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2019.9|邊欄上的國文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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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學,不好意思,可以幫我把飲料拿給白楚山嗎?」這節是體育課,考量到班上男生過少,體育課基本上也是自己利用的時間,只要不出室內球場,基本上你想做甚麼都可以。Lima和宛欣去打羽球了,美凱和鯨潘則是在研究排球規則,剩下我和九齡,在角落寫著異文化研究社的社刊前言。

        「呃,你要不要看看這些是怎麼回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訂外送!」我指了指身後的運動飲料和手搖,量多到不可思議。「就這次啦,拜託了!我是四班的。」那個女生嬌羞的說。「下不為例。」

        九齡接過了飲料,嘆了口氣。「這十幾杯的飲料都快要可以請全班了,白楚山到底哪個特質吸引到人啊?」我陪笑了一下,說真的他的臉頂多算是乾淨端正,「可能是那股統御和書生的氣質混雜在一起的神祕氣息吧。還有平時笑的時候會很陽光。我想到的就這些。」

        「說不定那只是演的啊,對你。」「九齡你別亂說話。」「他對待你,比起對待我們還要來的溫和很多,看的出來,他保護妳保護得很好。」我頓時感到心臟快了些,急忙打住這個話題。

        「好啦已經第二週了我們的社刊還是毫無建樹,得拿出一些成果出來啊。」「果然楚山說的沒錯,你就是個工作狂。」「還戀物。」我絲毫不在意他對我的評價,說實話,這個評價艇中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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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國文課上,王老師看著人手一杯的飲料問:「凱青老師請的?這麼好?那今天你們可要加把勁啊,詩文本的報告。」話才剛從口出,就聽到許多人的哀號,「既然上次從靖羽開始,那這次就倒著從楚山開始吧,靖羽你做這種作業太熟練了,我再考慮給你一些特別的功課。」

        「不好意思我不是特別熟練這些作業啊。文本在哪?」「沒有文本?那就現想一首現代詩,啊,靖羽你那裏有詩集嗎?出一首給他吧。」他肯定瞄到靖羽她有陳千武和北島的詩集。

        「那我選擇陳千武的〈信鴿〉,這首詩不難,就是解讀有兩三處可能會錯亂或是曖昧的地方。」她念詩的聲音清脆、好聽,不柔弱也不沙啞,非常類似文學紀錄片裡的聲音。

        「呃,好,首先先介紹陳千武,他是跨越語言的一代,〈信鴿〉一詩應該是二戰時期被徵召去南洋當兵的作品中,帶著擬人化和後設趣味的一首。」

        「我認為詩中的主人公我是真的死了,回來的是我懷鄉的靈魂,身體已埋葬在密林深處,無人知曉我的死亡,總有一天消息會回到家鄉,那消息就是信鴿。」

        「好,很好,有另一種解釋嗎?」王老師追問著。她是一個能百分之百逼出學生潛能的老師,對每個人的期待都很高。

        「雖然這沒有先串通好,我的意思是楚山剛好沒有看到這篇詩,是臨時反應說出來的,但憑著你對台灣文學的了解,或者不看背景,單就文句的了解,要說出第二種想法應該不是難事。即使你的想法多扯,只要有證據支撐我就會給過,不會刁難你們的。」

        「另一種解讀是,他死去的記憶沒有隨他回到台灣,死的意志轉化成生的意志支撐著這位老兵的生命。在第三節『我抵死,我忘記帶回來』那邊。」「很好,這個解釋才是我要的。當然,你一開始表面看到的死亡一項也是正確的,只是不夠深入。我們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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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終於結束王老師的國文課了。楚山你要去食堂嗎?」「啊,先不用。這裡還有很多封信等著我回呢,都什麼時代了還寫信,你說是吧!」他俐落地攤開收到的情書,有的被冷飲浸潤著看不清字跡,大多都是寫著交友軟體帳號的名稱或聯繫方式。

        「你要一個一個加,然後一個一個拒絕呦?我要不要幫你創個粉絲頁,你直接在上面公告就好?」「這主意好欸,我創。」不過幾分鐘審核就通過了,一下就拒絕了萬千少女的心。

        「那、那個!」「怎麼了?」「靖羽回追了我的粉專,她說不要給我送飲料甜點食物之類的。」「嘛,這很正常啊,你可要好好感謝她從頭到尾幫你收了十幾二十份的食物,她可不是會這樣子幫忙的人。」

        「不是,這樣,她會樹敵的,你知道,女人的世界沒這麼簡單。」「所以更要保護了啊,走吧我們去食堂,我就和她坐在一起,我不信有人會來。」「張煒你……」「走啦,再這樣下去食堂都要爆滿了。」

