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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手抓著背帶,雙腳踩在濕搭搭的人行道上,其中瓷磚有一塊鬆脫了,在踩下時翹起一邊,濺起一大塊水花,把母親兒童節送的嶄新的皮鞋徹底浸濕,連白襪子也不例外,染上烏黑的泥土。這雙皮鞋是只在收到時試穿過一次,想著要等生日時穿給母親看……他明明只想給她看見自己最好的模樣,如今卻成了一隻狼狽不堪的落湯雞。

因為太久未見了,母親買錯尺寸,皮鞋的尺寸不合,只能勉強塞得進去,硬挺的皮革摩擦著腳後跟,已經破了一塊皮,腳掌宛若被無數個繩索纏繞,勒得陣陣疼痛。

幸好……母親沒有趕過來,不然看見自己這副模樣,她會有多失望啊?

幾乎下一秒腦海裡就自然浮現出母親對他投以失望的表情。

現在只能慶幸,幸好母親趕不過來,看不見自己不夠得體的樣子。

王昱翔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可是無論怎麼擦,都還是有許多眼淚流下來,越擦越多根本無法止住。那股積壓在胸口的窒息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伴隨著巨大的雨聲與轟隆作響的雷聲,終於忍不住蹲下身放聲大哭。

他期待了整整一年了啊,為了這一天準備了許久,用心挑選最適合這雙鞋的衣服、挑選母親會喜歡的餐廳……只是想和母親見一面怎麼就那麼難呢?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王昱翔情緒稍微冷靜後,才發現雨水不再打到身上,滴滴答答的雨聲如玻璃珠落在彈簧床發出的聲響,他疑惑地抬起頭,不知何時身後站著一名高大的男子,手撐著便利商店可見得透明雨傘,傘微傾,寬厚的肩膀超出雨傘的遮蔽範圍,左右兩肩上的布料明顯出現了兩塊深深的印子。

「有什麼事嗎?」他用抹掉臉上的涕淚與雨水,勉強從臉上扯出一點微笑,裝作沒事的樣子從地上站起來,正好在對方的胸口。

不能被看到醜陋的樣子,會被討厭的。

男人沒有說話,視線卻快速掃過他的全身,最後定在那張慘兮兮的臉上。

「已經很晚了,你哭得那麼大聲會吵到鄰居。」

他、他哭得很大聲嗎?

外面這麼吵……不可能聽見他的聲音吧。

「誰、誰說我哭了……」他用力擦了擦泛著刺痛的眼角,但哽咽的聲音卻怎麼也藏不起來,連勉強撐起來的微笑都撐不住了,「雨、雨太大了我沒帶傘,這是──」

「給你。」男人將傘塞進他的手裡,雖然只有一瞬,但那雙手粗糙又溫暖的手就像一汪暖流將他一路走來被雨水浸濕的冰冷身心溫暖了。「快點回家,不然會感冒。」

他太冷了,以至於這抹稍縱即逝的溫暖,就像烙鐵似的,燙傷了他。

「我……」王昱翔下意識握住那把傘,男人退出傘下很快就被雨淋濕,僅有一寸長的頭髮濕淋淋的,順著頭頂流下,「很晚了,快回家。」

這個行為超出王昱翔的理解範圍,為什麼對一個陌生人這麼好?

「等一下!」在大腦作出反應前,王昱翔的身體先做出反應,他伸出手,捉住男人背部的衣襬,對方因此佇立於雨中,細長嚴肅的眼神透露出對此行為的不解,王昱翔嘴唇張合了會,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良久,在他以為對方要撥開手離開時,男人還是站在那兒,被雨淋得瞇起了眼   ,也沒有不耐煩揮手離開。

「今天……是、是我的生日。」他牙齒打顫,上齒碰著下齒,發出咔咔的碰撞聲,聲音如哽在喉,每發出一個音節都能感受到緊繃的神經,似乎會在下一秒因神經過於繃緊而抽筋,「十五歲的生日,張女士……我、我的母親,答應要跟我吃飯,但……」她食言了。她沒有來,沒有遵守約定,開口才知道原來他有那麼多話想說,想找個人埋怨,想找個人訴說委屈,希望聽得人安慰他,理解他的感受並告訴他「你一定很難過吧」。

可是,他為什麼會跟這個人說呢?母親叮囑過千萬次,不能將家裡的任何資訊告訴任何人,為何會對這個見不到幾秒鐘的人說?是希望對方可以給予他無私的安慰嗎?

