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03

      「隔天、我被慕法叫走了。」三浦春垂著頭,手指相互交疊,不安地互相摩擦:「診所裡的人就都死在了裡面。」

      她曾經以為自己習慣血液裡的腐朽臭味,直到那日潔白的墻面都濺滿血液,兇手連尸體都不願意留給她,她想要埋葬他們也無處可尋。

      尤其是世光南。

      那駭人的紅是她這輩子揮之不去夢魘,每個夜晚裡她總會反復夢見佈托說著恨她、死在診所裡的人一個個拉著她的手,問她為什麼一定要查下去、為什麼要害死他們、世光南躺在血泊中對她伸手、讓她去陪他。

      那之後的記憶在腦海裡被打上了模糊的馬賽克,她依稀記得生活中無處不在的慘叫聲、平川櫻子的談話聲、還有十七歲那年被恩格斯抓著頭撞在墻壁上的畫面摻雜在一起,她開始害怕生活裡的每一個黑暗角落,上網購買無數個燈泡企圖把驅散所有的黑暗,她害怕黑暗裡恍惚間看見白墻上噴滿血跡,她害怕死在診所的冤魂找她索命。

      她不想死,就算罪無可恕她也想要活下去。

      愛她的父母還在遙遠的日本等著她回去。

      那個月裡發生的事情是她最不願啟齒的過往,就算沢田綱吉坐在她面前,握著她惴惴不安顫抖的雙手,那雙包容一切、如海寬闊的褐眸毫不猶豫地將她下墜的身軀接住,她望向他,他蹙起的眉中是心疼和擔憂,似乎不需要再說下去、他也明白。

      她嚥下從胃裡傳來的苦澀,回想起那個場面依然讓她不禁作嘔,她那段時間近乎是無法看見血,堂堂醫者竟然會怕血,多麼可笑和荒誕。逃避現實的她窩在過度明亮的屋子裡,這個公寓裡都是世光南曾經生活過的痕跡,她甚至不敢踏出房門,不願意接電話。

      好在平川櫻子因為擔心她,直接拉著自己的丈夫近隆真仁,把孩子交給長輩照顧,買了機票就往她身邊趕來。三浦春知道、如果當初不是平川櫻子強硬地撞開家門,她真的有可能永遠困在那個亮得睜不開眼睛的房間。

      平川櫻子的到來把三浦春拉回了現實,她依稀記得平川櫻子捏著她憔悴的臉頰又是哭又是罵,氣得不得了卻又捨不得打她,只會一邊威脅她要把她殺了餵豬,一邊抓著渾渾噩噩的她,逼她吃飯、洗澡。

      一切的轉機是古利特家族的人找上了她。

      「後來古利特家族的人來了。」沉默良久,她輕聲道:「我才知道、世光前輩是古利特家族的第一繼承人。」

      沢田綱吉愣住:「什麼!?」

      「小春沒有和任何人提過,也是在那之後的兩周,古利特家族才找到了小春。」

      「古利特……這個家族是意大利西西里島的黑手黨家族之一,不過他與彭格列長期保持良好的合作關係……我居然會不知道他的第一繼承人竟然是世光南呢……」

      「世光前輩並不想繼承黑手黨,他真正想要的是研究器官再生,來拯救自己的父親。」她苦笑道:「事到如今,小春也沒有必要再瞞你。世光前輩曾經來奈及利亞參與過『塔普瓦』的開發研究計劃,然而這個藥的問世就註定會掀起人性的考驗,即便他及時喊停了計劃、可他的搭檔還是將研究資料以高價賣給了某個奈及利亞的高層官員。後來,直到有一天,東京醫院運來了一個自願捐贈腎臟的人,那場是我與世光前輩主刀的手術,我們親眼看著原本完好的器官在面前迅速衰竭,這個人在短短十秒內因多處器官衰竭死在了手術室。」

      她停頓片刻道:「事情過於荒誕,醫院馬上將消息壓了下來,除了在場的幾個醫生和護士,還有醫院高層以外沒有人知道這件事。而捐贈器官的那個人資料上填寫的聯繫人和身份都是假的,世光前輩調查了一下,發現是從奈及利亞這裡送過去的人,他立馬斷定是『塔普瓦』的藥效。」

      雖然事情不是他們的責任,醫院方面還是擔心會影響名譽,給了一筆封口費和遣散費把相關人士都趕出醫院,於是世光南和三浦春才會為了尋找事情真相來到奈及利亞的卡婭吳壤區。

      「所以世光南就是黑手黨的繼承人、他研究『塔普瓦』是為了古利特家族現任首領的心臟病吧。」沢田綱吉陷入沉思,一直以來困擾著他的問題終於得到解答:「難怪他可以發現彭格列派人跟蹤你的事情,我就奇怪怎麼會忽然被發現了。」

      「世光先生死了、古利特找你又是為了什麼?」想到這裡,他又皺起眉頭:「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她搖搖頭:「古利特先生過來是帶走世光前輩的遺物的。另外、他希望我可以繼續繼承世光前輩的遺願繼續調查下去。」

      那是她當下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了。

      就當做贖罪。

      什麼罪?

      無知之罪、懦弱之罪、平凡之罪、無為之罪。

      忽地,沢田綱吉站了起來,高大的身軀擋住照在她身上的白光,他兩手撐在她的兩側,他俯下身欺向她,她愣愣望著他靠近,那俊容在她面前不斷放大,直到她看清楚他褐眸裡的憤怒和不捨。

      他在生氣什麼?

      「這一切不是你的錯,小春。」

      「小春知道。」她撇開視線,不願意讓他將她的防衛看穿,她瞇著眼揚起唇:「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小春已經走出來啦。」

      「……」他沉默地盯著那滿是破綻的偽裝,她圓圓的黑眸眨著,努力擠出笑容的模樣,他無可奈何地歎一口氣:「小春這裡還有房間嗎?」

      「誒?」

      「獄寺給我準備的酒店房間太不方便了。」他退開,心中盤算著怎麼合理化讓自己住進來,心虛地摸了摸後腦勺:「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再找找看比較適合的住所吧……人生地不熟的,小春知道還有哪裡適合給我住嗎?」

      翌日、沢田綱吉便帶著他寥寥無幾的行李,順利入住三浦春的公寓。

      ——

      早晨六時的鬧鐘準時響起,沢田綱吉不耐煩地翻過身將鬧鈴按下,打算繼續來一場回籠覺。房間外已經響起了這個家的另外一個人的生活音,她靜悄悄地打開門、踮著腳努力不發出聲音的腳步聲,然後是打開水龍頭洗漱、刷牙、洗澡的聲音。停頓片刻,腳步聲再度響起,她已經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前一天準備好的三明治和牛奶,就開門前往工作了。

