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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之后

我和他坐在石墩上。背后是一个小区,门口立着石柱,呈半圆形排列,就像罗马广场。

“好气派的门口哦。”我说。

“就是不知道里面什么样。”哥搭话。

我点点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情况也很多。”

“就像我们家。”哥继续说。

我一愣,更强烈地点了点头。

他手臂支在身后,仰头看天。“不过我们暂时逃出来了。”

“哦。”我小声应了一声。只是“暂时”吗,我可一辈子都不想回去了。

我从裤兜里翻出一包纸巾,发现里面只剩两张纸了。还有几张十元,五元的零钱。

“这是早上买汽水的时候剩的。”我将手里的钱摊开,“这就是我们的全部了。”

他摸了一把我的头发,把我的刘海全部弄到眼前,遮住了视线。

“好啦,给我一张纸。”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

“什么?现在就要用吗?”

他的手伸到我眼前,等着。

我一下撩开刘海,“不行啊,我们只剩两张纸了。”

这句话不知怎么惹笑了他,这个毫无忧愁的男人。

“我们去吃饭的时候,从店里多拿几张纸不就行了吗?”

诶?原来可以这样啊。

“给你吧。”我抽出纸,递给他。

旁边路过一个小学生,左手端着一盒油烫鸭,右手拿着鸭肉在啃。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又转头看哥哥。

哥哥也看到了,他冲我一挑眉,一脸困扰。“……你不是说要钱要省着用吗?”

我收回视线,低下头,心情低落。

他把我手中的钱一把抓过去。我惊讶抬头,只见他逮住了那个小学生,问他手中鸭肉哪里买的。

我看着满嘴油的小学生用手指路,哥哥温柔地笑着说谢谢,并从小学生盒里拿了一块鸭肉。真是又心酸又好笑。

“给。”他把鸭肉递给我。我接过,意识到了一件事。

见我愣住,他问:“怎么了?”

我用没拿鸭肉的手拿出最后那张纸巾,叹了一口气。“这下手变油了,只能用这最后的纸了。”

“好吃不就行了。”哥笑笑。

我点点头,虔诚地吃下。他没坐下,站在旁边,低头看我,背着光,表情朦胧不清。

“可惜啊,没你的份了。但你问了路,我们等会就去买——”

我的话没说完。

他的唇贴了上来。

我停止动作,就像冷冻柜里的鸭子。等他离开,我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坐在对面,这下对着了光,我看清了他的表情。

现在我又从冷冻柜里掉出来,融化,成了浴缸里,浮在水面的塑料小黄鸭。

“还舔,还舔。这么喜欢?”哥笑着,就像长辈对沉迷电视的小孩说:还看,还看,还写不写作业了。

我紧张的四下环顾,还好,没人看我们。或者说,看我们的人,在看到我张望后,迅速撇开了脸。

“喜欢吗?”哥凑近,进一步询问。我看到他的眼睛啊,亮亮的,带点狭长,就像妈妈的眼睛。

“哎呀,你眼睛,长得真好啊。”我答非所问。

他哼了一声,坐直身子,回到正常距离。我眼前一下变得空旷。

哎呀,原来我是希望他靠近一点吗?再亲密一点我会更高兴吗?  

我盯着他,试图让他听到到我的心声。但是,他侧头看着旁边,根本没理我。

“咳,嗯……”我开口,他在看什么呢,一直没转过头。我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边害羞地说:“……其实我们坐近一点也——”

我呆住。

视线尽头是一个正在店里试连衣裙的女人,踩着细高跟,画着精致的妆容,举止成熟,但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我皱眉,心里一酸。

“怎么了。”他回过头,看我,“你刚说什么近一点……”

“不要。”我说。

“嗯?”

“你在看那个女人吧,不要看。”我的话里带着酸意——我最讨厌变成这种,善妒的人。

哥一脸无奈,拉过我的手,就像往常一样,用手指抚摸着我的指甲。

“想什么,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是喜欢你吗?”他说,“我只是在想,你都不穿裙子呢?是不喜欢吗还是……”

他用自己的手指压了压我的指甲,随后追过来,缠住我的手,和我五指相扣。

虽然不算什么大举动,但第一次在街上,人来人往,光明正大牵手,我还是有点紧张。

他的手紧了紧,给了我一点迫力:“嗯?回答我。”  

我被他逗笑,“‘回答我’?你这句话好像电视剧里的霸总爱说的。”

他微微撅起嘴。

啊,好像——我笑着,一刹恍惚——好像妈妈啊。这个噘嘴的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再笑我亲你。”他低声说,就像在念咒一样。

我立马收住笑。

结果,他还是不满,“这么怕我亲你啊。”

我忙摆摆手,他向下的嘴角扬起,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这么说,你想我亲你咯?”

