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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的時候，蘇晏差點忘了帶手機。不只是手機，他連翊捷的安全帽都忘了拿。直到電梯在停車場的樓層打開門時，蘇晏才意識到自己的兩手空空有多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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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你還沒睡醒喔。」翊捷在緊急出口的燈牌下竊笑著，「剛剛做夢太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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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翻了個白眼，堅決不去回想翊捷指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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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沒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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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安全帽一直都是由他負責拿的，翊捷只需要負責自己的書包或鞋袋就好了。蘇晏嘆了口氣，轉身退回電梯裡。翊捷笑咪咪地跟著跑了進來。兩人折回家，翊捷拿起放在鞋櫃上的安全帽扣在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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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進入電梯之前，蘇晏還再三檢查了門鎖，確定自己有好好把前門的三道鎖都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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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上機車時，蘇晏只覺得水泥地面上的油漆線條變得有點太銳利了，停車場裡平時昏暗的燈光，也突然有點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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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他真的太累了。集中注意力，蘇晏。至少平安把車騎到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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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捷坐上後座時，機車的後輪微微下沉。接著，翊捷的雙手從後方伸過來，圈住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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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嗎？」蘇晏拍拍他的手背，「出發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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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捷用力點點頭，下巴抵著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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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當他第一次騎車載翊捷的時候，翊捷還從來沒有搭過機車。他們只是從翊捷家的社區騎到附近的體育品牌門市，買一雙翊捷一直很想要的球鞋。整路上，翊捷的小手都緊緊抓著蘇晏的褲子後腰，好像深怕自己會飛出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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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等到買完球鞋之後，蘇晏就告訴他：「你可以抱著我呀。這樣就不怕掉下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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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翊捷只是皺著鼻子，不知道在懷疑什麼。蘇晏把裝了鞋盒的大紙袋放在腳踏墊上，將翊捷抱上機車後座。出發前，翊捷猶豫了一會，然後小心翼翼地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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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翊捷的手臂，還沒有比蘇晏的腰帶粗多少。但是現在，蘇晏可以明顯感覺到翊捷手肘卡在他大腿上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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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車在學校前的停車格停下。翊捷率先跳下機車，站在樹下，等著蘇晏把車停好。立起中柱之後，蘇晏便轉過身。翊捷揚起下巴，讓蘇晏幫他解開安全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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彎腰幫翊捷脫安全帽，好像還是沒多久之前的事。翊捷從他的胸口長到現在能夠平視他，究竟花了多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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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把安全帽扣在坐墊前的鉤子上，和翊捷一前一後地走進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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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教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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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衛大哥在警衛室門口，對他們倆揮了揮手，大聲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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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朝氣十足的喊聲，蘇晏也不由得提高音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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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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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衛大哥伸手指著他身後的翊捷，語帶警告：「你哥在這裡，你就少搗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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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有搗蛋啊。」翊捷愉快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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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忍不住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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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捷在學校是小麻煩精這件事，從小學的時候就已經不是新聞。前一次蘇晏被找來學校，是上學期的期末考結束那一天。翊捷和別班的幾個小混混一起，把整桶沾濕的衛生紙，從大樓二三樓的走廊上倒進隔壁的小學裡。一坨坨的濕衛生紙就像是小炸彈一樣落在小學的遊戲場，把正在活動的小朋友們嚇得尖叫亂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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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捷的父母不在國內，學校能聯絡上的，也只有在當教練的蘇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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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當蘇晏質問翊捷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時，他只是嘻皮笑臉地說：「這樣就可以早點見到表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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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不相信這是真心話，但是無論如何，這還是讓他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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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面對警衛大哥嚴厲的目光，蘇晏伸手抓住翊捷的肩膀，保證道：「沒關係，大哥，我不會讓他離開我的視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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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捷一臉嚴肅地點點頭，「絕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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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衛大哥翻了個白眼，揮揮手，讓他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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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館和室外的溫差很大，爬上三樓的樓梯後，蘇晏感覺自己的皮膚和袖子之間已經浮起一層熱氣。他和翊捷走到靠近窗邊的長椅旁，將背包和裝有球鞋的袋子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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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脫下自己的防風外套，又轉身替翊捷拉開厚厚的羽絨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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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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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回過頭，就看見梁少俞從球場的另一端蹦蹦跳跳地跑過來。那一側聚集了幾個提早到場的小球員，正在場邊拉筋熱身。他們已經借好了籃球，藍色的塑膠籃就放在底角的白線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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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啊。」蘇晏對梁少俞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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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明明很冷，但是梁少俞的額頭上已經沁出一道汗水，臉頰漲得紅紅的。這些孩子，到底是多早來學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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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少俞揚起臉，眼睛興奮地彎成兩道彎彎的弧線。蘇晏幾乎可以想像他的身後有一條尾巴用力搖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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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練，我跟你說喔。」梁少俞大聲說：「放寒假之後，我長高了一公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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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翊捷把外套扔到長椅上，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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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是小矮子一個。一公分有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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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少俞轉頭怒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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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用手肘撞了翊捷一下。然後他轉向梁少俞，揉了揉他的頭頂，指尖感受到汗水所帶來的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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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啊。不要管他。」蘇晏微微彎下身，對他眨眨眼，「等你國三的時候，你搞不好就長得比他還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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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夢比較快啦。」