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第三章

在咖啡廳跟江庭蓉分開後,謝武澄回到辦公室工作直到深夜。

月亮高掛夜空,男人關上電腦螢幕,拿出放在衣櫃最底部的皮衣與皮褲進入浴室。

吹乾的短髮微微抓了抓,固定配戴的黑框眼鏡此時被放在一旁,滿是污漬的布鞋與全新的長筒皮靴交換位置。

綁緊鞋帶,戴上黑色的鴨舌帽,謝武澄輕鬆地從床邊的窗戶翻窗而出。

從阿彪口中得知,上一個駭客盧駿個性古怪,電腦能力強歸強卻跟誰都處不來,原本應該被分配在同一棟樓的辦公室,卻由於他特殊的要求而必須特別設一個獨立空間。

人太多嫌吵,人太少嫌太安靜,好多個選項讓他選,最後卻挑了最偏僻的位置,距離生態池只有五百公尺遠的一棟小屋。

小屋路途遙遠導致鮮少人至,周圍樹木林立與沒有架設任何監視器的特點,恰好適合謝武澄只能在夜裡自由活動的需求。

高級會館的私人包廂裡,兩個男人一人品著調酒,一人則開心地吃著宵夜。

門被猛然推開,來人一襲黑衣,自動且自然地一屁股往沙發坐下。

品酒的男人放下高腳杯,進食中的男人放下筷子,雙雙將手握成拳伸至黑衣人面前。

「好久不見。」兩個男人的臉上都是笑容,「睿。」

摘下帽子露出的完整面容的黑衣人臉上也帶著笑,輕輕與二人碰拳。

黑衣人此時並不是謝武澄,而是暫時放下假身份的嚴毅睿。

「真的好久不見。」

「菲。」

「弘。」

取來托盤上的空高腳杯倒入紅酒,嚴毅睿打開放在面前的牛皮紙袋,利用杜凱菲商場上的勢力與周家弘的駭客能力,他必須先對江庭蓉這個人有一定的了解。

江庭蓉,本名鄭語書,22歲,父母在掃蕩行動時意外身亡,住院休養期間被一位名為江乃杏的婦人收養,今年即將從W大學畢業,法律與中文系雙主修。

「江庭蓉的親生父親名叫鄭永賢,律師出身,主攻領域為金融。」

「妻子林雨琇是一名國小老師,因為嚴謹教學風格在家長圈口碑很好,許多新生的家長都會特別指名要把孩子送進她的班。」

「但在某天,前一天還正常教課的她毫無預警地向校方遞出辭呈,從此像是人間蒸發一樣,連同事或家長想上門關心都被鄭永賢拒之於門外。」周家弘插起一塊鹹酥雞放進嘴裡,邊嚼邊說。

「林雨琇在同事間的人緣很好,很多人擔心她是不是被軟禁或家暴,後來才知道原來她罹患了乳癌初期,為了不想讓人看見憔悴的模樣才央求丈夫把所有拜訪的人拒於門外。」

「病況治療後原本有所好轉,醫院甚至一度宣佈抗癌成功,沒想到半年後再度復發,再聽到鄭家夫婦的消息,就是夫妻倆在掃黑行動中無辜身亡。」

二十年前的掃黑行動中有三個人不幸喪命,掃黑行動負責人顏易衡、知名金融律師鄭永賢與其妻子林雨琇,為了保護兩個年幼喪親的孩子,媒體對於他們的身份沒有多加描寫,僅知兩人陸續被好心人收養。

儘管年幼懞懂,個性敏銳的嚴毅睿知道自己被拋棄了。

偶爾瞥見父親接起以前同袍電話後的激動,與母親閒聊間的嘆息,雙親口中常提到的「那件事」與「死去的他」,就算不知事件始末,他知道一定與他的身世有關。

嚴毅睿的父親嚴正雄知道顏易衡搶救無效的當下,心中的悲痛無法言語。

那個與他情同兄弟,總是衝在第一線的顏易衡,怎麼這麼年輕就死了?