他顺势又要扑过来,我注意到他后边有个大叔正走过来,连忙拦住他,解释着:“不是不喜欢啦!是妈妈不想让我穿。”

他一脸迷惑,“为什么不让你穿?”

我耷拉下嘴角,“就是,她不希望我太美……”

“什么?”他脸上的迷惑加深,捂住嘴。

“哎呀,你当然不懂啦,你一直都归爸爸管,当然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啦。”

“你说清楚。”他又再次凑近。

天哪,这气势雄雄的,就像一只大狗扑过来。

我看后面那大叔停住了,站立在一个店铺门口。等着什么。

“妈妈,一直觉得是因为她老了,没以前好看了   ,爸爸才不爱她的。”我小声说。

“可,咱爸也没出轨呀。”

“爸爸确实是,没有背叛。但是,妈妈当年是凭着美貌,赢得了爸爸的心。还赶走了爸爸的初恋。要不然,你说她一个没学历没家世的小镇姑娘,遇到爸爸时还只是个小小的收银员,两人身份悬殊,爸爸家里人怎么会接受她呢?”我一口气说了很多,“而且……”

“而且什么?”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我,我们。妈妈早就知道了。”

他眉毛扭成一团。“我怎么不知道,你没告诉我。”

“因为你一直只和爸爸说话呀,你对妈妈一点也不了解。妈妈她,不想看到我走她的老路。因为她虽然嫁给了爸爸,但是并没有真正得到他的心。”我耸耸肩,“所以她说,‘美貌会害你’。”

“可你,不是长得像爸爸吗?”哥说,随后赶紧补充,“不是说你长得不漂亮啊。”

“对啊。可能看到我她就想到了爸爸,所以她恨我。”

“恨啊……”

“她觉得你会喜欢我,也是因为我的长相。”

他双手交叉表示反对,“我恋妹但是不恋父啊。”

我敲了他脑袋一下,他要反敲,我忙捂住头,“不是那个意思啦。她是说,你是见色起意……”说到这,我放下手,有点不好意思。

他看准时机,我头上立刻挨了他“一击”。

“可恶,那女人看得还真准。”他说。

我瞪大眼睛,“什么啊,你是,你不是说你爱我是因为——”

等等,他好像没说过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如果现在问,他会不会说:因为我是你哥,所以我爱你。

才不要,不要这种爱。

我抬头看向那个在原地站了很久的大叔,他朝着楼上看。原来二楼的窗户打开了,一个女人探出头来,笑吟吟地和他说着话。

我醒悟,我和他,妹妹和哥哥,离不了最开始的这层“亲情”关系。

但是,我还想要更多,他也一样——

“哇塞,那个大叔在和老板娘调情诶。”顺着我的视线,他转过头,感叹道。

——就像那个大叔和女人一样。我们都想要更进一步。

“为什么那个大叔不上去说呢?或者,那个女的下楼来也行啊。”大叔和女人已经聊了好半天,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哥转过身,一脸了然,“怎么可以呢~”

我反驳,“明明只有两层楼,上下也不累呀。”

“怎么可以上楼或者下楼呢~”哥站起身,走到我旁边,坐下,紧挨着我。

石墩很小,他还晃着腿,摆动幅度清晰地传到了我身上,让我一阵颤栗。

“如果见面了,站在一起,就没那么浪漫了。”他说。

嗷嗷,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样吗?

我眯起眼睛,难道大叔和女人之间,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遇到了世俗的阻碍?

“告诉你吧,人人都爱偷情。因为他们觉得偷情的人更可爱,也更真实。”

我不认同:“三观不正。”

他挤过来,甚至要把我挤下去。我连忙用脚抵住,转过头,想骂他,脸却被他捏住。

“你跟我说三观,和哥哥偷嘴的人还敢说自己三观正。”

“我们又不是偷情。”我嘟囔。

“是吗?”他松开我的脸,表情竟让我觉得有点恶狠狠,“既然不是偷情,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亲你。”

看吧,到底谁更理直气壮。

“什么‘偷嘴’,难听的词。不要再让我听到。”我甩开脸。

“偷嘴偷嘴偷嘴。”他一连说了好几遍。

我气不过,转过去用嘴蹭了他一下,随后又摆开脸。

“你亲我?你怎么可以偷亲我。”他捂着嘴,装作良家妇女被恶霸玷污的样子。

旁边走过的人,诧异地看了我们一眼。

“你太夸张了吧。不是你说的要光明正大吗?”

