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鋪陳的進擊

1

站在以水泥鋪成的樓頂邊緣,狄拉克低著頭,俯視地看著遙遠的地面。

無論是路邊的招牌、電線桿,又或是渾然不覺地邊笑邊走的人們,無一不如螞蟻般渺小。整個街區就像是一座棋盤,其上的擺設與角色,都在自己這雙眼皮下,無所遁形。

這就是魔女眼中的世界嗎?正因為人類有如棋子,雖然自以為自由地行動著,卻殊不知自己一直以來都被一雙透視一切的雙眼所凝視、所計算。

狄拉克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很可笑。明明身為敵人,明明身為立場完全相反的雙方,自己卻不為自己著想,還想著要為對方的所作所為作解釋,他根本就沒有這樣的餘裕。

自己以前明明都不會思考這種愚蠢的問題的,他不禁有些埋怨地心想。

身為組織的一員,調查是面對百變而詭譎的魔女必備的技能。而與一般身在暗處的搜查者不同,組織成員們最大的優勢與限制便是這具身體,因此調查中需要與人接觸的工作基本上都是交由合作的線民負責,當需要成員們親自出馬時,他們的任務大多是利用自己的身體能力跟蹤特定人物或從遠處觀察一件事的發展並伺機介入。也正是因此,所謂站在樓頂上觀察地面與遠處的舉動,對曾跟著包立大哥外勤多次的狄拉克而言可說是家常便飯。

「我們這樣看起來是不是有點像要自殺的人啊?一直站在邊邊向下看,還穿著一身像自閉的人才會穿的衣服,如果有人跑過來叫我們不要做傻事要怎麼辦?」

「會看起來像要自殺那肯定是你的動作很奇怪,不會有人在眺望別處的時候雙腳都站在邊緣的。更何況,不論是在什麼樣的狀況下,當你被別人發現的那一刻,你的任務就宣告失敗了。」

到現在想起這段往事,狄拉克都還是會覺得很羞恥。不只是外行人,自己問的問題簡直跟小學生一樣不經大腦。當然,在歷經多次的見習任務過後,他不只不會再問蠢問題,生疏的動作也跟當初的包立大哥一樣,變得熟練了許多。不過,有一個習慣他卻怎麼改也改不掉。

看著自己貼齊邊緣的雙腳,狄拉克不禁嘆了口氣,隨後才又定睛看向地面,找到了自己一直以來跟隨著的目標。

他向下一躍。

又急又快的風切刮著他乾燥的臉龐,發出了咻咻的聲響。他一把抓住了突出的窗緣,身體卻未因此停下,反而藉勢向旁一甩,將墜勢化為左右移動的動力。在幾次輕巧的作業過後,他在一棵行道樹的後方落地,並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到了人行道上。

如他所想,路上的行人一如往常地走著,並未因他的出現而產生任何反應。唯獨他的目標除外。對方先是停頓了一會兒後,便自動地向路邊靠攏,進到了一條冷清的巷子內。

狄拉克也快速地跟上前。然而,在他轉進巷子的第一刻,他見到的,卻是對方充滿無奈的嘆息。

「我個人認為,如果你有與我對話的打算,應該有比在眾目睽睽下,從五層樓的大樓直接跳下更好的方法。」

狄拉克臉一紅。

「不……不然還能怎麼辦?如果慢慢地從樓梯走下去,你不就已經走遠了嗎?」

「而且在你下樓的過程中,還有碰到其他人的風險。」

他——文瀛天閉上了眼,忍不住搖了搖頭。

「這就是我所不解的地方。負責護衛我的你,究竟有什麼話非得在我上學的路上說的呢?我曾說過,假使有什麼事,只要來教室的窗外我就會知道了。」

「呃、因為……」

被這麼直面一問,狄拉克反而突然愣住了。

「因為你有話想要單獨和我說,不希望學姊在旁邊?」

「……嗯。」

文瀛天不禁吐了口氣。

「你願意主動向我提問,代表你對我已經有了初步的信任,我認為這對我們接下來的合作關係是件好事。不過下次……或許沒有機會了,不過若是你以後想與我單獨見面,直接按我家的門鈴就可以了。不用擔心被我妹察覺你的身分,畢竟即便她看見了薛丁格的耳朵,也僅是將它們當作裝飾品而已。」

「原……原來是這樣嗎?」狄拉克不禁搔了搔頭,「說起來,她好像也沒有對愛因斯坦和德布羅意起疑的樣子。」

「比起他們的身分,她似乎對我們之間的關係更加好奇。畢竟從未提起同儕的我,竟然帶回了寄宿者,這件事實大概令她相當驚訝。」

文瀛天聳了聳肩。

「無論如何,只要與這次的事件相關,我都會盡可能地回答你的問題。不過我猜測,你的問題大概是與學姊個人有關吧。」

面對一語中的的推測,狄拉克只是緩緩點了點頭。

「經過昨天的事情之後,我發現我比我想像中的還要不了解夏瞳音小姐。我本來以為她只是比一般人善良,然後積極了一點而已,沒想到她的一舉一動都完全超乎了我的想像。」

「能讓你在早一點的階段就注意到這項事實,顯示出昨天的突發事件對我們而言並非毫無收穫。她天外飛來一筆的舉動不是第一次,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次。只要你越不了解她,你便越有可能被她拖著走。」

「聽起來,你很擔心她會失控?」

看著文瀛天不帶情緒的表情,狄拉克不禁有些不解:

「可是在我看來,夏瞳音小姐的舉動雖然讓人意外,但也不是多誇張的行為啊?更不用說最後還帶來了非常好的結果。」

「我並不會否認這點。若非有她,那位女學生的意識極有可能會被偽魔女帶走,甚至無法再度回到現實之中。在偽魔女蠱惑的話語與各人混亂的情緒中,看穿女學生的本質確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狄拉克不禁眨了眨眼。

「是這樣嗎?呃、不是,我不是說這很簡單,像我就完全被那傢伙塑造的氣氛吸引,所以什麼都沒發現。可是夏瞳音小姐說,如果是你的話,一定也有注意到那個女學生的心情。」

「……她是這麼認為的嗎?」

頓了一拍後,文瀛天不禁輕輕闔上了眼皮。

「……從不省視自己的人,卻擁有一雙能夠精準透視他人的雙眼……這或許也是一種諷刺吧。」

「嗯?」

他搖了搖頭。

「你可以選擇相信她的話,也可以將它當作單純的無稽之談。畢竟不論是何者,那都只不過是她的感覺而已。」

「感覺……」

彷彿在思考什麼般,狄拉克反芻著這再單純不過的兩個字。

「德布羅意他們好像也說過,崇信派的成員們很重視自己的感覺。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和夏瞳音小姐一樣,讓人……感覺這麼特別……」

「即便同是奔跑於森林中的野獸,彼此間的習性也不盡相同。你可以將依賴感性當作辨識她的特徵,但終歸而言,你還是必須深入她的思考與行為動機才能了解她的本質。」

「那,身為已經與她相處三個月的人,你又是怎麼想的呢?」

狄拉克順勢問出了他最想知道的問題。

「我知道她個性很好,成績優異,又作為守望社的社長幫助了很多人。但這些都只是外在的東西而已。在與她相處的短短幾天裡面,比起知道了些什麼,她給我更多的是一次又一次的驚訝。但如果是你的話,在認識她的這段時間裡,應該也多少對她有一些了解吧?」

「我不會說我毫無想法,不過……」

文瀛天看著他,臉上一瞬間閃現了猶豫的神情。

「比起直接一言以蔽之地評論,我想你還是自己觀察並思考會比較準確。」

「就算是錯的也沒關係,你至少先……」

「不,」他搖了搖頭,「虛無縹緲地說出一些你無法體會,甚至可能無法認同的評論毫無意義,對當事者而言也並不公平。除了依賴感覺這種顯而易見、且她本人也有的認知外,其他的我無法多說,畢竟一個在腦內扎根的想法會影響人的判斷,無關乎它的對錯。」

「……好吧。既然你都說到這個地步了……」

狄拉克咬著下唇,不禁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情。

「我也不是不知道你想說什麼,只是……」

如果……我做不到呢?

他沒有將退縮的話語說出口,但臉上卻還是藏不住對自己的懷疑。

「我想,你無須如此擔心。即便你無法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也有理由相信自己的經歷。」

狄拉克抬起了頭。文瀛天一成不變的一號表情中似乎多了一絲確信。

「畢竟,你所經歷過、思考過的問題,已經足以讓你看清一些事物的本質了。」

「……就算,我現在還是有怎麼想都想不通的事情?」

文瀛天點了點頭。

「想不通並不代表你無法認知、無法識別。比起足夠聰慧的頭腦,你欠缺的或許只是一個契機而已。一個能讓你了解背後一切意義的契機。」

看著他,狄拉克眨了眨眼,隨後不禁嘆了口氣,望向了頭頂上僅僅露出一線的、白裡帶灰的早晨天空。

「……或許吧。只是那個契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來就是了。」

「我無法和你保證,不過我想,你是有機會在接下來找到答案的。」

看了一眼手錶後,文瀛天自顧自地朝著出口走了過去。

「不論是在學姊,或是偽魔女的身上。」

沒有腳步聲。

在遠方傳來的淡淡鐘響中,狄拉克獨自一人、陷入了沉默。

2

「狄恩,你知道學弟為什麼會遲到嗎?」

看著姍姍來遲地進到教室,卻顯得毫不慌張的文瀛天,夏瞳音不禁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學弟雖然總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但他其實是一個很守時的人喔。不只是和別人有約定的時候,就連平常生活的作息,他也從不會趕著要做什麼,而是一開始就會做好準備,讓自己處於一個有餘裕的狀態。據本人所說,他似乎很討厭慌張的感覺呢!」

說著說著,夏瞳音自顧自地笑了出來。

「……總覺得,他應該不是在心甘情願的情況下說出這些話的。」

狄拉克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寧靜的走廊似乎使他停滯的思考又更加猶豫了些。

「是沒錯啦,但如果不纏著他問的話,學弟就什麼都不會說了啊。要了解一個人,總是得先讓他自己開口才行嘛。」

一名女學生邊看著手機,一邊氣定神閒地經過了文瀛天才剛走進的後門。走廊的盡頭除了一間廁所外,只有其他三間教室,所以女學生應該也是二年級生。

早在確定要跟著文瀛天進到學校後,狄拉克便將校內的空間配置調查過了一遍。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一樓,也是二年級大約一半教室的所在處。從大門進入學校後,校內的空間主要被穿堂分為兩側,左側的一樓至三樓是三年級教室的分布位置,而相對應的右側是二年級學生的空間,一年級則散布在四樓及五樓。除了單獨一棟的活動中心大樓,以及位於另一側的操場外,大多數的藝能科教室都位於這棟主要建築物的後側,但也有一小部分是在空間縮小的六樓,而從六樓往上便可看到頂樓的入口。

