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最初的試探

1

秘密。

雖非真實,亦非虛假,僅僅是一種連樣貌都不曾顯露的隱瞞,一項少數人所有,大多數人卻未知的資訊不對稱。

當然,在大部分狀況下,這對於選擇者而言只不過是一種手段而已。不論是為了保全自身的利益,免於真相暴露所造成的後果,又或是單單站在還未能知曉事實者的立場思考,獨斷地決定一無所知對對方而言才是比較好的選擇。

不過,除去以上常見於現實與虛構情節中的狀況,在某些條件下,秘密也確實可能是一種目的。包括隱瞞的刺激感,知曉秘密本身所帶來的滿足或優越,以及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雖然不可否認的是,個體間的差異——或可說是性格及癖好會影響一個人在擁有秘密時的感受,以至於某些人會有經常隱瞞事物的傾向,但對大部分人而言,秘密通常都需經由親密的關係而產生不同的意義。例如與朋友、戀人共享僅有彼此知道的資訊時,當事者往往會視其為特殊的附加物,儘管是再微不足道、對他人而言不具太大意義的事實,對他們而言,也是一段如鐫刻般維繫關係的記憶,甚至可說是證明。

不過,以上的敘述都僅是對於主動隱瞞的一方而言。若從被動,換言之,被蒙在鼓裡的人們來說,就不見得會對此抱持著如此正面的看法。

自己的意見遭到了無視。這是多數對沒能瞭解真相抱有不滿的人的主張,也可說是產生負面想法的根本原因。值得一提的是,選擇隱瞞者究竟將秘密當作手段或是目的,又是否只是自私地站在自身的立場做出決定,並不一定會影響對方的生氣與否。未能參與決策,或甚而是自己未被告知事實的原因,往往才是更加共通,在不同案例中引起衝突的主因。

認同感。當議題涉及個人的自我時,事件的結構多半可以被單純地拆解,但同時,過程也會無可避免地漸趨複雜。

「所以,你要回答了嗎?」

揪著我的衣服,面露凶光的少女在黑暗的角落如此向我逼問道。

我不禁閉上了雙眼。

雖然我相當懷疑,我所面臨的狀況是否真的能夠單純以「不重視他人的意見」來解釋。

「……能夠請你先放開我的衣領嗎?我不認為在這個姿勢下,我們有辦法進行有效的對話。」

少女露出了一臉嫌惡的表情。

「可以不要說的一副我很想碰你的樣子嗎?如果不是為了姐姐,我根本一輩子都不想接觸你滿是腐臭味的身體。」

「先不論你的描述是否帶有個人偏見,你是真的沒有這麼做的必要。我不會要求你相信我會自願留在這裡,但事實是,即便我有任何逃離此處的意圖,我缺乏運動的雙腿在身為運動選手的你面前可說是班門弄斧。」

她瞇著雙眼,瞪視的目光似乎要將我凍結般,滿溢著蔑視的冰冷。

「……雖然我恨不得把你那張自以為是的嘴給廢掉,但那只會弄髒我的手,所以還是算了。我也不想讓姐姐看到我手上都是骯髒男人的口水。」

自顧自地說完後,她——被喚為琳達的少女便鬆開了異常有力的右手,一把將我推往身後的牆上。至此,這項大概是大多數男性少有的、遭到較小年紀女性限制行動的經驗終於迎來了終結。

諷刺的是,對我而言,這已經不能說是陌生了。

「……無論如何,還是請你說明吧。」

嘆了口氣後,我稍微整理了自己的衣領,一邊略帶無言地說道:

「說明在中午時分突然來到我的教室前,毫不說明原因地將我叫出,接著又故作正常地拖著我來到人跡罕至的學校角落,不惜威脅我的原因。即便我認為你與我的妹妹多少有著相似之處,但再怎麼樣,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行為應該也不至於是心血來潮。」

「哼。」

她雙手抱胸,神情中滿是連回答也不屑的煩躁。

「你完全不反抗是讓我有點意外,雖然就算你真的做了什麼多餘的事,我也有很多種方法辦法處理你就是了。負心渣男;癡漢;或是已經跟蹤加騷擾學妹超過一個禮拜的噁心學長,如果你接下來還打算動什麼歪腦筋的話,你的下場就會是其中一種。」

我不禁搖了搖頭。

「我無法衡量你的話語對於群體的影響力,但空穴來風的指控並沒有那麼容易成立。無論你的演技如何高超,單單是血口噴人的內容也相當難以取信於人。」

「你這個穴居猿人,難道不知道什麼叫人際關係嗎?一個朋友隨便叫就十幾個的可愛學妹,跟連一句話都沒辦法好好說的猩猩,誰說的話別人會相信這不是很明顯了嗎?」

她不耐煩地搖了搖頭,彷彿連多說一句也嫌浪費地攤了攤手。

「好了,我也不想再跟你廢話了。快說,姐姐現在在哪裡?」

「……我想你所說的『姐姐』,指的大概是夏瞳音學姊吧?很遺憾,自從上個禮拜起,我就沒有在學校裡見過她了,所以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身為三年級的學生,為了準備不久後的大學聯合招生試驗,我想她這段時間多半都待在教室內自習,考量到環境噪音的問題,她選擇前往頂樓也並非……」

「不要裝蒜了!」

終於受不了的少女激動地向我吼道,原先視我為草芥的冰冷雙瞳如今填滿了熾熱的憤怒。

「一直以來,姊姊都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成績名列前茅,為人熱心負責,不只是從入學到現在連續當了五個學期的班長,還以守望社社長的身分幫助了很多人。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無論是再怎麼優秀的人,都會被姐姐那張真誠的笑容吸引,被她的耀眼所折服。這麼優秀、這麼完美的人,現在竟然連續一個禮拜都沒有來學校,不是你搞的還能有誰?」

她一腳踹向我的雙腿之間,「蹦」的一聲在牆壁上發出了巨響。

「給我回答,否則……」

她向我的下半身瞟了一眼。

「你大概會嘗到比死還要痛苦的滋味。」

她的威脅並非戲言。

看著她隨時都能一掃而上的精實小腿,我深刻地理解到這點。

深吸了一口氣後,我緩緩舉起了雙手。

「儘管我的發言聽在你的耳中或許毫不可信,但我並沒有對學姊做出任何不利的行為,根本來說也沒有這個能力。即便我打算在無人注意之處偷襲她,以我們之間的身體能力差距,多半也只會遭她制伏,更不用說以我的生活方式來說,想要尋找共犯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有誰知道你們這些垃圾會不會為了共同的目的聚在一起?特別是知道你纏著學姊之後,說不定還會有人主動來找你……不,你搞不好根本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這個才……」

「主動接觸對方的是學姊,並不是我。這句話也已經得到她的親口證實了。」

她冷冷地瞪著我,威脅似的又將她的腳上移了幾公分。我閉上了眼,表示投降的雙手又舉得更高了一些。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只要什麼都不說,我就會自動把你放走啊?你以為你只要不開你那張髒嘴,我就什麼都不會知道了嗎?」

「……我確實不了解你要如何從未曾發生的案件中找出任何蛛絲馬跡。」

「從未發生?你當我是瞎子,連學校最近發生了多少怪事都不知道嗎?光是這幾天,就有三個班上有人說自己的手機或錢包被偷了,還有一個教地理的老師一整天就摔倒了三次,甚至不止一個人說他們在廁所附近看到跟認識的人很像的人影,結果後來才發現他們根本就沒去廁所。我是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弄出這些的,但這些事情全部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這些奇怪的現象都是從一個禮拜之前,姐姐失蹤的那天開始的。你現在是要我相信這些也都只是偶然嗎?」

我聳了聳肩。

「就算你如此指控,我也只能單純地否認。不只這些事件本身與我毫不相干,在今天之前,我甚至不曾從班上的人口中聽見類似的討論。」

「連話都不能好好講的猩猩當然沒人要跟他說話!但你倒也樂得開心,不開口就代表不會暴露你做的好事,還真是計畫通呢!」

「你……」

據理力爭的話語才說到一半,我便搖了搖頭。

毫無邏輯依據,她只是將心中的懷疑化為情緒性的話語而已。她本就無意證明我的所為,也無須證明,畢竟一旦認定成立,任何的客觀事實也都顯得毫不重要。這一切的過程中,只需要她在心中為我所形塑的低劣人格,以及學姊不在她眼前的事實就足夠了。

「……比起爭辯我的有罪與否,我想還是重述一遍現在的狀況,或許更加實際。首先,不論你如何逼問,我都不會做出你期望的自白,也無法依此告訴你學姊的所在之處;再來,若你打算採取更加激烈的手段逼迫我做出對自己不利的自供,我會立即選擇大叫以吸引他人的注意。即便你打算反客為主,指控是我意圖不軌,我緊縮在牆邊的姿勢大概也很難讓人相信這點。而且請不要忘了,主動將我叫出教室的人是你,即便你成功汙衊我的聲譽,你也難以全身而退。所以,為了避免這個兩敗俱傷的結局,」

我冷靜地看著她冒著血絲,似乎已達情緒臨界點的雙眼。

「我建議你現在就馬上放開我。」

「你這個……」

「不行喔,琳達。不能任性。」

朝我的臉急速而來的飛拳瞬間停在了空中。接著,彷彿一切不曾發生般,少女興奮地轉過了頭。

「這個聲音……是姐姐!」

戴著帽子,以一身白灰色外套將自己緊緊包覆住的神祕女子從走廊的入口處緩緩走來。

「沒錯,是我喔。雖然我比較希望琳達跟其他學弟妹一樣叫我學姊就好。叫姐姐感覺還是太害羞了。」

說完後,她便對著我露出了微笑。

「對吧,學弟?果然還是這樣稱呼讓人覺得比較自在。」

看著她的現身,我只是閉上了眼,微微搖了搖頭。

「姐姐,還好您沒事,我還以為您被這個髒東西做了什麼呢!」

「不管是暴力還是人身攻擊都不行喔,琳達。那天在頂樓的時候不是說過了嗎?學弟是我很珍惜的朋友。雖然他可能不這麼想就是了。」

少女鬧彆扭似地撇過了頭。

「哼,我才不承認呢。雖然我絕對不會懷疑姐姐的眼光,但您這次一定是哪裡被他給騙了。姐姐可是最純潔高尚的存在,這麼骯髒又虛偽的猩猩姐姐怎麼可能會看得上眼呢?」

她靠在學姊的胸前,以充滿自信的眼神抬頭望著她的雙眼。

原本還打算繼續辯解的學姊似乎也折服於她的氣勢,最後只是發出了有些尷尬的笑聲。

「不、不過,誰都沒有受傷真是太好了。如果是學弟的話,一定也不會太介意的,畢竟他不是個會記仇的人嘛。」

「……前提是,她不會再做出類似的舉動的話。」

如同潑冷水般,我留下了這句話後,便轉過了身,走向了走廊的出口處。

「呃,學弟?」

有些不知所措的學姊原先打算追上來,卻被少女一把抱住了手臂。

「姐姐,既然他都自己識相地走了,那就不要理那頭連禮節都不懂的猩猩吧。比起這個,可以請您告訴我為什麼這幾天都沒有來學校嗎?您不在,身為妹妹的我真的覺得好寂寞喔。」

「诶?這個嘛……」

學姊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長髮,眼神也不自覺地上飄。

「其、其實就跟學弟說的一樣,我是在準備大學的考試啦。只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在家裡讀書效果比較好,所以才決定請溫書假……」

「原來是這樣啊!我都完全沒有想過這個可能呢。」

完全沒有察覺她話語中的心虛,少女不疑有他地笑了出來。

「說的也是呢,就算姐姐再怎麼聰明,如果一直跟一群庸才待在同一個空間也是會受不了的。簡單的段考也就算了,大考的成績可是會影響人生的,還是離那些人越遠越好。那麼姐姐這次會回來學校,想必也只是為了拿這段時間的考卷和作業吧?雖然以您的聰明才智來說完全不需要這些東西,但還是得為其他人製造一個典範呢。」

不知不覺間,少女自顧自的解釋形成了一齣有著完整結構的故事,合理地為觀眾解釋了發生於幕後的劇情。

「呃……大概就是這樣吧……」

原本還想說什麼的學姊愣了一會兒後,最後還是放棄了解釋。

「只是……」

不知怎麼的,少女突然皺起了眉頭。

「看來就算是最了解姐姐想法的我,看來也還是有不成熟的地方呢。」

「嗯?」

「姊姊您這件衣服……」

在聽見這句話的同時,學姊的表情一瞬間凍結了。

「那個、其實……」

「我都不知道原來姊姊喜歡這種款式呢!」

少女忽然興奮地繞著她轉了起來,時不時還伸出手觸碰她的身體。

「這個質感,比我想像中還要好呢。雖然乍看之下沒什麼特別的,但不如說,就是這種毫無特點的衣服,才能襯托出姐姐的美麗吧。雖然再怎麼鮮豔的花朵也沒辦法奪走姐姐的風采,但如果只是煞風景、低俗,又不知天高地厚的裝飾品,還不如一片有自知之明的綠葉,還更適合待在姊姊的身邊呢。」