孩子才剛滿四歲,幾天前還開心地分享兒子上幼稚園的點點滴滴,現在人卻這麼突然地走了。

顏易衡的後事辦完後的某天,嚴正雄恰巧經過顏家附近,想著去關心一下近況,卻從街坊鄰居的閒聊中聽到好兄弟的妻子蘇安沁失聯的消息。

至於顏毅睿目前是街頭巷尾大家輪流互相照顧,大家都希望能早日找到孩子的母親。

看著年幼的顏毅睿只能跟鄰居輪流借住,嚴正雄於心不忍,將人帶回了自己家中,利用所有的資源尋找蘇安沁的下落。

幾年過去,蘇安沁依舊無消無息,苦尋多年的蘇家人最終忍痛聲請死亡宣告,嚴正雄也在此時正式將顏毅睿收養為自己的兒子。

嚴正雄只改了孩子的姓氏並保留了他完整的名字,從顏毅睿變成了嚴毅睿,這個名字的背後卻擁有兩對夫妻對於這個孩子無限的愛與溫暖。

「當年兩個小孩子一個是你,一個就是本名鄭語書的江庭蓉。」文件底下有幾張照片,其中一張上頭是一名婦人親密地攬著女孩的肩膀,嚴毅睿的視線停留在婦人滿是笑容的臉,許久沒有移開。

一股熟悉感湧上心頭,嚴毅睿莫名覺得照片上的婦人他似乎在哪裡見過。

拿起照片更仔細地端詳,他發現婦人的五官竟與自己有幾分相似。

「怎麼了?」杜凱菲疑惑地問。

嚴毅睿將手中的照片遞給杜凱菲,「你們覺不覺得,這張照片上女人的臉,跟我有一點像?」

周家弘起身坐在與杜凱菲同一方向的椅子上,兩個人的視線不斷地在照片與嚴毅睿身上移動,男人的眉眼確實跟照片上的婦人有些相同。

三個人默契地對視,腦中有了一樣的猜測。

「喂?」對方語氣慵懶,明顯剛從睡夢中醒來。

「靖,是我。」接起電話的男人名為顧靖,與嚴毅睿、杜凱菲和周家弘是自小就認識的好友,顧靖剛實習歸國不久,正在寫畢業論文,「我跟睿還有弘在一起。」

「睿也在?他不是在當臥底?他還好嗎?」

「除了天天精神緊繃之外,其他都好。」嚴毅睿回答,語氣裡滿是開心,「哪時有空?找個時間跟你聊一下。」

顧靖點開自己的行程表,「我這禮拜時間都滿了,倒是你,不怕被跟蹤啊?」

經顧靖這麼一提醒,嚴毅睿才想到他的另一個身份確實不好隨意與人見面。

「幫我查一下二十年前你們學校旗下醫院的入出院紀錄。」

「這可能會花一點時間,我除了趕論文還得跟教授在各科室支援,最快也要下禮拜了。」

「沒關係,我等你消息。」

四個大男人分享彼此的近況,短暫放鬆過後,嚴毅睿向杜凱菲與周家弘道別,又變回謝武澄的假身份。

鄰近生態池時,謝武澄刻意放慢腳步,想看看池裡有沒有新的魚,沒想到江庭蓉此時正巧迎面而來,男人穿過叢叢樹林,他把帽子壓到最低,飛也似的朝辦公室奔去。

又看到上次的察覺的那道人影,江庭蓉趕緊拔腿追上,無奈前方人的速度實在太快,等她追到謝武澄的辦公室外頭時,目標早已失去蹤影。

從窗戶翻進房間,謝武澄換上日常的破舊裝扮,在鏡子前撥亂頭髮並戴上眼鏡,噴了點薄荷味的香水後坐到電腦桌前。

心中倒數五秒,果然如男人所預料,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吸了吸鼻子,謝武澄營造被吵醒的假象,硬是等了幾秒才去開門。

江庭蓉焦急地敲著門,人影在謝武澄的辦公室附近消失,如果現在謝武澄出來應門,那就可以證實她的猜想是錯的,反之她必須確保他到底洩露多少機密。

門板的敲擊聲與她心臟聲此時頻率竟意外地同步,她想知道那道人影是不是謝武澄,卻又希望不是他。

門在江庭蓉第三次舉起手敲擊時被打開,謝武澄開了個小縫看向她。

「有事……?」男人的瀏海擋住一隻眼,他伸手揉了揉,滿臉寫著睏意。

「你有聽到什麼聲音或看到什麼人嗎?」

「……我在睡覺。」

謝武澄對江庭蓉的提問感到無奈,好不容易早睡卻被吵醒,心情自然不爽,不等女人反應,他逕自關上門,江庭蓉先是一陣錯愕,又想了想她敲門的時間點的確擾人清夢,便摸摸鼻子離開了。