「啊啊,不過虧我還那麼早到呢。平常我大概八點左右才會來,今天可是一口氣提早了快一個小時。」

「你說……一個小時?」

夏瞳音令人驚訝的發言讓狄拉克不禁回過了神來。

「可是以原本的速度來說,文瀛天大概也要快七點半才會到學校……」

「對啊,學弟之前也是這麼跟我說的。只是,雖然知道狄恩你就在學弟身邊,但我總還是忍不住擔心嘛。」

夏瞳音笑了出來,彷彿這一切其實都相當稀鬆平常。

「呃、確實不是不能理解……說到這個,夏瞳音小姐要處理的事情都順利處理完了嗎?」

「嗯,應該都差不多了。學校的書桌和我的房間,大概都整理好了。確定沒有從尾巴或耳朵上掉下來的毛就花了我好多時間呢。我也簡單地跟佑廷說了一下我不在的時候要注意的事情,雖然只是放學後到我爸媽下班的三四個小時之間,但小學生自己一個人待在家還是會讓人有點不放心。最後就只剩今天晚上要把東西拿到學弟家了。」

她伸出手,開始一項一項數了起來。

「牙刷、梳子、換洗衣物還有枕頭。喔當然,還有很多很多的課本。畢竟我是跟家人說要和同學一起讀書嘛,不帶可以複習的東西就太奇怪了。」

狄拉克忍不住搔了搔頭。

「雖然是說謊,但為了他們的安全,好像也沒有更好的方法了……」

「現在雖然沒辦法說實話,但我相信他們知道之後一定也能諒解的。而且既然他們那麼相信我,那我不努力也不行了呢!」

夏瞳音微微握起了拳,眼神中似乎燃起了滿滿的鬥志。

狄拉克不禁看著她。那是他從未在組織成員臉上見過的表情。積極、正向、充滿希望,完全是沒有見過那地獄般光景的幸福普通人會露出的表情。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狄拉克卻不覺得這些感覺只是出自於她的天真。那之中似乎蘊含著更純潔、更崇高的某種東西。

一種……使命感。

  (即便你無法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也有理由相信自己的經歷。)

「狄恩,你怎麼了嗎?」

夏瞳音突然把臉湊到了他面前,讓狄拉克忍不住嚇了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你今天好像比較常發呆欸。難道是累了嗎?」

「呃、沒有啦……其實自從擁有這副身體後,我就很少覺得累了。」

除非是被迫挑戰極限的時候……想起包立大哥面帶微笑的體能訓練,狄拉克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說的也是呢。現在我每天都精神飽滿,隨時覺得全身有力。」

像是要證明般,夏瞳音充滿活力地活動著全身的筋骨。

「好!那,我們走吧!」

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後,夏瞳音振奮地拍了一下手。

「既然我們現在在一樓,那就由下往上,把整棟建築物都巡視一遍吧。就從……那個角落開始!」

看著夏瞳音所指的方向,狄拉克點了點頭,確認了一遍附近沒有人後,才小心翼翼地走出了作為掩護的電梯旁的死角。

昨天放學後,為了應對偽魔女新的行動,以及處理先前留下來的問題,他們三人一起回到了文瀛天的住處,向愛因斯坦報告了發生的事情,並重新進行了一番討論。最後,他們得出了幾個結論:

首先,關於究竟有沒有必要隨時待在文瀛天身邊保護他這件事,由文瀛天說服了夏瞳音告終。

「從這幾天的觀察看來,偽魔女直接出手傷人的機率極低。比起身體上的傷害,她更傾向於從人的精神層面下手。更不用說,即便是在今天的盛怒之下,她也沒有倉促出手,而是選擇撤退,顯示出她的理性判斷能力比她表面上表現出的情緒化要高上許多。」

當然,除了這些合理的分析,就連偽魔女自己都已經擺出一副盯上夏瞳音的態度,所以實在難以想像她會在這個時候選擇偷襲。就算是要使我們輕敵的手段,這也顯得太過拐彎抹角,這是文瀛天的說法。

再來,是偽魔女接下來可能的行動模式。從昨天下午消失在他們面前後,偽魔女就不再像前三天一樣,使出各種手段騷擾學生們,而是沉潛起來,給了全校一個久違安寧的下午。再加上偽魔女宣示性的發言,似乎代表著她可能的計畫已經進入了下一階段。

「從現在起,偽魔女很可能不再會採用這種全校打帶跑的方式行動,而是像今天一樣,在事發地點等著我們的到來。這或許代表著我們有更多機會看清她真正的意圖,但同時,她的『騷擾』也不再只會是騷擾,而是更大規模、對被捲入的學生影響更為深遠的直接衝擊。我們還無法確定她的底線為何,但也無須過於擔憂,因為可以想見的是,她接下來的行動會遠比先前來的更有計畫性,所以這也增加了我們預先防範的可能。」

文瀛天提出了兩種方向。第一是人選。不論是先前看似機遇性的下手,還是美術教室的事件,這些目標對象都很有可能不是隨機的。調查受害者的背景或許有助於了解偽魔女的意圖或選擇目標的傾向。

第二則是事前準備。為了讓計畫照著自己的劇本進行,偽魔女事先動一些手腳的機率相當高,更不用說她的計算能力能令她更有效地針對事情的發展進行預測。

關於第一點,愛因斯坦表示可以交給玻姆處理。兩位見習成員雖然還不成熟,但在情報搜索方面也有一定的天賦,所以過一段時間大概就可以整理出受害者們的個人資料。

至於偽魔女的事前準備,自然就是由身處現場的狄拉克與夏瞳音調查。以兩人一組為原則,先從無人的地方開始,並盡量不要影響原有的擺設,以免被他人察覺異樣。倘若是可以馬上排除的問題,就由兩人盡速處理;如果難以處理或可能影響重大,就先通知文瀛天,由三人共同討論解決方案。這便是由文瀛天所提出的行動方針。

「說到平常沒有人的地方,第一個應該就是這裡了吧。」

看著寫著「體育器材室」的綠色牌子,夏瞳音握住了門把,推開了有些老舊的木門。

「哇,果然都是灰塵。我記得上次來還籃球的時候,短短三十秒宜蓁就打了兩次噴嚏。」

稍微揮了揮鼻子旁的灰塵後,夏瞳音才走進了約莫五坪大的小房間中。

「嗯,不要影響原有的擺設啊……看起來有點難呢。」

狄拉克按下了一旁的電燈開關後,也手叉著腰,望向了雜亂的地面和架子。

「只能盡量了。而且就算要動這些東西,我們也不太可能把這裡全部翻遍。在我們忙著搬箱子和籃子的時候,說不定那傢伙就已經挾持好幾個學生了。」

「這麼說也是。那……先把容易藏東西的死角看過一遍?」

狄拉克點了點頭,並穿過了夏瞳音,朝著看起來有些重量的籃球架走了過去。

「那我來處理這邊,請夏瞳音小姐負責那邊放球和球具的架子。」

「喔、好!」

看著背對她的狄拉克,夏瞳音先是眨了眨眼,隨後露出了微笑。

「雖然我沒關係的,但還是謝謝狄恩你的貼心。」

狄拉克臉一紅。不過,面對著牆壁的他當然沒有給對方任何察覺的機會。

更何況,這段不合時宜的尷尬情感也很快地就被現實所覆蓋了。

「嗯……大概是沒有……吧?」

五分鐘後,夏瞳音拭了一下頭上的汗,隨後轉過了頭。

「狄恩有發現什麼嗎?」

狄拉克搔了搔臉,隨後搖了搖頭。

「如果說這些縫隙真的藏了什麼,那也只有更多的灰塵而已。」

「看來這裡應該什麼都沒有呢。只是……」

夏瞳音一手插著腰,像是在思考什麼似地微微睜大了眼。

「狄恩,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到底應該把什麼東西當成目標啊?事前準備……雖然我知道學弟想表達什麼,但如果不知道偽魔女小姐接下來想做的事情,也實在很難想像到底要找什麼樣的東西才好。」

狄拉克也抿起了嘴。

「嗯。我記得文瀛天是說,任何你們看起來覺得奇怪的……不過確實,這樣範圍太籠統了,總感覺我們有點像無頭蒼蠅,只是在隨便亂看而已。」

「既然如此,那還是先想一下吧,究竟有可能會出現什麼樣的東西。」

「什麼樣……嗎?」

狄拉克扶著下巴,沉默了一會兒。

「如果往最糟糕的方向想,大概就是爆裂物了吧?」

「诶?」夏瞳音愣了一下,「是指炸彈那些嗎?應該不太可能吧?」

狄拉克沉下了臉。

「雖然是有點誇張,但想到那傢伙的惡趣味跟殘忍,感覺沒什麼是不可能的。而且她如果裝了,目的也不會是真的要引爆,只是一種威脅,讓我們知道她有這個底牌而已。」

「說是這麼說,但……我還是覺得不太可能。」

雖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夏瞳音還是搖著頭,否定了這個想法。

「不然夏瞳音小姐有想到什麼嗎?」

「我嗎?」她歪著頭,「為了抓住我們而設的小陷阱……之類的?」

「但她又不是只想對付我們……這樣說也不對,她的目標的確還是在我們身上,只是……」

狄拉克苦惱地抓了抓頭。

「唉,就是搞不懂她到底想幹嘛,所以我們才會連要做什麼都不知道。」

「從偽魔女小姐這三天的行動來看,她有點像是要用學校的大家來吸引我們的注意力。那麼,也許是那種可以預先設置,又會影響到很多人的東西?」

「催淚瓦斯那類的嗎?」狄拉克沉思著,「但好像又影響太大了。這種東西不用就沒有效果,但一旦用了,就會演變成警察也介入的局面。她再怎麼瘋應該也不會在警察面前用她的能力吧?」

