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Intro 2

      阿虎認得他。因為那顆皮帶最後一個洞都繫不住的圓肚子,和總是斜眼瞧人的眼睛,當時同學們都直接叫他胖子。

      高中時阿虎被他追過好幾次,她和李子會跑出一段距離後再回頭,看他臉上兩坨肉氣成豬肝色,嘻嘻哈哈地嘲諷胖子追不上來……那時的行為,現在回想起來總是很夭壽。

      看著那張又討人厭又熟悉的臉,阿虎猶豫了幾秒要不要打招呼。然而她馬上就發覺對方只是急著把她趕走,像在對付惱人的不速之客,當初哪種生氣中帶著無奈的神情已經看不見了。

      畢業了,總是會被忘記的。何況她這幾年不曾回來過,經過高中附近時都繞著走。

      「學校不能外送。」胖子說:「我們不搞這些有的沒的,走開。」

      阿虎停在原地,「總不能讓小孩餓肚子吧?」

      「不行就是不行,聽不懂人話嗎?他們餓死了也不關我的事。」胖子的回答還真沒讓她失望,無論她怎麼勸都執拗地要將她趕走。

      校門口的鐵柵門開了條縫隙,有那麼一瞬間阿虎想鑽進去讓胖子追著跑。她有把握就算戴著笨重的安全帽,她也能跑贏胖子,就跟以前一樣。

      但阿虎只是連說幾次抱歉後摸摸鼻子離開,苦惱著該怎麼辦時想起學校的「後門」。騎到那裡一看,果真有幾個學生蹲在牆邊等。

      後門其實只是一道比較矮的圍牆,由於從這裡翻牆翹課實在太方便,於是都被學生戲稱是後門。沒想到畢業這些年,那些老師都沒有想把這裡補起來。

      「怎麼這麼慢。」其中一個學生接過餐點時抱怨,「今天只有八度欸,害我感冒怎麼辦?」

      「歹勢啦。」阿虎低頭用凍僵的指尖按下螢幕上已送達按鈕。才一個轉身,她便發覺自己在平台上的評分下降了,肯定是剛才幾個學生打了負評。

      她對著跑遠的背影大喊:「欸,明明是你們沒寫清楚位置。」

      沒有人要理她,學生們嘻笑打鬧跑進教學樓裡,留給她的只有冷風。平台在追趕她似的又分了一單過來,她戴上防風手套,再次啟動機車離去。

      城市街景不斷掠過,快得她沒辦法看清。風從安全帽面罩下灌入,割痛露出的皮膚。

      稍晚一些突然開始下雨,就算全副武裝了她仍被凍得直打哆嗦,奈何上個月剛買新設備,如今手頭吃緊,不拚一點不行,只能咬牙繼續。

      收單時雨已經停了,民宅區小巷裡街燈昏黃,馬路兩側擠滿轎車與機車,她將車子停在鄰居的盆栽旁。老公寓的樓梯間油漆斑駁,一樓電燈泡從來沒亮過。爬上四樓,轉開鐵門的鎖,套房裡頭疊滿紙箱,除了藏青的單人床以及一張書桌外,便沒有什麼像樣的家具。

      阿虎脫下外套隨手掛在椅背上,洗過澡後將泡麵沖入熱水,直接放在紙箱上當餐桌。

      通訊軟體裡訊息為零,短影音過於麻木而無味,鄰居的電視聲、大笑聲及罵小孩的訓斥在外頭喧嚷,而這個小小的套房裡始終沉默。

      髮尾還濕漉漉地在平坦背上糾結,長而緩的眉毛下,本該雋朗明亮的眼睛被蒸氣攏霧。阿虎低下頭,大口將麵條吸入嘴裡,一個人的飯無論吃什麼都不需要過於留戀。

      桌機螢幕開啟,兩側各擺著喇叭,螢幕下方的錄音介面,各種旋鈕、開關令人望而生畏。混音軟體的頁面又更複雜,每種樂器的軌道自上而下排列,各有不同。

      阿虎坐了下來,戴上監聽耳機。按下撥放鍵,特意錄進去當前奏的風聲在耳機柔軟的海綿包覆下顯得十分逼近。

      冷風呼呼作響,刮過行道樹時聲音放大,像某種怪獸在咆哮。

      那年的秋老虎在轉瞬間被寒流擊退,落荒而逃。

      阿虎從小生長的縣市每到冬天就不停下雨,雨水加寒冬,根本是要命加三級。想到去學校還要見到浩克那個老頑固,阿虎在棉被裡抱緊了身體,發出半夢半醒的哀號。鬧鐘響起時她還是認命地爬起來,在舅舅拿麻將尺警告自己好好讀書前跑出家門。

