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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霧中的囚籠

清晨六點,霧氣依然厚重,像是從地底深處滲出的詭異液體,緩慢而執著的呑噬著城市。牡丹的房間裡瀰漫著一股乾涸血液和腐敗殘肢的氣味,濃烈得像是黏在空氣裡,怎麼也散不掉。

回來後,牡丹衝進浴室,瘋狂地打開水龍頭,強力的水柱砸在她身上。她抓起沐浴乳,狠狠地擠了一大把,用力搓著自己的手臂,指甲甚至劃破了皮膚。泡沫裡泛著淡淡的血紅色,她低頭一看,指甲縫裡還有幾絲殘留的黑紅液體。

她像著了魔一樣,一遍又一遍地沖洗,直到皮膚變得通紅甚至有些刺痛。她試圖將那些黏膩的觸感、腐敗的味道,以及腦中揮之不去的記憶一併搓掉。但越搓,那股黏膩腐臭似乎越刻進她的皮膚,成為她的一部分。

當她終於停下來的時候,她的皮膚因過度摩擦而微微發紅,水流沖刷著那些細小的傷口,讓她的痛楚更清晰。

但那味道,還是停留在她的鼻腔裡,提醒她發生的一切。牡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彷彿剛從一場夢中醒來,卻發現噩夢還未結束。

她坐在窗邊,眼神空洞,手指不停的捻著一片從菜刀上剥下的細碎骨片。腦海中的聲音比以往更喧囂,不斷重複昨晚那句「愛我」。這聲音像細針扎進她的耳膜,讓她無法安靜下來。

「愛我……愛我。你覺得那個東西有愛嗎?真可笑。」聲音低沉中带著一絲譏諷,彷彿在嘲笑她的遲緩,牡丹捂住耳朵,低聲喃喃:   「閉嘴…閉嘴…」。

就在這時,窗外吵鬧了起來。霧氣中,模糊的紅藍警燈閃爍不定,像深淵中的鬼火。

她看見早起晨運的鄰居三三兩两圍在樓下,遠遠的指指點點,而那具男人的屍體已被一塊厚重的黑布覆蓋著。

大批警察湧入小區,穿著全套生化服。一片霧茫茫中,消毒噴霧的細微光點閃爍不定,像飄散的幽靈,化學藥劑的刺鼻氣味迅速瀰漫,將整個空氣染上不安的氣息。

牡丹的喉嚨發乾,她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殘留的腥味像觸發了某種開關,讓她的胃再次翻騰起來。樓下的場景越來越混亂,霧氣中的警員一步步將整個小區圍了起來。所有居民都被命令回到家中,廣播反覆播放著相同的内容:「小區封鎖七日,全面檢疫。請所有居民配合,非必要不得外出。」

「檢疫?」牡丹盯著窗外冷笑了一聲,眼神彷彿透過霧氣看穿了什麼:「他們怕的不是感染,而是怕我們看見。」腦海中的聲音立刻附和:「對,他們在掩藏真相,這霧本身就不對勁。」

牡丹看了看牆上的鐘,都快八點了,霧似乎完全沒有要散去的跡象。她打開電視,試圖從新聞中找些答案,但隨著畫面閃動,她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電視新聞裡的女主播一臉鎮定地播報著:「根據氣象局的資料,這次濃霧是由東北季風攜帶的大量蒙古沙塵所造成,屬於自然現象,請居民不用過度擔心,保持正常生活,過敏人群外出請戴好口罩……」

牡丹盯著屏幕,腦中的聲音冷笑起來:「大陸沙塵?這也能信?就這麼一點灰塵能弄出這讓人窒息的鬼霧?這些人可真會胡扯,下次乾脆說是外星人放屁吹過來的好了?」她皺了皺眉,低聲反駁:「那你說是什麼?難不成真是外星人搞的鬼?

聲音不屑地哼了一聲:「誰知道?但你應該比這些人更清楚,這霧可不只是看起來不對勁,它聞起來也有問題……」

牡丹沉默了,窗外那灰白的霧氣像活物一樣緩慢蠕動,讓她心裡越發的不安。這場「自然現象」,的確遠沒有新聞說的那麼簡單。

牡丹皺了皺鼻子,似乎想努力屏住呼吸,但那股味道早已滲入她的記憶深處。「這味道……像什麼來著?」她的腦袋開始翻找過往片段。小時候,她曾經闖進過鄰居家的後院,想摘點桑葉,沒想到卻看到一隻死去多日的流浪狗,腐爛的肉散發出一種讓人窒息的惡臭。

那天她被那味道熏得躲在角落乾嘔,卻始終忘不了鼻腔裡那股濃烈的腥臭味。這霧氣和那天的感覺如出一轍,味道比較輕微但更詭異。像是有人用霧將那惡臭給稀釋了,混進了一絲金屬氧化的冷硬氣味,還帶著些濕冷的黏膩感,仿佛每吸一口氣都能感受到細小的顆粒黏在喉嚨上,沉甸甸的墜著。

腦中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想起來了吧?這不是霧,這是某種東西的殘留,殘存的靈魂,或者……死物散發的最後氣息。」牡丹猛地打了個寒顫,回想起昨晚那具屍體散發出的氣味。這不是正常的霧,這是被死亡浸透後的空氣。

她腦袋裡突然閃過昨晚那個男人爛掉的臉、掉出來的眼球,還有那一句「愛我」。她的心跳加速,感覺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攢住,呼吸都變得困難。「我……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她低聲呢喃,視線無意識地落在手邊那瓶密封的小強果醬上。