說完後,她還不忘向站在遠方的我瞟了一眼。

「更不用說是連站在旁邊都會降低姐姐格調的穢物了。」

在少女轉過頭的同時,學姊才忍不住鬆了口氣。

「原、原來是這樣啊。我還擔心大家看到我這樣穿會覺得很意外,琳達能夠喜歡真是太好了。」

「也就是說,我是第一個看到姐姐這個模樣的人嗎?太好了,果然我對姊姊來說也是特別的呢!」

她熱情地撲向了學姊,將臉埋在她的胸前,如同貓一般不停磨蹭著她的身體。雖然一開始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最後學姊也只是笑了笑,便伸出纖細的右手,輕柔地摸了摸少女的頭。

「那,琳達,姐姐差不多要回去了喔。」

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少女的身體後,學姊微笑著說道。

「我可能還會回來學校一到兩次,不過畢竟考試只剩下一個多月,我也不能再這麼悠哉了。所以琳達,雖然我知道你會很想我,但可以稍微忍耐一下,等到我考試結束的那天嗎?也許在那之後,我們可以一起去哪裡玩,琳達覺得怎麼樣?」

少女開心地張大了嘴,隨後不停用力地點著頭。

「嗯嗯嗯!跟姐姐的兩人時光,光是想我就要等不及了!」

她無法自拔地跳了起來,就有如拿到玩具的小孩般,整個世界都被笑盈盈的太陽公公給照亮了。

「那就說好了喔。只是要答應姐姐,在這一個月裡,不能再像今天一樣,對學弟做出那麼危險的事了。如果學弟真的受傷了,就算跟琳達一起去玩,姐姐一定也會很擔心他,在意到開心不起來的。」

「嗯……既然姐姐都這樣說了……」

少女鄙視地撇過頭後,隨即又豁然開朗般,露出了毫無陰霾的天真笑容。

「如果姐姐在的話,我也不用再理那頭骯髒的猩猩了!」

看著少女無邪的表情,學姊也不禁莞爾。即便她真的如少女口中所說的如此呼風喚雨,要撼動少女堅若磐石又富有個性的自我,或許也只是天方夜譚而已吧。

而這時,悠悠的鐘聲也為漫長的中午劃上了終結。少女微微抬起了頭後,才略顯依依不捨地說出了道別的話語。

「那麼姐姐,我就先失陪了。雖然我也很想多待在您的身邊久一點,但遺憾的是下一節課的主題是烹飪,如果沒有我在的話,我的組員們大概會陷入一團混亂吧。那麼最後,雖然對姐姐來說大概只是錦上添花,但我還是在這裡預祝您考試一切順利。」

深深地一鞠躬後,少女便轉過了身,三步併作兩步地走出了無人的走廊。而對我而言,在經過時所得到的無視或許就可說是我們見面以來最友善的對待了。

「對不起啊,學弟。直到最後,琳達都還是沒辦法跟你好好相處呢。」

學姊緩緩走到了我身旁,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  

「究竟她為什麼會這麼排斥學弟你呢?也許之後,我應該再好好了解一下這背後的原因。」

我聳了聳肩。

「她對學姊的異常好感與對我的徹底厭惡,也許正說明了我們兩人處在人格光譜的兩項極端。也正是因此,我們兩人並排而站的景象才會如此的令人感到怪異。」

「物以類聚嗎?」學姊不禁歪著頭,「但我想,正是因為彼此的不同,相處的時候才能產生更特別、更燦爛的火花吧。畢竟不管是什麼時候,各式各樣的事物聚集在一起才會比較有趣啊。」

「……我只會說,這是相當積極,並富有挑戰精神的想法。同時,也很符合學姊的人格特質。」

我閉上了雙眼,給了這段於現在不具意義的話題一個不負責任的結論。

「對了,學弟,既然琳達都已經回去上課了,你繼續待在這裡可以嗎?」

「不,我並不打算回去。至少現在是如此。」

看著學姊隱隱蓬起的帽子,我緩緩搖了搖頭。

「比起效率低落的國文課程,有明顯更有效利用這段時間的方式。」

2

「學姊我有點意外呢。」

左顧右盼地確認附近沒有其他人影後,學姊與我穿過了走廊,走上了學校內最少被使用的一道樓梯。

「雖然學弟看起來沒有很喜歡上學,但我知道你其實是個認真的學生,竟然會說翹課就翹課,學弟也學壞了呢。」

「由於最近偶然進行的討論,我重新認知到我無須拘泥於一定要待在教室內。特別是當選擇睡覺所帶來的效果,還比保持清醒來的大的時候。」

四層樓的樓梯客觀來說並不是一段很長的距離,但這段已經走過好幾次的路程今天卻令我感到有些漫長。相較於過去,不管是當下的處境還是對於未來的預想,如今都已產生了巨大的變化,感官與心境對於人所感知環境的影響,似乎就在此時的我身上得到了應證。

「……雖然還沒有抵達目的地,但在正式的討論開始之前,能夠先請學姊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可以啊。不過沒有按部就班,而是顯得有點著急的做法,感覺也很不像學弟的風格呢。」

「個人來說,我也相當希望一切能依照計畫行走,但自從兩個月前,我腦內的常識遭到眼前的事實破壞後,這就只能說是遙不可及的妄想了。」

再度打量了一遍學姊的打扮後,我又不禁嘆了口氣。

「但這不代表我不如此希望。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學姊剛剛要選擇現身嗎?」

學姊的表情顯得有些意外。

「诶?可是如果我不出面的話,琳達可能真的會出手喔。我不是想要質疑學弟啦,只是畢竟琳達是田徑社的正選選手嘛,對沒有在運動的學弟來說,還是有點……」

「我並不是要懷疑這點,但我想學姐應該相當清楚,現身本身所帶來的風險,以及一旦真相曝光後所要付出的代價。至少對學姊而言,那個後果應該遠超過我遭受物理攻擊所會受到的傷害。」

學姊突然雙手叉腰,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這樣說我就要生氣了喔,學弟。你的人身安全怎麼可以用利害關係來分析呢?就算你再怎麼喜歡這樣思考,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我還寧願學弟是因為很有自信,覺得自己可以閃過那一擊才這麼說的。」

我聳了聳肩。

「我理解這樣的說法有些極端,但我實在不認為直接出面是那時最佳的選擇。製造巨大的聲響我想也能夠達到相同的目的。」

「但如果要保護學弟的話,這就是最確實的做法,因為不能保證琳達的注意力一定會被吸引走,不是嗎?」

學姊以堅定的眼神緊盯著我,顯示出她在這點上無意退讓。

固執。

腦海內冒出的詞彙使我不禁嘆了口氣。就這點而言,她與她的仰慕者或許可說是極端的相似。

「……既然學姊對於自己的做法毫無疑問,那我也無意繼續質疑你的選擇。不過即便如此,我還是必須說,我認為學姊後續的舉動太過於缺乏警覺心了。不用說未能與那位少女保持適當的距離,甚至連她貼身上前的行為學姊都沒有阻止。恕我直言,學姊可曾想過,在她由下往上望著你的臉時,帽中的一對雙耳是很有可能被她注意到的呢?」

「呃,這個嘛……」

學姊不禁撇過了頭,有些尷尬地扶住了自己的臉。

「雖然我很想說是因為不好意思拒絕,但學弟應該是不會接受這個答案吧……」

她偷偷地瞄向我,有些心虛的眼神就與剛剛跟少女對話時如出一轍。

深深地吐了口氣後,我緩緩搖了搖頭。

「……現在已經跟以前不同了。我唯一能說的,就只有這點而已。無論這與學姊那時所想的是否相同,事實也無法再被改變了。即便是全知的魔女,在她接近全能的能力中,所能干涉的也只有現在以及未來而已。」

「但就算可以,我也不會改變喔。」

昂首挺胸,就有如門外的那片藍天般,晴朗而毫無混濁的澄澈。看著這幅相稱的景色,學姊毫無猶豫地閉上了雙眼。

「因為我已經決定了,要實現自己的願望。」

她溫柔地搭上我的肩膀,對著我露出了微笑。

「只要那份願望還比後悔要耀眼許多的話。」

耀眼……嗎?

我不禁閉上了雙眼。即便沒有那份夢想,學姊看起來也已經足夠耀眼了。不論是剛才的少女,守望社的眾人,還是因為她純粹的笑容而感到單純美好的每一個人,大概都是這麼想的吧。

即便是我,或許也不例外。

「你們……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站在頂樓一隅,正望著遠方的灰衣少年轉過了頭,有些訝異地看向了我們。對他而言,我們的出現顯然不在他的預期之中。

「是我向學姊提議的。就目前為止所注意到的一些訊息,我認為我們有必要再度討論一遍現況。至於選擇現在的原因,則是跟剛剛的突發事件有關。」

「突發事件?」他的神情顯得有些困惑,「但我在這裡什麼都沒注意到……該不會那傢伙!」

我搖了搖頭。

「我們要談論的主題的確與此有關,但我所指的突發狀況是一位學生造成的,與我們要處理的問題本身沒有關聯。總而言之,在學姊出面之下,狀況已經排除了。」

「……原來如此。聽你這樣說感覺不是很嚴重的事情,但出面……」

他皺著眉頭看向學姊。

「我們不是說好了,除非那傢伙真的出現,不然沒必要的話不要在一般人面前現身嗎?」

「可是如果我不出聲的話,學弟就要……」

「這點我已經提醒過她了。」

我直接打斷了學姊的發言,並無視了她抗議的眼神繼續說道:

「雖然選擇有待商榷,但至少她的身分並未因此暴露,所以就請不要再追究這點了。畢竟一一向你解釋那位學生與我們之間的關係,恐怕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呃……好吧。」

他尷尬地搔了搔頭,似乎感到有些無言以對。

「現在好像也顧不了這麼多了。既然沒出事就算了吧。」

「……我想趁這個機會提醒你,雖然學姊理解遵守規定的重要性,但在她的行動模式中,直覺判斷的優先順序往往會擺在規範之前。所以往後在與她確認行動方針時,也最好將這點納入考量。」

「你怎麼把我說的像獵狗一樣啦,學弟!」

學姊鼓起了嘴,生悶氣般地雙手抱著胸。

「如果學姊感到被冒犯,那我很抱歉,但也希望你能藉此理解我們對於這件事的擔憂。畢竟,我想我們已經沒有處理更多意外狀況的餘裕了。」

在我終於提及重點後,現場過於高漲的氣氛才終於冷卻了下來,轉為帶有些許沉重的寧靜。

「……是啊。如果不是這種狀況,我們也不會在這裡爭執這種事了。」

他——狄拉克低下了頭,忍不住瞥了一眼站在前方的學姊。

「至少,站在這裡的,不會是一個被牽扯進來的普通人,而應該是德布羅意才對。」

聽到這裡,學姐也不禁垂下了眼皮。

「如果我能夠再早一點的話……」

「不,」狄拉克用力地搖了搖頭,「這不是你的錯,也根本不是你能控制的。而且如果你那個時候沒有來,我們大概早就被那傢伙給弄死了吧。只是……」

一瞬間,他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不忍的軟弱。

「……可以請你再說一遍嗎?那個時候的狀況。雖然你跟愛因斯坦已經解釋過一遍了,但老實說我那時腦袋一片空白,所以聽得不是很清楚。」

「你的意思是說……」

遲疑了一下後,學姊才點了點頭。

「好啊。作為交換,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半帶戒心的,狄拉克不禁皺起了眉頭。

「……什麼?」

看見他這樣的反應,學姊不禁露出了微笑。就像是要撫平他的不安般,她以輕柔地語調緩緩地說出了她的請求:

「在這之後,能夠請你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嗎?」

3

「那,姐姐我就出門了喔。爸爸跟媽媽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你在家裡要乖乖的喔。」

星期六的那天傍晚,我對著弟弟這麼說之後,就一個人出門去了。我們的父母那天一大早就出門去探望住在安養院的奶奶,因為考慮到我在準備大考,我弟弟的年紀又還小,來回加起來超過三個小時的車程既耗時又費力,所以就決定把我們留在了家裡。