      今天是他藉口入住三浦春公寓的第三天,星期二晚上她一同意、隔天他便提著自己的行李,拿著她交給她的備用鑰匙,光明正大地住進她的家——這間公寓其實是世光南名下的財產,當初世光南擔心三浦春一個女生在奈及利亞會遇到危險,於是兩個人便住在一起。

      三浦春是這麼說的——『這個公寓在世光前輩過世後,被轉到了小春的名下。世光前輩的家人……大概是誤會了我和他的關係吧。』

      大概是被當做世光南的女朋友了吧。

      ……說不定他們還真的在交往。

      沢田綱吉心裡浮起說不出的滋味,他入住的房間便是世光南生前的房間,三十歲的他其實還是有點害怕鬼怪這種超自然的現象,於是他在入住前小心翼翼地對著空氣打招呼,就怕世光南晚上過來陪他睡覺。

      當然這種事情是不可能會發生的。

      他睜開眼,走廊上的白光從門下的縫隙鑽進來,他住進來的三天、發現的第一個關於三浦春的小秘密便是——她特別怕黑。

      家裡的白光燈是24小時亮著的,就算她出門工作,客廳也好、睡房也好所有的燈都是開著的,只有沢田綱吉來了之後,她才有意識地收斂起這種行為,她從來沒有阻止過他關燈、只是默默地往自己的包裡多放了一個手電筒。

      怕黑、大概是在經歷過那麼多事情後的創傷後遺症,三浦春那夜對他說起關於中區的事情後,提起診所被血洗也是輕描淡寫地帶過,月提供的情報裡詳細記錄她從三浦春身上得到的資訊:創傷症候群、疏離。

      在看到資料的時候,沢田綱吉不以為意,直到這幾天、他才深刻感受到何謂創傷症候群、何謂疏離。他住進來後到現在,在這個四十八小時以上的時間裡,三浦春並沒有和他主動建立起對話,更多是他主動和她聊天,聊天時的她會馬上進入開朗模式,其他時間她都安靜得嚇人。

      不太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發呆。

      和他曾經認識的三浦春幾乎不像一個人。

      不過倔強假裝堅強的部分倒是沒有變。

      他嘗試和月聊起這個問題,卻沒想到月聽到沢田綱吉住進來她的家後十分驚訝,郵箱裡她回復道:『她肯讓你住進她的家就已經是最大的包容了,我從沒看過有人能夠踏入她的家,那可是她最私人的領域。』

      思及此,他睡意全無,從被窩裡坐起來,旁邊的行李箱被他打開後就這樣躺在地上,打開的行李箱裡蹲著一個褐色的毛絨玩偶,下床後蹲下來將擠在角落的玩偶拿起來。

      這是十三年前道別時三浦春給他的、以他為樣本的Q版玩偶。

      在她離開後這個玩偶便被遺忘在他的櫃子上,直到和笹川京子分手,他回並盛的老家才把它帶回來。三浦春在製作這個玩偶時帶著對他的愛慕和憧憬,手工針線活需要將布料一個一個拼接起來,望著那個縫著笑臉的表情,碧洋琪在病床邊說的話在他腦海中響起。

      是的、小春都有勇氣放下曾經不顧一切的愛戀,為何他做不到?

      不想輸給小春的氣勢湧入他的體內,那段失戀的時間裡都是她給他的這個玩偶陪他走過來的,久而久之他便習慣到哪裡都帶著它,不知不覺地成為了護身符的存在。

      他一開始無法接受和笹川京子的分別。

      理智和感性宛如火與水,在他心裡交雜糾纏,他難受過、哭過、崩潰過。

      他不明白、為什麼兩個相愛的人無法在一起?

      愛難道不是所有問題的最佳解藥嗎?

      沢田綱吉愛笹川京子,笹川京子也愛他。

      這個世界無法離開愛,人自降臨在這個世界上便索求愛與被愛,沢田綱吉亦是如此,他不甘心最後和初戀敗給了那句『不適合』。怎麼會不適合呢?兩顆長得不一樣的石頭、只要好好打磨一定也能變得契合,不是嗎?

      『不是。』碧洋琪一臉朽木不可雕也:『你要想清楚、你之後的生活會是如何,笹川京子的生活呢?難道你希望像你父親那樣將妻小保護在遙遠的國家嗎?』

      『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你早該認清這個現實了。』

      現實是什麼?現實是異地戀的人始終無法跨越距離相愛、還是作為彭格列首領的他沒有資格去談戀愛?彭格列首領和普通市民不能在一起就是現實嗎?

      好像都不對。

      現實是、笹川京子已經累了,她不想愛了,所以放手。

      那陣子他常常拿著自己的Q版玩偶,像是和製作它的主人對話般喃喃自語:『那時候的你也是這般難受嗎?』

      佛曰:世間苦有十一,其二為愛別離、求不得。

      因愛歡喜、因愛痛苦,伴隨苦難的愛是一場歷練,而歷練不講求技巧和經驗,講求的是勇氣與真心。是否有勇氣付出真心?是否有勇氣拿得起放得下?

      三浦春顯然比他有勇氣多了。

      至少她順利地把他完全趕出了他的世界。

      早上七時的鬧鐘準時響起,他將玩偶放在床頭櫃,起身洗漱後,就要準備出門了。

      今天他必須要去中區一趟。

      ——

      獨自來到卡婭吳壤,從第一次到這裡算起也快有兩個星期左右,他已經漸漸習慣一路上發生的突發事件。

      搶劫、嫖妓、追殺……最可怕的好像不是這些事情日日發生,而是在日日發生的情況下,他的司空見慣。

      在這裡待久了會染上這裡的顏色,說的就是這樣吧。

      就像他上一秒才剛剛順利帶著被追殺的人躲起來,下一秒又遇見有人搶劫。

      當周遭的人都選擇漠視的時候,還在堅持想要努力幫助對方擺脫困境的他便顯得異類,旁人嘲笑他的多管閒事,包括他救下來的人還想著要從他身上偷走錢包。

      在這裡生活只想著幫助別人是無用的,真正要在這裡活下來只有保護自己,別無他法。

      漸漸地,他選擇閉上雙眼,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徑直朝中區的方向走去。

      中區每日的站崗人員都不同,他是刻意趁今天是丹尼爾的值班才來的,據三浦春說的、自從她曾經救下丹尼爾的妻子,丹尼爾便是她安插在中區眼線,在原則之上的情報他都願意幫忙。

