威脅或危險的感覺。

      「裡頭悶...請問您是?」細細柔柔的少女聲音來自那位躲在紙門後的小姐,透過月光與白雪的映照,許睦能看出她是位美麗的姑娘,尤其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更是惹人憐愛。

      「陳老爺...令尊委託在下在小姐的大喜之日前護衛您的安全。」男人的聲音低沉厚實,令人感到安心。月芙放鬆了緊扶門板的纖細手指,抿了抿唇,猶豫著該如何開口。

      「按理來說,小姐還是待在溫暖的房中比較好,但是...」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心思,男人語調中帶著些淘氣「這片雪景如此雅緻,小姐想要欣賞也無可厚非。」

      月芙屏住呼吸,平時總是薄弱得幾乎令人懷疑是否真實存在的心跳,此刻正大力鼓動。

      「請您...保密。」那位小姐輕手輕腳的踏出門檻、坐在廊上,每個動作都無比小心翼翼,同時極其優雅。

      像一朵精緻美麗卻脆弱的芙蓉花,在凜冽的冬夜中,彷彿隨時會隨寒風而逝。

      「那個...您不冷嗎?」月芙見他站立在毫無遮蔽物的庭園中,肩膀和頭頂皆覆滿白雪,便關心的探問。

      「放心吧小姐,咱們大男人皮糙肉厚,不怕冷。」許睦爽朗的笑了幾聲,瞥見她略帶詫異的神色,便稍微斂起唇角。

      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見過世面的千金小姐,大概不習慣這種較為粗俗的平民話吧。

      算了,反正他學習那些繁文縟節就是為了應付這些王公貴族。

      正要為方才的不夠有禮道歉,那小姐卻率先開口:「哇!真是了不起,不愧是做護衛之人。敢問您尊姓大名?」

      許睦微愣,接著很快接話:「在下姓許名睦,是北方人,所以比較適應這樣的天氣。不知小姐...」

      「我叫月芙——啊!不,我是說...小女子陳氏,閨名月芙,還請您多多關照。」月芙略略伏身,態度恭謹。

      許睦笑了笑,彷彿一點也不在意她的失態:「小姐不必那麼拘謹。」反正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原本他要這麼說,但對即將要出嫁的小姐而言,後面這話可能不妥,於是他便將其吞了回去。

      月芙笑笑,一向過於白皙的臉龐此時泛起紅暈,或許是被這氣溫凍得吧?但她現在卻不絕對冷。

      「許睦先生的家鄉在北方?北方有怎麼樣的風景呢?與這裡差很多嗎?」她有些興奮,接著意識到這樣審訊似的連問似乎太過失禮,正要道歉,許睦醇厚的嗓音便驅散了她的擔憂。

      「北方嗎?比較冷,而且也沒像南方這裡下那麼多雨。」他側首看看月芙,笑道「小姐想聽在下的旅遊故事嗎?」

      她先是睜大眼,然後用力點頭,神色帶著期盼。許睦笑笑,便說起幾件他之前經歷的有趣事件。月芙津津有味的聽著,偶爾被他的話語逗笑或因他刻意營造的懸疑氛圍而屏氣凝神。

      若說他相當善於講故事,那她就是位十分優秀的聽眾。

      「真是太精彩了!」月芙不禁拍手讚嘆,望向他的眸中散發出光芒。

      這光芒,混雜著崇拜、驚豔和羨慕。許睦下意識的移開視線,彷彿那樣的光芒太過刺眼。

      那樣純粹、毫無雜質的光芒。

      「...小姐,您不好奇為什麼令尊會請在下來護衛您嗎?」他轉移了話題。

      「父親大人自有他的安排。」月芙毫不遲疑的說,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這反而讓許睦啞然。

      「小姐完全不認為在下可能是可疑的人嗎?」他失笑。

      月芙聞言愣了一下:「不,我,小女子,這...」

      沒想到會被這樣問。她低下頭,覺得有幾分困窘,彷彿自己是位毫無警戒心的糊塗鬼。

      「這代表在下在小姐眼中相當值得信賴呢,謝謝。」月芙抬頭,許睦朝她眨眨眼,接著兩人相視一笑。

      氣氛輕鬆且活絡,漸漸地,月亮也從樹梢移到了牆頭。

      「小姐,您該去睡覺了。」許睦語氣溫柔,卻同時不容反駁。

      「是...」月芙聽話的點頭「辛苦您了。」

      確定她走進房間後,許睦將頭轉回去繼續守夜。

      想起月芙謙遜的態度和單純的笑容,他呼出一口氣。

      這工作似乎也還不壞。

     

      月芙將厚被裹緊自己,心臟怦怦跳著。

      好久沒有如此鮮明的感覺自己「活著」了。

      明晚,還能再見到他嗎?

***

      春節將近啊…卻沒有青樓、沒有市集也沒有酒館。許睦將他的寶刀放在膝上,細心的護理。

      他是驅魔師,這刀是他的命...應該說,他命裡也只剩這把刀了。

      最近每晚他都會去月芙小姐那裡守夜,所以只能靠白天補眠。反正這宅邸也不讓他光明正大的進進出出,倒是無所謂。

      但是...