直到確定女人離開,謝武澄進入浴室洗掉一身的酒氣與香水味,躺在柔軟的床上睡去。

謝武澄白天替暗棲幫挖資料竊機密,晚上替地檢署搜集情資,偶爾跟熟悉的人見面,在嚴毅睿跟謝武澄兩種身份間不停切換,有時就連他也搞不懂自己現在到底是誰。

臥室大床上,謝武澄正在看顧靖傳來的資料,二十年前的仁心醫院果然有鄭語書的住院紀錄。

賴勝龍大概跟他提過當年事件的經過,在警方跟暗棲幫於毒品交易現場進行槍戰的同一時間,鄭永賢的妻子林雨琇在家中慘遭殺害,鄭家幾乎滅門。

警方兵分二路趕到時,只見氣絕的女人滿身是血,雙手將孩子緊緊抱在懷裡,小女孩在媽媽的保護下昏了過去,雖然躲過一劫但呼吸十分微弱,必須馬上送醫急救。

為了搶黃金時間,醫護人員嘗試將小女孩從母親懷中抱出,用盡所有方法卻無法移動林雨琇的雙手絲毫。

偉大的母愛讓在場的人動容,哪怕知道自己會死,也一定要讓自己的孩子平安。

「這個孩子因為妳的保護而活了下來,現在醫護人員要送孩子去急救,我向妳保證,我們檢方會盡全力保護好這個孩子,妳放心吧。」

嚴正雄看著林雨琇的屍體,輕輕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原本僵硬的手臂在這句話後竟神奇的可以被移動,嚴正雄親自將小女孩抱上救護車,緊握孩子的小手替她打氣。

交代好案發現場的事項,嚴正雄走向戶外,天空正下著傾盆大雨。

確定四下無人之後,他才站在角落忍不住落淚痛哭。

在趕到鄭永賢家的途中,嚴正雄接到了一通電話。

顏易衡死了。

他最好的朋友與下屬,為了阻止嫌疑犯而被意外爆炸的炸彈擊中,搶救無效身亡。

整理好情緒,嚴正雄帶著其他同事趕到仁心醫院的急診室,顏易衡的妻子蘇安沁在丈夫病床邊哭得淒厲,兩人剛滿四歲的兒子站在媽媽旁邊,用稚嫩的語氣跟媽媽說不要哭。

畫面實在太令人心碎,顏易衡的同事們都不斷啜泣,為好戰友的離去而難過。

作為長官的嚴正雄紅著眼,壓抑著自己的悲傷安慰家屬,接著詢問護理師林雨琇的女兒在哪裡。

護理師領著嚴正雄到兒童急診區,嚴正雄輕撫小女孩的頭,才兩歲的孩子在一夕之間失去父母。

「孩子,妳要堅強啊。」

留下這句話的嚴正雄,腳步沉重地離開醫院。

小女孩一昏迷就是一個多月,醫護人員上下都希望她能早日清醒,然而在清醒後,小女孩意外地失去了悲劇當天的記憶。

透過仁心醫院與社會局的協助,小女孩幸運地被一位善心人士收養,為了不讓小女孩再次經歷分離的痛苦,善心人士替小女孩安排催眠治療,改了她的身份,女孩的名字也從鄭語書改成了江庭蓉。

看完資料,謝武澄同情起江庭蓉的遭遇,她是掃黑行動的受害者,也是江浩的養女,如果說這二十年間她完全不知道江浩在做什麼事情,謝武澄完全不相信。

從他與江庭蓉的相處來看,她似乎真的不記得自己原本的身份,讓她再次經歷生死離別與自我認知的雙重痛苦,對江庭蓉來說真的過於殘忍。

不認識的訊息傳來,以打招呼的貼圖作開頭,緊接著就是一句睡了沒有。

謝武澄點開交友邀請的大頭貼,再三確認是江庭蓉本人後才把她加為好友。

謝武澄:妳怎麼會有我的ID?

江庭蓉:叫阿彪問你的。

謝武澄這才想到,平時都用電話聯絡的阿彪沒頭沒尾地跟他要了LINE的ID,念在他是機械白痴的緣故,謝武澄沒有多想就給了,沒想到是奉江庭蓉之命來要的。

謝武澄:大小姐找我什麼事?

江庭蓉:我在你辦公室外面。

她在外面?