      三浦春和他提過,自己曾經用很多藉口和理由將裡面的居民帶出來外面,比如說需要使用儀器才能治療之類的,佈托也看穿她的想法,只要她不要太過分、他依然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隨她亂來。

      她說:『小春曾經問過他為什麼做那樣的事。』

      『只有黑暗才能支撐光明、如果我的手下們不能釋放他心中的貪慾,累積久了可不是什麼好事。』——佈托是這麼回答的。

      可三浦春卻和沢田綱吉說:『那是藉口。佈托和手下們應該不全是外面說的,因為他的兇殘跟隨他,其中有一半左右是因為佈托可以滿足他們的慾望,他想要創造出自己的國度、一個黑暗和光明取得平衡的世界。光明帶來黑暗、黑暗支撐著光明,如果連黑暗都可以受他控制,那他就是可以掌控光明的人了,他應該是這麼認為的吧。』

      佈托的理念看似有理,但卻漏洞百出,小小的中區不過是他的試驗品,他倒是無所謂坐井觀天,如今在他管理下的中區的確不再遭受外面的侵擾、裡面的人需要交付自己的金錢、卻也得到相應的食物和庇護,不過同樣也代表想要享用如今的平靜、就必須將自己全部獻給野獸幫。

      中區的人們是一個整體,而不是個體。

      只要野獸幫有需求就必須滿足,佈托任由下屬狩獵居民的資源,沒有規範的私刑給居民極大的壓迫感,時間一久、反抗無效的人就不會反抗了。

      三浦春沒辦法接受佈托的做法,剛開始悄悄帶走很多人,可後來有的人在裡面建立起家庭,便漸漸就不肯再出來。

      出來後又可以去哪裡呢?三浦春又可以庇護他們多久?

      沢田綱吉走向中區時,佈托似乎早有預料一般,等在路口。

      他站在那裡,兩隻手握著步槍,對著沢田綱吉的腦門。

      後者沒有被他嚇到,沉穩的步伐沒有變化,距離槍口的二十釐米遠停下:「早上好。」

      「沒有三浦春、你不能進來。」佈托說著,扣動扳機,臉頰自然地貼在槍托上,呼了一口氣:「再靠進一步、我就開槍。」

      「我是她的助手、你沒有理由不讓我進。」他不慌不忙,一手插在口袋裡,像:「我要進去。」

      「休想。」

      砰!

      子彈由槍口射出,直直射向沢田綱吉。

      他彎過頭,子彈擦過他的頭髮,割斷幾絲褐髮,僅僅是一瞬,他便站在佈托面前,沒有任何人看見他移動的軌跡,仿佛是消失在原地又忽然出現,在怔愣之際、他已經抓住佈托手上的步槍,語氣平淡:「我們好好談談,不好嗎?」

      佈托愣住,手不住鬆開來,沢田綱吉便順勢把步槍拿開,笑道:「這樣才是待客之道啊。」

      這裡沒有人是他的對手——野獸王佈托想著。

      「中區沒有你要找的東西。」佈托努力維持著最後一分尊嚴:「你要進去當然可以,除非你把三浦春帶過來,否則我不介意在這裡開打。」

      他舉起手比了一個手勢,暗藏著在一邊的手下紛紛舉起步槍,全部槍口對準沢田綱吉:「就看看是你身手快,還是我的槍快。」

      被槍對準的男人沉下面色,與往常和善的面容不同,佈托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殺意,和常人不同、他身上的殺意並不尖銳,只是沉重得無法呼吸。

      「有本事、就連小春也一起射擊吧。」

      一陣清香飄來,胸前忽然冒出一顆黑髮的,她擋在他和佈托之間,陽光照下來,他看不見她的表情。

      佈托愣住,臉色也沉了下來:「你也要和我作對,是嗎?」

      「我被伊達溫醫院開除了,是你搞的,對嗎?」

      三浦春在生氣——佈托和沢田綱吉不約而同地感受到她平淡語氣底下蘊藏的怒火。

      並非突如其來的憤怒,而是由很久之前、更早之前不斷在她心中咀嚼後,無法自行消化的憤怒在她心中不斷地發酵、再發酵。

      直到有一天,有人不小心打開了罐子。

      事情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佈托沒有否認,她一步一步更靠近他,佈托比她要高,她抬起頭,那雙黑眸如火般灼熱耀眼,如同初次見她、她將自己從火舌底下救下來一樣。

      他一直不懂那個眼神是什麼,但那絕對不是擔心和關懷。

      而是憤怒。

      是對自身無能的憤怒。

      真是個傻得不行的女人。

      「你越是阻止我,我越需要查下去,佈托。」越是生氣,她心尖越是發疼:「現在很多國家已經開始將『塔普瓦』列入合法藥物了,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這代表全部國家都會出現卡婭吳壤,全世界等待移植器官的人有多少,就需要多大的卡婭吳壤,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不到三成的人能夠成功等到器官,每天都有幾千幾百個人因為等不到器官而死去,所以才會有人售賣自己的器官換取金錢、才會有人被詐騙到荒山野嶺拿走身體全部器官在黑暗裡死去。」

      心口好疼、胸口繃緊無法呼吸,她伸手拉住佈托的領口吼道:「第四代藥物已經合法了、接下來第一代、第二代藥物也會開始被合法使用,底層的人類成為上層社會的天然器官倉庫,一出生就註定無法翻盤的人就必須要成為那些上流人士活下去的踏腳石。」

      「你——」

      「佈托、你到底懂不懂你在做什麼!?」她揪住他的領口拉近自己,仿佛希望自己的話語能夠砸醒眼前的人:「小春從來不是什麼精英、不是想要當可以救贖人間疾苦的神!我只是一個出生在日本並盛、和你一樣平凡到不行、有血有肉的人類啊!」

      「我們、都是人類啊……」

      明明他們都是平凡普通、降臨到這個地球上的人類啊……

      為什麼人要以金錢、權利、外貌、家世區分等級?

      為什麼沒錢的人就註定必須要被人踩在腳下庸庸碌碌成為踏腳石?

