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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夾(一)‧想共度餘生的人(2)

      「孟璇,我們回來了。」打開家門後,梁春煦朝著屋內喊了一聲。

      沙發上閱讀雜誌的女人抬首,勾起抹上豆沙色的唇,柔聲道:「回來啦?若海,好久不見了。」

      看見女人起身朝自己走來,徐若海不禁有些慌張,怯懦地啟口:「大……大嫂,好久不見。」

      「喊不習慣就別喊了,和以前一樣叫我孟璇姐就好,畢竟妳也不會喊春煦『哥哥』啊,自然就好。」吳孟璇輕碰了碰她的肩膀,有幾分安撫意味。

      「老公,你先帶若海去房間整理一下吧,差不多要開始弄晚餐了,我先去幫你備料。」說完,她隻身走往廚房。

      吳孟璇離去後,徐若海吁了一口氣,終於能自在地四處張望,仔細看看自己曾經住的地方。

 

      這裡是徐若海的第一個家。

      當年她和梁春煦決定一起生活之後,他賣掉原先的住處換了這間房子。比起原先用富麗堂皇形容也不過份的獨棟住宅,這棟電梯大樓裡的單層住宅顯得樸實許多,但室內設計是梁春煦的專長,因此屋裡的每一處,都是他精心依照兩人生活習慣做設計的。

      所謂的「生活習慣」算是美化後的講法,實際來說,他只是滿足了她許多不切實際的想法罷了。

      那時的她年紀還小,天馬行空地許了好多願望,除了將第三間房改成音樂室之外,為了方便分別在兩間臥室都設置了獨立衛浴,還替當時沉迷於美劇的她設計一處內飄窗,甚至幾乎在每個空間都安裝音響,只因為她無心的一句「想到哪裏都有音樂能聽」。

      徐若海深愛著這個家,曾經是。

      那時候的她,和其他下了課就想往外跑的同學不一樣,每天令她最掛念的就是回家;她總是盼著梁春煦休息的時刻,和他一起待在音樂室,他會拿起吉他合著她彈的琴,或是窩在沙發上閱讀書籍、欣賞電影。

      那是她人生中最明亮幸福的日子,但今非昔比,此刻她環視著幾近陌生的空間,彷彿親眼看見那些她和梁春煦生活的痕跡,一點一滴被人抹去。

      好比說陽台上種的植物,是他帶回來的驚喜;復古的落地燈,是他們一起逛二手市場時買回來的;沙發上的棕色毛毯、牆上的幾何掛畫、電視櫃上北歐風的麋鹿擺飾……

      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吳孟璇喜歡的風格。

      改變得如此徹底,彷彿「徐若海」這個人從未在這裡出現過。

      內心一片空蕩,儼如最寶貝的物品被搶走了一樣。

      她落寞地跟在梁春煦身後。

      在他將房門打開後,先是一陣淡淡的木質清香竄入鼻腔,她瞅見了房內的景象,原先懷揣的失落慢慢地褪去。

      「等等。」她阻擋了他想打開電燈的手,獨自走入黑暗的房間,仰著頭,令她目不轉睛的是天花板上的夜光貼紙。

      一顆顆大小不一的星星錯落有致,在黑暗的環境中發著微弱的光芒,像極了在都市裡稀有的、真正的星空。

      那是她從小看到大的星空,也是此刻這間房子裡,唯一能夠證明她曾存在於這個空間的東西。

      「這些都沒撕掉耶。」

      「……嗯,妳的房間還是原本的樣子。」

      「為什麼?」她將目光轉至他身上,「我以為你們會有……其他規劃。」

      她以為,他們兩個會想多添加一個新成員在這個家裡,或是在抹去她的存在後,將她的房間作為其他用途。

      像是聽懂她的意思,梁春煦笑了笑,搖首:「我們都是事業心很重的人,不打算生孩子,更何況,這裡還是妳的家,再怎麼樣都要為妳留一個房間,在妳想家的時候,妳還能有個避風港。」