      今天的菜是中國東北的鍋包肉和白醬海鮮義大利麵,佐日式的玉子燒和青江菜,當然,這是連跑了好幾個窗口才拿到的餐點。

        「張煒,這麼巧,你今天也比較晚來?我們剛剛在拼命的趕語文老太所說的社刊排版,說是明天要繳出樣稿,所以靖羽正在邊吃邊做呢。」

        「專欄?你是說我們的社刊嘛,那個沒有人在意的社刊,到最後都落在靖羽那兒也太不公平了。白楚山那傢伙幹了什麼事啊?」

        「楚山他似乎是負責訪談專欄的,也就是特殊企劃的,也沒有比較輕鬆。主要是人手太少,對於刊物的基礎認知又明顯不足。總之,你們只要完成你們所撰寫的部分就好。」「而且能者多勞,她做這件事做的很開心。」鯨潘補充道。

        我打開了手機訊息,傳了個簡訊給楚山:「能者多勞,不要變成能者過勞啊。出社刊是我們全員的事情。」「不會過勞的,只是今天我打算住在學校,可能是在語資專用的討論室。對了,你覺得女生會喜歡什麼樣的茶?奶蓋嗎?」

        「你打算慰勞一下靖羽嗎?我記得她不大喝咖啡因,你買個果茶之類的吧。」「那我買個芭樂柳橙。」屏幕恆亮,讓對面的女生懷疑起我。

        「張煒你才剛進來就找到女朋友了?」鯨潘玩味地說。「沒有啦,剛剛是楚山傳訊息來問我們下午要喝什麼,他今天打算一整天都待在人文大樓的語資班專用討論室。」

        「欸,我沒聽他說起呢,看來要去找他會合,我現在剛做完排版,雖然桌上有點狼狽。」靖羽打趣了自己桌前一團糟的場景,同時夾了一塊鍋包肉放進嘴裡。「真好吃啊,有著南蠻料理式的味道。又是酸甜口味的。」「我的也給你吧!」我將大部分的鍋包肉轉移給靖羽之後就逃離了現場,轉而走向楚山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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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喜歡〈遇見100℅的女孩〉這篇小說的。」日光靠在她偏白的臉上,讓靖羽看起來像是渴望戀愛的甜美少女,「我還真情實感的,在某個深夜開著檯燈把它重抄了一遍。」她的語氣突然變得飄渺,想著不打擾優美的文字,「村上的小說雖然都是短篇,但字數也不少吧?」「我忘了,我一個字、一個字格蹦格蹦的刻在稿紙上,一口氣把它抄完了,是個廢寢忘食的舉措,你不要偷學喔。」

        「不會的,我們來處理這些稿件,要不天就要黑囉。」我坐在討論室的軟沙發上,「從三次校對開始嗎?」「理論上我有分配,但最後校對的人手只有三個,我、你、鯨潘。鯨潘已經完成一次校對,所以剩的應該是我和你,在我二次校對的時候你可以先分配欄目。」這可真是一場硬仗啊,我看著打印格式各自不齊的稿件心想。

        「為甚麼排版有畫斜線的地方?」「那些是還沒有稿件的地方。」「那不是還沒有動筆的意思?太不妙了吧。」「所以你現在在這是一個對的決定,畢竟審核稿件的人是王老師,不是江凱青那個樂天派。」「啊?」「憑凱青老師的性格,一定會叫我們寫幾行現代詩交差上去的。」感覺上是這樣沒錯。

        不過多久,語資班的同學們就到了討論室,一時間擠得水洩不通。「靖羽內向不說也就算了,怎麼連楚山你都不考慮叫我們幫忙?還是不是一個共同體啊?」牧塞戳了戳我的手臂,一臉竊笑,「還是你想跟靖羽獨處,所以特地不叫我們啊?」「沒有的事,既然你們來了就按照靖羽的分工去做。還有,大家真的都寫得很棒,我都差點忘記我三校的職責了。」「好的。」大家各自領回別人的稿,開始幫忙列印和美編。

        「那些邊欄要怎麼辦?」「嗯,就創設個小講吧。」「就是小講一本書嗎?」「其實小講的定義很廣的,只要是一個議題討論都可以是小講。」鯨潘弄著彩色封面頭也不回地說。「那第一回當然是語資小講了吧?」「這樣會和【青春傾巢】欄目有所衝突。」宛欣提醒道。「交給楚山裁決吧,楚山你怎麼看?」「我覺得語資小講不錯啊,【青春傾巢】是介紹景川二中校園生活,和語資班大多沒有關係。」

