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02

      愛情是什麼?

      沢田綱吉三十年的人生中唯一的戀愛經驗是初中的初戀——笹川京子。笹川京子是班級里的班花,更是所有男同學心中的初戀女神,而他、只是平平無奇的眾男同學中的其中一個而已。

      與笹川京子同班就能竊喜一整天、坐在她的位置後面看著她的後腦勺發呆、出糗後本能反應便是尋找她……這些都是初中的日常,偶爾也會在心裡妄想可以和笹川京子表白,後來卻也認為只要看著她就心滿意足。

      里包恩的來臨徹徹底底改變他的人生,在此之前他不過是人海茫茫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或許會如此隨風消散在空中、也許會作為塵埃庸庸碌碌任人群淹沒,里包恩的出現把他這顆塵埃由人群中挖出來,告訴他:你不是塵埃、你是一顆閃閃發光的寶石。

      那日起,沢田綱吉的人生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獄寺隼人、山本武、笹川了平、雲雀恭彌、六道骸……一步一步和這個世界建立起新的聯繫,他似乎不僅僅是沢田綱吉、他是大家的沢田綱吉,是需要背負起守護夥伴責任的沢田綱吉。

      十四歲的人生經歷漸漸把沢田綱吉磨得閃閃發光,他還是那個做什麼事情都會搞砸的初中生,內心深處堆砌起來的自尊與自信由內而外地創造出新的一個他,一個更溫柔、更成熟的沢田綱吉。

      然而沢田綱吉還是沢田綱吉,他始終是慫的代名詞,即使未來那一戰拉近他與笹川京子的關係,他還是慫得不敢表白、一點都不敢。

      他也是人,怎麼會沒有自己的貪念。

      沢田綱吉常常偷偷望著笹川京子的笑顏默默祈禱這樣的日子可以久一點,再久一點,以好朋友的位置待在她的身邊就夠了,可以這樣一直默默守護她的笑顏,一起看煙花、逛廟會,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幸福的事情了。

      就這樣度過十五歲、十六歲、然後是十七歲、十八歲——可以順順利利到老死就好了。

      現實就是這樣,永遠不會任你隨心所欲地跟著自己的步伐來。

      十七歲那年恩格斯繼承位爭奪戰在他逐漸平靜的生活砸入巨大的石頭,掀起巨浪。

      九代首領年壽已高,彭格列第十代首領的位置成為彭格列內部虎視眈眈的一塊美味的肉,不少人垂涎於這個位置帶來的權利和榮耀,恩格斯更是當中的一頭猛獸。

      這次的鬥爭不是小家子過家家了,要是半分差池笹川京子和三浦春都會落入敵人的手中,被其消滅。

      於是他一時上腦,就跟笹川京子表白了。

      這無非是最差勁的時機,衝動表白只是他的一時執念而已。

      不管笹川京子願不願意答應,至少他完成幾年來夢寐以求的表白,這樣就算戰死也心甘情願。

      沢田綱吉的單戀是一縷裹著櫻花味道的清風,輕輕拂過臉頰,細細嗅聞才能品味得到其中暗藏的苦澀與小心翼翼。

      說到底,沢田綱吉和三浦春都是同一類人,只不過後者的愛戀熱烈得令人無法招架、前者的愛戀深沉得令人無法呼吸。

      恩格斯一戰後,沢田綱吉迎來人生中最快樂一段歲月——笹川京子答應和沢田綱吉交往了。

      他還記得剛剛開始交往的時候,光是四目相交,心臟怦怦地無法停下,牽個手便緊張得手心流汗。

      初次約會,他陪著她坐上大型雲霄飛車,她在那堪比行刑器具般的雲霄飛車快樂似神仙,而他在一旁被嚇得快要成仙。一趟結束以後,他雙腿發軟,控制不住失重感帶來的暈眩感和反胃感,扶著一旁的柱子乾嘔,她則是擔憂地望著他,溫柔地拍拍他的後背,體貼地遞給他紙巾。

      他帶著歉意的眼神望向笹川京子溫柔的笑意,心裡不住咯噔一下,狠狠唾棄自己的不爭氣。

      想不到的是、在那之後笹川京子便沒有要求他陪她乘搭高刺激性的遊樂設施,他很清楚、這是來自笹川京子的溫柔體貼,他自愧不如。

      除了初次約會,在那之後的交往都很順利,他們和普通情侶一樣週末看看電影、逛逛百貨公司,她陪他在靶場訓練槍法、他陪她品嘗所有新開的甜點咖啡店,考試時一起在圖書館複習,笹川京子溫柔耐心地輔導他爛得一塌糊塗的課業,他們約會、牽手、接吻,度過很多個春夏秋冬。

