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樓的女兒牆有點高度，阿虎先用雙手扣住牆頭試了試距離，腳尖蹬了下牆壁後往上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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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臂攀在牆頭，她不在乎牆面佈滿青苔土塵，而幾個月前剛買的制服上衣還是稍微蹭到就會髒的白色。修長手指緊貼著磚紅色的外牆，粗糙的水泥顆粒壓在皮膚上，隱約有點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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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還有些熱，橘紅餘輝打在阿虎臉上，將側臉照得光艷明亮。她用力眨眨眼，陽光流入雙眸，反射出琥珀般的明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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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頭向外看，教學樓一層層往下，景物也逐漸縮小。下課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在走廊閒晃，魚群般一致地往校門口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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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呀！」一聲，李子將半個身子也撐上牆頭，他細長的手臂看起來不怎麼牢靠，像兩根牙籤勉強支撐身體不掉下去——阿虎這才意識到他們正處於危險的地方，只要稍有不穩就會摔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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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往往都是這樣的，但很難察覺。人們會使盡全力抓著牆頭，絕不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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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靠，好高。」李子往下一看，咧嘴笑了出來，「欸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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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鬆手往回跳，在書包裡翻出幾張紙，三兩下就折成筆直的飛機，而後爬回阿虎身邊，將紙飛機遞到她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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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翼上寫著「仁平高中一年級國文科第一次段考」，至於題目上寫的是什麼？他們從來沒細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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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七。」阿虎笑出聲，毫不猶豫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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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飛機拋出無力的弧線，在空中飛得歪七扭八，毫無軌跡可言，不堪重任的飛機朝中庭水池墜落，即將英勇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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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一陣風襲來，無形的手從後面推了阿虎一把。她心裡一驚，下意識閉眼抓緊外牆，風聲呼呼地從耳邊叫囂而過，翻亂制服和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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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很強，趕走了秋老虎的熱意，讓人有種正飛在空中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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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時，中庭裡一個女孩子正撿起紙飛機，她攤開紙張看了看，接著困惑地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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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其實看不清五官長什麼樣。阿虎只覺得她好小一隻，似乎兩個指頭一捏就能把人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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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勒。」李子說：「那是妳的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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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用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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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然我的也給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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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癡，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阿虎瞇了瞇眼看中庭那女孩子——那張考卷，她考了幾分？明明下午浩克才發下來時還唸了她半節課，她卻已經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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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深吸了口氣後放聲大喊：「喂！同學，哩叫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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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七喔。」阿虎一巴掌擊中李子額頭，害他往後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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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沒去看樓下的人是什麼反應，跟著跳下來撿起地上的書包甩他。李子嘻皮笑臉地爬起身，制服已經沾上又濕又黑的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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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不清那時為什麼要縮回來，就像她一直搞不懂那天是出於怎樣無聊的心態，才會起意要上什麼都沒有的頂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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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怒吼像道雷般劈過來，「是誰給我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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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北！浩克來了。」李子撿起書包，啷啷噹噹大步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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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立刻跟上，她不停邁出雙腿奔跑，熱得汗濕後背，喘得喉嚨發乾。老師在後頭追趕喝斥，整排教室一晃而過。她和李子沒來由地笑出來，肆意的笑在他們跑過的地方迴盪，很快又飄散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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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的一切都如此毫無道理，不需要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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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了紙飛機的女孩子牽著腳踏車從車棚緩緩走出來，白色制服上衣乾淨潔白，就連裙擺的皺褶都像全新的一樣筆直，阿虎一眼就看到車籃裡還放著她的紙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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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跑在前面，無視女孩直接衝出校門。班級導師仍在後頭窮追不捨，要是被他抓到，肯定又是悔過書加警告套餐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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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等她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放慢腳步停在女孩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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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個頭只到阿虎胸口，回頭時與阿虎的眼神撞個正著。她長得很……沉穩，又乾淨，阿虎暫時想不出別的字眼，只覺得眼前的人好小一隻，個頭像小學生，神情卻像大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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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制服上繡線的顏色和阿虎一樣是紅色，代表兩人都是這所高中裡最底層的小高一，數字下方則是名字——柳詠詩，阿虎在心裡默念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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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阿虎握上一邊空著的腳踏車扶手，邊喘著氣邊咧嘴笑。「腳踏車借我，我載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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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柳詠詩腳步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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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笑得更燦爛，「腳踏車借我，我載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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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的茫然沒有停留太久，幾秒內就反應過來，彎起的嘴角克制地扭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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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就是國文考三十二分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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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北！」阿虎大笑一聲直接跨過腳踏車，「快點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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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克人如其名的怒吼已經抵達最近的轉角，阿虎感覺腳踏車一沉，心情卻要飛起來，用力踩下踏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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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的重量在她全力以赴下變得輕盈。微風吹起碎髮，和頂樓壓人的勁風不同，只有飛揚宜人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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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沒有規矩、聲音沒有規矩、十六歲的青少年也沒有規矩——存在就是存在，活就是活，沒有目的被稱為空虛，更是一種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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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那年秋天，燥熱的秋老虎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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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的時候總想著冬天趕緊來，她就可以穿著羽絨外套跟李子去買巷口的薑母鴨，一次買十人份，在被大人罵之前把裡面一半的肉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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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冬天真的到了，卻又被寒流凍得連被窩都出不來。一踏出家門連皮膚都要被凍掉一大塊，還買什麼薑母鴨？本來就麻煩的學校更變成酷刑，高中時只要冬天一到，她溜出學校的次數便會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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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不用上學了，阿虎卻乖乖踏出家門扛著寒風騎車，三件衣服加羽絨外套都擋不住從縫隙灌進來的冷風。黑色機車停在仁平高中門口，熄火。她掀起桃粉色的安全帽面罩抬頭，校門口「仁平高級中學」的金屬字在陰雲壟罩下顯得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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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騎著腳踏車飛奔而過的人行道有幾塊磚翹了起來，踩起來空窿空窿響。她提著一大袋食物走向警衛室，還沒湊到門口，警衛就先衝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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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不能外送！」他扯開嗓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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