      想起在夜空下,表情總是帶著點寂寞與蕭索的她,心底時不時會情不自禁的冒起一個念頭:如果與她在白天相遇,她臉上會不會多一點笑容?

      春節將近,他沒有可以團員的親友,所以歡樂的氣氛渲染不了他。但月芙小姐不一樣,她明明有家人,卻依然被排除在外。

      是因為她即將要出嫁嗎?一旦嫁到遙遠的地方去就不再是陳家人了?

      他永遠搞不懂這些大戶人家的想法。

      收刀入鞘,他直起身,準備要移動到月芙小姐那裡去。

      等他到後,月芙小姐會悄悄拉開一點門,然後小心翼翼的坐到廊上,用那柔和的聲音跟他打招呼,接著和他聊天。

      他們沒有逾越的舉動,只是聊天而已。

      「許睦先生,請問敝宅有魔物嗎?」自從知道他是驅魔師後,月芙第一次這麼問「否則,父親大人怎麼會請您來做護衛呢?」

      「這個嘛...」許睦摩娑了一下下巴「小姐有聽過年獸的故事嗎?」

      「有的,就是我們為何必須在新年貼春聯和放鞭炮的由來,對嗎?」

      「沒錯,但年獸並不僅僅是傳說那麼簡單,更沒那麼好對付,畢竟不是只有人類會成長。」瞥見月芙變得緊張的神色,他趕緊補充「但是不要緊,年獸一般並不太會作怪,小姐無需擔心。」

      畢竟年獸可是神獸,區區凡人祂才懶得搭理。

      「真正需要提防的,是隨著年獸甦醒而騷動的其他妖魔鬼怪,不過——」許睦笑笑「我會好好保護小姐的,所以請放寬心吧。」

      月芙望著他可靠的寬厚背影與總是掛著溫和微笑的側臉,一種早已生根的情愫似乎正在發芽、滋長。

      「嗯,我相信您。」一個笑容綻放在她小巧的臉上,就像一朵純潔的芙蓉花...

      不,更像一朵優雅高貴的月季。

      「小姐。」許睦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夾帶著認真。月芙抬眸迎向他的視線,那深邃的瞳孔彷彿要將她吸進去。

      「您想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月芙愣住,接著苦笑著搖搖頭:「被圈養在籠中的金絲雀,即使強行離開籠子,也依然無法飛翔啊。」

      「既然如此,那就讓在下成為您的翅膀。」許睦轉身面向她,月芙第一次這樣看見他的正臉——彷彿經歷了無數滄桑、卻又帶著年輕的英氣。

      他蹲下來,將右手手心朝上:「您不必嫁給一個您不認識的人,繼續在深宅中渡過餘生。您可以盡情的將世界上所有新奇美好的事物收於眼底、親身去體會。而在下願意伴您左右。」

      透過那認真的眼神,月芙彷彿看見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一條是將這段時間的回憶作為寶物,帶著它繼續過她已經過了十幾年的人生。另一條則是跟著許睦走,未來一片未知。

      她從來不曾埋怨過自己的不自由,但是當自由的機會突然如此真實的出現在眼前...

      遠方似乎響起了熱鬧的鞭炮聲,還隱隱約約能聽見人們歡快的笑語。

      在她身邊的,只有眼前這個總是認真跟她說話、總是朝她露出溫和微笑的男人。

      「好。」

      白皙的纖纖玉手,搭上粗厚寬大的掌。大掌輕柔的將小手包覆,接著一陣風刮過,偌大的庭院便瞬間沒了人影。

      翌日,街坊間流傳著一則消息:某個不學無術的護衛,趁大家在慶祝新年時,將陳家即將出嫁的大小姐給擄走了...

***

      「又快到新年了呀。」黑髮夾帶幾縷白絲的女子優雅的走向正坐在廊上看夕陽的男子,將剛做好的糯米糰子端給他。

      「是啊。」許睦朝月芙溫和一笑,謝謝她遞過來的糰子「我們幾十年前就是在這時候相遇的呢。」

      「然後你就把我擄走了。」月芙想起當時不禁掩嘴而笑「也不管會不會造成騷動。」

      「是妳同意的不是嗎?」許睦輕攬住她的肩「也真難為妳這個大小姐一點苦也不喊的跟著我流浪。」

      「因為我覺得帶著我這個大小姐的你更辛苦。」月芙朝他眨眨眼「我其實一直很想問,你當時是看我可憐才帶我走的嗎?」

      許睦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只是當下突然很想這麼做而已。」

      「真是魯莽。」

      「就是說啊,幸好現在有個不魯莽的妻子陪在我身邊呢。」

      琅琅笑語流轉在兩人之間,如同初遇時。

      「那妳呢?」許睦撫著她的髮,溫柔的問「妳又怎麼會選擇跟我走?」

      月芙依靠在他的胸膛,望著他的眸滿是暖意。

      「因為,突然很想這麼做。」

      因為,很想跟你一起,闖盡天涯海角,閱盡山明水秀。

      永遠永遠,兩個人在一起。

《完》

上一篇回作家的PO下一篇

回應(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