牡丹的手微微發抖,霧氣的味道勾起了一段她深埋記憶深處的回憶。她閉上眼似乎想逃避,但那段記憶像鋼針一樣刺入她的腦海。

從小,牡丹就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她能感知到人的內心,尤其是那些隱藏得很好的惡意和虛偽。鄰居阿姨看似親切地對她母親說著「你家牡丹真可愛」,但牡丹能清楚地感覺到那語氣下的冷淡和不屑。她甚至可以預知這位阿姨下一刻就會找藉口離開,然後背地裡對別人嘲笑母親的衣著和行為。

還有學校裡的老師,在批改她的作業時,嘴上說著「很好,很有進步」,但內心卻因為她過於早熟的解答而產生不安和忌妒。牡丹能感受到這些複雜的情緒,卻無法對別人解釋。

但除了這些惡意之外,牡丹也有自己的小秘密,那就是她的小幸運,她從小就發現,只要她想得夠努力,一些小願望就會變成事實。

有一次,她看見鄰居家的孩子手裡拿著一根五顏六色的棒棒糖,那糖果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光澤,像是童話裡的寶石。牡丹站在不遠處,目不轉睛地盯著棒棒糖,嘴裡分泌的唾液甚至讓她吞了好幾次口水。

但她知道,家裡不會給她買這些東西。她知道自己無法開口要,只能站在那裡,默默地想。「要是我也能有一顆就好了……只要一顆。」

她閉上眼,拼命在腦海裡描繪糖果的樣子,糖紙的顏色、甜蜜的味道,甚至能想像到糖在舌尖融化的感覺。

當她睜開眼時,發現地上有個小小的包裝袋,裡面裝著一顆糖,似乎是誰不小心掉下的。她愣了一下,瞪大眼睛,忍不住跑過去撿起糖果,捧在手心裡反覆看了又看。那是一顆還沒拆封的水果硬糖,包裝上的顏色和鄰居孩子手裡的棒棒糖一模一樣。

她抬起頭,四處張望,沒有人注意到她,也沒有人來拿回糖果。那一刻,她心裡充滿喜悅,彷彿天使給了她一個獎賞,而這樣的事情發生不只一次。

這些能力讓她既興奮又困惑,但在母親眼裡,這卻是一種「不安分」的表現。

「小孩子就是要學會聽話,別整天裝神弄鬼!」每當牡丹展現出一點與眾不同的能力,母親的臉就會變得鐵青,眼神中充滿了厭惡,甚至還带著一種説不出的恐懼。

但真正讓牡丹痛苦的,是母親的教育方式。母親的原則很簡單:順從才是孩子最寶貴的品質,孩子不聽話,就把她踩進泥土裡,壓到完全臣服,才能教得好,什麼自尊,小孩子不需要自尊。

每次一生起氣來,動作和語氣都近乎瘋狂,像是要把牡丹的靈魂連根拔起。

「你以為你是誰?還敢頂嘴?   你是我生的,難道我還治不了你嗎?你就是屬於我的,還能翻天不成?」母親的聲音尖鋭刺耳,音量總是伴随著她揮舞的木棍一起升高。每一次木棍砸下,牡丹都感覺骨頭像是要碎裂了。

牡丹疼到縮在角落,身體蜷成一團,但母親絲毫不管,直到她徹底不掙扎、不出聲,甚至不哭了,才會罷手。冷冷的俯視著她,像是在看一件徹底服從的物品。「這樣才乖。」

牡丹的身體上,幾乎沒有一塊皮膚是完整的。手臂上深紫色的瘀青,像一朵朵被壓碎的花瓣,沿著肘部延伸到肩膀。最靠近手腕的那一塊顏色最深,像是被鐵錘敲打過,邊緣呈現不規則的腫脹,隱隱透著一種刺痛感,即使只是稍微拉扯袖口,也會疼得她眉頭緊皺。

正因如此,即便是盛夏,烈日灼灼,牡丹也始終穿著長袖外套。她用悶熱和汗水將這些傷痕包裹起來,寧可忍受濕透的衣服貼著身體,也不願讓任何人看到這些青紫。那些瘀青,對她來說,不僅是身體的傷害,更是內心深處的羞恥與恐懼。

隨著時間推移,牡丹從那個愛笑的小女孩,變成了一個外表冷漠如冰的孤島。

有天晚上,母親又因為一些小事勃然大怒。皮帶抽在身上時,牡丹甚至都感覺不到疼痛,只有一種冰冷的麻木。她突然站起來,推開母親往外跑,甚至連鞋都沒有穿。

那晚,她跑了很遠,直到腳底被碎石磨破,血流不止才停了下來。她躲在一個破舊的車棚裡,蜷縮著身體,感受刺骨的夜風刮過臉頰。四周安靜的讓人害怕,只有遠處傳來幾聲野狗的低吠,像是某種警告。

她等著,等著有人來找她。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直到深夜,黑暗呑噬了一切,她才明白,沒有人會來。

「就算我死在外面,大概也沒有人在意吧……」她低聲自言自語,眼涙無聲地滑落在她髒污又傷痕纍纍的腳上。

那一刻,她的心像是一個被冰封的水池,裡面的温暖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寒冷的冰。也是那晚,牡丹第一次聽到了那個聲音。

蜷縮在車棚的角落裡,她的意識逐漸模糊,身體冷得像冰塊,仿佛整個人都要消失在黑暗裡。就在這時,一個男性的聲音響起,像是從她腦海深處爬出來的:「你還在等她嗎?」

牡丹猛地睁開眼,四周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聲音卻繼續響著,輕柔得像是一場夢:「別傻了,她不會來找你的。你永遠都不會是她心裡重要的東西。」

她愣住了,嘴唇微微張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那聲音帶著一絲譏諷,又像是在安慰她:「但沒關係,你不需要她,你還有我。」

也就是從那一天起,牡丹封鎖了自己的世界,從此,她的世界裡,除了那個聲音,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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