「也不用到那種程度啦。如果要引起注意,只要發出很大的聲響就可以了。例如讓什麼東西……」

夏瞳音環顧一圈,隨後指向了她的腳邊。

「例如這些球棒好了,從高的地方『碰』的掉下來,就算再怎麼專心,也會從教室裡衝出來看吧。」

狄拉克皺著眉頭。

「但這個方法,以那傢伙來說有點太……『和平』了。她不會只是希望別人產生好奇,而是『警覺』,甚至是『恐懼』才對,至少不是事發過後還可以正常過生活的程度。」

「例如說,昨天的灑水器嗎?」

狄拉克用力地點了點頭。

「對對,就是那種感覺。不是跟自己無關,離自己很遠的事情,而是切身地讓人覺得身在其中,無法輕易忘掉的事件。」

「身歷其境……嗎?」

夏瞳音扶著自己的臉頰。

「如果說很大規模,讓所有人都感受的到的話,地震……不知道偽魔女小姐的能力,有沒有辦法製造出讓整個校園都在搖晃的幻覺。」

狄拉克不禁眨了眨眼。

「地震啊……這個想法還蠻有創意的。只是先不論那傢伙做不做得到,如果她真的這麼打算的話,恐怕也不需要什麼準備吧。那到頭來,我們好像也做不了什麼。」

「偽魔女小姐的能力如果真的那麼強,那我們可能也只能等她有所動作了。但繼續往這個方向想,假如她做不到,但又想要塑造出類似的氛圍的話……」

「氛圍……」

遲疑了一下後,狄拉克突然眼睛一亮。

「對了,警報!也就是說……」

夏瞳音點了點頭。

「學校的廣播系統。如果說要能影響很多人的話,就非這個莫屬了。當然,光是一般的警報聲可能沒有太大的效果,但如果同時製造出一些騷動的話,我想大家也會開始緊張起來吧。」

「說不定那傢伙還會直接播放自己的聲音,畢竟她最喜歡這種誇張又好大喜功的作法了……」

狄拉克咬著手指,不禁想像起偽魔女一邊扶著麥克風,一邊露出惡趣味微笑的畫面。

「如果不快點的話……」

「狄恩,等等!」

發覺狄拉克正打算往外衝,夏瞳音趕緊抓住了他的手臂。

「先不要衝動。要控制廣播系統,就得到教務處的設備組才行,但現在是上學時間,行政人員們大部分都在裡面處理公務,要不被發現地接近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不論是對我們,或是偽魔女小姐來說都是。」

「但她如果又用昨天那種方法……」

夏瞳音搖了搖頭。

「假如偽魔女小姐控制了教務處,那麼我們應該已經可以聽到廣播的聲音了。更何況,這其實也只不過是我們推測出的其中一種可能性而已,在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它之前,我們不能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否則我們真的會變成無頭蒼蠅。」

看著夏瞳音認真的神情,狄拉克不禁眨了眨眼,接著才放開了緊握在門把上的右手。

她忍不住鬆了口氣,隨後才以開朗的聲音接續說道:

「所以,我們還是先循序漸進,一步一步調查吧。目前就以狄恩說的催淚瓦斯,或是可以發出比較大聲響的小型裝置作為目標。這樣可以嗎?」

狄拉克有點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

「……嗯。比起一股腦地亂衝,這樣做比較好。」

夏瞳音稍微伸了伸懶腰。

「那接下來,我們就先去最近的操場上看一下吧!雖然很空曠,但還是要小心不要被當成怪人才好,畢竟我們現在是這種裝扮嘛。」

夏瞳音意有所指地抓了抓自己的帽子,一邊朝著狄拉克笑了出來。

(依賴感覺……)

看著夏瞳音輕巧地走出門外的背影,狄拉克卻停在了原地,腦中不禁響起了文瀛天嘆息般的口氣:

『那……就拜託你了。』

(好像……有點不太對?)

「狄恩?」

已經到了門外的夏瞳音又將頭探回了門內。

「外面沒有人喔,你可以放心出來沒關係的。」

「呃、好!」

在些許的慌張中,狄拉克有點踉蹌地跑向前。

滿腹堆積的疑問,如今,又多了一項。

3

鐘聲再度響起。

這是狄拉克今天第三度聽到的鐘響。隨著它的叫喚,學生們也漸漸地回到了自己的教室,寧靜的走廊又回復了它大部分時候的空曠景色。

「既然大家都回去上課了,那就換我們繼續開始吧。仔細一想,他們的下課時間也算是我們的休息時間呢。」

夏瞳音一邊打開了眼前的藍色大門,一邊笑著說道。

自從他們開始調查以來,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在這段時間內,他們把一樓的大部分區域都看過了一遍,包括廁所以及花圃等等容易藏東西的死角,除了活動中心以及教室外,大概都已經可以確定沒有任何偽魔女事前設置的裝置。

「那個……」

望著身後異常寬敞的空間,狄拉克不禁搔了搔頭。

「我剛剛就一直想問,躲在這裡——這間無障礙廁所真的好嗎?雖然是有鎖沒錯,但如果有人要用的話,我們佔用也不太好吧?」

「這倒是不用擔心喔。畢竟這間學校現在,應該已經沒有人會用到這間廁所了。」

「是、是這樣嗎?」

夏瞳音點了點頭。

「自從一年前,一位因為生病而行動不便的學長畢業之後,就暫時沒有學生有這個需求了。」

「原來如此。但為什麼夏瞳音小姐會這麼清楚呢?」

「那是當然的啊。不只是我,只要是曾聽過我們宣傳的每一個學弟妹,都一定會知道的。畢竟,這可是我們守望社創社以來,可說是最大的功績呢。」

「功績?」狄拉克不禁睜大了眼,「這麼說,難道這間學校的無障礙廁所,是因為守望社的關係才設立的嗎?」

「是啊。那是歷經了兩代社長,直到我的前一任才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成果。想當初在提案好不容易通過之前,我們可說是彈盡糧絕,包括我在內只剩前任社長還有那位學長三名成員了。幸好在學長畢業前,能夠看到它完工的模樣,也算是努力終於有了回報吧。想起來,那也不過是不到一年前的事情呢,不用說是你們,就連學弟我都還不認識呢。」

回想著過去的時光,夏瞳音不禁露出了有些懷念的表情。

「不過,還是把眼前的事情處理好之後,再來慢慢回憶以前的事吧。既然一樓都看完了,那就換二樓吧。」

「……我記得教務處,就在二樓吧。」

夏瞳音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先去看一眼吧。就算沒辦法進去,也可以在外面觀察一下情況。」

說著,夏瞳音便三步併作兩步,輕快地爬上了樓梯。

「喂!你們!現在是上課時間,為什麼還在外面亂晃?」

(糟了……)

在被叫住的瞬間,狄拉克不禁僵在了原地。

(剛剛明明確認過沒有人的,為什麼……)

「你們是哪一班的?最好說出一個好理由,否則被我看到就是曠課。」

聲音宏亮的中年男子走到了他們面前,面露凶光地打量著他們。

「你是……」

「喔,原來是教官啊。好久不見~」

夏瞳音故作從容地揮著手,彷彿與故友巧遇一般的輕鬆。

「守望社的社長……身為三年級生,你會不會有點太悠閒了?」

「看起來是這樣嗎?但是教官,有些事情光用眼睛是沒辦法了解的。」

對方瞪了她一眼。

「別打哈哈。我現在唯一要的,只有一句解釋。」

「這個嘛……」

夏瞳音捲著頭髮,游移的眼神不住的上飄。

「喔對啦,就是社團啊。因為有一點急事,所以我們一定得去處理一下才行。」

「……需要我打電話給你的導師確認這件事嗎?」

「其實我今天本來是請假啦,所以沒有跟她說……」

夏瞳音尷尬地微笑著,隨後突然雙手合十。

「拜託教官,可以當作你沒有看到我們嗎?我們會快點回教室的。」

對方冷冷地望著她。

「答案你就自己想吧。除非你妄想社長的身分能為你帶來什麼特權,否則應該不至於答錯。」

「果然不行嗎……」

夏瞳音無力地垂下頭,臉上的豐富表情也在洩氣中剩下了單純的無奈。

「少再那邊鬧脾氣,早在你們到處閒晃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這一天了。還有這件明顯不符合校規的衣服……」

他斜眼看著兩人的上半身。

「……我可不覺得,這適合當情侶裝。」

搖了搖頭,「教官」轉過了身,緩緩地爬上了樓梯。

「狄恩,對不起。我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教官,就這樣直接走了出來……狄恩?」

「喔,嗯!」

狄拉克這時才從有些害羞的情緒中回過了神來。

「沒關係的……不、不是沒關係,只是我也沒有注意到……」

「嗯……看來我們都需要更專心一點呢。」

夏瞳音歪著頭,神情中顯露出些許的後悔。

「夏瞳音小姐,你叫他教官,所以他果然是……」

「名符其實,就是會在校園裡不停巡視,負責掌管風紀的人喔。不過就算是在教官裡,他大概也是特別嚴格的那一類……」

「喂,還在那邊竊竊私語什麼?難道還要我說,你們才知道被訓話之後要跟上嗎?」

已經抵達二樓的「教官」低著頭,再度朝著他們瞪了一眼。

「不管怎樣,現在還是先聽他的吧。」

朝著男子揮了揮手後,夏瞳音對著狄拉克笑了笑。

「畢竟某種程度上,他才是這裡的老大啊。」

「老大啊……」

狄拉克不禁嘆了口氣。

「都已經這種時候了,哪還有空在意這種事……」

話雖這麼說,狄拉克搖了搖頭後,還是不情不願地跟上了對方的腳步。

(不過仔細一看,他的身材還真不錯……)

看著男子的背影,狄拉克開始打量起了這位不速之客。

雖然剛才沒有注意他的長相,但僅僅是從背後,狄拉克就可以感受到這名男子非凡的氣場。開闊的雙肩配上異常端正的走路姿勢,光是看著他高大的身材,便能感受到一股奇妙的壓迫感。與狄拉克曾經歷過的緊張場面不同,這種壓迫來自於對方沒有一絲拖泥帶水的步伐,彷彿在他面前,任何輕慢的想法都會不自禁地自慚形穢,不知不覺地轉化成被當頭訓斥一般的心虛。