      避風港。

      是啊,這裡曾是她最、最溫暖的避風港。

      「別哭啦。」直到他再次上前抹掉她的淚,她才察覺到自己又哭了。

      這一次,她想不到任何藉口掩飾自己的悲傷。

      「沒事了。」將她擁入懷中,他柔聲安慰著。

      像是什麼也不必解釋,他便理解了她莫名的傷感。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回到了過去,在那個時候,梁春煦接住了她所有的眼淚,無論多莫名、多絕望,她總能於他懷中痛快地哭泣。

      她想像過去一樣,在這懷抱中嚎啕大哭,然而下一秒便被外頭傳來的呼喚拉回現實。

      「老公!」

      梁春煦鬆開了她。

      「我先去做飯了,妳趕快整理一下,等等出來吃飯。」

      目送他離去的背影,徐若海像顆洩了氣的皮球,攤在床上。

      凝視著那些夜光星星,她沉入更深的悲傷,卻再也流不出眼淚。

      興許是睹物生情,與梁春煦相處的畫面正一幕幕自她眼前飛掠,最終停留在他倆初次相遇那天。

      七歲那年,破碎的她與梁春煦相遇了。

      第一幕算不上美好,沒有溫馨的劇情,只有對彼此不熟悉而產生的陌生及敵意。

      身穿棕色針織衫、靛藍色居家長褲,腳上套著一雙條紋室內拖,坐在沙發上閱讀書籍,那是她第一眼見到的梁春煦。

 

      「這是妳未來的哥哥,梁春煦。」母親向她介紹著,但尖銳的嗓裡卻滿載著厭惡。

      那是年幼的她無法多加揣測的,因此她只是傻楞楞地凝望著眼前的男人,對於即將擁有手足,她感覺不踏實。

      她其實不理解「家人」的定義,更遑論是「手足」,但她明白往後必須和這男人朝夕相處,為此仔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他緊擰著眉,眼神銳利並帶有敵意,那嚴厲的表情震懾住她,下意識縮回母親身後,卻立刻被粗魯地拉回原位,她只得垂首避開男人的目光。

      「還不打招呼?想讓外人覺得妳是沒教養的小孩嗎!」

      耳邊傳來母親的喝斥,她死死地抓住衣襬,吃力地在頰上印出笑痕,啟口時嗓子不受控地顫抖著:「哥、哥哥……好……」

      起先她並沒有勇氣望向他,然而聽見四周一片空蕩後,她有些疑惑地抬起頭,只見男人抿起唇,臉龐仍是僵硬。

      他沒有回應,只是在靜默的空間中與她對視著,爾後起身離開,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初次見面,梁春煦讓她害怕了。

      她壓根沒料到,這個令她害怕的人在往後的日子裡,竟撫平了她所有的不安與傷痛,甚至讓她逐漸明白「家人」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她更是沒想過,自己會辜負了這個人。

 

      清脆的訊息通知聲截斷了凌亂的思緒,她起身開了燈,從包包裡拿出手機。

 

      阿暘:「搬好家沒?」──於下午五點三十八分。

      「算是吧。」──於下午五點三十九分。

 

      看了看時間,又瞄了窗外一眼,才發現不知不覺天已經完全黑了,徐若海轉頭望著地上原封不動的行李,重重嘆了口氣。

      手機又響了一聲。

 

      阿暘:「都還好嗎?」──於下午五點三十九分。

      「應該算還好嗎?我也不確定,總之我還活著。」──於下午五點四十分。

      阿暘:「妳的生命沒有那麼脆弱好嗎?要死也不是現在死。」──於下午五點四十分。

 

      隨便傳個貼圖敷衍後,她關上螢幕,丁澤暘最後打的那句話彷彿仍浮現在她眼前,強迫她細細思量。

      確實,她覺得自己很早以前就該死了,是因為梁春煦,她才得以繼續生存。

      之後,梁春煦又帶給她比「生存」更多的一切。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能擁抱「家人」這層關係,好好和他們倆繼續生活,是不是所有人都會過得更舒暢一些?

      但那終究也只是幻想而已。

      「若海,」伴隨著敲門聲,吳孟璇的呼喚自門外傳來,「出來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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