      或許別人做得到,可她做不到。

      做不到眼睜睜看著這些事情發生在她眼前啊……她就是、做不到。

      她呼吸急促,眼前的景色越來越模糊,她用力深呼吸,卻吸取不到任何氧氣,嘴說不出話,大腦一片空白,耳朵嗡嗡,最後眼前一黑。

      「小春!」沢田綱吉接住即將暈倒的三浦春,急切地吼道:「快滾開!」

      「都滾開!」佈托被三浦春一頓吼後怔愣好幾秒,直到沢田綱吉喊他,他才反應過來,轉身朝手下吼著,馬上轉身往城裡跑去:「先送去我的房間裡!我去叫外面的醫生!你們!都給我護好她!」

      嬌弱的身軀躺在沢田綱吉的臂彎裡,圓潤可愛的臉蛋此時毫無血色,佈托想起在診所恢復燒傷傷口時,她總笑瞇瞇地看著他,會故意逗他喊他弟弟,會認真又耐心給用奇怪偏方的老人解釋,每天會活潑熱情地和每個病人打招呼。

      之前有不少熱心人士想要來卡婭吳壤幫助他們,可是來到這裡的人不超過一個星期便跑走了,就連記者也不住報導裡說『這裡的人死有餘辜』,只有世光南和三浦春在這裡長久地待了下來。

      『我們、都是……人類啊……』

      三浦春暈厥前的這句話宛如一個鐵錘重重敲向他的心靈,他忽然明白為什麼她從來不過問他們的過去、不分立場地去救。

      因為他們都是一樣的。

      因為他們都是留著一樣的紅色的血液的人類。

      因為他們死了都是一具白骨。

      他和他們沒什麼不同。

      都是人。

      ——

      佈托找來的醫生是卡婭吳壤區外的,是一位老者、戴著銀框眼鏡,留著白花花的鬍子和頭髮,來的時候氣喘吁吁的,用不滿的眼神環視大家一圈,最後瞪了佈托一眼,道:「你欠我一回。」

      沢田綱吉不知道來歷對方的來歷,他相信的不是這位醫者,而是佈托。

      佈托不會害三浦春——這是他的直覺。

      三浦春躺在佈托大房子的二樓客房,蒼白的臉色、額頭掛滿細汗,沢田綱吉坐在一旁仔細為她拭去汗水,明明是睡著、看起來一點都不平穩,他莫名懷念起十四歲咋咋呼呼的三浦春。

      簡單的檢查後,那位老醫生道:「她的休息不太夠,聽你們描述的狀況應該是過度焦慮引發的呼吸過度,只需要多睡多休息應該就沒事了。」

      送走老醫生,沢田綱吉和佈托不約而同地對視,佈托拇指往身後比了比,沢田綱吉為三浦春蓋好被子,用只有兩人聽見的音量道:「我等等就回來。」

      佈托領著沢田綱吉去到隔壁的會議室,中區的大量資源都被集中在這裡,和其他屋子不同的是、這是少數整個卡婭吳壤區內用水泥鋼筋建起來的屋子,空間很大、應該可以容納很多人。

      「坐吧。」會議室旁放著兩個面對面的雙人沙發,佈托從一旁的冰箱裡拿出兩包飲料,坐在沙發上,把飲料放到對面的位置。

      沢田綱吉坐在他的對面,沒有接過佈托遞來的飲料,靜靜地等待他開始。

      「我可以跟你合作。」佈托歎了一口氣,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何方神聖,如果你需要我的協助的話、我願意配合。」

      「在中區裡有臘魃幫和伊達溫交易的據點。」沢田綱吉開門見山:「我要你把今天的事情掩蓋下來,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們之間的合作關係,把我安排進去那個據點裡當你的手下。」

      佈托:「你要瞞著三浦春?」

      沢田綱吉皺起眉:「她待在這裡比較好。」

      佈托冷笑:「看來你一點都不了解她。」

      沢田綱吉手指交疊,垂眸,沉默片刻,道:「我無法接受她陷入危險。」

      佈托往後躺在椅背上,左腳放到右邊的大腿,語氣輕蔑道:「她會做到這個地步就表示她不可能願意安分地待在原地,等你帶來消息。你知道診所被血洗以來的一年內她都做了什麼嗎?」

      他知道、月的情報裡都寫了。

      曾經潛入臘魃幫基地險些被滅口、到西南區的伯新幫賭博工會花了五萬美金賭來伊達溫的情報、用伊達溫醫院急診科主任的出軌證據做威脅正式潛入伊達溫醫院,還順便得到了藥物更低的購入價格,否則用在義診上的費用不是她一個人能夠支撐起來的。

      「光是嘗試潛入中區,想要找到臘魃幫和伊達溫交易的據點,就被我手下的人抓了五次。」佈托從口袋裡掏出香煙,沒有點燃,直接叼在嘴邊:「她這個人、雖然跟我們幾個比起來在戰場上沒什麼用處,但是她逃跑和魄力是一流的,好幾次連我的手下都拿她沒辦法。」

      「過去曾經有一次、她被人抓了。」沢田綱吉苦笑道:「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昏迷不醒了。」

      「哦、還有這種事。」佈托有些訝異,撐著臉頰:「不過她不是什麼普通人,你應該比我還要清楚吧?不然也不會像剛剛那樣就直接跑來罵了我一頓,搞得真的像我的誰一樣。」

      「我會考慮清楚的,接下來就麻煩你了。」沢田綱吉站起來,主動伸出手,佈托握上他的手,兩人算是達成了合作關係:「我答應你,我不會讓臘魃幫傷害中區的,這是我們的交易。」

      「呵、臘魃幫有本事不就只是炸翻中區嗎?」叼著的煙隨著他說話上下搖動,鬆開手後,他掏出打火機,微弱的火光點燃香煙,他吸了一口,煙霧穿過鼻腔流了出來:「你放手去幹吧,不然就是小看我們了。」

      「野獸幫可不是紙糊的呢。」

      ——

      從會議室出來,目前來看這裡沒有任何人知道沢田綱吉的真實身份,以三浦春的助手繼續在這裡調查下去才是最有力的。

      沢田綱吉拿出手機,翻閱著最近的新聞,的確如三浦春說的那樣,在今天早上八時的時候,許多國家便已經讓流傳在工人之間的「金水」合法化,否則如果長期這樣罷工下去,只會讓原本一塌糊塗的經濟變得更糟糕。

      合法化的國家有美國、意大利、法國、日本等,意大利居然也在合法化的國家之中,是沢田綱吉料想不到的。

      就在此時、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你看到新聞了吧?』電話那頭的里包恩問道:『意大利這裡已經合法了你去調查的藥物,看來你已經沒有繼續待在那裡的必要了,趕緊回來吧。』