「……這種人來當教官的話,學生會被嚇到哭吧?」

「這麼說起來,之前確實有一個學妹嚇到不敢看教官的臉呢。畢竟那雙隨時像在瞪人一樣的眼神,還有完全沒有任何笑意的臉,看起來還真的怪恐怖的。」

夏瞳音這次不忘壓低音量,以免再度被那雙銳利的視線盯上。

「我其實也不是沒跟教官說過這件事。『適當地展現自己溫柔的一面,對於管教學生來說,效果應該會更好喔!』才這樣說完,結果他就跟剛剛一樣,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你還是先顧好自己再說』。」

「說起來,剛剛他也叫夏瞳音小姐『守望社的社長』,難道你們很常碰面嗎?」

「也不算常啦,只是你想,一直用這種方法跟學生相處的話,難免會有一些摩擦嘛。所以有的時候,我會被拜託來和教官溝通一下,畢竟大部分學生,連和他說話都不是很願意。」

「也就是中間人的意思嗎?」

狄拉克了然地點了點頭。

「那也難怪。我還在想,品學兼優的夏瞳音小姐為什麼會認識教官呢,原來是這樣。」

夏瞳音忍不住搔了搔臉。

「被這樣當面形容總覺得有點害羞啊……不過話說回來,我倒不會覺得頻繁地與教官見面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喔。」

「诶?」狄拉克不禁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可是這樣的人,通常不都是抽菸喝酒樣樣來,然後一天到晚翹課,甚至會在校外鬧事嗎?這種只差一步就會被警察抓走的行為,不太可能是好事吧?」

夏瞳音歪著頭。

「也不是這個意思啦。做這些事情本身當然不是很好,但你想,他們也還是學生嘛,在這個階段本來就會經歷各式各樣的事情,如果這些挑戰或者是莽撞的行為能夠幫助他們更加了解自己,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

狄拉克搔了搔頭。

「這樣講……是也沒錯啦。」

她點了點頭。

「畢竟一個人的行為會產生偏差一定是有原因的,假如能在學生時代就找出這些存在於他們心中的問題並加以解決,也能避免他們犯下更大的錯誤。所以比起維持校內的秩序,我覺得教官們更重要的工作是引導學生。不只是引導他們走向健康的人生道路,更是讓他們能夠認識自己,面對存在自己心中的那道過不去的崁。」

看著夏瞳音充滿確信的肯定表情,狄拉克不禁抿起了嘴。

「我知道夏瞳音小姐想要表達的意思,但……真的所有人都是這樣嗎?」

狄拉克不禁垂下了眼皮。

「不需要任何原因,僅僅是存在於世上便會想要行惡的,真正的惡人……這種人難道不存在嗎?」

「狄恩有見過這樣的人嗎?」

他搖了搖頭。

「我不敢說有,畢竟就算是再怎麼罪大惡極的事,我也只是從新聞上看見事件的相關報導,或是從組織的資料上知道那個悲劇的發生經過而已,關於那些做出這種事的人,我甚至連他們的長相都不一定知道。但很多時候,看著一行一行詳細描述著當時慘況的文字,我會忍不住這樣想:能夠狠心犯下這樣罪刑的罪犯,真的跟我們一樣,還可以算是一個人嗎?他們的喪心病狂和殘忍真的是有原因的嗎?還是他們就是如此的無可救藥呢?」

狄拉克緊緊皺著眉頭,忍不住摀住了雙眼。

(這樣的人,真的是可以被理解的嗎?)

「狄恩……」

看著狄拉克深沉的表情,夏瞳音也不禁微微垂下了頭。

「對不起。現在的我或許沒有辦法說出能夠讓你認同的想法吧,畢竟我所見過的世界比起狄恩來說實在狹窄太多了,即便說出了口,對你來說,或許也只是空泛的安慰而已。」

夏瞳音不禁吐了口氣,有些愣愣地盯著走在前方的「教官」。

「經歷和過去……對於想要互相理解的人們來說,是不是真的是一條難以跨越的鴻溝呢?沒有親身體會過這些的我,真的適合作為身處風暴中心的他們的代言者嗎?」

看著夏瞳音從未露出的低落神情,狄拉克不禁睜大了眼。

「你……」

「诶?等等,教官!」

狄拉克還來不及把話說出口,夏瞳音便在喊叫中衝上了前。

「我們是不是走過頭了?學務處在那邊喔。」

夏瞳音指著已在身後、被掛在一旁門上的綠色牌子說道。

「……」

「還是我會錯意了?如果我們不是要回學務處的話……該不會教官要直接把我帶回班上吧?」

她不禁露出了有些尷尬的表情。

「那個……我已經請了溫書假,如果現在回去的話……」

「我什麼話都沒說,你倒是自己一個人想像地很開心啊,夏瞳音。」

充滿著高壓瞪視的冷眼,男子的臉上完美融合了兩種理應是相反的情緒。

「從你輕佻的語氣聽來,你似乎非但沒有悔過,甚至還認為自己只是運氣不好,被無所事事的我給偶然盯上了,是嗎?」

夏瞳音趕緊搖了搖手。

「我完全沒有這樣想。畢竟巡視校園本來就是教官的工作,與其說是無所事事,不如說這才是這份職位的本業。不過,既然這麼說,難道教官等一下還有事?」

夏瞳音一語中的的猜測並沒有獲得對方的讚賞,僅僅得到了一聲不以為然的悶哼。

「糾正學生的不當行為固然重要,但兩個閒晃者卻也不值得讓我擱置手邊的工作。教務處。等我結束那邊的事之後,再來處理你們。」

說完後,他便轉過了身。

「教務處啊……那就在前面呢。」

夏瞳音轉頭看向狄拉克,不禁笑了出來。

「結果最後還是達到我們原本的目的了呢。雖然說真的轉了好大的一圈。」

「……嗯。」

狄拉克心不在焉地回道。幾經波折,當初他心中那股不得不為的衝動,似乎也已經完全消散了。

(……剛剛的話題明明那麼沉重,為什麼她還有辦法那麼快地轉換自己的心情?這難道,也是所謂的感覺嗎?)

看著夏瞳音抬頭挺胸,似乎毫無陰霾的背影,他困惑地低下了頭。

(這就是我與她……我與她們的不同嗎?)

「呃、教官?」

當他們正準備要進到門內的時候,走在前方的夏瞳音突然停了下來,讓低著頭的狄拉克險些撞上了她。

他抬起了頭,才發現最前面的男子擋在了入口處。

「教官,怎麼了嗎?」

夏瞳音掂著腳,努力地想要看到裡面的狀況,然而男子高大的身材卻完全阻擋了她的視線。

「……不,沒什麼特別的。只是確認一切都完好如初而已。」

他閉上了眼,隨後才又緩緩提起了腳步。

「是、是這樣嗎?」

夏瞳音有些困惑地歪著頭,不過最後還是隨著他走進了門內。

就有如一般的辦公室般,教務處的內部充斥著文書處理的氣息,配置著電腦的桌椅以門口前的通道為中心向著兩側排列,盡頭處還放著印表機及碎紙機等機器,與狄拉克學生時代的記憶沒有太大的不同。

「奇怪……」

然而,看著這幅再普通不過的景象,狄拉克卻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空氣的流動……還是聲音……)

他看向了一位正用電腦打著字的女行政人員。她座位旁的資料夾堆得很高,似乎也是因為這樣,她專心地似乎連狄拉克的視線也沒有注意到,直到好幾秒後,才後知後覺地抬起了頭:

「請問……有什麼事嗎?」

狄拉克有些尷尬地搖了搖頭,有如逃避一般地看向了前方的時鐘。

九點三十一分。

紅色的秒針跨過了數字「6」,滴滴答答地搖擺著向前進,就有如此刻的教務處般,充滿規律而整齊劃一地行動著。

安靜,狄拉克心想。真的有點太安靜了。但說真的,一般的辦公室不都是這樣嗎?他轉過了頭,望向了正與另一位行政人員談話的男子,還有站在一旁,有些好奇地看著他們的夏瞳音。

(說起來,如果不是要看一下裡面的狀況,我跟夏瞳音小姐其實根本就不用進來吧?是那個人有事,又不是我們,站在這裡也只是擋路而已……)

對了,那他為什麼沒有叫我們在外面等呢?是怕我們偷偷跑掉嗎?狄拉克扶著下巴,隨後搖了搖頭。說到底,如果嫌我們麻煩,幹嘛不把我們留在學務處就好了,那裡應該也有其他人在,不是嗎?

狄拉克心底的不安逐漸擴大。不對……這裡不該這麼安靜的。現在明明是上課時間,在別人的眼中,看起來像是正常學生的自己和夏瞳音小姐,照理來說都不該出現在這裡,但卻完全沒有人指出這點,所有人都只是莫名專心地處理自己手上的工作,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甚至……

「夏瞳音小姐!」

顧不得自己的想法有可能是錯的,狄拉克奮力地朝著夏瞳音大吼。

「快點離開他!那個人,不是你所認識的教官!」

「诶?」

夏瞳音驚訝地看向了狄拉克。

「辦公室……」狄拉克搖了搖頭,「不對,這裡可不是公司,是學校啊!怎麼可能總是四處走動,應該所有人都認識的教官來了,結果卻沒有任何人有反應,只是像人偶一樣坐在原地呢?」

夏瞳音睜大了眼,似乎這時才注意到了這個空間的異狀。即便是在狄拉克大吼的此時,也沒有任何人出聲制止,每個人都依舊淡定地坐在電腦後,微微抬起頭,彷彿一切都與自己毫不相關一般觀望著事情的發展。

她這時才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了頭,看向了從剛才起便不發一語的「教官」。

「偽魔女……小姐?」

「……哈。」

一瞬間,那張理應永遠保持嚴肅的臉上浮現了一絲忍俊不禁的笑。

「小姐啊……我該感謝你的禮貌還是覺得傻眼呢?不管怎樣,能滿臉鬍渣地接受這個稱呼也是個有趣的體驗呢。」

輕浮而玩世不恭的語調再次在兩人的面前響起。不同的是,這次的音調低沉了許多。

「不過一天不見,你倒是遲鈍了許多啊,夏瞳音。到目前為止,要說什麼在我的意料之外,大概就是識破這一切的竟然不是你,而是頭腦簡單的激動小鬼了吧。」

她聳了聳肩。

「唉,你們也不知道我有多麼用心良苦。要明白,比起讓他們正常地工作,表現地像個人偶可是更難的啊!不但要讓他們的感官和精神一定程度的麻木,但又不能弄得太過,否則就會直接睡著了嘛。你看,剛剛那位大姊還能正常地回應你,這都多虧了我精細的調整啊!」