你說我有在認真讀書嗎?當然有啦,畢竟我也是考生,剛剛對琳達說的那些話也不完全是假的,畢竟比起在學校或是自習室,我也的確在獨處的時候比較能夠集中注意力。雖然那天總覺得狀態不太好,所以原本預計要寫的三份練習題也只完成兩份就是了。

不過話說回來,佑廷真的比同齡的孩子還要懂事。雖然才小學三年級而已,但他很清楚現在對姐姐來說是最關鍵的時刻,不但不吵也不鬧,甚至還貼心地幫我裝水呢。嗯~說不定他長大之後也會變成一個溫柔又受歡迎的好男人。

好像有點扯遠了,不過總之,到了傍晚之前,我都一直待在自己的書桌前,完全沒有離開房間任何一步。至於為什麼我會出門,其實也蠻單純的,就是為了買晚餐啦。中午我和弟弟是吃我前一天煮的東西,我記得好像是咖哩吧,但晚上就沒辦法了,我爸媽說會吃完了才回來,家裡也沒有其他的食材,所以一定得出去覓食才行。本來佑廷自告奮勇地說他要去買,但整天坐著念書感覺也挺悶的,所以也是為了順便透透氣,最後就還是交給我了。

學弟應該也知道吧?那家開在我們學校附近的便當店。佑廷還蠻喜歡吃那裡的排骨飯的,再加上離我們家不遠,所以如果我沒有煮的話,大概第一個都會想到那裡。

不過,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明明是大概十分鐘就能抵達的地方,我卻感覺怎麼也到不了一樣,走了好久好久。更詭異的是,直到我走進一個我根本不認識的巷子之前,我都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就像是在散步一樣,漫無目的的走著,直到有一個人突然叫住我之後,我才突然反應了過來。

結果,我仔細一看才發現,我前面的這個穿著白灰色衣服的男生,不就是昨天才見過面的,那個叫愛因斯坦的人嗎?他看清楚我是誰之後,也露出了一副驚訝的樣子,一問之下才知道,他竟然也跟我一樣,在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這裡。

就在我們兩個都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有一個聲音就突然在我的耳邊響了起來。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有人在旁邊,可是不管怎麼轉頭,除了我跟愛因斯坦之外,周圍看起來都空蕩蕩的,完全沒有任何人影。

「你們還挺悠哉的啊。」

就像是一個老爺爺一樣,那個聲音既低沉又蒼老,傳進腦中總令人覺得有些毛骨悚然。雖然也感到很不可置信,但愛因斯坦馬上就反應了過來,大聲地問對方是誰。

「告知資訊,並給予你們選擇的人。現階段來說,你們只要知道這點就夠了。」

「……也就是說,用未知的方法把我們帶來這裡的也是你嗎?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所謂的選擇,又是怎麼一回事?」

「別急。打開你的手機吧,只要看了裡面的影片,你便會明白一切。」

愛因斯坦雖然有點半信半疑,但還是把手掏向了口袋,拿出了一隻黑色外殼的手機。

「這是……為什麼?這可不是一般的手機……」

我也跟著看向了螢幕。一則看起來有點奇怪的通知就出現在畫面的中央。我以眼神詢問了愛因斯坦後,他才緩緩點了點頭,一邊吞了一口口水,一邊點開了那則訊息。

「啊啊啊———」

在還沒看清楚影片的內容之前,一段很大聲的叫喊就把我們嚇了一大跳。回過神來仔細看向了螢幕之後,我們才發現畫面裡倒在地上,露出一副非常痛苦的表情的人,竟然就是你。

「……狄拉克?怎麼會……你對他做了什麼!」

那個時候,愛因斯坦露出了非常兇狠的表情,跟前幾天我所見到的冷靜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不用慌張,只是看起來很痛而已,這世上可沒有人會因為手骨裂開就失去性命的。跟他同行的兩人也是,目前都沒有生命危險。不過那是現在,等一下又會如何,我就沒有這麼大的把握了。」

「這麼說,狄拉克和文瀛天先生也是……」

他忍不住以牙齒咬住了下唇,用力地甚至滲出了一絲的血。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沒什麼,只是提醒你們同伴正遭受危機而已。影片裡的地點是這位小姐所就讀的高中的頂樓,如果再不採取行動,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也沒把握。」

憤怒中,愛因斯坦露出了一絲困惑的表情,想必是不明白這個對我們說話的人,他到底想要做什麼吧。不過,那個時候的我,完全沒有想那麼多。

「得快點過去才行,不然他們就危險了!」

聽到我這樣說之後,愛因斯坦才突然反應過來,快速地向我點了點頭。正當我們打算轉身離開的時候,那個聲音突然叫住了我們。

「能夠有這麼快的反應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該說值得嘉許嗎?不過,這世上的事情通常都不會這麼順利。」

話才剛說完,愛因斯坦就像是喘不過氣一樣,扶著自己的胸口,痛苦地蹲了下來。

「你……做了什麼……」

「為你們的旅程增上一道試煉。如果你能這樣想的話,應該會覺得比較輕鬆吧。」

「你、你還好嗎?」

我趕緊扶著愛因斯坦的肩膀,讓他原地坐了下來,並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希望能讓他感覺舒服一點。

「那個一直在說話的你,可以回答我嗎?」我朝著什麼也看不見的天空大喊,「你究竟想要從我們這裡得到什麼?如果那就是你的目的,那就告訴我們吧,不要再繼續這樣折磨他了。」

「折磨?原來如此,看在你的眼中是這麼一回事啊。」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在說這句話的同時,對方似乎也在跟著搖頭。

「我個人是完全沒有這個意思。畢竟就算讓他感到生不如死,對我來說也沒什麼太大的意義。與其說折磨是目的,不如說它只是一個過程而已。根本來說,只要他無法動彈,不管是用什麼方法都可以。」

「讓他動不了……是為了不要讓我們趕去學校嗎?可是既然這樣,你又為什麼要把他帶來這裡……」

「很簡單。因為有件事,是只有他才能夠做到的。」

我不禁看向了愛因斯坦。雖然看起來很難受,但他還是咬牙苦撐著,努力地不讓自己昏過去。

「想一想現在的狀況吧。你的下屬正面臨著空前的危機,而正打算趕去救援的你,卻因為身體的劇痛而動彈不得,只剩下一個對一切知情,卻手無寸鐵的少女眼巴巴地望著你。如果就讓她這麼趕去現場,她大概也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無力地任人宰割吧。好,現在你了解全部的狀況了,是你的話,會怎麼做呢?」

「你……該不會……」

愛因斯坦不禁睜大了雙眼,額頭上的一滴汗也跟著流了下來。

「仔細思考吧,然後做出正確的決定。不過,這與其說是你的選擇,不如說是她的才比較精確,你所能做的,只有公平地把全部的資訊呈現在她的面前而已。」

他忍不住抿起了嘴。相比起不知從何而來的劇痛,似乎眼前這個人所說的話還令他感到更加的痛苦。

「愛因斯坦……他指的是什麼,你聽得懂嗎?」

「……嗯。我知道他想讓我做什麼。某種程度來說,那或許是唯一一個可以突破目前困境的方法。」

「真的嗎?那請快點告訴我!」

看著我激動的神情,他臉上的凝重似乎又加深了幾分。

「……一般來說,組織在招募新進成員時是採取舉薦制,也就是透過其他成員的推薦來加入組織。但即便獲得了某位成員的認可,不論是什麼樣的人,在進入組織前都還是必須經過內部嚴格的考核,直到確認他的出身背景與身心狀態適任後,才能允許他成為正式的一員,並把代表組織的外表和能力交付予他。不過,有一種狀況是例外。當成員在執行任務時受傷,或因為任何原因陷入危機而無法保護自己與他人時,他便能採取一項緊急措施,將唯有組織成員才有的特殊的身體能力賦予他人,讓他暫時代替自己執行原應行使的任務。」

我忍不住張大了嘴。

「也就是說,你有辦法讓我跟你們一樣嗎?」

他閉著一隻眼,一邊皺眉一邊緩緩地點了點頭。

「原本正式的儀式必須在總部進行,但如果是這種狀況,任何一個組織成員都做得到。但代價是,給予能力的人會在一段時間內失去原有的能力,變得與普通人無異。雖然我從沒有聽說有人實際上嘗試過,但就自古以來的說法,這段時間可能會長達一個月。」

「一個月……」

他搖了搖頭。

「但我最擔心的地方也不在這裡,而是你。如果你接受了我的能力,那就不能回頭了。雖然在我恢復能力的同時,你也會變回普通人,但在這一個月內,不用說是過不了一般的生活了,你可能還都必須被迫跟我們一起行動。然而,除了這段影片以外,我們現在連這個人說的是不是真的都不曉得,即便真是如此,趕去救援的你也會陷入空前的危險之中,就算最後成功救下了狄拉克,在敵人面前露面的你也就再也無法脫身了。」

他喘著氣,微微抬起的雙手也不住地顫抖著。

「我想說的是,你沒有這麼做的責任。就算你選擇什麼也不做,也沒有人會責怪你,也沒有人有資格責怪你。你並不像我們一樣背負著沉重的包袱,因而走向了這條充滿荊棘的道路。你還有做一個普通人,正常而幸福地過活的權利,畢竟只要踏出了這一步,前面所等待你的,就再也不是那些歡笑或淚水所能夠沖刷掉的殘酷了。」

在說出這些話的同時,愛因斯坦那張穩重的臉龐彷彿蒼老了好幾分,以往充滿確信的雙眼如今也像是在祈求什麼般,充滿了猶豫與滄桑。

(啊——這就是他的經歷吧。)

我突然想起了我得知組織真面目的那天,愛因斯坦與德布羅意一瞬間所陷入的沉默。雖然他們從沒有明說,但看了他們的反應後,我也猜到了,他們並不是百分百自願站在這裡的。如果有機會的話,這些人也會選擇與自己的家人、朋友,甚至是戀人一起度過極其平凡的一生吧,至少對現在的他們來說,這已經是再珍惜也無法守護的願望了。這也是為什麼,看著還擁有一切的我,他才會露出這麼令人感到不忍心的表情吧。

「謝謝你。」

看著他驚訝的表情,我輕輕地閉上了雙眼。

「但如果這份痛苦換來的是守護的力量,那對我來說,就已經值得了。」

「但……!」

激動的愛因斯坦原本似乎還打算說什麼,但到了一半,他就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緩緩地垂下了頭。

「……如果這就是你的選擇,那除了尊重之外,我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祝福而已了。」

「嗯。」我淡淡地笑了出來,「真的很謝謝你,為我想了這麼多。」

「……我記得德布羅意曾經說過,在那天晚上,文瀛天先生對著魔女說出那段我至今都忘不了的話前,他曾與你在沙灘上有過一段長時間的對話,而自從那之後,文瀛天先生的態度就有了非常明顯的轉變。也許我早該想到,能夠促使他鼓起勇氣,脫離如此恐懼的人,內心也一定有著堅定不移的信念吧。」

他不禁搖了搖頭,如此地感慨道。隨後,他便握住了我伸出的手,有些勉強地站起了身。

「那麼,我們就開始吧。雖然這絕對不是一個能在外人面前進行的儀式,但我想應該無所謂吧。畢竟假使到了性命垂危的時候還得顧忌這些,這個儀式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已經決定好了嗎?以一項這麼重大的抉擇來說,還真是異常的快。看來,這位小姐要不是前所未見的大膽,就是無可救藥的愚蠢。」

「如果是後者,那我可就沒有幸運到還能夠站在這裡了。」

閉著眼說完這句話後,愛因斯坦便舉起了右手,輕輕地放在了我的左肩上,並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吟道:

『不問身分,不論資格,不求為世而生之勇者;無須大志,無視理想,無用履行正義的使徒;捨棄理解,背離希望,唯有燃盡自身之覺悟。吾之代號名為愛因斯坦,在此向你呈現非生非死的末路,倘若你心意已決,便請搭上我因眾多枷鎖而過載的肩胛,隨我一同踏上不歸的旅途。』

說完後,他便朝著我點了點頭。深呼吸了一口氣後,我才緩緩舉起了手,以跟愛因斯坦完全相同的姿勢,輕觸了他的肩。

接著,我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就像是原地快速地轉了好幾十圈一樣,進入了一種既難受,卻又說不出地讓人覺得神奇的狀態。在那裡,意識似乎與環境融合了一般,可以自由地達到你所感受到的任何一個地方,甚至是任何你所創造的,單純的幻想之中。直到愛因斯坦把我叫醒之前,我總覺得我在裡面待了好久好久,結果回過神來之後,才發現現實的世界裡,好像才過了不到三分鐘而已。

至於後面的事情,狄拉克你應該就記得了吧。我還沒有多少機會對自己的身體感到驚訝之前,就趕緊穿起了愛因斯坦拋給我的外套,趕到了這裡來。多虧了這副身體,我才能在不到五分鐘之內來到這裡,並及時保護你們。