謝武澄把資料包在皮衣皮褲內,一同壓在衣櫃最底層。

開了門,江庭蓉手裡提著一袋饅頭跟奶茶。

「前幾天半夜把你吵醒,你平時那麼忙,好不容易睡覺被我打擾,我想想覺得不好意思,帶了點東西來跟你賠罪。」

謝武澄謝絕了她的好意,天空在女人舉步時忽然飄起細雨,準備離開的江庭蓉臉上一副「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望著他。

男人扶著額,迫於無奈地把她帶入辦公室躲雨。

「你買沙發啦?」原本空蕩的空間多了一個黑色沙發跟茶几,江庭蓉記得他的辦公室除了桌椅跟電腦外什麼都沒有,隨口建議他可以買些家具讓辦公室看起來不那麼冷清,沒想到他真聽進去了。

「出去走走的時候剛好路過家具店,看起來不錯就買了。」

接過江庭蓉遞來的饅頭,謝武澄咬了一口,熱氣直衝臉頰。

變大的雨勢讓雨聲逐漸清晰,饅頭的甜味充滿口腔,男人不自覺勾起嘴角。

其實江庭蓉並沒有外界說的那麼冷漠,反而是個很溫柔的人。

「你為什麼不好好裝修一下你的辦公室啊?坪數雖然不大,好好弄的話應該會挺溫馨的吧?」江庭蓉喝了一口奶茶,口齒不清地說。

「不想花時間在這種事上面。」

謝武澄不清楚這次的任務會花費多長的時間,一旦習慣這裡的環境,不僅要脫離不容易,把感情放進去那更是要不得。

盧駿留下的東西他幾乎都沒動過,整個辦公室裡唯一屬於他的東西目前就只有新買的沙發跟茶几。

謝武澄想了想,當初為什麼會想起江庭蓉說的話而買這兩件家具呢?

「不寂寞嗎?」

謝武澄身體頓了一下,十分詫異這句不知是關心還是詢問的話竟是出自江庭蓉之口。

「大小姐為什麼這麼問?」

「我記得你還沒當駭客之前,你跟其他人的相處算不錯,但當駭客之後,你基本上都是獨來獨往,鮮少與其他人接觸,暗棲幫規則雖然嚴格,卻沒有規定成員之間的相處。」

「為什麽要刻意讓自己一個人?」

謝武澄以為江庭蓉平時不拘小節,理應察覺不到異樣,沒想到觀察力竟然如此敏銳。

「那大小姐為什麼要一直關心我呢?」

江庭蓉送謝武澄從許清澤的診所回來之前,她只覺得男人的孤僻應該是個性使然,但看見男人的辦公室裝潢與盧駿留下的相差無幾,她便查覺男人似乎刻意在疏遠與暗棲幫間的關係。

「因為我覺得你是一個心很軟的人。」喝光最後一口奶茶,江庭蓉放下杯子,轉頭看向他左眼角附近一道淺淺的疤痕。

「我從小在幫裡長大,身邊人一口一個大小姐的叫,使得我的個性驕縱難搞,這一點我自己很清楚。」

「那天我是要找你算帳的,我沒有理會你的拒絕才導致你受了傷,就算你因此而對我狹怨報復,也是人之常情。」

「但你沒有那麼做。」

「我問了阿彪跟你的相處情形,他跟我說,你是個很奇怪的人。」

「奇怪?」

「是啊,蠢的很奇怪。」

一聽到被罵蠢,男人驚訝地睜大雙眼。

「我做什麼了我?!」

謝武澄的反應逗得江庭蓉大笑。

「他說從他進幫以來,沒見過跟誰都處得好的,久了才知道你講話這麽無釐頭,常常說出一些異想不到的答案,大夥兒很期待你又會說出什麼天馬行空的話,而且你很擅長傾聽別人的煩惱,所以人緣還不錯。」

「這個蠢有什麼關係?」謝武澄疑惑,他只不過是聽了幾個人的心裡話時,隨口吐槽了幾句,不想惹禍上身,聽完了對方的抱怨大多左耳進右耳出,就算有人想聽八卦,他也早就都忘光了。

「在黑社會裡面,這種單純的人很少見,彼此互相利用、陷害都是家常便飯,因為我們永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如果想活下去,就得拼命地向上爬,一旦擁有了權力,在幫裡的地位會完全不一樣。」

「可以讓幫裡絕大多數人對你幾乎都是美言,真的很不容易。」

江庭蓉拿濕紙巾擦了擦手,繼續說:「你別看阿彪外表看起來少根筋,他也是赤手空拳慢慢爬上來的。」

謝武澄想到阿彪那雙滿是傷疤的手,難怪他那時看到自己打字時的反應會那麼驚訝,相較於他身經百戰才換來江浩身邊的位子,他只是靠技術便輕鬆脫離需要相互廝殺的地方。

「另外一方面,我確實有點喜歡你。」

喝了口飲料進嘴裡的謝武澄聽到這句話,奶茶像噴泉一樣噴了出來,「啊?」

女人的雙頰微微發紅,被男人的反應弄得有些腦羞,「啊什麼啊?沒被告白過啊?!」

「不是……」謝武澄伸出食指指向自己,「大小姐為什麼會對我有意思?妳條件這麼好,應該可以找到一個不錯的人,老大搞不好也會幫妳物色適合的對象。」

「我自己的感情我自己說了算!我才不要聽從別人的安排!」看見男人依舊呆滯的反應,江庭蓉氣得跳腳,不顧外面依然下著大雨,開了門就往外衝。

「大小姐,現在在下大雨,妳這樣會感冒的!」謝武澄拿了把雨傘,朝雨中奔馳的女人大喊。

「離我遠點!你這個木頭!」江庭蓉羞得只想快點逃跑,跑得越遠越好。

女人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謝武澄看著雨景許久,臉上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