連他自己也搞不明白。生日……他的生日對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很重要嗎?連親生母親都會在二擇一的選擇題中放棄的日子,對這個陌生人,又有何干?

但王昱翔還是說了,或許是因為這個人連陌生人蹲在雨中哭泣,都願意送上一把傘的溫柔吧,讓他認為這個人也會願意花一點時間,陪他過生日。

過這個沒人祝福、無人在意,即將過去便再也回不來的生日。

就在沉默要將他最後的勇氣壓垮時,男人握住他的手腕,將他帶進便利商店。

「我拿毛巾給你。」男人指著空座位,因為大雨,店裡冷清,除了兩人外,沒有其他客人。男人說著進了櫃檯旁的員工室,不一會便從裡頭帶著一條乾毛巾及一套架上未拆過一套衣物給他

毛巾有淡淡的肥皂香,他猜這是男人的放在員工室給自己使用的毛巾吧?除了肥皂味還和對方身上同樣的味道。

男人已經將濕掉的制服脫下來,換上乾淨的一件,只有下半身能見被雨淋過的樣子,短短的髮已經乾得差不多了,手裡還拿著吹風機。

「換上。」男人說,「這是店裡的吹風機,借你,廁所有插座可以用。」

「謝、謝謝你。」

王昱翔進了休憩區後面的廁所,全身都溼答答的,很不舒服。男人給的是一套居家內搭衣褲,雖然有些害羞,但總比沒有好。

況且,這套衣物,代表了男人對他的善意,想到這點,他便忍不住心暖了起來。

今天的生日,也沒有剛才想像的那麼悽慘了。

換上衣服,只見對方站在冷藏櫃一動不動。視線被一面牆擋著,又不想被發現自己過於關注對方,王昱翔只敢用餘光觀察。

不一會,男人出手從櫃上拿了個物品,王昱翔沒有看見他究竟拿了什麼。

等男人結完帳走來,他才終於看清那個物品是什麼──只有掌心大小的一塊巧克力切片蛋糕糕。打折貼紙甚至沒有撕掉。

「生日快樂。」男人說。

能聽得出來對方語氣裡的無措,但他卻為了自己——一個陌生人,按捺住自己的不舒坦,幫他慶生。胸口的心臟似乎無法抑制亂跳起來,大聲地充斥著他的耳膜,男人會聽見嗎?聽見他因此亂跳的心跳聲。

「我不會唱歌,但可以陪你吃完蛋糕,吃完就快點回去吧。」男人又補了一句,「免得你感冒。」

「謝、謝謝……」王昱翔忍不住笑了,他能感覺到僵硬的面部因為對方的一句牽扯起嘴邊數千條神經肌肉,露出一抹笑容。通紅的鼻翼抽動,黑溜溜的眼睛一眨,眼眶中立即泛起了淚水,他又用力眨了眨,試圖不讓眼淚落下。

王昱翔想起餐廳裡的那塊來不及吃的巧克力蛋糕,這塊還貼著七五折標籤的蛋糕當然比不上高級餐廳裡的,可是,這塊廉價的蛋糕,卻是他活過十八年來,第一個,不需要經歷任何討好,就獲得的,由他人發自內心給予他的,珍貴的生日禮物。

王昱翔低頭吃著蛋糕,通紅的眼睛,微微飄向男人的胸口上的名牌。

黃牧染,黃牧染……

王昱翔看著男人胸口掛著的名牌,將他的名字深深烙印進腦海裡,將這個珍貴的名字、救贖他的一縷光藏進破碎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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