        「那國文課呢?我最喜歡王老師的國文課了。」「邊欄上的國文課,這個題目不是挺有趣的嗎?而且我們的國文課也確實很好玩啊。」「鯨潘的腦袋是不是和正常人不大一樣。」「我覺得靖羽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只是她太不張揚了,懶得說。」最後投票的結果是邊欄上的國文課一題勝出,國家機器連軸轉了八個小時,一本精緻的刊物才逐步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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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師,語資班的人好像一整晚都沒回去,一直在搞刊物,熱情是好,但就怕誤了學業。他們對於自然科的態度很微妙。大體上所有人求知慾都很旺盛,但碰到習題時就是不感興趣。可能自然科教授的時數少,所以不想要把時間花在解習題上。總之,還是希望您勸導勸導。」教自然的周程血氣方剛,是個新來的、很有衝勁的老師,可能是還沒不習慣語資班的作風,三天兩頭就敲王老師的桌子。

          「他們有做甚麼違法亂紀的事嗎?如果沒有的話,我也不能勸導甚麼,如果是自然科程度不夠的話,可以申請他們去補救教學,但我想應該沒有這種事情吧?目前所有的人小考平均都在八十五以上,就算是最差的靖羽,也有八十九分的成績,你要知道,在這所學校拿到八十九分偏差值就很高很高了。」王老師拿著各班成績報表向他解釋。

        「江凱青,你怎麼這麼晚到啊,你的得意門生們現在全睡在人社大樓的軟沙發上,還不趕快把他們叫醒。」「啊,他們熬夜編刊物啊?明明叫他們不要這麼拚的說。」「還有,你說這成何體統,為甚麼一男一女的會牽著手,還說他們沒有早戀。」照片上是楚山牽著靖羽的手,並沒有十指交扣,乍看之下像是男孩的手覆蓋在女孩的手上,不會讓人第一眼就察覺。感覺靖羽睡得很熟,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克制的欲望。

        「都甚麼時代了還提倡不早戀,你要不要先糾察看看普通班的狀況再跟我說?現在年輕人有情愫的想法很正常啊。」我漫不經心地回著學務主任,我拿起手邊的藝術書來看。「校規裡沒有明訂禁止早戀,更沒有說男女不能友情的牽手。」「你跟我到教室去看就知道了,現在教室一定是空城。現在是早自修,他們如果沒有出現在教室裡,看你要怎麼解釋!」

        「啊,凱青老師早上好,你居然會來巡堂,是太陽從西邊升起了嗎?」不出我所料,全班都有好好地坐在位置上。我看著講台上那五本封面燙金,使用半透明材料的精美刊物,以學生的水平來說,確實是做得太好了一點。

        「這就是國家機器努力運轉了一整夜的成果嗎?刊物名叫做《請問.跑了!》,可以問一下是為甚麼嗎?」「『請問』是回問過去,『跑了』是激動創作。據說靈感是取自……那個叫甚麼人來著?」九齡一時想不出來出處,其實我就是隨口問問,只是做一場秀給學務主任看。「詩人西川。」「真虧楚山你記得啊,對對,就是詩人西川。」「那出處是?」「你這就有點為難我們了,畢竟總編輯已經累得睡著了。」美凱指著像貓一樣安靜睡著的靖羽說。

        「卷頭語有說,是出自西川詩題篇名《吹手向西》,有玩詞組的趣味。」張煒翻著卷頭語說。「很好,但這次中心人物的負擔太重了,本班有很多人才沒有幫到太多忙,希望大家下期可以將分工完善,讓整個社團有更好的發展。我希望所有人都是小說裡的圓形人物而非扁平人物。今天的班長和副班長是九齡和牧塞,請你們負責把刊物拿到圖書館和社團室,因為這只是初稿,所以還沒有正式印刷,另外,要注意是否和校刊社的選題重疊,如【青春傾巢】和一些校園相關的欄目。」

        「對了,你們要在校園報裡爭取一個語資班的欄目喔,隔壁數資班已經爭取通過了。」趁著所有人在,我索性把這堂早自習當作班會用。

        「欸,可是那個校園報淨抓拍我們楚山和牧塞這兩位帥哥,看的人根本就分不清這是班級版還是徵信廣告呢。」美凱一反常態地用諷刺的語氣將大多數人的擔憂說出來。

        「好啦,那這件事情就交給牧塞好了,你談話的技術應該比楚山好點。楚山太運籌帷幄了,不適合遊走在社團的場合。」「好,」牧塞爽快地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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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牧塞真的幫大忙了,居然可以在不爭吵的情況下讓那群校刊社的人剔除掉楚山和自己的照片,並保證之後不會二犯。」寢室裡,Lima對著我說,今天是茶話會的時間,所以不招待外來同學。我啜飲著斯里蘭卡的紅茶說道「嗯,其實那個交涉手法挺微妙的,但可以達成目的就是好事情。」