      「不行、里包恩。」沢田綱吉一邊聊著,一邊走出佈托的豪宅,以沒有人聽得見的音量說著:「我越來越覺得這個藥物沒那麼簡單。」

      『哼。』通話裡的里包恩冷笑一聲,似乎是欣慰的意思:『和你之前預料到的一樣,西西里島上最近出現了大量黑手黨成員無法使用火焰的情況,應該就是那個藥物的副作用。』

      早在前幾天和三浦春聊過之後,沢田綱吉便給里包恩發郵件,準確預測西西里島的黑手黨會大亂。

      「什麼?那彭格列——」

      『彭格列沒事,幸好一開始我們就嚴厲禁止手下使用,現在也正好排查那些已經食用過的成員,把那些不聽話的趕出去。』里包恩的語氣很冷淡,隱隱帶著些許殺意:『問題是、現在西西里島亂起來了,那些因為火焰獲得戰鬥力的家族因為都用了那個藥的關係現在變成一堆廢物了,很多家族現在都趁機吞噬他們的勢力。』

      「哦、那現在佔上風的是?」

      『彭格列。』里包恩得意起來,沢田綱吉仿佛可以看見他坐在豪華皮椅上,翹著二郎腿,彎著唇:『在你和我說的那天,我就讓山本和了平去準備擴大勢力了。』

      「麻煩了。」沢田綱吉感恩道:「找到把藥物流進來黑手黨的人了嗎?這次的騷亂顯然是有人刻意引導的,我猜目標很可能就是從第一代就流傳下來的死氣之炎,你們都要小心一點。」

      『目前還查不到,現在已經排除是敵對陣營,現在西西里島除了響應彭格列取締『金水』政策的同盟家族不受任何影響以外,有一半以上的家族都陷入慌亂之中,想要投靠彭格列的也不少,我都照你的要求收納他們進來了。』

      「幕後主使者應該是對黑手黨有憎恨的人。」沢田綱吉隨意走到一個角落,身邊的人都聽不懂日語,自然也不知道他對著手機聊些什麼:「你可以查一查藥物流進來之前有什麼家族是被毀滅後還流浪在西西里島的。」

      『獄寺和雲雀已經著手去查了,但雲雀最近似乎也對流進日本的『金水』很頭疼,正忙著整頓日本政府呢。』里包恩笑道:『你和小春怎樣了?』

      「什麼什麼怎麼樣。」沢田綱吉皺眉。

      『你現在沒有幫小春完成她想要的東西是不會回來的吧。』里包恩調侃道:『你比我清楚,這個事情在今天被很多國家合法後就沒有解決的方法了,那個藥物是註定會永遠留在這個世界的,你作為彭格列的首領要陪著舊友玩多久?』

      「就算是這樣、我也想試試。」沢田綱吉抬起頭,周圍的人民都對他投來好奇的目光,卻只站在遠遠的地方瞅著他,他揚起禮貌的笑意朝大家頷首打招呼,對他好奇的人民意外地都露出笑意回應他:「至少要把藥物的真相公之於眾,我無法消滅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惡,就算今天摧毀了這裡的據點、只要還有需求就會有下一個、下下一個,然而我能做的就只有見一個殺一個而已。」

      『看來我得開一個會議,看有沒有辦法在彭格列成立一個小組專門幫你監督這方面的惡了呢。』里包恩笑了,沢田綱吉成為彭格列首領有十幾年的時間了,卻還是摒棄不了那份天真的理想世界:『事情結束後,把小春帶回來吧,藍波和一平都很想念她。』

      「我知道了。」愣了愣,他勾起唇:「我會帶她回去的。」

      掛掉通話,其中一個婦女走向前來,陽光照耀之下他看清楚了婦女的面孔,是前幾日三浦春治療那位少女的家人。

      那位婦女帶著笑容道:「你好、先生,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娜娜的母親。」

      「記得的。」來這裡待的這一段時間,他已經熟悉了當地的語言,不得不感謝里包恩曾經的地獄式訓練:「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娜娜在那天之後身體就好很多了,我想要請你吃頓飯。」娜娜的母親和藹地道:「三浦醫生沒有跟你一起嗎?我也想請她吃飯,當做謝禮。」

      「她今天有事。」沢田綱吉微微駝著背想要聽清楚婦人的話語:「我跟你一起去吧。」

      婦人領著他回到她的家,從第一次來的時候沢田綱吉便發現這裡的屋子大多都是木屋建起來的,掀開門簾,裡面的設施和外面的幾乎一樣,就是房子的建材不如外面來得牢固,然而如果比較娜娜家和中區外的家庭,娜娜家還算是比較富裕和齊全的家了,一房一廳、又有廚房,雖然容納一家三口還是有些狹窄,可也已經算很足夠了。

      「因為娜娜的事情,領主給我們家分了兩隻雞,我這就去做給你吃,你先坐在這裡等等。」婦人讓他坐在一個放著墊子的椅子上,轉身對著房間喊道:「娜娜啊、我把三浦醫生的助手帶來了,我今天要請人家吃飯,你出來招待一下人家。」

      「知道了——」房間內傳來少女的聲音,不消片刻,那時躺在房間、近乎奄奄一息的少女掀起門簾走了出來,對上沢田綱吉好奇的眸,她頓了一下,才露出禮貌的笑意道:「你好。」

      「你好。」沢田綱吉頷首,擔心她的身體尚未恢復,皺眉道:「沒關係,不需要特地招待我。」

      「小春姐姐呢?」娜娜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從旁邊拉了一個椅子,坐在他的身邊,他清晰地感受到她那搖搖欲墜的身體,而現在只是強打著精神與他對話:「她沒跟著你來、你怎麼進來的?」

      他見她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也不想要主動提起:「她找佈托有些事,現在在佈托那。」

      娜娜點點頭,她好奇地盯著沢田綱吉看,直到他不自在地問:「不好意思、我的臉怎麼了嘛?」

      「你是小春姐姐帶來的第一個男人,你跟她是什麼關係?是她男朋友嗎?」

      「我是她的好朋友。」他莫名鬆了一口氣:「現在當她的助理,跟著她學習。你和小春很熟悉嗎?」

      「嗯!小春姐姐經常從外面帶很多東西給我,教會我很多知識。」娜娜笑著道,隨後沉默片刻,忽然問:「那天嚇到你了嗎?」

      「誒?不、沒有。」他驚訝,猛地聊起這個話題,讓他無所適從:「不用和我解釋沒關係。」

      「你怪罪了小春姐姐吧。」那天她雖然很難受,可還是隱隱約約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的殺意和憤怒,還有三浦春拉他出去後的怒吼:「指責她為什麼不幫助我、對嗎?」