翊捷在他身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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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煩死了啦。」梁少俞對翊捷扮了一個鬼臉，「教練，你快一點喔，我們等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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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向他保證，訓練五分鐘內就會開始，梁少俞便又蹦跳著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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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國一的小球員，對「球隊訓練」好像有著某種奇怪的憧憬。當蘇晏宣布寒訓的時間時，三個年級的學生反應的差異，差點讓他當場笑出來。國一的小孩們雙眼立刻發光起來，國二的小孩們則發出一連串的抱怨，說天氣好冷，不想起床。至於和翊捷一起打了三年球的少數國三生們，就只是百般聊賴地坐在那裡，一點表情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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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三下學期，很多學生為了準備考試，都被父母要求退出球隊了。現在留在球隊裡的，都是成績不需要擔心的，或是擔心也沒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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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翊捷，蘇晏希望他是不需要擔心的那一群。至少在他充當家教的前提下，他希望翊捷的成績不要太讓姑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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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一直跟小朋友吵架。」蘇晏回頭瞥了翊捷一眼，「可不可以有一點學長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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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要。他們麻煩死了。」翊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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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時候，我也沒有嫌過你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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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不一樣。你是我表哥欸。」翊捷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你怎麼可以嫌我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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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嘆了一口氣，搖搖頭，決定不繼續和翊捷爭執。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放在外套上，然後掛起訓練用的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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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步往球場的中間走去，吹響哨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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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各位。準備好要折返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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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鞋在油漆地板上跑出來的磨擦聲響，一直都是蘇晏特別喜歡的聲音。球場裡運球的回音、空調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氣味，都讓蘇晏湧起一股類似於鄉愁的感覺。就算姑姑沒有安排他到翊捷就讀的學校裡當教練，他可能也會想辦法找個和籃球相關的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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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就目前的狀態，能陪著翊捷一路打球，大概就是他最理想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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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站在場邊，看著小球員們一個接著一個出發，沿著紅色的角錐練習左右手交換運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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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心低一點。」蘇晏對著正在前進的梁少俞喊道，「運這麼高，我用小拇指都可以抄你的球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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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他的指示，梁少俞立刻壓低身體，或許還有點太低了。但是隨著他這麼做，他前進的速度立刻就加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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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在他身後的球員則是翊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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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吹起哨子，翊捷便帶著籃球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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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這個身高的青少年，在球場上看起來都會有點彆扭，好像和自己突然抽高的身體很不熟悉似的，不過翊捷沒有這個問題。他的手臂和雙腿都很修長，籃球在他的雙手之間彈跳的樣子，就像有透明的線，將球拴在他的手指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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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捷順利繞過Ｚ字型擺放的第一個角錐，還原地轉了一圈，秀了一個蘇晏上星期才教他的背框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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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現！」後面有個國二的孩子對他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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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太廢！」翊捷頭也不回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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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哼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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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捷或許是囂張了一點，但是現在的他看起來很快樂。這樣就夠了。比起這個，其他的事情，好像都沒有那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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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最後一個孩子也帶著球，從最後一個角錐的位置回來之後，蘇晏便舉起手，宣布休息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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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場上的孩子們立刻像放出閘門的小狗，往球場的四面八方跑去。幾個小孩佔據了旁邊的籃筐，開始打起不怎麼嚴謹的三對三鬥牛，但不一會之後，他們就對著蘇晏七嘴八舌地叫喊起來，說要和教練單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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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不確定自己今天的血壓能不能支撐他一打三，但是稍微放水、讓小朋友過他幾次，似乎也是不錯的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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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蘇晏刻意放慢的防守動作，讓小球員們興奮得直尖叫，進攻得越來越起勁。等到打滿六分的時候，蘇晏已經覺得有點頭暈腦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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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打下去，教練要死掉了。」蘇晏舉起手，從籃框下退開，「讓我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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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練，你是不是老了，跑不動了？」一個國二的學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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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笑了起來，一邊退出球場。他可以感覺到汗水沿著額角流下，不過他暫時不打算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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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吧。在十四、十五歲的年紀，二十七歲確實是一個老得難以想像的年紀。小時候，對接近三十歲的人生總有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只是活到現在，蘇晏有時候還是會懷疑，自己並沒有活成自己當年想像的那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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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話說回來，誰又敢說自己真的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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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練要去一下廁所。」他說，「等我回來，我們就要繼續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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廁所的距離比他想像得要遙遠，走到鏡子前時，蘇晏的精神已經快要離家出走了。他扭開水龍頭，讓冰涼的水從指縫之間流過。他把水潑在臉上，刺激性的低溫終於讓他又能稍微集中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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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再過一個半小時，他今天的任務就結束了。他可以撐過去的。蘇晏看向鏡子裡的自己，深吸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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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大叫使他的心臟用力一縮。聲音是從球場另一邊傳來的，但是有更多其他聲音隨之而來，他聽不出來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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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急忙關上水龍頭，顧不得雙手和面孔都還滴著水，往球場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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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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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球員們圍在一起，叫囂聲此起彼落，但是到這麼近的距離，他才聽出那些是起鬨的叫喊。一股不好的預感從心底升起，他推開面前的兩個孩子，這才看見有兩個身影在地上扭打成一團。其中一個孩子的身形修長，綁起的小馬尾在後腦勺晃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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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捷？