我原本還很擔心愛因斯坦,因為已經失去能力的他,假如被那個聲音的主人攻擊的話,是絕對沒辦法反擊的。還好我趕回去的時候,他只是一個人靠在牆邊休息,身體似乎也都恢復正常了。只是把能力交給我之後,他也幾乎耗盡了體力,連走路的力氣都擠不出來,所以我才會先把他揹回學弟家,打算等他恢復了之後,再看接下來要怎麼辦。

至於最後決定住在學弟家什麼的,我那時候是真的完全沒想到呢。也還好愛因斯坦他身上所有有關貓的特徵都消失了,學弟家又剛好還有空間,否則仔細一想,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嗯……上個星期六發生的事,大概差不多就是這樣吧。比起你們峰迴路轉的調查過程,我的遭遇可說是單純很多呢。那,如果還有什麼不夠詳細的地方,就請學弟等一下再幫我補充囉。

4

「……」

狄拉克微微皺著眉,有如在苦思什麼似地低著頭。

「怎麼了?如果還有什麼搞不懂的話,就直接提出來沒關係喔。難道我有漏掉什麼很重要的部分嗎?」

我搖了搖頭。

「雖然學姊的說明摻雜著一些主觀的成分,但前後的因果關係依舊是清楚的,整體也與我先前所聞並無二致。」

「是嗎?那又是怎麼一回事呢?難道是我的請求讓你覺得有壓力嗎?」

意識到學姊有些擔憂的視線,狄拉克這時才回過神來,有些慌張地揮了揮手。

「不是啦,我只是……」他不禁搔了搔頭,「抱歉。因為這整件事加起來真的太複雜,所以我才會不小心想到出神了。」

「沒關係沒關係,沒問題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就像是要炒熱凝重的氣氛一般,學姊開朗地笑了出來。

「只是啊,名字的事情,如果你真的不想說的話,我也不會強迫你的。」

「呃、這倒是還好啦……」

不知怎麼的,狄拉克的神情顯得有些尷尬。

「雖然組織規定成員間在執行勤務時要以代號稱呼彼此,所以習慣了之後,我們私下也不會特別去叫別人的真實姓名。不過,我們並沒有捨棄自己原本的名字,所以如果是有一定交情的人,還是會把自己的名字告訴對方。」

「有一定交情的人啊……那愛因斯坦他們知道嗎?」

「不,在這次的事情之前,我記得我好像根本就沒跟他們說過話……老實說,整個組織裡知道我名字的人,應該只有我的指導者一個而已。」

「喔,是指那個叫包立的人嗎?你們的感情應該是真的很要好吧。學弟在跟我解釋調查過程的時候有提過,當你們一度懷疑犯人是他的時候,你的反應非常大呢。這就代表你心裡是很想要相信他的,對吧?」

「……也許是這樣吧。不過與其說是很要好的朋友,不如說,只是我單方面地在依賴他而已。」

狄拉克不禁抿起了嘴,情緒又沒來由地低落了下來。

「我覺得他應該不會這麼想喔。因為,他應該也有告訴你他的名字吧。」

狄拉克抬起了頭,忍不住眨了眨眼。

「的確有,但……」

「我覺得,這就是名字的意義吧。」

輕撫著自己飄逸的長髮,學姊的目光飄向了遠方。

「雖然起初只是一項稱呼,一個帶有單純意涵的字串,但隨著時間經過,它漸漸代表了一個人的身份,還有它的主人跟其他人之間的連結。記憶。透過名字,一個人才能在別人的心中完整的存留。我想,對隱姓埋名的你們來說,這點更是無可替代的吧。你們的代號雖然代表著自己的立場,但那終究不是一個人的全部。你們並不是可以用曾經存在過的人物輕易代換的存在,你們的經歷,你們的痛苦,都是只有你們自己才了解的,獨一無二的東西。」

她重新看向了狄拉克,輕柔地向他眨了眨眼。

「所以當他願意跨越這道藩籬,向別人介紹他獨一無二的名字的那一刻,我想就代表著,他將屬於自己的秘密,分享給了值得信任的你吧。」

狄拉克不禁睜大了雙眼。他瞳中所映照出的,似乎不僅僅是對於這段毫無預兆的話語的驚嘆,而還蘊涵著一絲截然不同層面的不可思議。

如此的相似。

「……狄恩。狄恩‧溫特勞爾。這就是我的名字。」

「嗯。」

學姊點點頭,露出了微笑。

「那,我也再介紹一次自己。我的名字是夏瞳音,這所高中的三年級生,雖然可能時間不長,但在這一個月裡,就讓我們好好相處,一起努力把這起事件給解決吧。」

她握起了狄拉克不知不覺間伸出的手,輕輕地擺動了一下。

「以後,我可以叫你狄恩嗎?」

「呃、好。那我以後就稱呼你夏瞳音……小姐,這樣可以嗎?」

看著狄拉克異常認真的神情,學姊頓了一會兒後,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來。

狄拉克不禁臉一紅。

「不是,因為你也沒有組織的代號,我又不像你們一樣,是學姊跟學弟的關係,所以……」

學姊摀著嘴,有點不好意思地舉起了手。

「抱歉抱歉,一時之間就……如果你覺得這樣最自然的話,那就這麼叫我吧。不過我也只不過是高中生而已,除了我為社團活動接洽過的主辦單位之外,被那麼正式地稱呼還是第一次呢。」

「誰叫我們是以那麼奇怪的方式認識的……」

狄拉克轉過了頭,似乎想要掩飾此刻臉上的害羞表情。

「既然你的疑問已經得到了解答,那我想,我們應該能夠進入正題了。」

我閉上了眼,出聲拉回已漸漸離題的談話內容。

「我想討論的內容無他,就是這幾天以來,發生於學校內的各式奇怪事件,以及偽魔女與它們的關聯性。」

聽見我開門見山的主題發表,狄拉克才緩緩轉過了頭,臉上恢復了嚴肅的神情。

「偽魔女……她到底在想什麼,我到現在都還是搞不太懂。雖然叫她偽魔女,但與其說她是想要假扮成真正的魔女,不如說她除了跟本尊有著相同的能力之外,內在根本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我點了點頭。

「就如你所說,她所展現出的行為與思考模式不只與魔女本人全然不符,甚至還存在著嚴重的矛盾。但正因如此,我們才更必須從其偽造的假象中找出真實的部分,並以此了解她的目的。而就如我先前所說,若將學姊與愛因斯坦的經歷納入考量,我們或許可以稍微推測出偽魔女以及其背後可能的幕後黑手的目標。」

「那個聲音似乎很希望愛因斯坦把他的能力交給我……學弟指的是這件事吧。」

摸著自己的耳朵,學姊不禁將頭歪向了一邊。

「說起來,看到我來了之後,偽魔女小姐的反應也很奇怪呢。雖然就結果來說,我的確跟她打了一架,但總覺得她不是很認真,只是一直在閃躲而已,就算是攻擊我,似乎也完全沒有瞄準,就像是一開始就要讓我避開一樣。」

「然後才沒多久,她就突然逃走了……不,說是她放過了我們,可能還比較正確。」

狄拉克扶著自己當時被攻擊的右手,露出了有些複雜的神情。

學姊眨了眨眼。

「說到這個,你們的身體真的很不可思議呢。不管是從影片裡還是現場看,那個時候狄恩的手都已經被弄到徹底變形,沒想到才過一兩天竟然就痊癒了。印象中,你應該只有稍微包紮一下,然後用冰棒棍固定住而已吧?」

「喔,你說這個啊。印象中,如果只有傷到肉跟骨頭,而且範圍沒有太大的話,這副身體大概都能在三天內自我修復。不過,假如是臟器或腦部,幫助就比較有限,甚至受到的是致命傷的話,基本上就只能讓你多拖幾天而已。」

「所以德布羅意會那麼嚴重也是……」

狄拉克點了點頭。

「他後腦杓撞的那一下真的很重,所以大概不只是輕微腦震盪那麼簡單而已。雖然他還是會覺得暈眩,但光是意識已經恢復這點就算不幸中的大幸了吧。不過對他們來說,比較麻煩的應該還是總部那邊,畢竟愛因斯坦跟德布羅意都突然失蹤了好幾天,不知道波耳他們會不會覺得奇怪……」

「這點無須擔心,因為我在事件發生的當天晚上便用手機向玻姆說明了一切。考慮到如今人手嚴重不足,他恐怕必須暫時處理崇信派在組織內部的所有事宜,玻姆現在應該已經充分了解這點了。而就他昨天的回報內容來看,雖然保守派對於愛因斯坦的去向抱有疑問,但似乎沒有要加派人力搜索的打算,因此短時間內可以不用擔心我們的行動受到來自組織內部的干涉。」

「原、原來是這樣啊……」

「诶,狄恩你不知道啊?」學姊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學弟有跟我說過這件事喔。雖然回報的部分我也是第一次聽到啦。」

愣了一會兒後,狄拉克才忍不住搔了搔頭。

「抱歉,我猜大概又是因為我在發呆的關係吧。一直讓你們多講一遍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搖了搖頭。

「請不用太過介意。考慮到你這幾天下來為了警戒周圍保持的高度專注,出現注意力不足的狀況也無可厚非。更何況以工作分配來說,由毫無戰鬥能力的我處理這些事宜也是合理的。」

「呃……嗯。」

露出了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情後,狄拉克最後只是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那麼回到剛才的話題。不管是幕後黑手的行動,還是偽魔女令人不解的態度,都顯示出他們的目的似乎不只是攻擊正在調查的我們而已。讓學姊獲得薛丁格的能力——就現在看來,這或許才是他們的目標。」

「道理我懂,可是……這真的說得通嗎?」

摸著脖子,狄拉克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對啊學弟,就算不用解釋原因,你也知道這聽起來不太可能吧。」

我閉上了眼。

「確實如此。不論那兩人最終打算藉此得到什麼,他們的行動都令人不解。不過,我想表達的並非這點,而是關於我們對這整起事件的認知。」

「認知?」

我嚴肅地看著兩人。

「是的。也就是究竟誰才是對方最有可能下手的目標。而我認為,那並非我,而是學姊你。」

「我嗎?」

學姊疑惑地指著自己。

「可是這樣很奇怪,不是嗎?如果要攻擊我,那讓我獲得這樣的身體反而不利才對……啊,還是愛因斯坦……」

「不,」我搖了搖頭,「假使沒有要取他的性命,也並不是打算俘虜他,那麼光是讓他失去能力沒有太大的意義,畢竟薛丁格並不是一個以能力決定地位的組織。我所指的下手並不一定是直接的物理攻擊,有可能是更加迂迴的手段。」

「迂迴?」

學姊的表情變得更加困惑。

「抱歉學弟,可以說得再具體一點嗎?我有點不太懂……」

「我無法提供學姊一個明確的例子,不過我認為,讓學姊參與這起事件本身或許便是對方的計畫之一。儘管乍聽之下顯得有些荒唐,但若要說學姊獲得能力的影響,這大概就是最直接的一點了。更不用說偽魔女說的那段話,讓人感覺……」

話才剛說出口,我便警覺地停了下來。

然而在她面前,這一時的失言就已經註定難以挽回了。

「感覺……嗎?果然,今天的學弟真的很不像學弟呢。」

學姊不禁露出了微笑,柔和而明亮的瞳中映照出了我半帶猶疑的雙眼。

「放心吧,學弟,我可以保護自己的。雖然你一個字也沒說,但我看的出來,你很擔心我,甚至根本就不希望我參與這件事吧。但就像我尊重你一樣,我也希望學弟能好好看著我的決定。畢竟就算我們再怎麼關心,我們也無法幫對方度過自己的人生啊。」

我緩緩閉上了雙眼。

甚至無須特意去看,便能明白,那是我無力改變,也毫無資格改變的,不帶一絲虛假的真實。不容置喙的決定——對曾為此豁出性命的我而言,這是再清楚不過的道理了。更何況,在她足以洗滌周圍一切的純潔面前,或許就連一路上的荊棘與苦難,也會在她的一笑間被昇華為堅強與勇氣的故事吧。

但,即便如此,偽魔女的笑聲卻依舊於我的腦中縈繞著——

這個世上真的有任何完全虛假不偽的事物嗎?