      「……」提起那日自己的衝動,他的心就揪起來地疼,尤其在後來的夜晚聽三浦春說起她和佈托的事情後,他便更加後悔那時候的自己:「那是我的錯。」

      「母親把你帶來,或許就是想要跟你說小春姐姐的事情吧。」娜娜沒有責怪的意思,反而平常心地理解他的反應:「你們是好友,但是應該對她的事情了解不多,你是我第一個見過她從外面帶進來的人,以前似乎也有一個、但我從來沒見過他。」

      沢田綱吉馬上就反應過來、她說的那位沒見過的人應該就是世光南。

      「小春姐姐是這一年才被允許進來中區的。一開始還是悄悄潛入進來,不過後來被領主發現後,領主乾脆允許她自由進入這裡,但是只可以來治療我們,不可以亂跑。」娜娜想起第一次見到三浦春悄咪咪的舉動,就不住揚起笑意:「她根本就不聽,悄咪咪地想要避開那些守衛的視線,結果被我發現了,還是我幫著她說藉口,她才成功逃離那些人的指責呢。」

      「啊、我有聽說不少。」沢田綱吉腦海裡浮出她鬼鬼祟祟的樣子,也忍不住發笑:「她還是一如既往啊。」

      「小春姐姐其實一直都想要找機會把我帶出去,是我不肯。」娜娜收起笑意,垂下眸:「我知道在這裡會經歷什麼,可是……我的家人都在這裡,我的父親和母親只有我一個親人,如果我走了、他們該怎麼辦呢?如果被發現,我的父母也會被問責的……我不能那麼自私。」

      「……」他沉默不語,三浦春只與他說她與佈托的事情,卻沒有和他提起自己與中區的人的事情。

      「出去後的人回不來了,沒有人知道出去之後等著我們的是什麼……但我很清楚知道、不會是光明。」少女眼中沒有屬於她的光,捏著自己的手指,偶爾的停頓讓他意識到這個話題對她來說的沉重,然而為了讓他不怪罪三浦春,她還是想要說下去:「她帶出去過的那些人,後來也有跑回來想要告發她的,幸好領主念在小春姐姐免費給守衛們治療的情分上,沒有懲罰她。」

      他聽著,眉頭緊鎖。

      「她又能救得了多少人呢。」娜娜苦笑道:「又有人是真的想要擁有新的人生才出去的呢?可是這裡發生的事情會一輩子纏著他吧,那股臭水溝的味道是永遠洗不掉的。」

      娜娜:「可是小春姐姐她好像有一輩子都用不完的能量,總是在嘗試把更多人从這裡帶出去,只是這裡的人越來越安於現在的生活,不會有想要逃出去的慾望了。」

      沢田綱吉深吸一口氣,輕聲道:「你也是嗎?」

      娜娜頓住,握緊拳頭,孱弱乾瘦的身軀顫抖著。

      「你後悔了。」沢田綱吉說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你出去。」

      垂下的頭猛地抬起來,代表希望的光彩僅僅在她眸裡停留一瞬,片刻、她的淚水帶走了那一瞬的希望:「沒用的,助手先生。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不是那時候的娜娜了。」

      「那個人的手、他的呼吸、還有溫度。」

      「我、這輩子都逃不開這裡了。」

      「不、一定有辦法的。」他輕聲打斷她的話語,道:「只要你願意,我一定會能夠帶你出去。」

      娜娜淚眼婆娑地望著他,緩慢地左右搖晃頭腦,她不期盼他能夠懂她,沒有人能夠明白她的處境、她的憂傷,她抬起手抹走臉頰上的淚水,戴上她「乖女兒」的面具,揚起笑容道:「母親的飯菜應該差不多了,我去幫她端菜,助手先生你在這裡稍等一下。」

      沢田綱吉望著她搖搖晃晃走向廚房的身影,一陣風裹挾著塵土吹開門簾,正午的烈日過於燦爛的光芒刺眼,他瞇起眸的片刻,娜娜的身影已經沒入了黑暗之中,連影子都無法捕捉。

      ——

      在娜娜家解決午飯,娜娜的父母性格溫和熱情,招待他吃了一頓不錯的溫飽,他不好意思地幫堅持他們修好屋頂的漏水,不知不覺就已經傍晚了。

      臨走時還不忘讓他帶上一些卷餅給三浦春,他連忙道謝。

      道別娜娜一家,他打開手機,三浦春的聊天室還停留在昨天晚餐前詢問對方要吃什麼的對話,想著如果她還沒有清醒,他打算把她抱回家裡休息去。

      不管怎樣、待在佈托的家裡,他還是不太放心。

      剛剛走入佈托家的門口,走上樓梯往二樓走去,便遠遠聽見一道熟悉的嗓音——

         「哼、想要攔住小春,你們還早著呢!」

      沢田綱吉不需要思考說話的人是誰,大步跨過幾層階梯,便看見三浦春不知什麼時候放倒看守在她門前的野獸幫手下,後者還得意忘形地對著已經昏倒的人叫囂著。

      恢復得真快。

      他不住佩服三浦春充滿電的效率,看著躺在地上睡得安詳的野獸幫的手下,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方法才解決了他們,至少證明她現在精神飽滿,但他還是不免擔心道:「小春?身體沒事了嗎?」

      「哈噫!」被叫住的三浦春嚇一跳,轉過頭看見沢田綱吉就站在自己隔壁看著自己剛才對著不省人事的手下叫囂,她小臉一紅,打哈哈:「沒事沒事,哈哈。」

      兩人沉默片刻,三浦春回想起自己昏迷前在佈托和沢田綱吉面前說的那番話,心中的尷尬無法消除,正想著怎麼解釋自己早上的行為,沢田綱吉便率先開口:

      「小春,要一起去逛逛嗎?」他問道:「我一直聽說卡婭吳壤東邊有一條河流,但沒去過,陪我去走走吧。」

      「好。」

      卡婭吳壤的東邊流著一道河,這條河並不歸屬於任何人,即便它最靠近東北區的領域,可三個幫派都心有靈犀般地從未搶奪河流的所有權。河流的一岸是卡婭吳壤,對岸是一片尚未開發的森林,自從卡婭吳壤不屬於政府管理的法令頒布後,那片森林的價值就瞬間降到低,沒有任何一個發展商會願意買下那片土地的,畢竟發展什麼都不合適、沒有人會希望早上精神氣爽的起床、卻要看到烏煙瘴氣的卡婭吳壤。

