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問需要先幫您點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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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昱翔望著一旁的落地窗，即使是在平凡的週五晚間，這間餐廳仍是一位難求，幸好他提前幾個月終於訂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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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外有個小庭院，剛用餐完的客人偶爾會在那裡休憩。現在正好能從落地窗外看見一對夫妻陪伴年幼的女兒坐在鞦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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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在他還只有媽媽小腿那麼高的時候，爸爸也曾在公園這麼推過他，那張照片還保存在主臥室的相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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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內的桌位被一組組家庭、情侶坐滿，在服務生數次詢問是否要點餐後，他終於拿起菜單，點了一份義大利麵與牛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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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麵是母親最喜歡吃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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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生拿起平板熟練地覆述餐點，由前菜、甜點至餐後飲品，仔細確認套餐的每項細節，王昱翔對答如流，依照記憶替母親點好餐，如果運氣好，在母親趕來時，就能直接與他共享美好的餐點，不需要餓著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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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希望母親忙於工作後特地來聚餐還得在飢餓中等待餐點到來；但要是母親來得晚了……那他就在她進來前，先撤下冷掉的食物，並送上一盤熱騰騰的麵包跟一碗暖呼呼的餐前湯──他特地要求要能看見庭院小門的落地窗，真是要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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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母親遲到，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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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跟您確認您點的兩份主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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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生退下後，王昱翔再次將視線轉向窗外，期待母親的身影出現在餐廳的庭院小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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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什麼時候會到？之前最晚晚到了一小時，明明是一年唯一能夠彼此見面的日子，她還是遲到了，但那也無可奈何，畢竟為了養育他，母親已經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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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注重他在外與自己相處時的樣子，不能駝背，腰擺直，下巴微頷，就連用餐也極其講究禮儀，他要讓母親看見最好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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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母親鐵定會說「真不愧是我的兒子」，這句話，他已經好久好久沒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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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替您上前菜，這是香煎鴨胸佐沙拉。」前菜上桌了，即使肚子餓得咕嚕作響，唾液在嘴中氾濫成災，王昱翔也沒有拿起刀叉先行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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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讓母親稱讚他，他必須時刻戰戰兢兢，不能讓她找到一絲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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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謝謝。」他邊道謝邊默記餐點的重點，想著晚點母親來時可以介紹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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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肯定會喜歡的，她喜歡沙拉，也喜歡鴨肉，義大利麵是她的最愛，餐前的濃湯與麵包更是讓人讚不絕口，他已經等不及想見到母親臉上的笑容了──為了找到一間符合母親喜好的餐廳，他跑了好多間餐廳，才終於找到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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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還有，在主食結束前只要壽星出示身分證，就能獲得一塊掌心大的熔岩蛋糕，服務生會一起唱生日快樂歌祝賀他的生日，還會幫他跟母親拍張合照。照片是立即印刷，他跟母親各收一張，能在未來無法相見的日子裡睹物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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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著那些令人愉快的畫面，嘴角就忍不住上揚，心裡都被想像的快樂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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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想給母親看看自己在兒童節比賽得的繪圖獎狀。母親會以他為榮嗎？會願意回家嗎？他還有好多話想跟母親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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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過去，窗外下起零星雨瓣，外頭的行人匆匆散去，街道逐漸清淨，下起雨，便不見庭院外有人佇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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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推移，王昱翔雀躍的心也逐漸從雲端掉了下來。桌上多了兩碗濃湯，服務生看了眼時鐘，再次詢問，是否能先上主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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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昱翔看了眼桌上絲毫未動的沙拉，輕道：「好，謝謝。」順便讓服務生將兩份不再新鮮的沙拉以及早已涼透的濃湯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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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昱翔掃了眼原先坐滿人的座位，如今只剩星散的客人，用指頭都能數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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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等吧。母親的工作一直都很忙碌，一年中能夠特地抽空一次見他已經是極限了。他不能要求太多，沒有人喜歡要求多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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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奢求母親回家，只要願意出現在這裡就好了，哪怕只出現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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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過去了，服務生再次悄聲問：「先生，請問今天的餐點有合您的胃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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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動起刀叉，切下邊角一小塊，將它放進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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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餐點冷了，但肉汁的鮮美搭配特製的醬料無疑仍是好吃的，舌尖瀰漫著肉香，刺激著味蕾與早已飢腸轆轆的腸胃，胃部的叫聲更響了，在安靜的餐廳裡顯得格外響亮，王昱翔臉一陣熾熱，視線微微挪向服務生的臉龐，幸好對方並沒有因此有任何情緒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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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稍稍放鬆下來，又用叉子捲起一小條麵條放入嘴中，細細品嚐、嚼嚥，再用紙巾輕輕擦拭嘴唇，將手裡的刀叉並排擺在餐盤右方──那是結束用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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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吃。謝謝你。」他強迫自己挪動臉上的肌肉，露出體貼、溫和的笑容：「可以幫我送甜點了。」不可以作讓人為難及討厭的事，哪怕只是面對服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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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昱翔不想因為自己的堅持讓主廚失望，也不想讓此刻的自己看起來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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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自己一個人先吃飽，是因為想到，母親為了能與他見上一面肯定將工作都塞得很滿，恐怕在趕過來前都還在努力工作，說不定連午餐都沒來得及吃。母親那麼努力，他又怎麼能自己先填飽肚子？他寧願餓著肚子等她，在她抵達後再一起享用、品嚐餐點，享受得來不易的天倫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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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在牆上的木製布穀鳥鐘指著九點半，再過半小時，餐廳就要打烊了，除了王昱翔以外，最後一組客人牽著兩個孩子離開，他的視線也隨之移向窗外，外面下起磅礡大雨，陌生的父母一人抱著一個孩子，用外套、手臂替手中的孩子遮擋雨水，他眨了眨眼，再次將視線移到餐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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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塊精緻的巧克力蛋糕。等母親來了後，他出示身分證就可以得到更大、更圓滿的蛋糕。他看過別人分享的照片，盤子上還會用巧克力畫出好看的Happy Birth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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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母親在最後一刻抵達，今天仍會是值得保存在記憶裡一輩子的一天。只要再打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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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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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鈴響響起，他迫不及待打開手機，視線掃過訊息的瞬間，那雙滿懷期待的眼睛慢慢垂了下來，連揚起的笑意都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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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傳來的訊息寫著：工作還沒完成，你先自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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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昱翔彷彿聽見心臟噗通一聲掉進胃酸裡，在胃酸的腐蝕下被吞噬殆盡——他吃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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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拎起包包，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結帳與離開餐廳的，主廚會因為他沒動餐點而難過嗎？連這點為人著想的心思也無暇顧及了，他只感覺自己渾身力氣與期待都被抽光了，只能渾渾噩噩憑著本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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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帶傘，雨很快就打濕自己，緊貼頭皮的頭髮散在臉上，白皙的襯衫緊貼著肌膚，胸前的吊墜滴著數百顆淚珠，彷彿哭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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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今天早上氣象預報說整天都會是好天氣……明明母親約定好今天絕對會來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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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昱翔想，十五歲的生日，怎麼就這麼不如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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