他又挤过来,力气好大,我实在坚持不住,站了起来,准备坐到对面的石墩去。

“不可以。”他说着,扯住我的手,一用力,我被拽到了他腿上。

我尴尬地冲路人笑笑,不小心,脚滑……脚滑……嘿嘿……

“狡猾!”我转过头,大声说。

“你才狡猾。亲了人就要走。”他的手看上去,只是轻轻环在我腰上,只有我知道他使了多大劲,箍住了我,让我走不得。

“你再光明正大亲我一下。”他贴住我,下巴搁到了我肩膀上,我脸热,不敢侧过去。余光瞥到那个大叔结束谈话,正往这边走来。

随之而靠近的,还有哥的嘴,与我的脸毫米之隔。

大叔走过来,离我们越来越近。我心怦怦跳,最后,看到大叔的凉拖鞋走到我面前时,我大声说道:“好吧!我承认我喜欢偷情!行了吧——”

凉拖鞋顿了一下,我没敢抬头看大叔表情。

过了许久,我感到身上的压力减退,凉拖鞋也早不见了。

我还坐在哥腿上,但他人已经放开了我。

我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看着别处,漫不经心,夕阳的余晖晒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橙光。

我们上午就从家里逃了出来,什么都没带,只有几十块块钱和两只拉着的手。

在街上晃荡到现在,没吃没住,就这么到了下午,太阳下山。

他转过脸,对上了我的眼。我们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我突然很想知道,在他眼里,我是什么样的。

我一直看着他,想着他,评价着他。

可是我不知道,他怎么看我,怎么想我。

他会在晚上辗转反侧,想要敲开我的门吗?会在和朋友聊起爱情时,想起我的脸吗?会在问起最在意的人时回答“我妹妹”吗?

我记得有一次,他在半夜三更敲开我的房门,说是敲,其实是直接推门进来。不知怀着什么心理,我从不锁门。我知道父母都不会进来,除了我自己,进来的就只会是他。

我们在黑暗里,也像这样,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很亮,在夜里也看得清。两人都没说话,我眨眨眼,他轻声说:“你的眼睛好亮。”

我回应,同样轻声:“你也是。”

大脑思绪百转,等我回过神,他已经和旁边的小孩聊起了天。

“啊,你们离家出走了啊?”小孩舔着手里的棒棒糖,咖色的,可乐味。

哥点点头。

小孩盯着我俩,我这才发现我还坐在他身上。我腾得起身,后面传来哥的轻笑。

小孩用棒棒糖指着我:“你们想过以后怎么办吗?离家出走可是要制定计划的!”

“你们想过以后吗?你们规划过未来吗?”妈妈的话在我耳边响起。当时我拿着喝一半的汽水,拎着行李,远处,哥哥背着书包,手里紧紧抓着作业本,看向这边,一动也不动。

我们没有。未来那种东西,不是你我两人就能规划好的。

再说,规划了,一切就好了吗?你不也规划了和爸爸的相遇,结婚,生子,结果呢,事情如你所愿了,你怎么还不开心?

那时我十一岁时,和哥哥第一次离家出走。

“那个时候也比现在的我们准备充分啊。”我感叹道。

“噢……那个时候啊,确实。我还把作业都带上了呢。”哥附和着,好像和我一同陷入了回忆。

“你真爱学习。”

“倒也不是,只是,”哥一脸认真地注视着前方,“我把小刀夹在了作业本里。”

“什么!”我和小孩同时大叫。

哥好整以暇地看看我们两个,“防身用嘛。”

小孩松了一口气,“果然有远见,我下次离家出走也要备上。”

我阻拦,“别学他。这样很危险。你一个小孩子,贸然拿出刀,指不定那刀会不会先伤到自己。”

“你好啰嗦。”小孩冲我抱怨,我竖起眉毛,她对我做了一个鬼脸。

哥将小孩嘴里的棒棒糖夺过来,指着,问:“还有吗?”

小孩摇摇头。

我疑惑地看着他俩,难道他现在连小孩的棒棒糖也要“抢”了?

只见哥摇摇头,一脸鄙视地对小孩说:“没准备。你这还怎么离家出走。你姐姐喜欢可乐,当时离家,手上拿着一罐可乐,包里还有六罐,以及一整盒可乐味棒棒糖。”

小孩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看向我,“你有这么大力吗?六罐可乐,很重诶。”

我扶额,关注点居然在这里吗?