「……請當作我的用詞不當吧。」

我微微搖了搖頭,看向了從剛剛開始就有些不知所措的狄拉克。

「無論如何,假使與偽魔女再度見面,請你多注意她對學姊的態度。我認為這會是這場對峙的關鍵。」

遲疑了一會兒後,狄拉克才緩緩點了點頭。

「不管怎樣,我都不會讓夏瞳音小姐自己面對她的。」

「那,就拜託你了。」

我不禁吐了口氣,並無視了狄拉克一瞬間露出的困惑神情。

「正題……釐清了作為前提的資訊後,我們也差不多能夠切入重點了。狄拉克,可以請你大致列舉這三天以來所有發生於學校內的不尋常事件嗎?」

「呃、好。」

趕緊正色後,狄拉克開始回想了起來。

「我記得一開始是禮拜一早上發生的全校停電,接著到了中午,合作社突然有一整排的零食從貨架上倒了下來,而放學的時候則是有人被反鎖在實驗室裡。然後到了禮拜二,這種奇怪的現象就忽然爆炸地增多,包括學生們各式各樣遺失的個人物品、莫名其妙的跌倒受傷案件、還有廁所的靈異事件等等,整間學校到處都是。今天早上還有學生走在路上就突然被人從後面摀住嘴巴。那個女生因為這樣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在中午之前就已經早退了。」

「這些事情都是偽魔女小姐做的……大概也只能這麼想了嗎?」

我不禁閉上了眼。

「這便是我使用迂迴這個詞的其中一項原因。也許是打算造成我們的壓力,也許是某種宣示,但不論是何者,從這幾天的情況看來,對方都沒有打算與我們正面做出了斷。」

「但這樣下去,不利的會是我們啊。」

狄拉克不禁咬著牙。

「她這樣做等同是告訴我們,她是會對一般人下手的。這樣的話,學校裡的所有人不都變成她的人質了嗎?」

「正因如此,我才認為我們是時候採取更加積極的手段了。」

「也就是說……」

我點了點頭。

「我提議從現在開始,一旦任何事件發生,你們便儘可能快速地趕到現場,在不暴露身分的前提下保護被捲入的當事者,並想辦法找出在背後操弄的幕後黑手。」

「主動出擊嗎……嗯!」

學姊突然拍了一下手。

「我贊成。畢竟再繼續等下去,感覺也不是辦法。雖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但至少我們得先保護好其他人才行。」

「可是,如果真的開打的話……」

「我想這就是你們必須拿捏的部分。在發現敵人的當下便馬上現身的風險過高,不僅有波及旁人的危險,現場也不見得是適合進行戰鬥的場所。我認為應該先以監視對方為主,直到時機成熟後再出面比較恰當。」

「但如果是像今天早上的那個女生一樣,就一定得馬上處理了吧?」

「當然,當事者的人身安全還是優先的考量。不過我想,偽魔女應該不至於做出太過嚴重的傷人行為。」

學姊歪著頭。

「但她已經對狄恩做出那麼過份的事了,還這樣想不會太樂觀嗎?」

「我並不是期待她顧慮旁人,而是從她的目的做出設想。假使她的最終目標還在我們身上,隨意傷害旁人就是相當不智的行為,畢竟若引起太大的騷動,吸引更多的無關係者介入反而會阻礙她自身的行動。某種程度而言,讓學生與教職人員處於『感受到騷擾與不適,但不至於因此改變目前生活』的狀態,對她而言是最有利的。」

「因為這樣她就可以不受阻礙地一直做下去,而且還只有我們知道真相……」

「是的。而這對我們而言,就是種無形的壓力。」

緊緊抿著雙唇,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後,狄拉克才下定決心似地抬起了頭。

「如果不逮到她,這種事情就會永遠持續下去,那現在也不是猶豫的時候了。」

「也就是說……全票通過囉?」

學姊拍了拍自己的臉,振奮地點了點頭。

「那麼事不宜遲,就趕快開始吧。就算是在我們說話的現在,說不定也有人正被捉弄著呢。」

我閉上了眼。

「在行動的途中,除了眼前待解決的問題外,也請多加留意周遭的環境,畢竟面對接近全知者的對手,我們是無法預料自己的舉動何時會落入對方的掌控之中的。那麼接下來,假使有任何臨時狀況通知,請就與之前一樣,來到我教室窗外的大樹上,我便會明白了。」

說完後,我便打開了身後的大門。

「等一下,學弟,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欸。」

「……請說。」

「如果我們都去的話,學弟你不就沒有人保護了嗎?」

聽到這裡,我不禁吐了口氣,隨後搖了搖頭。

「就現階段而言,兩人一起行動不論就安全或是效率而言都是較好的選擇,在既要專注於眼前又要顧慮周圍的情況下,單獨行動很有可能會顧此失彼。」

「可是學弟你……」

突然間,不論是學姊還是狄拉克,都像是了解什麼似地睜大了雙眼。

「所以剛剛學弟才要……」

我聳了聳肩。

「至少我想,學姊現在應該理解,這一切並不僅僅是感覺的問題了。在不理解對方意圖,資源又有限的情況下,我們不得不做出折衷的選擇。」

「可是我……」

學姊低下頭,微微地抿起了嘴。

「我也不放心啊……」

看著學姊的表情,狄拉克不禁眨了眨眼,微微張開了嘴。但隨後,他卻有如突然回神般,瞬間轉頭看向了我。

「剛剛,我好像聽到尖叫聲。」

聽見狄拉克這麼說,學姊也不禁豎起了耳朵。

「……雖然狄恩說的尖叫我沒有注意到,但明明還是晴天,卻感覺有一股……水聲?」

狄拉克點了點頭。

「對,應該跟尖叫聲是從同一個地方發出來的,位置的話……」

他緊閉著雙眼,隨後緩緩舉起了右手。

「大概是在那邊,比這裡低兩層樓左右的地方。」

「那個方向,是美術教室!」

「不會錯的,一定又是那傢伙。」狄拉克的臉沉了下來,「雖然不知道又做了什麼,但她很明顯想到新的花招了。」

「得快點過去才行。只是……」

學姊有些猶豫地看向了我。

我不禁嘆了口氣。

「這次我會跟你們一起去的。要兼顧任務與我的安全,這便是最為折衷的方案。但同時,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學姊點了點頭。

「那學弟就站在我的後面吧。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最後,她露出了與她救下我時,一樣令人安心的微笑。

5

以身體能力而言,我是絕對無法跟上狄拉克與學姊的全力衝刺的。因此為了等待我,兩人明顯地放慢了腳步,以配合我慢上許多,卻已是力所能及最快的奔跑速度。

事實上,這也是兩人為何無法長期帶著我行動的原因之一。假使持續以如此的強度奔跑,大概不需十分鐘我便會體力透支了。

不過就結果來說,從頂樓來到發出尖叫的美術教室,也只耗費了不過三分鐘而已。

「這……是怎麼回事?」

看著前方的景象,狄拉克不禁停下了腳步。稍微蹲下身子喘口氣後,我也跟著定睛一看。

一條人龍就這麼排列在教室的前方,一致地背對著窗戶,有如罰站一般整齊劃一地直立著。

「你們還好嗎?連老師也是,為什麼都要站在這裡呢?」

學姊走上前,對著站在最前方的中年女子揮了揮手。然而不論是她還是後面一排的學生們,都對她顯得突兀的打扮毫無反應。

「學弟,你可以過來看一下嗎?從制服上繡的學號看起來,他們應該是一年級的學弟妹們,但樣子感覺有點怪怪的。」

看著毫無顧忌朝著我大喊的學姊,我不禁嘆了口氣。

「學姊,請注意不要擅自行動。」

雖然如此說著,但我還是應聲走到了她的身旁,仔細端詳女子有些呆滯的表情。

「雙眼無神……我想她或許已經失去意識了。至少她現在應該完全感知不到我們的存在。」

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背後,我更加肯定地點了點頭。

「而且……」

我將手伸向了她顯得異常光亮的頭髮。

「……是濕的。旁邊的學生們似乎也是,身上或多或少有著水漬的痕跡。你們現在還能夠聽到剛剛的水聲嗎?」

狄拉克搖了搖頭。

「不,剛剛跑到一半的時候就停了。不過我可以確定,那些聲音就是從這間教室發出來的沒錯。」

他看了一眼被拉起的窗簾,接著又將頭轉向了緊閉的前門。

「不會錯的,那傢伙一定在裡面。雖然之前就做了很多過份的惡作劇,但都沒有像這次那麼明目張膽。」

還試圖搖醒學生們的學姊這時也搖了搖頭,走回了我們身旁。

「這些應該都是偽魔女小姐做的吧,可能也只有她有辦法讓學弟妹們恢復原狀了。」

「不管怎樣我們都得進去。夏瞳音小姐,請你待在文瀛天的身後,我會站在前面打頭陣,所以後面不管發生了什麼就拜託你了。」

看見學姊點頭後,狄拉克吞了一口口水,隨後才緩緩地握住了門把,謹慎地打開了門。

而映入我們眼簾的,可謂是一片的水世界。

「啊,來了來了。」

一名站在教室中央的金髮女子回過了頭,露出了一抹微笑。

「總計四分十三秒。嗯,這個數字算是及格不及格呢?如果要從頂樓跑來這裡,我應該不用一分鐘就到了吧,這樣看來你們根本就是烏龜嘛。唉,好吧,考慮到你們還帶著一個累贅,這次我就不要那麼嚴格好了。給過給過!」

她誇張地揮了揮手,彷彿身為評審的自己寬宏大量地給予台上的表演者們一絲的寬容。

「不要廢話了!你到底又做了什麼?」

狄拉克瞪著她,臉上又重現了幾天前在頂樓所露出的憎惡神情。

「嗯?你指的是什麼?」她歪著頭,故作困惑地睜大了雙眼,「我是個既勤奮又努力的人,所以做了很多很多事情,你不講清楚的話我不知道你在說哪個欸。」

「請先解釋這些充斥了整間教室的積水吧。」

為了避免狄拉克的情緒繼續被煽動,我插話道:

「你究竟使用了什麼手法製造出這麼多的水?」

「喔,累贅君指的是這個啊。」

她粗魯地勾起了自己的右腳,任由水花四處噴濺。

「我猜你會這樣問,是因為你覺得我是沒有辦法靠自己變出那麼多水的吧。唉,這就是你不知變通的地方啊。」

她攤著手,失望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自己沒有,那找現成的不就好了嗎?在現在這個時代,要讓屋內下雨可能還比戶外簡單呢。」

聽到這裡,學姊突然抬起頭,看向了天花板。

「……自動灑水系統。原來是這樣啊。」

「你看,是不是很簡單?拿張桌子,再拿個打火機,然後把手伸到旁邊……啪,窮人版水樂園大功告成。為了讓遊客安心遊玩,我還好心地幫他們把桌椅都先搬開了呢。」

「但擺在旁邊晾乾的作品都濕掉了……」

偽魔女攤了攤手。

「再多等一下不就好了,天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餐。」

「先不論你所導致的財損,你究竟對其內的學生和老師做了些什麼?他們的異樣很顯然不是用一般的手法造成的。」

「啊?原來你沒聽懂啊?堪憂堪憂,看來你不只不知變通,連普通的判斷能力都有問題。」

她高高地舉起了雙手。

「仔細看看這間教室吧。潮濕、狼藉、又醜陋。難道你還真的以為,只要有水就會是一座好玩的水樂園了?」

「……你讓他們看到幻覺?」

偽魔女搖了搖手指。

「沉浸式體驗可不是說說而已,他們現在可能正在腦內搭著橡皮艇呢。這頭金髮也是,要是沒有一點海邊的元素,又怎麼敢說是在玩水呢?」

她撥著自己的頭髮,露出了一副滿意的神情。

「不過,這也是我第一次舉辦這麼大型的活動,沒想到那麼成功。看到他們的模樣了嗎?就像毒品,效果越好,意識就飛~得越遠喔。」

「這種事……」

學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怎樣,很不可思議吧?這就是這具身體的方便之處喔。取之於世界,用之於世界,這也算是一種正向的回饋吧。」

偽魔女炫耀般地說著,臉上露出了沾沾自喜的神情。

「正向……這對他們來說,真的是好的嗎?」

學姊將手貼在自己的胸前,眼皮緩緩地垂了下來。

「就算在裡面玩得再怎麼開心,那都只是虛假的而已。等到他們醒來,回到現實之後,看到的卻是亂成一團的教室,還有自己辛辛苦苦完成的作品被水淋濕的樣子。如果他們有選擇的話,真的會希望這樣的結果嗎?」

「夏瞳音小姐。」

狄拉克皺著眉,朝著她搖了搖頭。

「跟她說這些是沒有用的。她根本就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不管她做這些是不是真的有什麼目的,在本質上,她都只不過是把這些人當作她的玩具而已,那些空泛的話說的越多,也只是更顯她的惡劣。」

