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凱爾一行人將補給和裝備分配到兩輛吉普車之後，便離開基地，驅車前往兩國邊境。昨天凱爾沉浸在美好未來的幻境裡，並沒有仔細聆聽任務的內容。如今他在吉普車後座坐如針氈。他從來沒有想過前往位於海上的島嶼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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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邊境的海岸線集中於國土的西南方，他們的目標群島則位於正北方。為了避免和北方的挪威衝突，繞遠路確實可行，不過顯然這不是他們的選擇。他們的計畫是直接穿越兩國國境，跨過挪威領土之後，從對方的港口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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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吉普車越來越接近丘陵，凱爾越來越緊張。他想起昨天的夢，想起那些挪威的卡車越過的石堆，以及在那些石堆後方未知的土地。在他的想像之中，那些挪威的士兵是憑空出現的。或者說，凱爾從來沒有仔細考慮過挪威士兵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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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從哪裡來？他們住在哪裡？他們平常吃些什麼？凱爾全都沒有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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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播節目裡，挪威的人都是吃苔蘚果腹的。凱爾思考著，山坡的另一面，究竟是整片泥濘的沼澤，是光禿的礫石，還是漆黑的凍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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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凱爾來說，國境線的另一邊是全然的異域。就算有人告訴他，國境線是世界的盡頭，挪威人都是從另一個平行宇宙傳送過來的擬人的怪物，凱爾也不會感到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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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吉普車抵達丘陵、開上山坡，凱爾開始呼吸不到空氣，他靠向椅背，緊閉雙眼。突然，在似乎永無止境的引擎轟鳴聲，以及輪胎與碎石的敲擊聲中，一道清亮的女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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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邊就是挪威的哨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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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睜開眼睛，坐在副駕駛的霍琳指著遠方的一棟長方形水泥建物。雖然建物上印的標語讓凱爾感到陌生，不過建築本身的形制和凱爾所在的瑞典並沒有什麼不同。凱爾看向四周。周圍是一片光禿的山丘，就和他每天看見的那片山丘一模一樣。凱爾甚至對眼前的景色感到非常熟悉，熟悉得生出了他曾經來過這裡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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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挪威哨所的時候，前方隊長的吉普車減慢速度，負責駕駛的米勒也踩下煞車。坐在後座的凱爾，看見三名荷槍實彈的挪威士兵，嘴裡呼著白霧靠近隊長的車輛，不自覺地抱緊懷中的突擊步槍。帶頭的挪威士兵和隊長車內的人員簡短地交談之後，走到凱爾他們的車輛旁邊，敲了敲駕駛座側的車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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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霍琳、米勒‧艾克霍姆，和凱爾‧莫斯塔德？車內沒有其他人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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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勒搖下車窗。挪威士兵來回比對手中的資料和車內乘客的身分。凱爾感到詫異，挪威士兵說話清晰流利、邏輯清晰。因為在路邊街頭藝人的木偶劇裡，挪威的人民只會「哇——哇——哇——」地大聲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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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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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挪威士兵向後退開，示意車隊繼續前進的時候。霍琳越過米勒，雙手攀在半掩的車窗上。她出聲叫住了挪威士兵。士兵一臉茫然地走過來。只見霍琳從過長的軍用外套口袋裡，抓出一大把糖果，塞到士兵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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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學校附近的糖果店，還蠻有名的。大家分著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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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瞬間，挪威士兵原本麻木疲憊的表情鬆動，揚起笨拙的微笑。他下垂的眼角似乎正在無奈地抱怨：「要送禮物，至少拿個提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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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後座的凱爾目睹這個過程，腦袋一片混亂。老實說他連他們為什麼可以直接越過邊境這件事都想不明白，更不要說為什麼在已經通過檢查的情況下，霍琳還要賄賂挪威邊境的士兵。而且霍琳的手法極其拙劣。凱爾只聽過有人把金條或者鈔票捲在扁麵包（Lesfe）裡，將整道菜打包得整整齊齊，恭敬而隱蔽地送進高官家。他從來沒有聽過有人賄賂的時候讓受賄者這麼狼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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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凱爾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挪威的士兵突然看了過來，凱爾心裡一驚，以為他緊張的神情引起了不必要的懷疑。哪裡知道，士兵只是親切地，對霍琳和凱爾說了一句讓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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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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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行程是穿過挪威領土，前往挪威北面的海岸線。一路上，凱爾和米勒輪流開車。中午簡單地吃了乾糧，凱爾接過方向盤。跟著前車並不需要花費太多心力，凱爾的心思便再度飄向挪威士兵的那句話。凱爾怎麼樣都想不明白，「歡迎回來」究竟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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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要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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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三人都沒有說話，輪到凱爾開車之後，霍琳偷偷瞄了凱爾幾次，最後她從口袋裡拿出幾顆糖果想分給凱爾和米勒。