      陽光緩緩從西邊退場,東邊的河愣是一點光都沒有,兩人並肩走在居民一起建起來的小小展望台上,欄杆上也只有微小的LED燈勉強照亮腳下的腳步,好在今日是月圓之日,柔和的月光落在兩人身上,她走在他的右邊,彼此都看不見對方的表情,怕黑的三浦春不住往沢田綱吉身邊靠了靠,小小的LED並不足以消除她對黑暗的恐慌,心跳越來越急、手顫抖起來,可她不願意讓他發現自己的脆弱,努力維持著平時的模樣,祈禱朦朧的夜色不會讓她的小秘密被他發現。

      她手裡拿著娜娜母親做的卷餅,沢田綱吉見夜色快速暗下來,打開手機配備的手電筒道:「天黑了、這樣才看得清楚,小心別跌倒。」

      漆黑的站台上,他的手機照亮小小的範圍,他有意無意地靠著她往前走,感到他在身邊的氣息和溫度,慌亂的心跳緩緩平息下來,她一隻手悄悄抓住微風吹起的他的衣角,一隻手打開卷餅,小心翼翼啃了起來。

      心裡定了下來,飢餓感也就湧上來,她耐不住肚餓。

      見她開始吃起今天的晚餐,衣角被拉住,他也乾脆停下腳步,靠在欄桿上,右手拿著手電筒照在她身上,左手放在欄桿上,面向著河對岸的森林,偶爾聽見她滿足的鼻音便悄悄瞄她一眼,又故作正經地收回視線。

      看來她真的餓了一天了。

      晚風裹著熱意吹在他的臉上,抓住他衣角的手宛如一隻蝴蝶停在他的心房上,他無法靜下心來感受對岸森林的蟲鳴,實在無法不在意身邊吃卷餅吃得津津有味的三浦春。望過去的視線正好對上她望向自己的眸,心頓時漏了一拍,連忙撇開視線。

      吃著卷餅的她似乎沒有察覺他的躁動,一個卷餅就這樣消失在她手裡,她滿足地吞下最後一口:「謝謝招待!娜娜母親的卷餅真的超好吃的!」

      「吃飽了嗎?」他輕聲問道,右手還舉著手電筒:「身體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抱歉,今天給綱先生添麻煩了。」三浦春注意到自己面前的燈光,她抬起眸便看見他望向河對岸、完全沒有朝自己看來的意思:「謝謝手電筒,小春的手機——」

      正要拿出手機,手機頁面是黑的,她按了按開關,幾秒後竟顯示電量不足,她馬上氣餒起來:「今天怎麼諸事不順、小春昨晚忘記給手機充電了。」

      「沒關係、我手機——」這麼說著,沢田綱吉的手機頁面忽然跳出『手機在三十秒後將自動關機』的窗口,他嚇得連忙從包包裡想要找行動電源,沒想到竟都落在家裡沒帶出來,只能眼巴巴看著白色的光在眼前閃了閃後,消失。

      「哈噫!」突如其來的黑暗襲來,三浦春不適應地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好在掛在欄桿上的小小的LED還沒有故障,她才能面前堅持住偽裝:「沒事、小春只是有點嚇到而已。」

      看著她這樣勉強自己強撐,他心裡也隱隱泛起心疼,忍不住抓住她瑟瑟發抖、已經漸漸發冷的手,裹在自己的手心,在她又羞又驚的驚呼下,給了正當但無邏輯的藉口:「這裡晚上不太安全,牽著比較不會走散。」

      「嗯、嗯……說、說的也是。」熱風吹得她臉蛋發熱,寒冷的手傳來他的熱意,心跳已經不知道是恐慌還是害羞地跳動著:「謝謝你、綱先生。」

      「今天早上、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感受她冰冷的手逐漸平靜,似乎有什麼正悄悄掀起他心間的波動,不禁收緊了手:「伊達溫醫院發生了什麼?」

      「說到這個我就生氣。」朦朧的夜光中他仿佛能看見她氣得鼓起來的臉頰:「小春義診的藥物來源其實是伊達溫醫院的通路,幾個月前小春發現伊達溫醫院的急診科主人報假賬、以文書上以高價格購入高質量的藥品,但實際上他和藥物供應商串通好,在其中做手腳撈了一筆錢,以低價格購入普通品質的藥物。」

      「小春以這個為要挾,要求那位主任以低價格把藥物賣給我,否則世光前輩留下來的錢早就用光光了。後來小春又發現臘魃幫和伊達溫醫院似乎有聯繫,便要求主任安排小春進去當合約醫生,就是那種臨時幫忙、工資不太高、沒什麼保障的那種。」她越說越幽怨:「雖然說,小春進去是為了調查,可是小春敢保證絕對沒有疏忽值守,結果今天去到醫院,發現我跟急診科主任都被炒魷魚了。」

      「小春聯繫不上主任,又想到前幾天佈托對我說的那番話,不難猜到就是他搞得鬼。」她委屈巴巴,自己這個月來的刻苦耐勞都功虧一簣,現在連便宜的藥物來源都斷了,早上已經發過一頓脾氣,現在再提起又心酸又疲倦:「他怎麼能那麼可惡?現在唯一的機會也被奪走了,小春真的……唉。」

      沢田綱吉聽她歎氣,猶豫再三,道:「我和佈托合作了。」

      「哈噫?!」

      「他願意讓我扮作他的手下潛入臘魃幫在中區利用的據點。」

      「可是……可是佈托他……」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眸:「自從他母親在那場爆炸中喪生,他就跟臘魃幫做了交易,只要臘魃幫協助他找出伯新幫丟炸彈的兇手、他願意讓臘魃幫利用中區的封鎖在他的領域建造據點。臘魃幫也答應只要交易達成,他們就不會再騷擾中區,還會幫中區抵禦伯新幫的進攻……他要是幫助你,整個中區都會跟著他陪葬的。」

      「不會的。」沢田綱吉搖搖頭:「相信我、也相信他,佈托雖然在治理中區的方式上有些過於偏激,可我相信他有自己的方法去守護他們。況且,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她沉默片刻,被裹她在手心裡的手抽出來,抓住他的手腕:「小春跟你一起去。」