她朝著那位女行政人員努了努下巴,對方也有如收到指令一般緩緩點了點頭。

「你……這次到底又想做什麼?」

「诶?你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她刻意遮住了嘴,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廣播什麼的,要不是你們提出了這麼有趣的玩法,我還沒有想到呢。」

「……你偷聽我們說話?」

偽魔女笑著搖了搖頭。

「對於我的能力,你好像產生了什麼誤會啊?人的思考的確充滿了變數,但那僅限於比較複雜,將多個方面納入考量後所得到的結果而已,假如只是因為A所以B這種超級簡單的邏輯推演,我又怎麼可能想不到呢?還是對你們來說,『我會對全校廣播』這種單純的可能性,是費盡千辛萬苦才能得到的結論?」

她攤了攤手,單眼瞟著狄拉克一語中的後的遲疑反應。

「唉,我只能說,人還是得有點自知之明才好。否則看在觀眾的眼裡,可是會貽笑大方的喔!」

不知何時,她的嘴裡出現了一隻點燃的香菸。享受地抽了一口後,她便將煙霧盡數吐向了狄拉克的方向。

「咳、咳……」

儘管知道這都只不過是幻覺,狄拉克卻還是忍不住咳了起來。

「你……」

「狄恩,我來吧。」

夏瞳音伸出了手,擋在了因猛咳而不禁彎腰的狄拉克面前。

「搶著當主角啊,夏瞳音。可愛的學弟正想要展現自己呢,怎麼可以搶走他出風頭的機會呢?」

「只要能了解事情的真相,不論是誰出面都無所謂。更何況真要說,狄恩的年紀比我還大,也比我早進組織,所以我還得叫他一聲前輩。」

「前輩?」

偽魔女噗哧一笑。

「我還沒看過需要後進照顧的前輩呢。啊,還是這是一種新玩法,名字叫姐弟戀?」

夏瞳音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請你告訴我,真正的教官呢?」

「喂喂,聽你這質問的語氣,別人還以為我把他吃了呢!這種大叔一看就讓人沒胃口,特別是這些鬍子,光是感覺到它們的存在就讓人反胃。」

偽魔女有些嫌惡地摸著自己的下巴,做出了彷彿要嘔吐的反應。然而,在夏瞳音的無動於衷之下,她最終還是無趣地聳了聳肩。

「他沒事啦。不如說,我還讓他休了一天有薪假呢,現在八成還躺在被窩裡,吃著老婆大人端給他的熱粥吧。」

「……感冒嗎?」

夏瞳音忍不住鬆了口氣。

「那就好。雖然知道你大概不會對教官怎麼樣,但一位自己認識的人突然不見了,還是讓人有點擔心。」

偽魔女傻眼地張大了嘴。

「哇,你怎麼說的一副跟我很熟一樣啊?要拿他怎麼辦是看我當時的心情,連上一秒的我自己都不一定知道了,你難道還會通靈嗎?」

她不禁露出了嘲諷的笑。

「喂,小鬼,要不要考慮轉換一下目標?比起我的預測能力,這傢伙的『感覺』似乎更加的恐怖啊。」

狄拉克憤怒地一揮手。

「不要再扯一些有的沒的了!你假扮成這個人到底是想做什麼?」

「做什麼啊……」

偽魔女將菸蒂吐在了地上,用皮鞋一腳踩熄。

「你是不是吃到了累贅君的口水啊?什麼都得問一下原因跟目的,煩都煩死人了。」

她聳了聳肩,隨後一屁股坐進了身後的辦公椅上。

「算了。既然小鬼這麼猴急,那我就成全你們吧。」

她翹著二郎腿,接著突然打了個響指。

「來,介紹給兩位認識一下。這位是佑全。佑全,打招呼。」

「哥哥姊姊好。」

「等……」

看著眼前突然出現、對著自己鞠躬的少年,兩人都不禁睜大了雙眼。

夏瞳音揉了揉眼睛。

「是什麼時候……」

「……又是幻覺嗎?」狄拉克瞪著偽魔女,「你到底打算用這招幾次?」

「诶,這麼快就預設立場,對我也太不公平了吧?在確認之前就假定別人一定做了什麼,不就跟拷問嫌犯的無能警察沒什麼兩樣嗎?」

「就是說嘛。」

少年也附和地笑了出來。

「這難道就是骯髒的大人嗎?」

狄拉克瞬間理智斷線,舉起拳頭一個箭步朝著偽魔女的臉招呼。然而,少年這時卻擋在了他們之間。

「哥哥,這樣不行喔。說不贏別人就使用暴力,只會讓人覺得輸不起而已。」

「讓開!」

狄拉克朝著他大吼。

「不要以為我對你下不了手!反正都是那個人渣的幻覺,一掌打飛也是剛好而已……」

「不行!」

夏瞳音這時突然衝上了前,抱住了狄拉克箭在弦上的右手臂。

「為什麼!」

狄拉克憤怒的火光無差別地掃到了夏瞳音的身上。

「難道敵人對我們殘忍,我們還得報以仁慈嗎?那他叫我們去死,我們是不是也要……」

「狄恩!」

夏瞳音用力地握住了狄拉克的雙肩,大聲地朝著他的臉喊道:

「如果這個男生,他是真的人呢?」

狄拉克這時才回過神來,看向了站在一旁,瞇眼笑著的少年。

「真人……」

「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偽魔女攤在椅子上捧腹大笑。

「現在是在演哪一齣啊?主角面臨暴走邊緣,他心愛的女人趕緊抱住他,用兩人深厚的愛情克服一切難關?八點檔跟肥皂劇都不敢這樣演啊!這樣下去,我看連最後的大魔王都不必出現,故事就已經進入happy   ending囉。」

偽魔女擦著眼角的眼淚,似乎還未從眼前「喜劇」的後勁中平復過來。

「……所以,可以請你解釋一下嗎?究竟這個男生是不是又是你製造出的另一個幻覺。」

事情演變至今,就連夏瞳音的臉上也浮現了一絲慍色。

「喔喔,這表情不錯,就是要這樣才有最終決戰的氣氛嘛。」

偽魔女朝著兩人比了個讚,接著才在狄拉克的情緒再度上漲前回答了夏瞳音的問題:

「他啊,就如你所想,是如假包換,實際存在的真人喔。」

「……這句話,我可以相信嗎?」

偽魔女攤了攤手。

「這可不是看到你們唱的雙簧之後才臨時想出來的調侃。早在你們昨天還為自己保住了那個賤人感到興高采烈的時候,佑全就已經在我的計劃裡了。」

「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麼會像無中生有一樣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

「迷彩,你總知道吧。不要讓『幻覺』這兩個字侷限你的想像啊。不管是讓不存在的東西出現,還是讓原有的東西消失,不都算是一種魔術嗎?我的能力,只不過是比魔術更華麗、更龐大,還不需要用那些偷雞摸狗的道具和手段而已。」

突然間,偽魔女的頭上多出了一頂魔術帽。優雅地將它拿下後,她從中拿出了一隻嬌小的白兔,輕輕地捧在手心上。

「就像這樣。快速、簡潔、沒有半點心機。說到底,障眼法這種東西,本來就只是能力不夠的人類想出來的劣質品,全知全能的我又何必仰賴那種偽物呢?」

說完,她便一把握緊了捧著兔子的手。當然,再度張開後,手中便已空空如也。

「可是,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

夏瞳音不禁又望向了一旁的少年。他雙手放在身後,就像普通孩子一般對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同道中人……不,這就是知音吧。」

偽魔女摸著少年的頭,一邊露出了微笑。

「同是天涯淪落人,不論身分、地位有如何的不同,只要是看到了同樣的景象,體會到了類似的感受,發出了相同的長嘆,那麼我們便是對方的理解者,不是嗎?」

「忘年之交。我記得以前老師是這麼教的喔。」

「喂喂,照你這麼一說,我不就變成老頭子了嗎?」

偽魔女輕輕地捏了一下少年的臉龐,隨後兩人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夏瞳音有些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這難道……也是真的嗎?」

「切切實實、毫無虛假的真實啊!」

偽魔女張開了雙臂。

「在這個充滿虛幻與欺瞞的世界裡,又能有什麼比相視一笑的了然來的真實呢?難道是你們頭上的耳朵,或什麼都不了解、也什麼都沒有想要了解所帶來的莫名憤怒嗎?在人類可笑的膚淺裡,這可是你們唯一找到可稱得上是高尚的東西啊!」

她輕撫著少年的臉龐,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的憐憫。

「可惜,人的本性還是只懂得排斥而已。同類排斥異類、群體排斥個體、冷漠排斥沉默。更不用說這之中還有打著正義名號實施思想滅絕的人了。正義?哈哈。」

偽魔女朝著狄拉克露出了冷笑。

「如果把海另一邊的所有敵人全部趕進殺絕之後,我們是不是就能夠得到正義了呢?」

夏瞳音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從偽魔女出現至今,她便一直嘗試用相當具攻擊性的話語挑戰三人的底線。從人身攻擊到挑撥離間,甚至對於他們根本目的的嘲笑,這些侮辱性的字眼與語氣對於文瀛天或夏瞳音可能沒有太大的作用,但就狄拉克而言卻不是如此。他每一次的衝動都蘊含著他對偽魔女的滿腔憤怒,對於他們現在的對抗關係而言,這或許是一種鬥志的展現,然而,他屢屢陷入失控邊緣的行為卻也成為了最危險的未爆彈,讓兩邊關係的微妙平衡籠罩著隨時崩壞的風險。