他不該對江庭蓉有額外的心思。

一旦動了心,便是多了一個軟肋。

他不能讓軟肋阻礙他完成任務,也不能阻礙他替親生父親報仇。

江庭蓉猜對了一件事,謝武澄的心很柔軟。

知道江庭蓉真實的身份之後,他同情女人的遭遇,無預警的告白讓他好幾天都心神不寧。

嚴正雄曾跟他說過,他的個性其實不適合走法律這條路。

謝武澄有願意為他人伸張正義的熱血,也有容易對他人共情的大愛,他的道德觀如果與他的專業相悖,內心必然會有所拉扯而煎熬。

江庭蓉告白後,雖然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仍舊時不時傳訊息給謝武澄聊天,男人從恭敬回覆到偶爾的互虧互損,儘管總是提醒自己心不能被聊走,回覆女人訊息的語氣卻一次比一次還溫柔。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陷下去了。

江庭蓉常在晚上到男人的辦公室串門,女人的拜訪也讓他跟長官與兄弟們見面機會大大減少。

「問你一個問題,」某次兩人閒聊時,江庭蓉向他提問,「你有家人嗎?」

「為什麼這麼問?」

「我想知道別人是怎麼跟爸媽相處的。」

女人從皮包裡掏出一張照片,是江家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這個人是我媽,雖然她很照顧我,但我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沒辦法跟她變親,好像我們兩人之間有什麼隔閡似的。」

全家福照上婦人的臉相較於周家弘交給他的那張要年輕些,從五官輪廓來看明顯是同一個人。

「比如說?」男人順著問下去。

「我覺得我媽似乎很怕我,帶著敬畏的那種害怕,除了學校偶爾的活動之外,她幾乎不會喊我的名字。」江庭蓉神情悲傷地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將照片塞回錢包夾層的最深處。

「我雖然知道她是我母親,卻也從未開口喊她一聲媽媽,彼此都是不帶稱謂的問句,相互一問一答,與其說是關心,倒不如說像是命令。」

照片被很好地保存著,放在最不會使用到的夾層最深處,她想得到母親的溫暖,卻永遠搞不懂為何母女間總是語帶客套與疏離。

「你呢?」說完自己的故事,江庭蓉好奇起他的家庭背景,「你跟你的父母相處的如何?」

「我是個孤兒。」

儘管事情發生時他年紀還小,痛苦並沒有隨著年齡增長而減少,記憶也沒有隨著時間流逝而淡化,反倒像是一道印記,長久地刻在他腦中。

「我爸出意外死了,我媽在辦完我爸後事後的三天,把我一個人放在家裡,離開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謝武澄垂眸,「那年,我才四歲。」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的好奇讓他想起了傷心事,江庭蓉趕緊道歉。

「沒關係,妳跟我說了妳的故事,我也跟妳說我的,這樣才公平。」

既然男人不在意,江庭蓉便繼續問:「用盡方法都沒有找到嗎?」

謝武澄搖頭,「不重要了。」

「既然她當年選擇拋下我,一定有她的自已的理由,硬是把她找回來,對她還是我來說,不一定是好事。」

「如果她最後回來跟你相認,你會認她嗎?」

「有些事情是沒辦法挽回的,有些傷口是一輩子沒辦法復原的。」男人還是搖頭,「但是我還是想問清楚,她拋棄我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胸口一陣悶痛,謝武澄順了順自己的呼吸,壓下湧出的苦楚。

「不談這個了。」男人將女人帶到電腦桌邊,拿出一個設備插上電腦,「把妳的右手食指放上來。」

江庭蓉雖然疑惑,卻還是舉起手照做。

「我在門口的指紋鎖裡面增加了妳的指紋,只要我在辦公室裡,妳就直接按指紋進來。」

謝武澄將手指放在唇上,朝女人露出一道完美的弧線。

女人會了意,笑著點頭。

謝武澄辦公室的指紋鎖設置在鑰匙孔上方三公分處,外觀上基本很難察覺。

兩人對彼此的防線在她一次次主動的靠近下,逐漸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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