「喂喂,你倒是自顧自地說得很開心啊。」

偽魔女一手插著腰,臉上浮現了輕視的微笑。

「惡劣?我只是忠於自己的慾望而已,這又有什麼好壞之分?說起來,你又怎麼樣?醜陋地彆扭地抗拒著我的行為,到頭來你又做到了什麼?庸庸碌碌又一事無成的人,竟然大言不慚地批評別人的努力,這不是很可笑嗎?你說是吧,累贅君?」

偽魔女期待地看向了我,神情中的惡意昭然若揭。

我只是閉上了眼。

「就有如過程與結果無法互相干涉一般,付出的程度與行為的本質也是完全不同向度的指標,將其混為一談並不會改變你所造成的損害。」

我轉頭看向了學姊。

「假使學姊有任何的疑惑,也請在結束之後再行思考吧。偽魔女的行為明顯罔顧他人的意志——對現在的我們而言,光是這點,便已令我們的行為擁有足夠的正當性了。」

眨了眨眼後,學姊才緩緩點頭。

「嗯。不管怎樣,都要先把他們救出來才行。」

「喂喂,怎麼說的一副是我囚禁了他們一樣啊。」偽魔女攤了攤手,「罔顧別人的意志——哈,說的好像你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一樣。」

狄拉克大力地向前一揮。

「那你有種就把他們放出來,讓他們自己回答啊!難道你只敢自說自話,卻連面對事實的勇氣都沒有嗎?」

偽魔女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不會是在挑釁我吧?這樣恐怕連小學生不會理你喔,可能一根棒棒糖還比較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吧。」

「那你打算怎樣?把學生們全部都趕到外面去,就只是為了清空教室,好讓我們開打嗎?還是你只是想把這團爛攤子丟給我們,自己再夾著屁股逃走?」

「那麼野蠻又愚蠢的方法也只有你想的到了吧?而且,我什麼時候說過我不做了?」

「蛤?」狄拉克愣了一下,「你又在扯什麼……」

偽魔女不禁攤了攤手。

「雖然這世上的蠢人不少,但會對自己說過的話感到困惑的,應該也只有你這奇葩了吧。」

「……你是真的會讓他們恢復原狀嗎?」

困惑地看著她,學姊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的懷疑。

「哎呀,看來新人小姐還比你有慧根啊。不過不對喔,不是他們,而是他。既隨機,又無比幸運的他,將獲得代表全體遊客對本樂園發表寶貴意見的權利!」

有如節目效果的罐頭音效隨著偽魔女高昂的語氣響起。隨後,她便有如舞台上的表演者般大大的一鞠躬。  

「樂園或是枷鎖,這位天選之人究竟會將人們帶往怎麼樣的未來呢?就讓我們拭目以待~」

「你……」

一瞬間,狄拉克的瞳中閃現了憤怒的火光。

「唔,你看起來蠢蠢欲動呢。我不是很喜歡打架這種無腦的行為啦,但如果你要出手的話,那我也不得不保護自己囉。這就叫正當防衛嘛。」

偽魔女舔了一下雙唇,語帶嘲諷地說道。

緊握著雙拳,狄拉克依舊焦灼地瞪著眼前的仇敵,一觸即發的氣氛就有如他們第一次正面相對時,那段極為短促的寧靜。

但不同的是,這次他選擇深吸了一口氣。

「……我不是瘋狗,也不是你,所以我會挑我的對手。」

「倒是有點自知之明了啊。害我還期待起正戲開始之前的前菜勒。」

偽魔女聳了聳肩,有些無趣地轉過了身。

「出來吧。趕快找個人來陪我們,不然在水世界待久了,可能還真的會有人覺得水多的地方就會很好玩勒。嗯……還是要把他們全都都丟到下水道呢?」

趁著偽魔女自言自語的時候,狄拉克迅速地看向了我,露出了擔憂的眼神。

「文瀛天,我有點擔心……」

我搖了搖頭。

「她雖然行為怪異,但根本上依舊理智清楚,所以應該不會隨便動手。總之,仔細注意她的舉止,非到必要時不要輕易出手。」

狄拉克緩緩點了點頭,隨後便皺著眉,跟上了已經走到走廊上的偽魔女。

「好,那麼,究竟是哪位公主或王子殿下能從睡夢中被喚醒呢?」

有如選角般,偽魔女端詳著每位候選者的長相,過了許久卻都沒有做出決定。

「唉,要選起碼也得選個看得順眼的吧,每個都長這樣是要人怎麼選?我還不如去照鏡子勒。算了。你。」

她突然指著學姊。

「你來選。」

學姊不禁愣了一下。

「我嗎?」

「好歹跟其他人比,你還勉強能看,也比較能期待你的審美觀還是正常的。」

「等等,你到底……」

「啊?怎樣?你又有意見啊?」

偽魔女看著狄拉克,有些受不了地攤了攤手。

「我是叫她做,又不是叫你,難道你還要幫她拒絕啊?笑死,這才叫罔顧他人的意志吧?」

「狄恩,沒事的。」

學姊拍了拍狄拉克的肩膀,輕輕地搖了搖頭。

「如果一直抗拒她的話,那麼什麼都不會有進展的。」

「可是……」

「看好我,好嗎?」

看著學姊露出的微笑,狄拉克一瞬間睜大了眼。

「所以,你們的扮家家酒結束了嗎?幫忙指個人出來而已,搞得好像生離死別一樣,再不打斷你們我都快聽到砲彈聲了。還是我來幫你們安排一下?」

「不,不用了。」

看著偽魔女,學姊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只要選擇其中的一位學生,你就會讓他醒過來,問他是不是願意繼續看到幻覺,是這樣沒錯吧?」

「你要選那個老師也行啦,不過你好像認識她呢。那還是不要好了,免的等一下又來個什麼相見歡的大戲碼,我可受不了。」

「除了美術老師之外,這個班上的學弟妹們我確實都剛好不認識。隨機選……是這個意思吧?」

拍了拍自己的臉,深呼吸一口氣後,學姊才眨了眨眼,第二次看向了學生們的臉龐。

「那……」

一邊走一邊端詳著,最後,她在一位短髮女學生的面前停了下來。

「我選她。」

「喔,這還真是個……」

偽魔女頂著自己的下巴,打量著學姊的決定。

「還真是個無聊的選擇啊。」

她搖了搖頭,失望地垂下了眼。

「我姑且問問吧,你選她的原因是什麼?」

「嗯,原因嗎……」

看著少女輕輕闔上的雙眼,學姊不禁握住了她的手臂。

「因為我覺得,她有拒絕你的勇氣。」

愣了一秒後,偽魔女忍不住大笑了出來。

「勇氣啊……哈哈,天啊,這也太有才了吧?」

「我是認真的。事實究竟是怎麼樣,只要你遵守約定讓她醒來,我想她就會告訴你了。」

「哈哈……好吧好吧,你要這樣說我也沒意見啦,反正再怎麼挑,大概也不會再出現像你一樣那麼有趣的選擇了。」

偽魔女走到少女的面前,舔了一口雙唇後,將嘴湊到了她的耳邊。

「來吧,睡美人。雖然你和『美』壓根扯不上邊,但你也差不多睡飽了吧。」

突然間,有如按下了什麼開關般,少女垂下的眼皮緩緩睜開,有些呆滯地抬起了頭。

「好啦,美夢結束啦。就當自己玩到一半跌進水裡,洗把臉醒醒吧。」

說完後,偽魔女大力地拍了一下手。一瞬間,少女就像回過神來般,快速地眨了眨眼。

「诶?奇怪……」

她有些茫然地看了偽魔女一眼,隨後又像是在尋找什麼般,不停地東張西望。

「我不是在游泳池裡嗎?為什麼……」

她下意識地轉過了頭,接著突然大叫了一聲。

「梓芯?你不是去買衣服了嗎?怎麼可能那麼快就回來……梓芯?」

她搖了搖對方的肩膀,但除了對方微微擺動的馬尾外,她的全身都毫無反應。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忍不住摀住了臉,「我難道在作夢嗎?」

「對喔,你確實在作夢。其實你是一隻蝴蝶,卻在破繭而出準備飛翔時,不幸地跌入了可怕的夢境之中呢。」

道出了天外飛來一筆的解釋,偽魔女露出了做作的微笑。

但顯然,這段話能夠帶給對方的,只有更多的困惑而已。

「呃,請問你是……」

「哎呀哎呀,我竟然忘了自我介紹呢。我是讓你進入夢中童話的,帶來希望的妖精喔。」

「妖……精?」

少女歪著頭,好不容易清醒的雙眼似乎又變得有些迷濛。

「不要再講一堆廢話誤導她了!」

狄拉克大聲一喊,硬是將她拉回了現實。

「誤導?」偽魔女攤了攤手,「我哪裡誤導了,我說的難道有錯嗎?人生如夢,這可是你們人類自己說的欸。」

狄拉克正打算繼續爭辯,但在那之前,學姊卻已經走到了少女的身旁,微微蹲下了身。

「可以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輕柔的語調令少女不禁猶豫了一會兒。最後,她緩緩點了點頭。

「我叫……陳郁茗。」

看了一眼制服的胸口後,學姊露出了微笑。

「那,我可以叫你郁茗嗎?」

「……嗯。」

「好,郁茗。你說你原本是在游泳池裡,但不知道為什麼,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站在這裡了,是嗎?」

「對,就是那種遊樂園裡面會有的水池,我應該是在裡面跟朋友一起玩才對。那間遊樂園,就是……就是……」

突然間,她扶著自己的前額,皺起了眉頭。

「诶,奇怪,那間遊樂園是叫什麼……」

學姊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郁茗,你應該發現了,這裡並不是遊樂園。你現在所處的地方,是學校,而到剛剛為止,你都在這間教室裡上外堂課。」

少女不禁抬起了頭,沿著學姊手指的方向看向了一旁掛著的牌子。

「美術教室……」她睜大了眼,「對了,水墨畫!雖然我畫得一團糟,但總算還是完成了……然後、然後……」

「然後,郁茗就突然出現在遊樂園裡,而且還什麼都忘了。是這樣嗎?」

看著學姊的臉,少女不禁眨了眨眼,隨後緩緩點了點頭。

「好像是這樣……可是,我還是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說,你是做了一場愉快的夢啊。」

帶著迫不急待的笑容,偽魔女也走到了她的身旁。

「而且不同於這個被禁錮的夢魘,我給你的,是讓人再幸福不過的美夢喔。」

「诶?這是……什麼意思?」

學姊不禁吐了一口氣,接著便認真地凝視著少女的雙眼。

「郁茗,你所看到的遊樂設施、泳池啊,那些其實全部都是幻覺。現在的你所在的這個地方,才是真正的現實。今天是禮拜三,事實上,身為高中一年級學生的你,應該是在剛過中午之後,跟著班上的同學們一起到美術教室來上課才對,只是我旁邊這個女生……該怎麼說呢,你就當作是一個擁有神奇能力的人好了,她用她的能力讓郁茗做了一個夢,所以你才會看到本來應該看不到的景象。」

「所以……那些難道都是假的嗎?」

學姊點了點頭。

「我想,應該只有和郁茗一起去到那裡的,郁茗的同班同學們,才是實際存在的吧。」

「是……這樣啊。」

一瞬間,她的瞳中似乎浮現了一絲悵然若失的神情。

但最終,她依舊笑了出來。

「不過,那也沒辦法呢。」

看著她的笑容,學姊也不禁露出了放心的微笑。

「是啊。不管再怎麼美好,那也不過只是夢而已,等到寒假的時候,郁茗再和朋友們一起去真正的遊樂園玩吧。我想,那絕對會跟夢裡看到的一樣有趣。」

說完後,學姊便轉頭看向了偽魔女。

「我想,郁茗已經回答你想知道的問題了。」

「嗯~乍看之下似乎是如此呢。」

歪著頭,偽魔女不禁嘟了嘟嘴。

「但是啊,」

她瞬間以尖銳的視線射向了學姊的雙眼。

「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有點狡猾嗎?」

學姊不禁愣了一下。

「我只是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她而已,其他什麼都沒做……」

「是啊,什麼都沒做……哈哈……」

偽魔女忍不住摀住了自己的臉,隨後又從手指的縫隙中露出了她魔性般的雙瞳。

「其實啊,狡猾這個詞是在稱讚你喔。不直面問題,而是拐彎抹角地繞過了最關鍵的部分,甚至還以自己的無知當作擋箭牌,主張著自己的無辜——以逃避問題來說,你簡直是天才啊。」

她看著少女,突然輕撫了她的臉頰。

「勇氣啊……你的眼光確實比那兩個人好呢,所以才讓你有玩其他把戲的機會。不過,醜惡的東西再怎麼矯飾,也只是多了一層脆弱的薄膜而已,只需一戳,那些不堪入目的東西就又會重新回到眼前。這就是為什麼,人們都需要一場不會醒來的美夢啊。」