而這,或許就是偽魔女想看到的。

「……不對。你只是,又在說謊了而已。」

狄拉克深吸了一口氣後,放鬆了握緊的拳頭,轉頭看向了夏瞳音驚訝的雙眼。

「……謝謝,我已經冷靜下來了。還有……對不起。」

狄拉克不禁低下了頭。她朝著他眨了眨眼,隨後露出了微笑。

「不,我才要說謝謝。比起這個,狄恩說的說謊,指的是偽魔女小姐剛才說的那些話嗎?」

他點了點頭,隨後嚴肅地看向了偽魔女。

「沒錯。他們只是在唱雙簧而已。」

「哇,你竟然敢拿我的咒語來對付我啊,狄恩?」

偽魔女一手撐著頭,另一手捧著不知何時出現的爆米花筒。

「這幕該叫什麼呢?同仇敵愾嗎?真有趣,謝謝你們啊,讓我見識到,就算是精神錯亂的血口噴人也可以成為團結人心的利器。」

「你不用再顧左右而言他了。早在文瀛天預料到會有類似的狀況,把他知道的資訊預先告訴我們的那一刻,我們就不可能再被你迷惑了。」

「喔,你說累贅君啊。」

偽魔女扶著下巴,露出了好奇的神情。

「我倒是很想知道他的高見呢。雖然八成又是既臭且長的邏輯推演吧。」

「他只跟我們說了結論而已。在昨天跟你見面以前,對於你能力的細節,包括規模,或是行使的範圍等等,我們一概不清楚,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你的能力是操縱幻覺而已,所以自然會把眼前的所有一切當成你的魔術把戲。但文瀛天糾正了我們這一點。」

夏瞳音眼睛一亮。

「喔,我想起來了!在上個星期六,我們第一次遇到偽魔女小姐的那天晚上,學弟的確這麼說過:

『與其說魔女的能力是操縱幻覺,更精確的說法,是她擁有操縱他人感官的能力。』

狄恩指的是這個,對吧?」

狄拉克頷首。

「讓別人可以看到或感受到幻覺,換句話說就是可以操縱對方的感官,但這兩個說法看似相同,實際上卻有一個重要的差異:那就是操弄情緒的能力。」

「喔?」

偽魔女的鼻頭不禁上揚。

「原來如此。看來,那個死板板的正牌貨全盤托出了啊。」

「在真正的拉普拉絲的魔女還沒有突然消失之前,她就已經告訴了文瀛天魔女所擁有的所有能力。假如你真的是她的複製品,或者是假冒的很像的冒牌貨,你應該也有辦法做到相同的事。而重點在於,如果你可以影響別人的情緒,那麼搭配你操縱其他感官的能力,你或許就能夠讓一個人表現出跟他原本完全不同的性格。」

夏瞳音點了點頭。

「我記得學弟是這麼說的:

『一個人平常表現在外的性格不完全是他的全部,所謂性格,往往是一個人的本質與環境長期作用下的產物。例如一個脾氣溫順隨和的性格,可能是受到身邊許多個性較為強勢、意見表達也比一般人更加強硬的人所影響,才因此養成了配合的習慣。然而,這並不代表他一定沒有作為主導者的潛力,僅僅是環境使他這部分的潛能尚無機會展現而已。也就是說,只要透過適當的引導,一個人就有可能展現大相逕庭的自我,而這就是所謂的催眠所意圖達成的效果。』

學弟用催眠來比喻偽魔女小姐所擁有的能力,但事實上,你所能做到的,遠遠比催眠還要更廣泛、更直接。」

她看向了依舊露出嬉皮笑臉的少年。

「或許,我們不能否定這個小男生現在所表現出來的樣子,因為就像魔術無法無中生有一樣,再厲害的催眠師也沒辦法把一項完全不同的性格套在一個不屬於它的人身上。但,難道你要說這就是他真實的樣子嗎?」

夏瞳音緩緩搖了搖頭,隨後看向了偽魔女。

「請你放過他吧。一個以別人決定的方法而活的存在,只能算是個傀儡而已。畢竟,一個人不是只由他內心的潛能和慾望所組成的啊。」

「呐、呐,叔叔。」

少年拉了拉偽魔女的衣角,睜大眼睛望著他。

「那個哥哥跟姊姊在說什麼啊?我都聽不懂。叔叔你知道嗎?」

「……嗯。我再知道、再清楚不過了喔。」

偽魔女溫柔地摸著少年的頭,嘴角也跟著浮現了笑意。

「他們只是在把你挖出墳墓前,像唱歌一樣道出了一串冠冕堂皇的禱語而已。可惜,他們不是神父,只不過是一群無恥的盜墓者。」

她笑著搖了搖頭,隨後站起了身。

「我該說恭喜嗎?你們識破這樁把戲的速度比我想像中要快上不少啊。雖然某種程度也不過是作弊罷了。」

「那就讓這個人回復他應有的樣子。這樁鬧劇已經結束了。」

「結束?喂喂,認真嗎?」

彷彿就在等狄拉克說出這句話般,偽魔女開懷地笑了出來。

「你是不是忘了啊,我們甚至都還沒進入重點呢!不然你以為我們來到這個又悶又熱又一堆老處女的地方是為了什麼?」

「……廣播系統。」

狄拉克不禁皺起了眉頭。

「所以你要告訴我,你剛剛做的那些只不過是前戲嗎?」

「恭喜你,正確答案喔。」

突然間,教務處內響起了回答正確的罐頭音效。

「哇,好酷喔。」

少年興奮地睜大了眼。

「剛剛的兔子再加上現在的聲音,叔叔你真的是馬戲團的馴獸師嗎?」

「沒錯喔。只是啊,就算是叔叔我,也難免會遇到沒辦法馴服的野蠻生物呢,真是傷腦筋。」

一邊說著,偽魔女一邊斜眼觀察著狄拉克的反應。然而,對方最激烈的情緒,卻只有有些受不了的冷眼而已。

偽魔女攤了攤手。

「哎呀,真是個努力的孩子呢,該說愛的力量真偉大嗎?好羨慕啊,有一個和自己同頻率的人在自己的身邊,不像我,踏破鐵鞋無覓處,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卻又要被你們無情地拆散。唉,你們說要怎麼賠我啊?」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接著才在少年的面前緩緩蹲了下來。

「抱歉啊,佑全。叔叔可能要跟你說再見了。」

少年激動地跳了起來。

「诶,為什麼為什麼?跟我在一起,叔叔不是也覺得很快樂嗎?」

「是啊,真的很開心呢。」

偽魔女輕輕地抱住了他,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的不捨。

「佑全,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沒辦法一直堅持下去吧,畢竟這個世界是這麼的殘酷,而孤獨又是這麼的令人感到難受啊。」

彷彿在遠征前向孩子道別的父親,偽魔女緩緩閉上了眼。

「但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離別啊,它總是會到來的。我們無法阻止它的降臨,但還是可以好好面對它,對吧?」

看著眼前略顯蒼老的臉龐,少年水汪汪的大眼中似乎也多了一絲凜然。

「……嗯。」

「差不多可以了吧?」狄拉克看著,神情中多出了一絲的不耐煩,「我不知道你還期待著什麼,但你的花招現在也只剩拖時間的功用了。」

然而,兩人卻恍若未聞般,依舊沉浸在離別的傷感中。

受不了地嘆了口氣後,他轉過頭。

「夏瞳音小姐。」

他放低音量,打算詢問她對於偽魔女的計畫是否看出了什麼端倪。然而,夏瞳音卻只是不發一語,靜靜地望著眼前的兩人。

「……掰掰,叔叔。我會想你的。」

「嗯,我也是。」

緊握著少年微微揮舞的小手,偽魔女不禁抬起了頭,毫無特色的教務處天花板,此刻在他眼中或許是橙色的黃昏。

「希望哪天,我能夠與這樣的你重逢。在那個不再有任何悲傷的世界裡,相擁而泣。」

沉默良久,她才緩緩吐了口氣,輕觸了少年的額頭。

「南柯一夢……不,這一切,你大概也不會記得吧。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半帶惆悵地,她露出了最燦爛的微笑。

「因為至少,我會記得啊。」

「啪!」

如同響指般的清脆一響。

隨著偽魔女在少年額頭上的一擊,這場或許早已歹戲拖棚的演出,終於,進入到了正戲。

4

「好痛!」

許佑全大叫一聲,一陣劇痛使他忍不住閉上了眼,伸直的腳也痛得彎了起來。

「陳彥廷,你他……」

他憤怒地向前一揮,卻只揮到了空氣。

(這死屁孩,見到一次就秀一次下限,腦袋有洞是不是?)

他憤怒地啐了一口,腦中不禁開始回放兩人過往的互動。

不,與其說是互動,不如說只是陳彥廷幼稚的自導自演。不用說不知已重複過多少次的彈額頭,亂丟垃圾或藏鞋子這種事也是屢見不鮮,就算自己通常隔好幾天才會來學校一次,陳彥廷也絕不會忘記那天的例行公事:找自己麻煩。

(真的是找死,也不想想我的後台是誰。那種人,就算是已經拿槍抵在他的頭上了,他可能都還會嬉皮笑臉,到死了都搞不清楚狀況吧。)

根本在浪費我的時間,他心想。他搖了搖頭,隨後將雙手插進了口袋,緩緩抬起了頭。

「……诶?」

然而,映入佑全眼簾的,並不是他所預期,教室裡散發著褪色氣息的頹然黃光,而是一般辦公室裡都會有的明亮日光燈。

「等等,這裡是……哪裡?」

他慌張地東張西望著,但身邊的辦公桌椅及電腦卻沒有給出他想要的答案。

「這裡到底……」

他扶著太陽穴思考了一會兒,最後脫口而出的卻是髒話。

「為什麼我會什麼都不記得!」

「因為,你才剛結束了一場愉快的夢遊之旅啊。」

佑全倏地轉頭,眼前的中年大叔站著三七步,以輕佻的口吻回答了他的疑問。

「免費、沒有副作用、還附帶結束之後便會遺忘一切的方便服務,幫助每位參與者在結束行程後,也能毫無窒礙地回歸正常生活,不會流連於夢遊的世界之中。這種讓人放下一切的度假之旅,效果堪比按摩……不,比高級精油按摩的溫泉之旅還要有效呢。小朋友,有沒有感覺現在全身通體舒暢啊?」

他突然愣了一拍,隨後稍微活動了自己的手臂。

(這麼一說,現在的身體狀況確實是蠻好的,跟運動會莫名其妙拿到100公尺短跑冠軍那次有得比……)

「……不對。你是誰?」

「我嗎?我是三天兩夜夢遊之旅的導遊喔。不過我的工作就只到客人醒來為止,所以我現在其實已經進入休假狀態囉。哎呀,連續工作四十八小時可真是累人,薪水少就算了,公司還沒幫我保勞健保,真是血汗的要死。不過工作這種事嘛,做得開心比什麼都重要,不是嗎?」

望著對方自言自語著,佑全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個人,腦袋是不是有點不正常?)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太相信我啊?」

他攤了攤手。

「是要怎麼相信?我連聽都聽不懂。」

「說的也是呢。不過,除了聽我的,你現在也別無選擇,不是嗎?」

(這是在威脅我嗎?)