你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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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捷明顯佔了上風，瘦長的手臂從後方勾住另一個男孩的脖子，又用雙腿壓制對方的動作。可憐的孩子只能在翊捷的身體下方掙扎，一邊發出受困幼犬般的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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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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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抓住翊捷的手臂，把他從另一個孩子身上拆開。翊捷的動作稍微露出破綻，掙扎中的男孩便連滾帶爬地往一旁退開，蹲在長椅的椅腳邊，大口喘著氣。這時蘇晏才終於看見他的臉，是梁少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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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少俞的白色球衣已經被球館的地面磨髒了，頭髮亂糟糟地向上翹起，髒污和眼淚在臉上糊成一片，無比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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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一個大步跨到他身邊蹲下，「少俞？怎麼了？」他扳起男孩小小的面孔，仔細檢查，「有受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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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少俞的身體還劇烈起伏著，上氣不接下氣，但他勉強搖了搖頭，用手臂抹過鼻子。一道紅色的劃過他的皮膚，讓蘇晏瑟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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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可以去幫我拿一疊衛生紙。」蘇晏喊道，「順便幫我沾一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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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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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告奮勇的孩子踏著尖銳的腳步聲跑開了。蘇晏扶著梁少俞小小的身體坐上一旁的長椅，輕輕按住他的鼻樑中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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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兩滴紅色的鼻血落在梁少俞的手背上，但是雖然心急，他除了等孩子把衛生紙拿來之外，暫時什麼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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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眼，終於注意到翊捷就站在他面前。打架明明是兩個人在打，但是翊捷身上除了灰塵的痕跡，馬尾有點鬆動之外，似乎什麼傷都沒有。而且看看他，臉上居然還帶著一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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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樣不太應該，但是蘇晏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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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幹嘛？為什麼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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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捷的雙手插在口袋裡，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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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先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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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梁少俞大喊，但是一用力，血就滴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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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翊捷平靜地回答，「你要不要跟教練說，你剛才說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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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衛生紙的孩子回來了，蘇晏便指示梁少俞壓住滴血的鼻孔，「少俞，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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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少俞的臉頰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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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只是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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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覺得不好笑。」翊捷說，「而且我有告訴你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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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質問地望向翊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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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很噁心，因為我都讓你載我來學校，還每天跟你黏在一起。」翊捷的語氣聽起來很愉快，「還說我留長頭髮是小娘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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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挑起眉，「少俞，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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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只是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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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梁少俞泛紅的眼眶，就算想認真責備，蘇晏也實在說不出口。一股暈眩的感覺再度襲來，屁股下的長椅好像衝浪板一樣左右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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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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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這件事情在翊捷和梁少俞各自道歉下結束了。翊捷的道歉聽起來只有完全相反的意思，梁少俞則自始至終都在迴避蘇晏的目光，看起來為自己說的話羞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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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各打五十大板的方式有點差強人意，但是現在，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他該怎麼跟翊捷說，就算不是他主動挑起，動手就是錯的？這件事從小學講到現在，他還有什麼別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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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插曲之後，還是只能繼續進行接下來的訓練。梁少俞在長椅上又坐了半小時，才回來加入他們。幸好接下來的訓練還算順利。直到他們練完扇形傳球之後，時間已經接近中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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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吹響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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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負責還球的人是誰？」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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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孩子站了出來，開始把大家拋擲得到處都是的籃球扔回籃子裡。蘇晏暗自吐出一口長氣，回到放著背包和外套的長椅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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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機還原封不動地躺在外套上，他拿起手機，點開螢幕。但是眼前所見的東西，卻讓一股像冰塊般的冰冷感覺滑下他的脊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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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你在乎。那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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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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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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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來打算早上起來就要傳訊息給李晉廷的，但是，他能怎麼說呢？這整件事，完完全全從他的待辦事項裡消失了，原因顯而易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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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偏偏是在他們吵過架後的今天，他忘了要跟李晉廷說那一聲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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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則訊息只有幾個字，但是沒有什麼比它們更讓蘇晏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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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失誤是沒有藉口的，而他有個明顯的既視感，這是摧毀他們關係的最後一根稻草。那種一切即將崩壞時，空氣短暫的凝結。那種心臟懸在半空，即將要向下墜落的失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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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晉廷不會給他機會辯駁。他們從來不會給他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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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館的地面突然變成了波浪狀，在他的腳下起伏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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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試著點開訊息的視窗，但是他的手指卻抖得沒辦法準確按在訊息通知上。他眨了眨眼，抬起視線，以免眼眶的刺痛感變成真正掉出來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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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注意到，翊捷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長椅旁。他正一動不動地看著蘇晏，一邊咬著大拇指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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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翊捷從他的表情中看見了什麼，但是幾秒後，翊捷就朝他的方向大步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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