「那個……」

少女困惑地看著她。

「不用擔心啦,不像那群不負責任的騙子,我可是很公平的。」

意有所指地看了我和狄拉克一眼後,偽魔女拍了拍她的肩膀。

「沒辦法。你是這麼說的,對吧?但假如我跟你說,其實你可以永遠地待在那裡呢?」

話一出口,狄拉克和學姊都不禁睜大了眼。

「等一下,你說永遠……」

「你們要說我做不到嗎?」

偽魔女不禁笑了出來。

「仔細想想吧,現在站在這裡的人有超過三十個,而我已經讓他們進入我的樂園超過三十分鐘了,那麼,假如把這些時間全部都集中到一個人身上呢?更不用說我都還沒有使出全力呢。」

狄拉克的臉不禁皺成了一團。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不只是幻覺,你豈不是可以操縱別人的人生了嗎……」

「而且啊,我不知道你們發現了沒有,他們在裡面度過的時間可不只三十分鐘喔。畢竟時間這麼短要怎麼玩嘛,光排隊都不止這個時間了。」

「不同速度的時間流動……體感時間也在你所能操控的範圍內嗎?」

「對喔,把五十分鐘的上課時間擴大成八個小時,這樣才能從開園玩到閉園嘛。不過在那個日不落的世界裡,也沒有結束這一回事就是了。」

對著少女茫然的臉龐,偽魔女張開了雙臂。

「仔細回想吧,那個無法忘懷的美妙世界。遼闊的天空、湛藍的水面,還有歡笑的人群。在那裡,任何醜陋的事物都不復存在,只有當下的快樂才有配上你們的資格。但再看看這個有如失敗品的世界吧。孤獨、挫敗、還有不被理解的憤怒。你應該最能明白了,對吧?這些事物所帶來的,那些再純粹不過的痛苦。」

聽著偽魔女的話語,少女不禁睜大了雙眼,看進了那對瞳中所蘊含的深邃空洞。

「高中一年級。在懵懂無知的國中生心中,這是青春中多麼閃耀的一頁啊!度過了彷彿永無天日的大考,迎來了能夠揮灑自由與熱血的夢幻國度,學生們又怎麼能不抱持著莫大的希望呢?社團、校慶,對了,甚至還有舞會呢!哈哈,高中生也太幸福了吧,跟大學畢業後的社畜相比,根本就是天堂嘛。蛤?課業?人際?這種東西,不都是輕輕鬆鬆,自然而然的嗎?」

偽魔女情緒高昂地說著。然而,少女卻有如被訓斥了一般,頭垂得越來越低。

「愚蠢,真的是太愚蠢了。」

偽魔女摀著自己的臉,發出了癲狂的笑聲。

「不論是事不關己的老師,還是視而不見的同學,一個一個都活在自己的象牙塔理,可笑地迎合著大眾的期待,演著一齣名為『健全校園生活』的拙劣大戲。他們又有誰能理解你的痛苦呢?不不不,演員間有的只有冷漠,還有廉價的吝嗇而已。他們寧可省下一句簡單而友善的搭話,只為了支付給他們幼稚的扮家家酒,好維持自己心中那份膚淺的平衡。哈,到頭來,不論是國中還是高中,甚至到出了社會,這點都不會變啊。會伸出手的,只有那屈指可數的少少的幾個人而已,但你卻還要感激涕零,感謝這些連自己內心的孤獨都無法察覺的無知者的施捨。這難道就是所謂社會的縮影嗎?」

魔女冷笑地瞟著少女的臉龐。

「跟朋友一起玩啊……那的確是個美夢,對吧?」

她忍不住用力地抿起了嘴。

「可憐啊可憐,」魔女緩緩搖了搖頭,「這個世界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盲人呢?真的看不見也就算了,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竟然還都是選擇性的色盲啊。快樂的美好的顏色都能一秒辨識,忍耐的抗拒的顏色卻能不停無視。在我看來,這樣的人生才是無比幸福的吧?只是可惜,這種優秀的基因卻沒有遺傳到你的身上呢。」

少女突然抬起了頭,似乎在害怕什麼似的睜大了雙眼。

「不是、那是……」

「不是?不是什麼?當他們知道你只考上這間學校的時候,臉色不是很好看嗎?」

偽魔女攤著手,忍不住嘆了口氣。

「唉,看來在十幾年的調教之下,再怎麼奔放自由的靈魂也逃不了洗腦的荼毒啊。相比起來,你優秀的哥哥就順從多了。什麼都不用說,獎盃和獎狀就源源不絕地滾滾來,從班排第一到校排第一,從全國鋼琴大會到機器人錦標賽,他們只要慵懶地坐在旁邊,虛榮和奉承的讚美便垂手可得。得到這種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他們的嘴角想不上揚都難呢!但人就是這樣啊,期待越高,失望的感覺也就越深。所以抱歉啊,」

偽魔女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

「你,就是那個犧牲品喔。」

「不要、不要……」

她搖著頭,恐懼地後退了一步,腳卻撞上了身後的牆壁,

「你到底在害怕什麼呢?這一切除了痛苦之外,不是只會讓人覺得可笑嗎?你究竟是不想承認,還是不願想起,這就是自己所身處的現實呢?」

偽魔女輕輕地抬起了她的下巴,有如邀請般發出了惡魔的呢喃。

「來吧,郁茗。這個世界有什麼好留戀的呢?老師、學生、父母,一個一個都如此的醜陋,卻又如此的相似。你在路上看到的人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只在乎著自己眼前窄小的視野,卻連身旁任何一雙孤獨的雙眼都無法領會半分,只是不停地走著、走著。他們到底要去哪裡呢?生命的盡頭嗎?還是世界的末日?有誰能夠回答嗎?」

偽魔女搖了搖頭。

「沒有,從來就沒有。這個莫衷一是的世界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的不負責任,創造了無知的存在後卻又將你們丟著,獨自面對無處不在的虛無,還有數不清的荒謬。始亂終棄,這不就是它對你們的態度嗎?可悲的是,你們甚至連抗議的權利都沒有。說到底,就算抗議了又有什麼用呢?它說不定還會要你感謝它所賜予你們的生存之恩呢!同學?老師?父母?光是還有這些,你不就應該要偷笑了嗎?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要知足啊,知足。」

她不禁抱著頭,痛苦地蹲下了來,蜷縮的身子似乎早已過載,無法再承受任何一絲的擊打。

「喂。」

偽魔女突然抓住了她的衣領,粗魯地將她拉了起來。

「你該不會這樣就站累了吧?倒是給我站起來啊!」

「你……」

「閉嘴!」偽魔女大吼,「你敢過來,這次斷的就不會是你的手了!」

原本已經打算衝上前的狄拉克一瞬間愣住了,腳下的步伐也跟著停了下來。即便對方是再怎麼不共戴天的仇敵,他也聽得出來,偽魔女的語氣與之前截然不同。

「好了。留或走,你也差不多該做出決定了吧?」

彷彿為了不讓對方逃走般,偽魔女以雙手圍出了一個無法掙脫的牢籠,並以火紅的雙瞳瞪著她的雙眼:

「難道,你現在還做著,只要沉默這一切就會消失的白日夢嗎?」

一針見血。

少女不禁微微張開了嘴,隨後又有如愧疚一般,緊緊地閉上了乾燥的雙唇。

就有如偽魔女曾說過的一般,那層薄膜,似乎已經被戳破了。

「……我其實知道的。這樣子下去,什麼都不會改變。痛苦的事情依舊那麼痛苦,眼前的一切還是在我的眼前,這個世界依然照常運行著,不會因為我的心情有什麼改變。」

她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手,忍不住用力地握起了拳。

「但是,我很害怕啊!害怕自己如果開口了,是不是什麼都不會改變;害怕自己如果踏出了一步,會不會連現在所擁有的這些小小的東西都會失去;害怕……害怕……」

她泫然欲泣地抬起了頭。

「這一切會不會都只是我自己的問題,是我要求太多,我太貪心了,所以才會一直折磨著自己,讓自己一直陷在痛苦裡永遠都走不出來……如果我、如果我能夠再勇敢一點的話,是不是這些都不會發生了……」

她摀住了臉,又忍不住想要蹲下來。

但這次,偽魔女已經先拉住了她。

「到底要如何的自虐,才能把這些全部都歸咎在自己身上呢?」

一掃先前的癲狂與憤怒,偽魔女這時卻露出了前所未見的溫柔表情。

「你沒有必要再繼續折磨自己了。面對這些問題,不論是對任何一個人而言,都太過殘酷了,更不用說你只是個傷痕累累、再無辜不過的少女啊。來吧,郁茗。」

偽魔女伸出了手。

「交給我吧。你絕對有享受幸福的資格。」

看著偽魔女憐憫的微笑,少女抗拒的雙眼中一瞬間浮現了溺水者看見救生圈般的急促眼神。她緩緩舉起了手,輕輕地握住那隻不可多得、或許也象徵著再也無法回頭的猴掌。

「不……」

狄拉克搖著頭,不願相信的臉龐逐漸變得猙獰。

「那可是一旦踏出一步,就再也無法回頭的深淵啊。這只不過是才十幾年的人生,為了一時的解脫而否定了接下來的所有,這難道真的會是你想要的嗎……」

偽魔女回過了頭。

「不否定,難道要接受嗎?還是像你一樣,自欺欺人地閉上雙眼,裝作一切都不存在?」

她冷笑著閉上了眼。

「連自己的問題都沒辦法理清的人,還想著要指教別人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選擇……你這種傲慢的人渣,才是最沒資格進入我樂園的垃圾。」

狄拉克不禁抿起了嘴。以往他必定會回擊的話語,在如今也只顯得為時已晚而毫無意義。

我也只是閉上了眼,自知無力地迎接難以挽回的落幕。

「……如果是這樣的話,嗯。那也,沒有辦法呢。」

狄拉克和我都不禁抬起了頭,看向了即便如此仍露出微笑的學姊。

「畢竟那是郁茗所面對的,獨一無二的問題。無論別人說了些什麼,最後能作出決定的,也只有郁茗你自己呢。」

學姊走到了她面前,看著她微微睜大的雙眼。

「但是啊郁茗,最後的最後,可以答應我一個任性的請求嗎?」

「什麼……」

學姊轉過頭,望向了少女曾呼喚的,仍陷入沉睡中的女學生。

「能夠把你的決定告訴她嗎?」

「……诶?」

「喂喂,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吧?」

偽魔女攤著手,有些傻眼地瞟著學姊。

「我只會叫醒一個人而已,遊戲規則不就是這樣嗎?本來還以為你有點常識,沒想到跟那邊那兩個一樣,都是吃裡扒外的無賴啊。難道你跟惡魔簽訂契約的時候,也會像這樣討價還價嗎?」

少女看著學姊。

「為什麼……」

看著她有如在懇求什麼般的表情,學姊不禁垂下了眼皮,神情中顯露出一絲的不忍。

「因為,如果郁茗就這麼離開的話,對認識郁茗的人來說,不就跟消失了一樣嗎?沒有人知道你去了哪裡,也沒有人知道原因,就只是突然有一天,這麼一個曾經相處過的人,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但漸漸的,就連這麼一點回憶也會悄悄消散,變成可有可無、只有在某個無事的下午才會突然閃現的模糊景象。這樣的結果,不是太讓人覺得寂寞了嗎?」

她忍不住垂下了頭。

「也許……真的是這樣吧……」

學姊輕輕地吐了口氣。

「對郁茗來說,我只是一個認識才不到半小時的陌生人而已,明明對你一無所知,卻還想著要幫你解決問題,也許某種程度來說,這真的是一種自以為是的想法吧。但就算是這樣,我也不希望郁茗留下遺憾。不管是誰都可以,選一個最能夠聽郁茗訴說的人吧,他或許無法了解你的痛苦,但至少他會知道,你以這個最真實的樣子,實際存在過。」

經過一段彷彿時間停滯的沉默後,她才眨了眨眼,緩緩點了點頭。

「就當作……是告別吧。」

她有些五味雜陳地看向了一旁。

「如果連梓芯都無法理解的話……那我就真的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

寂寞的神情令學姊忍不住閉上了眼,但隨後,她還是轉過了頭,嚴肅地看向偽魔女。

「請你答應她最後的請求吧。不管是什麼形式的離別,我想都應該有說再見的權利。」

「唉,也算我服了你了。」

偽魔女有些受不了地搖了搖頭。

「看來你可能比你那兩個同伴還無恥啊。像你一樣這麼任性的存在,就算是在這個可笑的世界上也找不到第二個了吧。」

偽魔女攤了攤手,接著才不情願地走到了女學生的面前,有些粗魯地點了一下她的前額。

她緩緩睜開了雙眼。

「……」

半帶著疑惑,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有些不耐煩的偽魔女。

「……你好?」

偽魔女不禁摀住了臉。

「……所以我才不想叫醒這個電波女啊。左看右看,這個班上的人不是無聊至極,就是平庸的可笑,就只有這個女的讓人搞不懂。特殊的東西才有他存在的價值,但如果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存在的缺陷品,那只會讓人覺得惱怒而已。唉,隨便啦。」