佑全突然警戒了起來。看來看去,這個空間的出口應該只有一個,就在這個奇怪中年大叔的後面,如果要逃出去,勢必得要穿過他才行。

要賭一把嗎?他不禁猶豫了起來。雖然對方身材高大,如果自己快速地從他腳邊溜過去,是有可能順利逃脫,但被抓到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而且,最奇怪的是,坐在座位上的這些人都對我們兩個毫無反應,就像我們隱形了一樣。難不成我真的在作夢?)

他咬著牙,正想著要怎麼脫離這個亂七八糟的狀況時,他突然注意到了關鍵的不同。

「……不然,讓你後面的那兩個人來解釋。如果他們可以說服我,我就相信你。」

整個空間內,就只有那對穿著白色外套的一男一女的眼神是正常的。男生正充滿敵意地盯著中年大叔,而女生則是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喂,你們聽到了吧?」

大叔咧嘴一笑,隨後轉過了頭。

「現在這小鬼對你們的信任度可是比我還高,要好好把握啊。」

「……那你就最好安分地待在旁邊,不要動什麼歪腦筋。」

男生瞪了他一眼,接著看向了一旁的女生。

「夏瞳音小姐,拜託你了。我會負責看好這傢伙的。」

「喔、好!」

聽見對方的呼喚,她才突然回過了神,走到佑全前面蹲了下來。

「小朋友,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不要把我當小孩。」

「诶?」

他毫不猶豫地直視對方的雙眼。

「我最討厭的,就是那些完全不了解我的大人自以為是地用年紀來教訓我。什麼經驗、成熟那些的屁話我聽多了,講白了還不就是你們說不過我,所以才想用這種爛理由來讓我閉嘴。更何況,我看你的年紀也沒多大,不是嗎?頂多才十七、八歲而已,只比我多活不到五年就想叫我小朋友,不會覺得很好笑嗎?」

說完後,他不禁雙手抱胸,等著看對方的反應。

(等一下八成又會惱羞成怒吧?這些人都馬一個樣,多活了幾年又有什麼用?內心還不是跟個小屁孩一樣幼稚。算了,爆氣就爆氣啊,連這點話都聽不進去的人,憑什麼要我好好跟你說話?)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嗎?」

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她突然低下了頭。

「對不起,說了讓你覺得不舒服的話。的確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被這樣對待呢。謝謝你願意告訴我,之後我會注意的。」

佑全一瞬間愣住了。

「你、你知道就好!」

他不禁撇過了頭。

(……這傢伙是怎樣?)

「對了,既然是我主動向你搭話的,那麼禮貌上,我應該先向你自我介紹才對。」

她扶著自己的胸口。

「我的名字是夏瞳音,是這所高中的三年級生。那邊的那位男生則是我的同伴,狄恩。我們會一起想辦法幫助你離開這裡,讓你回到以往的生活。」

(高中?為什麼會是這種地方?)

無論如何,他藏起詫異的情緒,重新構築自己和對方之間的防衛線。

「……你不要說得太早。我現在連你和那個瘋瘋癲癲的傢伙是不是一夥的都不清楚,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早就打定主意要聯合起來騙我放低戒心?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這也是大人很喜歡用的招數。」

她點了點頭。

「嗯,我知道,所以我們都會好好向你解釋的。只是啊,這個過程可能有點漫長,甚至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所以如果你有任何不懂的地方一定要馬上告訴我喔。」

「你就儘管說吧。如果你講的是事實,那又有什麼好聽不懂的?」

佑全不禁努起了下巴,充滿自信地說道。

(從以前到現在,會讓人搞不懂的,也就只有大人瞎掰的故事和奇怪的藉口而已了。)

然而,十分鐘後,那份信心卻蕩然無存。

「……你是不是一開始就存心想要耍我?」

「诶?」

「還是你就是覺得我這麼好騙?」

他冷冷地看著一臉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的女生,忍不住嘆了口氣。

「……算了。我都搞不太懂你是把我當白癡還是把自己當白癡了。魔女?預測未來的能力?幻覺?這種扯淡的劇情我只在一個幼稚男生手裡的書上看過,好像是叫輕小說吧?會喜歡這類不切實際的幻想,代表他的腦子裡大概也只裝得下這種東西了。」

他一臉鄙視地看著眼前的三人,似乎自動地把他們與自己記憶裡的對象歸在了同一類。

「喔?原來你這麼討厭幻想啊?這我可不能當作沒聽到。」

不知何時,中年大叔已經一屁股坐進了旁邊的旋轉椅,一副大老闆的樣子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事情總是一體兩面的,不是嗎?沒有幻想,又怎麼會有現實?沒有虛構的事物,我們又怎麼能確定一個東西真正存在?沒有謊言,真相又怎麼會有它的價值呢?」

「……所以你想表達什麼?」

他咧嘴一笑。

「有正面就會有反面,總得有人當那個冤大頭啊。就像為什麼現在你會站在這裡,而我們則在一旁玩弄你一樣的意思啊。」

「閉嘴!」

憤怒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密閉的空間。

然而,開口的並不是一臉驚訝的佑全,而是站在大叔身旁,瞪著他的男生。

「夏瞳音小姐,請不用再解釋了。比起一直給這傢伙機會插嘴,直接讓這個人看證據比較快。」

說著,他便指了指自己的帽子。

「……說的也是呢。畢竟空口說白話是很難讓人相信的,對大部分的人來說,眼見為憑才是最實際的。」

說完後,女生便掀起了頭頂的白色帽子。

「什……」

佑全不禁睜大了眼。不論他再怎麼不願相信,眼前的這對黑色雙耳都已經不容他繼續否定了。

「你……到底是什麼?」

「現在的話,我沒辦法那麼確定,但我原本也是普通的人喔。這是我們的組織,『薛丁格的貓』的成員們共通的特徵,也是與魔女對抗的證明。它給了我們超越一般人的身體能力,才能與同樣擁有不可思議力量的魔女相抗衡。」

佑全忍不住後退了一步,臉上的驚訝也逐漸衍變為越發膨脹的恐懼。

「喂喂,剛才還說得那麼斬釘截鐵,怎麼結果長這樣啊?」

中年大叔斜眼看著身旁的男生,不禁露出了訕笑。

「果然啊,猴子即便進到了大都市裡也還是猴子,就算稍微學會了冷靜,一根腸子直到底的笨蛋性格還是不會變啊。直接向對方挑明身分的作法只有在力量關係平等的時候才會有用啊,否則不就等同於告訴對方你是任我宰割的魚肉嗎?」

「……所以你要說你騙人的做法才是對的嗎?」

他攤了攤手。

「這就是這世界的荒謬之處,不是嗎?真相大部分的時候都無法獲得理解,反而只會招致更大的混亂,因為人類心裡真正想要的並不是事實,而是安逸和幸福啊!既然這就是他們期望的結果,那又何必自以為是地把你的一廂情願加在別人身上呢?」

男生不禁咬緊了牙。不甘願的表情代表了他的不認同,但不發一語的結果卻也同時顯示出他不知如何反駁的語塞。

「……就算知道了會有這樣的結果,我還是會選擇這麼做。」

女生站起了身,臉上露出了堅定的神情。

「因為我相信,這麼做才能抵達大家都期待的,最好的結果。」

說完後,她再度看向了做出迎擊姿勢,充滿敵意的佑全。

「但我也不會強迫你的。我會一直嘗試向你解釋,直到你能夠理解我的想法為止。」

接著,她自動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與他之間的距離。

「……為什麼?這根本解釋不通啊!」

佑全低著頭,突然聲嘶力竭地大喊:

「你根本就不認識我,跟我也完全沒有關係,照理來說,如果不是把我當空氣,不就是想盡情利用我,把我榨乾之後再丟掉嗎?說什麼解釋、說什麼理解,這些東西又有什麼意義?如果想讓我相信你,只要講一些好聽的故事,讓我住在一個不會淋到雨的地方,再假惺惺地陪伴我,讓我感覺到一種溫暖的假象,我不就會傻傻地跟著你了嗎?為什麼……」

他不禁彎下了腰,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胸口,過去的那些亂七八糟又毫無道理的東西此刻似乎又開始在自己的身體裡蠢動,卻也同時被壓抑在胸前那一塊小小的空間裡,找不到宣洩的出口。

無處可逃。

他這時突然發現了。這些自己早以為拋在腦後、不屑一顧地以憤怒沖刷的過去,其實從未消逝。它們只是被覆蓋了。在故作堅強、對一切充滿敵意的態度下,暫時離開了他的視線範圍,久而久之,讓他誤以為自己已經得到了跟這一切對抗的勇氣。

「為什麼……」

他不禁握緊了拳頭,已經許久未剪的指甲扎進了他泛白的手心。

「這些垃圾東西,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消失?我到底還得做什麼,才不用繼續看見這些渾蛋操控我的人生?究竟要怎麼樣,我才能好好地……睡上一覺啊……」

痛苦地抿著雙唇,他如同溺水者般絕望地望著夏瞳音。

「難道,你會知道嗎?」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

她緩緩閉上了眼。這個動作的深沉在此刻似乎深深烙印在了她的內心。

「但,我也很想知道。我想知道這個世界為什麼有時候非得這麼殘酷;我想知道這些努力活著的人們究竟要怎麼樣才能過上幸福的生活;我想知道那每一份痛苦的掙扎是不是真的都有它的意義。但,在那之前,我最想知道的,是你。」

她直直地看進了佑全的雙眼。

「你的名字是什麼?你的個性怎麼樣?你喜歡什麼東西?討厭什麼東西?遇到怎麼樣的事情會覺得開心?會難過?會生氣?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事物是什麼?又有怎麼樣的回憶,是你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的呢?」