眼看小孩想来捏捏我胳膊,试试我的肌肉,哥一把拍开他的手。

“当然重咯。不过压得人不是她,是我。”哥叉起手。

我“噗嗤”一声,想到了当时,他一脸无语,看着我往他书包里放糖和可乐。

“哇,你不光有钱,还有气魄使唤人诶。”小孩看向我的眼里增添了一份敬佩。

我心情有点愉悦。

“你骄傲什么。”哥打断我,按着小孩的肩膀,认真地说,“不要跟着她瞎学。她敢这样使唤我,是因为她有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我表情转变。

小孩毫无知觉,问,“谁啊?世界上最爱我们的不是爸爸妈妈吗?”

哥摇摇头,说:“nonono,我们家比较特殊,爸爸妈妈根本不管我们,也不爱我们。所以,别看她这么趾高气扬,其实都是因为我在‘负重前行’。”

“你——”我想反驳。

“啊——?你们是一家人啊。”小孩大叫,“妹妹怎么可以坐在哥哥身上!”

“我都说了,我们家里有点特殊嘛。”哥哥笑眯眯地说。

小孩跑走了,边走边叫着:“哇啊啊啊,怪哥哥!怪妹妹!”

我气极反笑,坐下来。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一阵风吹来,已经带了夜晚的味道。原先人群稀落的街道变得热闹,各大小馆子都亮起了灯牌。

竹笋芋儿鸡,正宗重庆老火锅,私房小厨,醉火泡椒鸡杂,秘制蹄花汤,铁板鱿鱼,小熊寿司……

我咽了咽口水,转过头,说:“哥……我想吃——”

他表情不对劲。

“你说,我当时是真的,想伤害她吗?”

他在问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却立刻理解了,身上的血液冷了下来。

“不知道,但是,如果迫不得已……”

我回想着,当时只看到他一直拿着作业本。我在这边,面对着妈妈的逼问,瑟瑟发抖,眼泪在眼眶打转。他却只是站在那,不过来,不理睬。

那一刻,我觉得他抛弃了我。

可是他刚才的说,他的作业本里夹了刀。那么当时,他是在想——?

你很冷吗?

我一惊,这句话,是“离家未遂”的他和我,被妈妈塞进车里,他摸着我的手臂,问的。

“我不冷啊。”我开口。

“那你怎么抱着手臂。”

眼前人是眼前人,眼前景却不是先前景。

我意识到我没有身处充满着窒息气味的汽车后座上。我在眼前,我在大街,我在过去的我的现在。

“你也很冷。”我说。

“嗯,你冷,我也冷。”哥说,“不是情话啊,是真的。”

嗯嗯,我知道,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们两个,一直都是一起的,冷热喜哀,逃不过我们两个。

唯有深夜,紧紧缠抱,此时此刻。不惧月光洒进来,冷冽的光劈在我们身上。

我和我哥哥。简直就像亡命之徒。无父无母,无家可归,以后不知是流落四方,还是在那之前,便葬身街头。

哥哥揽过我,把我揽到他怀里。是熟悉的,他的温柔。我抽抽鼻子,无论旁人怎么看,哥哥是一个温柔的人。我在小学作文里这样写到,同时在心里,我也一直这么说的。

夜色也温柔。

他亲亲我额头,问我要不要去吃面。

我说你亲亲我。

他说亲过了。

我说你亲的哪里?

他说哪里都亲过了。

不要他主动,不要他理解。我头发攀住他脸颊,我的唇,压上了他的。

妈妈,不是他先开始的,也不是他先勾引的。是我勾引的,然后我们俩同时入了套,从此不可自拔。

你儿子洗澡时,是我先走进去的;你儿子写作业时,是我抱住了他的背;你儿子想吃饭时,是我迎了上去——但有一点你要分清楚,美餐是他,是我吃下了他。

轻轻磨碾,当他开始回应,逐渐用力时,我却松开,咬住了他的耳朵。

“你,一到晚上就这样。”他闷闷地说,我在他耳边笑得开心。

“你这样,让我们怎么吃饭。”

“不知道,你是哥哥,你来想咯。”

“不然,我们先去找住的地方?”

“没钱。你忘了,我们没钱。”

“钱啊,真是害人的东西。”他长叹一口气,我放开他的耳朵,直起身,看着他吸收了夜光,更加鲜亮的眸子。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我们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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