一邊嘆著氣,她揮了揮手。

「行行好,讓這場鬧劇快點結束吧。」

說著,她便頭也不回地向後走,將空間讓給了露出複雜表情的少女。

「這不是茗茗嗎?嗨~」

她笑著朝少女招了招手。

「我還以為你要繼續玩水呢,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來陪我了啊。太好了,我剛剛看到一件不錯的泳裝,正想要問問看茗茗的建議呢!」

「梓芯,那個……」

少女有些難以啟齒地低下了頭。

「其實,我們現在已經不在遊樂園裡了……」

看著少女被瀏海遮住的雙眼,她不禁眨了眨眼,看向了周圍。

「什麼嘛,也就是說我們回來了嗎?」

她雙手抱著自己的後頸,露出了有些可惜的表情。

「能玩的時間真的太短了啊,虧我還覺得那是個不錯的地方呢。」

「诶?」

少女不禁愣了一下。

「梓芯早就知道那裡不是現實了嗎?」

「現實不現實什麼的,我是不清楚啦,只是既然都來了,當然要好好玩一下啊,就當作是買彩券抽到大獎囉。而且茗茗你啊,應該也很想要這樣的假期吧?」

她對著少女露齒一笑。

「因為最近,茗茗露出這種表情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嘛。」

看著那張毫無保留的笑容,少女不可思議地睜大了雙眼。

那份情感,究竟是驚訝,抑或是驚喜——

不。對從未期待過理解的少女而言,她眼中突然閃現的光芒,大概已經遠遠超出一位壽星收到禮物時會有的歡喜了。

我不禁閉上了眼。

某種程度來說,那或許便是救贖吧。

「原來,梓芯都有注意到啊……」

一瞬間,少女臉上層層交疊的憂鬱,似乎終於融化了。她緊緊地抱著眼前的好友,在她的肩上流下了遲來的淚水。

「茗茗?呃……」

女學生搔著自己的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依偎著自己的少女。

「……沒事了。一切都沒事了。」

她輕輕地闔上了眼,拍了拍少女因顫抖而顯得格外脆弱的渺小後背。

「我都沒有注意到,原來已經這麼嚴重了。對不起。」

「……嗯。」

少女將臉埋在了她的胸前,過了良久後才緩緩抬起了頭。

「但,已經沒關係了。」

噙著淚,她釋懷地一笑。

「因為現在,你注意到了。」

看著這幅幾分鐘前完全難以想像的諧和場景,狄拉克微帶困惑的臉上也不禁浮現出了一絲的微笑。

「雖然搞不太懂,但……真的是太好了。」

「這到底是什麼鬼!」

偽魔女突然發狂般地大叫了出來。

「沒關係?你說沒關係?你是聾了還是失憶啊,剛剛我說的那些你都當作不存在嗎?這個世界傷害你到這種程度,然後你卻只因為隨便的幾句話就原諒了一切,到底是要多麼天真啊?比起我,她到底為你做了什麼?我給你快樂,給你歸宿,甚至還給了你永恆的承諾,那她呢?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沒參與,她連你內心的想法都一無所知,只會不負責任地講一些看似朋友才會說的空泛的安慰,無恥地想要騙取你的感情,擄獲你的依賴,把沒有去處的你囚禁在她的身邊而已。這樣的人,為什麼你還要繼續愚蠢地相信她?到底要累積多少可笑的奴性才能讓你甘願待在這種人身邊啊?這些把別人當白痴的垃圾邏輯,全部都去死一死算了!」

彷彿完全將最初的目的拋諸腦後般,偽魔女徹底失去了理智。即便不停地以牆壁和地板作為發洩,但無論怎麼加大力道,她臉上的怒意似乎都沒有消散半分。

看著她與剛才判若兩人的狂暴反應,兩名女學生都不禁後退了一步,露出了微帶錯愕的驚恐神情。她惡狠狠地瞪向兩人,隨後又將視線掃向了杵在一旁的我與狄拉克,最後停在了緩緩向她走近的學姐身上。

「等……」

狄拉克慌張地伸出了手。然而,後知後覺的反應對於阻止同樣令人無法理解的學姊而言也只是徒勞。

「我覺得,不了解郁茗的人,是魔女小姐你喔。」

學姊眨了眨眼,毫無畏懼地直面偽魔女汙濁的雙眼。

「郁茗想要的,不是一個沒有悲傷的世界,也不是逃離滿是痛苦的現實。我想,她真正盼望的,只是一個能夠理解她的人吧。」

聽著學姊溫柔的語調,少女不禁睜大了雙眼。

「交不到朋友很痛苦,不是因為被故意排擠而對大家的冷漠感到灰心,而只是因為她很寂寞而已;看見親生的父母對自己露出失望的表情而痛苦,不是因為她痛恨著他們的期望,也不是怨嘆自己的無力,郁茗只是希望她的父母能理解她的想法而已。」

她走過了啞口無言的偽魔女,在兩名少女的面前蹲了下來。

「朋友。我相信這種關係一定不只是指有人一直陪在身邊而已。互相扶持、互相幫助,而且互相理解。在最需要的時刻說出那最關鍵的一句,深入對方內心的話,守護他度過難關。我想,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守望吧。」

學姊不禁笑了出來。

「不過在那之前,最重要的還是一顆想要了解對方的心。是吧,梓芯?」

綁著馬尾的女學生愣了一下,隨後搔了搔頭。

「呃,大概吧。雖然我有點聽不太懂就是了。」

「沒關係,只要郁茗再解釋給你聽就好了。我想她一定最知道要怎麼讓你明白了。」

學姊微笑著看向了少女。

她眨了眨眼後,緩緩點了點頭。

「……謝謝你。如果你沒有對我說那些話的話,我就……」

學姊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搖手。

「我只是把我想說的都說出來而已。而且,如果郁茗能夠因此解決自己的煩惱,那對我來說就算是最大的謝禮了。」

她站起了身,微微轉過了頭。

「如果魔女小姐也可以理解這些的話,那就好了。」

看著低著頭的偽魔女,學姊的眼神中不知怎麼的浮現了一絲複雜的神色。

「哈哈……理解啊……」

不知何時,偽魔女已不再隨意揮灑無法克制的情緒,雙瞳中的憤恨似乎已全數轉化成了一如往常的諷刺笑意。

「雖然可笑,但看起來,是我自己對你的了解還不夠多啊。迷途的羔羊和奸笑的惡魔,到頭來都還是成了告解神父的座上賓,為他背後純潔又看似全能的神聖存在添增了一筆神話啊。」

她冷笑著搖了搖頭。

「無稽又毫無道理,卻能帶給別人無限的想望。難道這就是所謂相信的力量嗎?」

「連遊戲規則都是你自己訂的,現在是又在抱怨什麼?既然已經輸了,那就不要找一堆藉口,趕快遵守你自己說過的話,把他們放了!」

「哈哈哈,喪家犬果然得趁能狐假虎威的時候出來吠個幾聲呢,否則那口中看不重用的牙齒,也只能在叼垃圾堆裡的廚餘時能派上用場了。」

狄拉克瞪著偽魔女,但同時,他皺起的眉頭卻也顯示出了他的擔憂。

「怎樣?你擔心我會耍賴嗎?笑死,我才不像你們一樣那麼無恥,總是想找藉口顛倒是非。爛攤子就是爛攤子,再怎麼苟延殘喘也只是一團沒有用的垃圾。所以,在此就請容我先結束這回合吧。」

她跳上了一旁的圍欄,以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著我們。

「洗好脖子等著吧,故事的新篇章很快便會揭曉了。特別是你,天真的小姐。」

她看著學姊,露出了饒富趣味的神情。

「我得承認,在這一群平庸的人類裡,你顯得有趣多了。相較那些一看就懂的渺小存在,你究竟是引領眾人的救世主呢,還是自掘墳墓的大蠢材,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不過,你可別在我找到答案前就自己先壞掉喔,畢竟能讓我滿意的玩具,可不好找呢。」

她有些陶醉地舔了舔下唇,隨後便轉過了身,一躍而下。

學姊與狄拉克趕緊上前,向下一看。然而,除了一聲響徹於耳際的響指外,一樓的空地上依舊與每個寧靜的冬天下午一樣,空空如也。

「嗯……」

「诶,你們也醒來啦!」

看見身旁的幾位男學生微微有了動靜,綁著馬尾的女學生大聲地叫了出來。

突然間,原先死寂的走廊上充斥著疑惑與茫然的咕噥聲響。

「嗯?為什麼我會……」

站在排頭的女老師也抬起了低垂的頭,不知所措地左右張望著。

「诶,這不是瞳音嗎?」她驚訝地看著剛回過頭來的學姊,「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啊,老師好。老師終於醒了,真的是太好了。」

學姊有些如釋重負地笑了出來。

「醒了是指……」

女老師歪著頭,露出了有些困惑的神情。

「說起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我的記憶有點模糊……同學們,你們都還好嗎?」

「呃、大概……還可以吧。」

才甦醒不久的男女學生們面面相覷,無一不是一副狀況外的神情。

「老師,大家都醒了喔!」

綁著馬尾的女學生蹦蹦跳跳地巡視了一遍後,向著女老師大聲喊道。

「那就好。」她不禁放心地吐了口氣,「只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啊,怎麼已經這個時間了?」

聽見了代表下課的鐘聲,她有些慌張地看了一眼手錶。

「雖然什麼都還不清楚,但如果大家都沒事的話,就先下課吧。老師等一下有一個會議要開,所以這件事可以等放學之後再說嗎?」

綁著馬尾的女學生充滿活力地舉起了手。

「好!老師掰掰!」

「嗯,下次見。大家可以先把這件事跟你們的導師說一下,至少讓他了解一下狀況。說起來,這幾天發生在學校的怪事好像也蠻多的……好吧,先不想了,同學們再見!喔對了,今天的水墨畫,還沒完成的同學要記得找時間來美術教室畫完喔,因為下禮拜開始就要上新的單元了。」

朝著學生們揮了揮手後,女老師便快步地走向了樓梯,伴隨著平底鞋的喀喀聲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那,我們現在……是要回教室嗎?」

一名男學生猶豫地問道。一旁的女學生遲疑了一會兒後,才小力地點了點頭。

「下一堂,應該是數學吧。如果我們遲到,那個長著山羊鬍的老師又要碎碎念了。」

「啊,對欸。說起來,今天是不是要小考啊……」

漸漸地,學生們都或快或慢地提起腳步,離開了整齊劃一的隊伍。無論對夢境是否還留有印象,在極為普通而熟稔的同儕面前,所有人似乎都自然而然地回到了日常之中。

「那我們也先走囉!」

綁著馬尾的女學生大聲地朝著學姊喊道。站在她身旁的少女也怯生生地朝著學姊揮了揮手。

「嗯,掰掰!你們要好好相處喔。」

學姊笑著向他們道別,隨後轉頭看向了我們。

「這樣,我們就算是解決了一件事吧。」

狄拉克忍不住吐了口氣。

「至少,這次沒讓那傢伙稱心如意……雖然她顯然沒打算善罷甘休。」

「見招拆招,看來也只能這樣了呢。」

儘管有著和狄拉克相同的理解,但學姊的語氣卻依舊充滿著事成後的輕鬆感。

我不禁閉上了眼。

「那麼,我就先回教室了。」

「诶,學弟你要回去上課了嗎?雖然這件事是結束了,但我們之前討論的問題……」

「考量到偽魔女在今天內再次來犯的機率極低,那並不急迫。比起一口氣處理眼前的所有問題,先暫時緩和並整理自身的情緒我想是較為理想的選擇。」

狄拉克緩緩低下了頭。

「……說的也是。想到以後類似的事有可能繼續發生,不做好心理準備不行……」

對於尚未找到解答的狄拉克而言,他所背負的沉重顯而易見。對如今亟需仰賴他戰力的我們而言,維護他的心理健康可謂與這場長期對峙的結果息息相關。

不過對我而言,比起沉澱的時間,現在更重要的,是思考。

「……」

看著渾然不覺的學姊,我微微吐了口氣,故作自然地轉過了身。

思考如何才能避免,我心中所畏懼的發展,如實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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