「……這些問題是什麼?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就一點也不重要……」

「不,很重要的。沒有比這個還要更重要的事了。」

她露出了微笑。

「因為,我想要了解你啊。」

空間,此刻依舊是密閉的。

而空氣,也還是凝結在空中。

然而,不知怎麼的,佑全卻感受到了一絲流動的氣息。

那或許,是自己一直以來渾渾噩噩的吐息,第一次有了從身體深處而來的活水吧。

「啪、啪、啪。精彩、精彩。」

中年大叔一邊拍著手,一邊站起了身。

「這段感人肺腑、激勵人心、又毫不負責任的演講實在是太精彩了。隨機應變地把我說過的話當作反向的鋪墊,臉不紅氣不喘地表達出自己內心最深沉的慾望。你擁有成為優秀煽動者的潛質呢。」

「……偽魔女小姐。你也是一樣的。」

「嗯?」

帶著一絲的迷茫,夏瞳音忍不住看向了自己的手心。

「我很清楚,要理解一個人是很困難的。不同的人總是有著不同的過去,即便身處在同樣的場合,眼裡卻也因為這樣而會看見不同的風景。但人們卻不是魔女小姐那樣的全知者。人們習慣於站在自己的立場思考,將自己擺在優先順序的第一位,這是天經地義的,卻也是無可奈何的,因為這麼做無論如何都會傷害到別人。但是,就算再怎麼站在對方的立場思考,沒有經歷過那些事的我們還是難以體會別人內心的想法,最終,對痛苦的他們而言,這一切或許只不過是身為外人的我們的自我滿足而已。」

用力地閉上眼後,她握緊了手。

「可是,我還是想要了解,究竟是什麼樣的過去、什麼樣的經歷,才會造就一個這樣子的人,和他內心中那些無法抹滅的想法。無論等在我前方的,是怎麼樣的憤怒與仇恨,我都想要理解,因為我相信,唯有得到理解,一個人才有辦法獲得真正的幸福與平靜。我想,那就是所謂的歸宿吧。」

她看向了偽魔女與佑全。

「因為這段話而馬上相信我,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可以的話,先從最基本的打招呼開始,好嗎?」

在毫無虛假的眼神之中,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你們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佑全不禁睜大了眼。他的喉頭,似乎有什麼無法抑制的衝動等著呼之欲出。

「我……」

「喂。這他*是什麼鬼?」

突然響起的低沉語調讓佑全忍不住愣住了。他緩緩轉頭一看,才發現中年大叔正以一個他前所未見的恐怖表情瞪著眼前的女生。

「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訴你,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至始至終,我都是非常認真地想要說出自己的想法的。」

面對對方莫名投來的沉重壓力,夏瞳音並未退縮,而是以更加堅定的眼神看著對方的雙眼。

「是嗎?」

隨著偽魔女的眼皮越加低垂,她那張可憎的神情就越發地令人感到背脊發涼。

「那就代表你不只是個天真可笑的瘋女人,還是個無可救藥的賤貨。」

將夏瞳音驚人的演說暫時拋在腦後,狄拉克警戒地擺出了架勢。他非常清楚,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偽魔女,已經不再是會與他們打哈哈的那個輕浮的怪人了。

「偽魔女小姐,我不清楚你這麼生氣的原因,但我想那一定是有理由的。事實上,不只是現在而已。一直以來你所表現出的每個情緒、說的每一句話、甚至是每個舉手投足都一定有它們獨一無二的意義。只要它們還是你的一部份,那就是任何人都無法抹滅的真實,無論你傷害了多少人,錯的多麼的離譜,也都一定存在著一個合理的原因。不管魔女是一個怎麼樣的存在,只要你能夠像我們一樣思考、和我們一樣地感受到快樂與憤怒,那麼你就有那份資格:」

夏瞳音將手平放在自己的胸前,緩緩閉上了眼。

「可以作為人,被理解的資格。」

「這就是,我最受不了你的地方啊!」

在偽魔女宛如野獸般撲來之前,狄拉克便一個箭步擋在了夏瞳音的前方,勉強抵住了偽魔女兇猛的來勢。

「夏瞳音小姐,先保護好那個小孩!」

她點了點頭,接著便扶著佑全的肩膀,讓他站在自己的身後。

「喂,你到底在發什麼瘋?」

單膝跪地的狄拉克使勁地抱住了偽魔女的身體,不停用力地拍打著她的背。

「你各種無所不用其極的侮辱我們都沒說話了,你現在是玻璃心什麼……」

「我勸你最好放開。」

一道令人發寒的瞪視朝著狄拉克的雙眼內襲來。

「否則……」

突然間,狄拉克用作支撐的膝蓋離開了地面,接著在短短的幾秒內,他全身都被抬了起來。

「什麼……」

感到不可思議之餘,狄拉克更加用力地拍打著偽魔女。然而,對方不可理喻的身體卻只是顯得更為無動於衷。

隨後,她開始加速。

「夏瞳音小姐,快點閃開!」

「狄恩!」

「碰」的一聲,狄拉克的背承受了五公尺內極限加速產生的所有衝擊,內臟的翻騰使他忍不住吐出了一口口水。

「嘔……」

趁著狄拉克的手一鬆,偽魔女掙脫了他的掌控,一轉身後又面向了剛剛才驚險帶著佑全逃開的夏瞳音。

「偽魔女小姐,雖然我不清楚你生氣的原因,但如果我有哪裡冒犯到你的話,我向你道歉。所以至少請你先冷靜下來,讓我們好好溝通……」

「溝通?」

偽魔女瘋癲地狂笑。

「跟你這種賤貨,有什麼好溝通的!」

她有如瘋狗般再度向前一撲。情急之下,夏瞳音伸手抓住了她的雙臂,接著在那張齜牙咧嘴的臉龐前向後大喊:

「快逃!」

早已嚇得不知所措的佑全這時才回過了神來,有些猶豫地看向了身後的門。

「我去找其他人……」

「不用,沒關係……」夏瞳音咬著牙,「不如說,請你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面對失去理智的偽魔女小姐,一般人絕對是毫無招架之力的。你只需要想著讓自己逃得越遠越好,其他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吧。」

「可是……」

看著在她身前不停扭動著身軀的偽魔女,佑全的內心忍不住不安地上懸。

(真的有人……可以打敗那種怪物嗎?)

然而,夏瞳音卻依舊露出了微笑。

「就這一次,相信我,好嗎?」

佑全不禁睜大了眼,隨後才緩緩點了點頭,轉身朝著門外衝去。

但,就在即將關上門之際,他卻突然停了下來。

「我……我的名字……是許佑全!」

說完後,他便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夏瞳音的視線之中。

「真是的……真是個不坦率的小鬼。」

狄拉克扶著自己的頭站起身,趕到了夏瞳音的身旁,從手臂的下方死命地抓住了偽魔女的肩膀。

「……夏瞳音小姐,鬆手吧……我來想辦法拖住她……」

「狄恩你可以嗎?」

「不行也得行啊,畢竟這傢伙的目標是夏瞳音小姐你……」

偽魔女突然大吼了一聲,彷彿使出了自己全身剩餘的所有力量般拉扯著狄拉克的雙臂。

「給我……安靜!」

他咬著牙,硬是以兩隻手臂勾住了偽魔女的雙肩,以自己的上半身為束縛,暫時箝制了偽魔女的行動。

「夏瞳音小姐……可以拜託你,走到我後面的、那扇窗戶前面嗎?就是我剛剛撞上的……那根柱子的旁邊……」

「诶?可以是可以,只是……」

看著狄拉克堅定的眼神,夏瞳音不禁眨了眨眼,隨後點了點頭。

「好。我還需要做什麼嗎?」

「只要……面向我這邊就好了……」

感覺到自己的雙手抖動得越來越厲害,狄拉克知道,他快要控制不住這頭猛獸了。事實上,就連偽魔女還擺出一副屌兒啷噹樣的時候,他和德布羅意都輸得一敗塗地了,在她失去理智的現在,自己一個人又怎麼可能對付得了她呢?

不過,他也不需要。

「夏瞳音小姐!」

就在偽魔女掙脫他的掌控,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前衝的那一刻,狄拉克朝著夏瞳音大喊:

「打開你後面的窗戶,然後閃開!」

夏瞳音依言向後一推,接著趁勢朝著一旁彈開。偽魔女一瞬間也想要跟著轉向,但——

「喔喔喔喔喔——」

全力衝刺的狄拉克跟在偽魔女的身後,一把抱住了她的腰,乘著原本的去勢繼續向前衝。

而眼前,就是位於一樓的庭院兩層樓高的上空。

「總之——你就先下去吧!」

在偽魔女的身體騰空之際,狄拉克放開了緊抓著她的手,順勢向前一推。

不久後,一陣「蹦」的巨響便響徹了整個校園。

「成功了!不過偽魔女小姐應該不會有事吧……」

狄拉克喘著氣。

「要是有這麼容易我才會覺得慶幸呢。快點吧,我們也得跳下去才行,這個方法充其量只是改變戰場,畢竟這裡無辜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等等,不會吧?」

「怎麼了嗎?」

狄拉克不可置信地望著地面。

「那傢伙……已經站起來了。」

理應因為衝擊而暫時無法行動的偽魔女扶著頭,緩緩站起了身。雖然狄拉克不覺得她會因為墜樓而乖乖就範,但最起碼會對她造成一定程度的傷害,讓他們取得一些在對峙時的優勢才對。然而,就現在來看,他的估算似乎依舊太過樂觀了。

「該死……如果這樣都沒有用的話,到底要怎樣對付她啊?」

他咬著牙,隨後硬是搖了搖頭。

「算了,不管怎樣,得先把她引離那裡才行,總不能讓她在所有學生的注視之下發瘋……」

突然間,那雙眼神從庭院的中央直直地射了過來。

不,與其說是在看狄拉克,不如說應該是在看他身旁的夏瞳音。那瞳中的憤恨毫不掩飾地燒灼著,彷彿兩人四目之間有著一條看不見的麻繩,那把早已點燃的火正一寸一寸地燒來,而她就有如走在其上的表演者一般——

無處可逃。

「诶,偽魔女小姐要去哪裡?她直接轉身就走欸。」

看著偽魔女頭也不回地向前,夏瞳音轉頭面向了狄拉克。

「狄恩,要追上去嗎?那個方向應該是操場。」

「嗯……」

狄拉克猶豫了一會兒。偽魔女剛剛的表情依舊在他的腦中揮之不去。

「追上去吧,不過先跟在後面,不要主動跟她起衝突。雖然完全搞不懂她從剛剛到現在的行為,不過……」

看著那道如今顯得有些突兀的大叔背影,他忍不住吐了口氣。

「反正,我們從頭到尾也沒理解過,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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