      「不行,小春在家裡等我。」他想也不想直接拒絕:「太危險了,你忘了十七歲那年發生的事情嗎?」

      「正因為十三年前的事情,小春已經不是當初的小春了。」她急了,兩隻手緊緊抓住他的手:「拜託——小春發誓!絕對絕對不會給你拖後腿的!」

      「不是拖不拖後腿的問題——」

      她一步一步朝他逼近,眼看兩人的距離縮短,他往後退了一步:「小春一定要去!你不帶我去我就自己去!」

      「小春——」

      欄杆的小小燈泡一閃一閃,竟就這樣滅了。

      習慣微弱燈光的眼眸失去唯一的光源,眼前瞬間一片漆黑,她嚇了一跳,左腳絆住右腳,身體失去平衡,往前撲去——

      「哈噫!」

      「小心!」

      沢田綱吉穩穩接住那跌落他懷裡的身軀,他身上塵土與煙油的味道混雜著香水味撲鼻,她臉蛋瞬間燒紅,他頓了一會兒,手輕輕捂住她的眼睛,在她耳畔親聲說道:「小春,先閉著眼睛,我在這裡,不要怕。」

      「哈噫!是、是……」

      他似乎沒有意識到兩人的距離有多靠近,捂著她的眸,讓她轉個身,背對著他:「在心裡數到十。」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零。

      捂著眼眸的手緩緩撤開,他兩隻手臂越過她的身軀搭在她面前的欄杆,一米九的身高輕鬆將她圈起來,習慣沒有光線的雙眸睜開,細微柔和的月光在河上鋪滿白銀,她仰起頭望向漆黑的夜,方才被光遮擋的繁星高高懸在半空,夜空中的流螢猶如小河涓涓流向彼端,一顆一顆鑽石鑲嵌在夜幕之中閃爍光輝,在如玉皎潔的月旁如此恬靜美好。

      說來也奇怪,人間的燈光一多起來便遮蔽夜空中的星星,早晨的陽光過於耀眼也難以發現它們的存在,唯有月光悠悠流瀉的光芒才能照亮世間、與繁星們共存。

      「好好看……」

      三浦春的黑眸如同這繁星點點的夜空,這麼多年來她鮮少來到這個河邊,更遑論在夜裡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光景,沒想到卡婭吳壤竟然還會有如此絕美的夜空,她竟一時忘卻了對黑暗的恐懼。

      「上網查了很多、這裡晚上雖然不太安全,但也是唯一一個卡婭吳壤獨享的美景。」

      他低下頭,正好能瞧見仰起頭的她的眸,即便朦朧的月色,他依然能夠清晰看見她眸裡的星光,她好似這些鑲嵌在空中、從未消失的繁星,無論颳風下雨、天晴雲陰都永遠在自己的角落閃閃發光,倘若願意追隨她的光而去,才能發現她不知不覺燃燒自己、照亮許多陰暗的角落。

      里包恩曾說與他糾葛的兩位女孩,一位是太陽、一位是月亮。

      他不解發問是誰,卻收穫了『長不大的小孩』的嘲笑。

      直到後來、和笹川京子的分手後的那段時期,他才恍然大悟。

      三浦春是太陽、笹川京子是月亮。

      兩人日輝交映,是支撐起天空的一員,三浦春源源不絕的熱情和勇氣過於灼熱令他無所適從,笹川京子純白皎潔的光芒深深吸引他靠近,然而在愛情裡月亮的熱度遠遠趕不上他對熱度的索求,於是月亮拋棄了他。

      他曾經畏懼陽光追求月亮。

      如今當他的月亮不再發光,他卻開始從陽光身上索取勇氣,才赫然發現來自於三浦春的陽光滲入他每一個記憶的角落,特訓時翻山越嶺過來的便當、獲勝後的相撲勝利腰帶、陪伴自己度過無數挫折的護身符——

      如果現在才來想要靠近你,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他只敢在心裡這樣想著,私心若是袒露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或許就這樣若遠若近的距離更適合現在的他們,不需要宛如青春期的少年遵循荷爾蒙的衝動和本能,只需要這樣伴著月光與星空靜靜陪在彼此身邊,知曉對方安好、守護著彼此,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謝謝你。」

      恍惚間,三浦春的話語猛地將他從思緒中拉回,他擠出疑惑的鼻音,女人的目光還是望著遠遠的月亮與夜空,笑道:「綱先生早就發現小春怕黑,對吧?帶小春來,是為了幫小春面對黑暗吧。」

      「嗯。」他低低應道:「不全是。」

      「有綱先生在這裡,小春什麼也不怕了。」她的話語化作一滴滴晨露,落在他心間許久未開墾的土壤:「想起以前好像也是這樣,綱先生一直都衝在最前面保護小春和小京的安全,我們總是擔心綱先生去面對危險、害怕綱先生受傷,卻又只能在你身後為你祈禱,什麼也做不了。」

      「不、不是這樣的,你們為我做了很多。」

      「那時候的小春想要為綱先生做更多更多、畢竟小春可是未來要當首領夫人的人啊。」她說著說著便笑了,他說不出她的笑意裡的含義,心頭酸酸麻麻的:「那時候給綱先生添了很多麻煩的樣子,所以想要努力一點或許可以更靠近你了。」

      「不過小春太遲鈍了,忘記了你和小春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清楚聽見,心中的深處有一個小小的撲滿,開始出現了漆黑的裂縫,他曾封印在其中的憤怒與不甘從縫隙裡鑽了出來,啃咬他的心臟。

      「為什麼這麼說?」他努力克制著起伏的情緒,低聲道。

      「因為綱先生是個傻子。」

      「誒?」

      「綱先生身上背負著太多責任,把自己壓得喘不過氣了,還不讓人知道。」她笑道:「可是我們是好朋友呀,如果是好朋友的話、一定可以一起承擔的,你和獄寺君他們、難道不就是這樣的關係嗎?」

      「那為什麼和小春就不是呢?」她自問自答:「因為小春是一個平凡的小春,一個只會玩Cosplay、咋咋呼呼的平凡人。」

      「真羨慕啊……」

      他疑惑:「羨慕?」

      「羨慕可以和你並肩的大家。」她笑著,轉身望向站在她身後的沢田綱吉:「綱先生、讓小春進入你的世界吧。」

      月光下的她、如繁星炫目,他怔怔看著她,從撲滿鑽出來的那些不甘與憤怒頓時煙消雲散,他呆呆道:「什麼?」

      「讓小春和你分擔,你肩上的重任。」她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之後請和我一起作戰吧。」

      「這就是你的目的吧?」他無奈地捏住她的手,輕歎:「我還以為……」

      我還以為你在跟我告白呢。

      「以為?」她任由他捏著自己的手:「以為什麼?」

      他勾起無奈的笑意,將她拉近,帥氣一笑,她剎那失了神,他最後的那句話輕飄飄地飄在夜空:

      「想要進來我的世界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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