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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地上列車和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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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的藍令人覺得輕鬆柔和。

        「少年仔,你景川二中的喔,新生啊?」列車開的很快,但這座城市的地鐵網是繞著全市走,分成黃線、黑線及紫線,景川二中臨海,可能是末點幾站了。

        「為啥不搭公車?校車也行啊,我已經幾個月沒開到末站了,如果你家在城市中心的話,搭黃線就要繞半圈以上喔,我只是怕你通勤時間太多,景川二中真的是很棒的學校,你進去要好好學習啊。」司機無意閒聊底下透著期待,景川二中在大家眼裡是所光鮮亮麗的頂級學府,過了三年後,我會有同樣的想法嗎?

        隨著列車行進,真如司機講的,到了臨海附近的站點就只剩我一個。我看到了海,很深邃,表層透著光所以最上面是略為透明的藍,沙灘是米黃色的,看得出有人在假日遊玩的痕跡,整個沙灘凹凸不平,沙堡漸漸被海水給沖垮,回歸平面。

        「明山海灘站到了,明山海灘站到了,欲前往新雅圖書館者,請轉搭公車255線。」廣播的聲音較為高亢,一位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女孩走進車廂,她動作優雅,瀏海遮住了她的右眼,她並未對我打招呼,僅是點頭示意,連微笑都顯得極為克制,卻有種引人注目的魅力。

        她拿起電子書,安靜地閱讀著,從她走進這個車廂後,司機就沒出聲過。我只好順應這份安靜,不知為何,我起初興奮期待的心情轉為了專注,車內冷氣運轉的聲音、細碎石頭從窗框掉落的聲音、車輪輕微的摩擦聲,都顯得彌足珍貴。

        「景川二中站到了、景川二中站到了,此站為黃線地鐵的末班站,請各位乘客在此站下車。敬祝旅途愉快。」她和我同時下了車,她是個非常細膩的女孩,她將白色側背書包調到了自己面前,並用手帕沾上酒精慢慢擦過一遍座位才離開,她的腳步依然很輕,生怕吵到甚麼似的。

        「你也是要去開學的嗎?真巧。我是語資班的。」

        「叫我Lima就好,我不喜歡別人叫我的名字,我也是語資班的,最近我住親戚家,離學校比較近。」

        「我是張煒,未來三年就請多多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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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是新生吧?眼神這麼迷離,暑假打遊戲到昏天暗地啦?這樣就對了,進景川二中之前好好享受好好玩,之後可是會被一堆Deadline追的。」學姊活潑地說,語氣絲毫不像被Deadline追趕的人。

        「沒,我有點緊張。」我回了在入口處招呼的學姊,但她似乎很忙,迅速招呼了另一位同學。

        「別緊張,這裡氛圍很好的,不會把你退學也不會有懲處。另外各位到大講堂集合喔,會講解選課制度喔。」

        大講堂的彩色玻璃窗在陽光下顯得絢爛,配上紅毯白牆,還以為置身在外國古蹟旁,有人忙著拍照留念,也有人杵在原地不敢進去,講堂內是整片木質地板,兩側有椅子,上面寫著「如果不介意請席地而坐,介意者請自己拿椅子,就坐位子不限,但講者會使用電子式白板,如想看清,建議靠前就坐。」我感受到了這裡自由的程度與微妙的分寸感。

        而我的多數同學,都沒有在聽校長那無聊的講話,不是翹掉,就是留在教室整理參考書。來的人只有Lima、美凱和我。

      「接下來講解數資班和語資班的課程差異……語資班怎麼人來的這麼少?算了這不是初犯,有來的人幫忙轉告一下。」

      在聽完這冗長的規則之後,我實在有些睏,「你的筆記都像是古埃及文字了,怎麼回去傳達給同學啊?」Lima指著我的甲骨文字大笑道。「說不定以後科考隊挖到這所學校時這個會成為史料呢,不能丟不能丟。」