坐在後座的米勒指了指自己圓潤的肚腩，委婉地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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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接過糖果。圓盤型的糖果大概和指甲蓋差不多大，上面不同顏色的糖鑲嵌在一起，組成小熊圖案。糖果製作得確實非常精緻，但就是有零用錢的小孩都買得起的那種點心，並不是很貴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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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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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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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在嘴裡逐漸融化，凱爾心裡的困惑卻沒有隨之減退。他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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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送糖果給挪威哨所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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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琳又塞了一顆糖果到自己嘴裡，她說：「我想在冰天雪地的邊境駐紮，如果可以吃到一些甜的東西，他們應該會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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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說法讓凱爾感到更為困惑。他的疑惑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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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是敵人嗎？敵人開不開心跟妳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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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凱爾在開車，他不能確認霍琳的表情。不過在餘光之中，霍琳轉頭看了他幾次。霍琳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開口回答。她的聲音非常疏離，參雜了點困惑，似乎還有些許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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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沒有想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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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並沒有察覺霍琳語氣的變化。他正在思考挪威士兵說出那句話的脈絡。那士兵一定是接受到霍琳釋出的善意，誤以為霍琳他們是親挪威派。就順勢進行統戰活動。凱爾覺得霍琳這麼天真地看待瑞典人和挪威人之間的關係，總有一天會遇到危險，於是出口勸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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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琳小姐，妳不要隨便相信那些北國佬。那群傢伙打從思考方式就跟我們不一樣，他們沒有榮譽也沒有社會共同體的概念，所有的一切行動只為了滿足自己的私利和慾望。他們就是一群披著人皮的野獸。就算妳以為他們可以溝通，但他們也只是想著怎麼把妳吃抹乾淨。沒有必要去討好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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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琳沒有回應凱爾的話語，應該說，在接下來的路途中，她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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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挪威是真的一片蠻荒，還是任務路線特別選過，跨過挪威國境的一路上，大部分都是未經開發的自然地景。凱爾偶爾才能看見零星的民居。而那些民居也是用破舊木板搭起的簡陋木屋。屋裡也沒有人居住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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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他們越來越接近挪威的海岸線，氣溫明顯降低。在汽車之中，凱爾也能看見自己呼出的霧氣。他們持續前行，直到夜幕降臨，路上才開始出現指向港口的路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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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降低車速，仔細觀察港口區域周邊的情形。四周一片漆黑，房屋門窗緊閉，水泥地都已經開裂。這片區域似乎已經被廢棄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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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前方出現一片交叉錯落的圓柱擋住去路。凱爾他們下車尋找方向。凱爾拿著手電筒四處張望。這是凱爾第一次到海邊。四周異常安靜，只有冷冽的風削過建物發出的風切聲持續低鳴。面對全然的黑暗，凱爾不敢離開隊伍太遠，只在附近稍微繞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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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車旁，凱爾看見隊長將地圖舖在吉普車的引擎蓋上，一手拿著指南針，一手拿著手電筒，正在比對方位。凱爾上前詢問接下來的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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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路線出了什麼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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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走的路線是正確的，現在應該看得到海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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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好像就是海⋯⋯完全凍結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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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身後傳來霍琳遲疑的聲音。他們轉過頭去，只見霍琳扶著傾斜的圓柱，望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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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所有人才意識到，霍琳身邊的那根圓柱，是帆船的船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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