        「話說靖羽你有感覺到楚山在牽你嗎?今天凌晨的時候。」我不禁八卦起他們倆的情事,雖然他們兩個還沒有正式交往,但楚山的訊號過於明顯了,讓人不想意會都難。

        「沒有欸,我應該睡死了。我是一個深睡眠的人。但有感覺到沙發被敲擊的聲音,就是提醒我要移步教室的時候,他用手拍著我的背,計時了整整五分鐘,才用很輕的力度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離開。」這樣都不算在談戀愛的話,那種程度算是在談戀愛呢?

          「哎呀你們去關注關注明星多好,我又不是什麼藝人之類的,不值得你們花時間在關注我們身上。雖然他對我真的有點不一樣,但是比國三那陣子好了。」

        「國三那陣子?」靖羽似乎沒有察覺我和Lima興奮的神情兀自發言道「國三的時候,他會以問我問題的態度來找我,他的問題大多都是科目之內的問題,看起來不像他不會的問題。我還容易被他投喂或者是被送禮物,那段日子其實說來有點尷尬,最後是老師發現了依照校規處置,他才作罷。」

 

        「這樣確實有點敗路人好感,不過我真的很難想象楚山溫和的樣子欸,他有種『不可接近』的氣場,待人接物也很嚴格,我也很難想象他違反校規的樣子。」「違反校規的人大多有他的可愛之處,不過這裡的校規這麼寬鬆,感覺談場戀愛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插著烤棉花糖說著。

        「話說這烤棉花糖是不是要夾上蘇打餅乾才好吃啊?」「對對,應該叫做牛軋餅吧,是南部的名產。」果然茶話會離不開食物和愛情,不過這裡有一位國文天才,就極為簡單的將話題繞到充滿詩與歌的夢,我覺得非常盡興,和沙龍的體驗不同,是十分充實且放鬆的地方。

        「那鯨潘呢?你有沒有特別喜歡的人?如果是學長姐的話我說不定可以幫你聯繫喔。」悅馨學姊問道,她雖然不懂文科的世界,但懂的人情的世界,她吹著濕漉漉的長髮,宛若天仙。

       

        「目前沒有呢,我目前的戀人是愛麗絲   •   孟若。」「你喜歡孟若那一派的哇,我喜歡彼得   •   漢德克。」果然優秀的人就是優秀,不僅僅是數學資優生,還有著人文陶養的氣息。

        「略懂而已啦,我的書架也冷冷清清的,不像你們三個把這裡打造成專屬於語資班的圖書館。已經有很多同學來訪問過了吧?」「正確來說,是十二人,而且每次都會帶上楚山或者張煒他們。」

        「是喔,可是語資班流動率不高。所以之後我應該不會看到其他班的人吧?我個人還蠻討厭社交的,我覺得安安靜靜地做上研究才是王道。」

        「說到研究,你們的研究選題提出了嗎?我記得和數資班一樣,都是九月二十四號,現在時間是九月十八號了,該加把勁囉。」「是嗎?我一個字都還沒動,光是應付語資班相關的拓展課程就非常累了。今天的作業我也都還沒開始做。」

        Lima抱怨的是語資班的講座心得和先修人類學筆記,以及大大小小的學科考試準備,在這裡,學習時間緊湊,要跌落下神壇很簡單,更甚者,可能會有轉班的輔導機制,即使凱青老師說了三年來都會同班,但學校的政策不免有所改動。

        「那靖羽怎麼可以這麼輕鬆?」我倒覺得語資班就是為了她那種人所創立的。「那是你沒看到她的努力,她的研究熱忱已經蓋掉她的痛苦,自然不會有壓力。靖羽你說是吧?」

        「為了我們這種人而設,我覺得是為了研究資源而設還比較貼切,現在人社學科資源基金萎縮,只要沒有做出什麼成果,就不會有下一屆的語資班,我只是想要有個承接的概念。這不是很酷嗎?」是很酷,但要花掉非常大的心力與時間。

        「靖羽應該會用特殊管道進去新雅大學吧?景川人公認的第一學府。啊,不過憑你的英文程度,感覺去留學也是個選擇。」「現在還沒到十字路口處,還有時間可以考慮考慮。」她抿了抿紅茶,具有自信和光彩的說。

        「果然耀眼。」這是我和楊靖羽相處兩個禮拜得出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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