        「語資班的!我說甚麼你們有專心在聽嗎!」「有的,您說了語資課程在下午和十二周微學分的相關事宜。」「還有,旁邊的男同學你說。」「語資班每兩周要上大講堂進行為時二十分鐘的講話,內容不限但不可已超出道德範疇與法律範疇。」

        「很好,頭腦挺精明的啊,選完課之後叫你們凱青老師來教務處一趟。」在我的認識中,這完全是反諷。

        「恕我代凱青老師拒絕講話的要求。我們本來人就少,參考資料這麼多,根本來不及搬完和確認,書商又早走,真的萬不得已才派我們來旁聽。」美凱鼓起勇氣說著,她身上有一股堅持的韌勁。

        「講話是語資班歷年傳統,請你們習慣吧。我這兒願意讓步到一個月一次。如果沒有意見的話原地解散,如果有意見的話,大家就別想走。」四周已經傳起抱怨的聲音。

        「好,我們接受。」反正之後有的是時間抗爭,我平靜的說出口,彷彿我在爭取的是空氣一樣。

        「事情就是這樣。」我回去向全班傳達了資訊。

        「沒事啦,寫這個講稿不麻煩,不費多少筆墨時間的。」

        「可是他的講話要二十分鐘。我們該不會要提前體驗小論文答辯的人生吧!」

        「其實他不會這麼仔細看講稿的,靖羽和鯨潘,你們兩個打打頭陣可以嗎?」他轉向本班國文最好的兩個人。

        「可以啊。」她們異口同聲的說,並繼續沉浸在她們的讀書世界,說實在話我看不慣那面爛漫的書牆,如果是我,會堆滿非虛構寫作類的書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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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們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作業是要大家查詢文學理論,請在兩天後上台發表一個簡單的報告,大概五分鐘就好了。」國文老師又派了作業,「這對你們來講應該是小菜一碟吧?」

        「不可以抄襲或者叫鯨潘或靖羽幫忙,我在獨創性上自有評分標準。」這毫無疑問的直接斷了我的後路。

        「Lima,你的話會怎麼寫?」我在前一天的半夜私訊了她,而她很快的就回了:「你怎麼還沒睡???」「我這不是作業還沒做出來嘛!」「老實說,我也沒怎麼做出來。現在在修改稿。」「啊,我遇到同類了。」「沒關係的,明天靖羽和鯨潘、楚山他們一定會超過時間,我們明天也只有一節課,四十五分鐘輪不到我們的,我準備只是以防個萬一。」

        隔天,果然如Lima所說,光靖羽報告完,二十分鐘就悄悄溜走了。「所以,福克納影響了台灣作家歐陽子和白先勇,進而導致《現代文學》的創刊,台文學習吸納了西方現代主義,學會敘述周遭敘事。我的報告到此結束,謝謝大家。」

        「所以,福克納的現代主義有甚麼特性?你好像模糊了焦點,在剛剛的敘述裡更多的提到了海明威和費茲傑羅身上,當然,我沒有要批評你的意思,你能想到另外兩個人很好,交上來的報告也寫得好,只是我聽不出來福克納為主要的研究對象。」                      

        「呃……」靖羽沉默了一會,「你的報告裡有寫,別著急,慢慢想沒有關係,你可以說出來的。」「福克納的文學帶有普世性和地域性,他終究心繫故土,南方的風俗民情都能成為他的創作點滴,也就是將民族誌融入文學創作。」「將民族誌融入文學創作這點待議,除了這個其他都講的好。答辯也很流利順暢,所有人要參考靖羽的程度,以她這樣的完整性來做。給分我給95分。扣掉的那五分就留給大家斟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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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牧塞,幫我轉告張煒,我今天開始就住宿舍了。可能就不和他一起坐車了。我要搬去和1705號房和鯨潘和靖羽一起住。」

        在課間,牧塞傳話給我。「喔,對她來講住宿也比較好吧,反正我有她的line了。」「你們甚麼時候聯繫上的呀?」「就這個作業不是很難嘛,就聯繫了一下,結果我們兩個都沒有做好這個作業。」「噢,那真是可惜。那個寢室一定會變成最受歡迎的寢室吧。」