      外頭風雨夾雜,阿虎撐著一把大傘,抵著傘柄站在原地,等風停後才有餘裕打了個哆嗦,繼續往學校前進。

      她穿著略顯單薄的外套,頸子和鎖骨暴露在冷風之中。她跨開腳大步走,每個肢體動作都外放而直接,彷彿身邊有一圈年輕專屬的氣場,讓她連走個路都像猛虎出閘。

      早餐店裡擠滿高中生,一些穿著他們仁平的白色制服,另一些則穿著隔壁武楠的土黃制服。高中生們三兩成群,依照顏色分類。

      她站到白衣比較多的那一側,強忍著抱住雙臂取暖的本能,扯開嗓子喊:「起司蛋餅,大冰奶。」

      煎台阿姨重複了一次後補充:「妹妹哩稍等喔,很快就好。」

      阿虎靠在柱子上看了眼電視新聞,發現今天低溫下探五度,不由得慶幸自己在一番掙扎後還是決定穿外套出門。

      誰也不知道這股風潮是從哪帶起來的,阿虎只知道班上開始流行冬天穿短袖,穿愈單薄就愈勇,在學校外套下穿羽絨保暖的都會被笑弱雞。

      「北七。」第一次聽說時阿虎輕蔑地說,然而從那天開始,她能不穿外套就不穿,整天將兩條手臂露出來——畢竟她阿虎才不會弱。

      阿虎長吁口氣,要是不小心著涼感冒,全校都會發現她在逞強,那可比穿得厚被說體虛還丟臉,她仁高虎姐的臉還要往哪放?

      就在阿虎萬分慶幸時,染著粉色頭髮的女孩子背對著她走進店裡,穿的也是白色校服。頭髮漂成帶著點白的粉色,長度剛好到肩膀,髮型切得整整齊齊。

      粉毛從內到外裹得密不透風,便服外套袖口下露出一截鐵灰的制服毛衣,連她的手掌都包住,只露出一截手指。粉毛站在櫃台前看了一會,聲音細得好像有點刻意。

      「姐姐,我要巧克力厚片跟熱可可。」

      煎台阿姨立刻笑得瞇了眼,「好,馬上來。」

      阿虎上下打量,也沒想起來這人是高幾、幾班的——照理來說,要是學校裡有這種髮色存在,她不應該沒印象才對。

      那一頭粉毛吸引了眾多目光,可終究也沒什麼,時代不一樣了,教官要是敢拿儀容大驚小怪可是要上新聞的。阿虎瞧了瞧那頭有夠潮的粉毛,眼珠子一轉再看看那些土黃色的武高學生,嘴角得意地翹起來——果然是他們仁高人,不像武高那些書呆子,醜不啦嘰的連穿衣服都不懂。

      阿虎自己沒那麼浮誇,只戴了簡單的耳釘。畢竟打扮得太刻意又會被揶揄,這之中模糊的地帶難以捉摸,又是一門高中生生存的學問。

      「妹妹,哩欸起司蛋餅跟大冰奶。」

      阿虎大步走過粉毛身邊,在塑膠盤裡放下零錢,抽起吸管後硬要在指尖轉一圈,俐落地插進飲料封膜裡。

      她一手拎起奶茶,叼著吸管帥氣轉身,剛好跟粉毛對上眼——圓潤的眼睛、矮小的身型,正是那個撿了紙飛機的柳詠詩。

      想來嘴裡的奶茶也極想見識染粉的柳詠詩,一下全從阿虎唇縫間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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