        「你也可惜可惜我吧,牧塞。」我開玩笑地說。「你也住宿就好了不是嗎?起碼在食堂可以見到人。」「我的家庭原因,不讓我住。」「那我得真的可惜可惜你了。」他說。

    「我覺得我們班女生生活的世界絕對和我所生活的世界有著巨大的差異。對我來說,絕對是充滿驚嘆號的境界。像靖羽和鯨潘她們,把這些書籍整理得這麼有條不紊,明明沒有活動式書櫃卻令人看得舒服,美凱也是、宛欣也是,這裡真的好像一個讀書的烏托邦,讓人措手不及,但又覺得迷人無比。」

        「大家都是很親切很有趣的人,我已經開始期待接下來的三年了。」牧塞笑了起來。

        「應該說,我沒有故鄉,也沒有家。」為了防止牧塞腦補出甚麼家破人亡的場面,我立馬補充道:「我的人生,一直很普通,普通到了十六歲,我希望平凡的走過一生,但在幾年前,周圍的一切,一下子忽然都變了。我經歷了家庭改組、故鄉洪災,在新家庭,我連一個外來者都不如,看著抬頭的眼睛行動,著實累人,所以我乾脆逃到這兒,當一個真正的外來者。」

        「就這樣你家還不願意讓你住宿啊?」「嗯。」我將牛奶一飲而盡,冰涼的感覺讓我起了雞皮疙瘩。

        牧塞和我都靜了下來,整個教室的氛圍也靜止不動。過了幾分鐘他才緩緩開口:「給自己製造一個吧,製造一個故鄉。過去我很喜歡玻璃彈珠,就是彈珠汽水裡會附,或者童玩店裡會有的那種,但我家人都不允許,這時候,我就會拿著五元錢的玻璃糖紙搓成球,自己製造一個玻璃彈珠。大人不給我的,我都是自己去做。你可以把教室當作你的故鄉。家和故鄉不就是這個樣子嗎,能讓在外面受了傷的自己恢復過來的地方。」

        「所以,你暫時把這裡當作是你的故鄉吧,這裡有你、有我、還有Lima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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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凱青急匆匆地在大下課時走到語資班。「各位,不好意思在大下課之間打擾,上頭指示說我們要創一個社團,嗯,是語資班拓展科目所屬的社團,要在今天下午五點前決定,所以我才這麼地趕,請大家坐回位子上投票表決。」也幸好今天大家都在教室裡聊天看書,省了把人召集回來的時間。

        「嗯,所以說我們會有兩個社團,一個是語資班時間拓展的社團,一個是社團時間的科目社團,對嗎?」我試圖釐清。

        「對,九齡講的好,嗯,怎麼說呢,語資班這個大社團是要全班都參與的,所以需要耗費相當的耐心,我們班的人興趣組成都不一樣,實在是有點兒為難。」

        「有甚麼好異口難調的,大家都作各自擅長的。」美凱直言。「我的意思是,我們的語資課程是人類學和地方歷史探究,人類學的包含範圍比較廣,創個地方誌社不就解決了嗎?」

        「那這樣擅長英文和國際關係的怎麼辦呢?一昧的往文化那做也不好吧,你們人類學視角可能只是小點,我們國際牽動的可是整張網子啊!」張煒第一個站出來反駁。

        「啊,這下會變成國文組和英文組之爭呢。」凱青老師瞇了瞇眼,完全沒有要幫忙調停的意思。我往前桌問了靖羽,她只是用很小的音量對我說:「我不在意這種事情,應該說,只要能夠順利運轉,哪邊我都會支持的。」

        「楚山,你講講你的看法。」「我認為可以設立異文化研究社,讓熟悉英文和國外新聞的同學大放異彩,至於喜歡人類學的同學,想必異文化研究也是他們的興趣。另外可以成立專刊,來分期展示成果。」楚山溫和的語調很快地化解了凝重的氣氛,焦點很快地轉移到了社團運行的部分。

        「楚山真有領導的氣質啊。那你就當社長可以嗎?」「好。但我要指定副社長。」他快步走向靖羽。「我真誠的邀請你當副社長可以嗎?我相信你的刊物編輯技術可以幫我很大的忙,畢竟我對這個一竅不通。」

        「好。」她低聲說道,之後往她的書架上換了一本海明威的著作來看,彷彿之前的鬧騰和她沒有關係。「還對現代主義文學有興趣嗎?」「沒,只是隨便翻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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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英文演講,台上是帶著一副和自己臉型及不匹配的老教授,整節課都在敘述自己七零年代在井川市裡大大小小的酒吧找外國女孩搭訕的故事,這些往事大家都不感興趣,自然也就睡了一片,連宛欣都聽不下去,拿起了國文書擦擦寫寫。偌大的人文講堂讓老教授的話有了回音,喚醒了部分同學迷迷糊糊的眼光。

        「哇啊,第一次見到這麼混薪水的教授。一點知識都沒講,淨說些色情的故事,還是超級露骨的那種。這種人還能當井川工業大學的教授也是挺神奇的。我佩服他的勇氣。」

        「那今天的教學日誌怎麼寫呢?」「就誠實寫吧,總比學校誤解他是一個優良教授好,我不想荼毒學弟妹。」「今天日誌是誰寫的啊?」「苦主在此。」牧塞晃了晃自己的日誌對我們說。

        「你把日誌給我吧,我今天晚上給鯨潘她們做,他們有聽到幾個關鍵點,應該是能湊出一篇文章的。」

        「啊?不好吧,他們已經接下很多任務,我自己寫就可以了。」

        「而且她們的腦袋不是平凡人可以跟上的,他們的記憶就像自由的抽屜那樣隨拿隨走,思維很快就會跳到太平洋去。對了,我要去書店,你要跟我一起來嗎?」書店是指食堂旁邊的三生文具行,也有兼賣一些書籍,是間大型的文具店。

        「喔,可以啊,反正我等等不急。」「九齡你也選擇了住宿嗎?」「對啊,這麼好的宿舍誰不住呢?還可以去鯨潘那裡串門子,他們人都好好的,那裡應該是全棟景觀最好   、氛圍最好的地方了。」

        「像故鄉一樣。」我在心裡默默的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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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羽端著表面微焦的完美吐司,其中一個切成了兩半。「喏,雖然我的廚藝肯定比不上九齡你,但是,應該是好吃的,然後,小心你的白色衣服。」看著酥化的吐司邊,我不禁想著她剛剛是怎麼集中精力煎的。

        「今天的『靖羽圖書館』不會開喔。」所謂的靖羽圖書館,是指從她床頭延伸到書櫃的大量書籍,因為選書獨到的品味,有蠻多人會光顧借書的,她邊整理著文件檔邊和我說。

        「我只是單純地來串門子而已。鯨潘寶貝呢?」「她去人社大樓找舊新聞的資料了,怎麼了嗎?」

        「沒,我有點迷惘,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在語資班待下去,其實我也是個理科比較強的人,但我是沒有動機的盲目填上語資班的。」「是因為作業負荷量太大?」「嗯,這也有可能。」「但文科真的比較簡單啊,起碼不需要每天都跑實驗室。如果想要轉去數資班或普通班的話建議你快轉,開學一個月內都還有時間思考。」

「像今天的演講就很不像是語資班地擴展課題,全程都是用英文在敘述自己把妹的故事,要不是最後有講解英文小說寫作的技巧,我真的以為他是來炫耀的,而且炫耀的東西一文不值。」她略帶憤怒地說道。

    「是啊,不過這個教授也就來這麼一回,到目前的四場演講我的感覺都蠻好的,尤其是講東方主義那一場。」「才開學兩個禮拜呢!重點還是學校對於語資班的成見還在,認為隨便找人打發打發我們就好。」原來靖羽的心中一直有著強烈的批判,只是她心如止水,沒有將實際想法說開而已。

        「那今天就先聊到這兒啦,我們明天見。」我朝著她做了做揮別的手勢就迅速離開,像是自知理虧的大人一樣衝擊著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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