      然而沢田綱吉不是普通人,他是彭格列第十代首領的繼承人。

      二十二歲,彭格列第九代首領壽終正寢,在睡夢中離開人世,沢田綱吉攜著彭格列守護者一等前往喪禮,送他最後一程。

      同時、也是他和笹川京子之間跨不過的那個坎——彭格列首領之位就此空置,意味著沢田綱吉作為第一順位的繼承人必須正式成為彭格列首領,整頓因九代首領逝世而引發的一系列鬥爭。

      沢田綱吉是拒絕的,他甚至不顧里包恩的勸告自己買機票逃跑回日本。他的逃跑是懦弱的表現,彭格列內部正因沒有首領亂成一團,作為門外顧問、彭格列第二把手的沢田家光難得盡了他身為父親的身份,任由沢田綱吉逃避自己的命運,攜著自己的手下努力壓制騷亂的彭格列。

      『逃能逃多久呢?綱君。』

      笹川京子知道所有發生在沢田綱吉身上的事情,她心疼他背負起來的責任,兩人坐在夜空之下,她依偎在他懷裡,在一片寂靜後她輕輕問道。

      沢田綱吉沒有回答,抿唇不語。

      『綱君在害怕什麼、對嗎?』纖細的手指穿過他的指尖,語氣平穩溫柔:『這裡在瑟瑟發抖。』

      『會嫌棄嗎?』沢田綱吉握住她的纖柔,輕聲道:『這麼多年以來,我還是什麼都沒有改變過。』

      『不,絕對不會。』笹川京子將他的手放在唇邊落下一吻,她眉眼彎彎,如同天上的月亮般恬靜動人:『這是綱君的決定,我無論如何都會站在你身邊的。』

      『……』他沉默半響,抬手擁住他的月亮:『男朋友是黑手黨首領,你就不害怕嗎?』

      『無論如何綱君都會保護我的,對吧?』

      『那樣的話、我就什麼都不怕。』

      沢田綱吉為了守護笹川京子第一次點燃戒指上的火焰,這次他也因為笹川京子給予他的勇氣,他到西西里島繼承彭格列首領的位置,正式成為彭格列第十代首領。

      笹川京子作為彭格列第十代首領的女朋友出席彭格列首領繼承式,即使沢田綱吉百般不願意讓笹川京子接觸黑手黨,碧洋琪和里包恩還是以『遲早都會接觸』的理由說服了沢田綱吉。

      他是恐懼的、不安的,接觸了這些的笹川京子是否還能堅定地選擇和他交往。

      如果愛情是一顆大樹、那麼他心中的不自信與恐懼便是一隻不起眼的白蟻,靜悄悄在不經意間鑽入,在裡面築起白蟻巢穴,外表看不出任何缺陷,然而風一吹就能將其撂倒。

      繼承彭格列第十代首領並非易事,即便前幾年他的戰績在彭格列內部普遍被認可,加上第九代首領親筆遺詔將首領之位傳遞給沢田綱吉,可要他從一個平凡男人忽然轉換成黑手黨首領真的很艱難,尤其當他與她正式踏入異地戀情,他的心理壓力也造成兩人戀情的不安定。

      為了迅速接管彭格列的所有事物,他帶著守護者們每天需要閱讀大量的資料和情報,作為首領的他更需要開始為彭格列的重大事物做決策,為接下來彭格列的發展制定方針,新上任的首領前期更需要步步小心,建立起部下的信任和自己的威望,時常忙得廢寢忘食,到了半夜、笹川京子的聊天室最後一條依然停留在『早上好』,可他卻忙碌到晚上才有時間回復。

      笹川京子再有如何強大的包容力,在黑川花得知沢田綱吉經常一兩天都不怎麼聯繫笹川京子後,直接得到他的聯繫方式,打過來把他臭罵一頓。

      真的忙得連吃飯時回一個訊息都沒辦法嗎?

      真的連上廁所的時間都不能回一下信息嗎?

      有你這樣的男友跟守活寡有什麼不一樣?

      沢田綱吉對黑川花的指責啞口無言,但他也的確是行動派,直接丟下一堆公務和守護者,像當初拋下命運一樣回了並盛,回到笹川京子身邊。

      當然肯定免不了被里包恩臭罵一頓,好在獄寺隼人、山本武和笹川了平一直都在支撐著他,才能縱容得了他的任性。

      只是一次能縱容、第二次呢?第三第四次呢?

      笹川京子從未在這些事情上對沢田綱吉鬧過脾氣,倒不如說在他們五年來的戀情裡連爭執都很少,兩人都是極為溫柔善良的人,可也正是因為笹川京子毫無底線地包容他,更令他愧疚。

      猶如一滴墨水落入潔白的純淨水,愧疚擴散後佔滿他的心,壓得他喘不過氣,只有拋下公務飛奔日本和笹川京子相聚,才能緩和他對戀情的不安。

      這樣的最終結果就是、累的不只是他,還有跟著他的守護者們。

      繃緊的弦徹底斷掉的那一日來的很快,是在和笹川京子異地戀後的一年,彭格列收到有敵對黑手黨要對笹川京子下手的關係,敵對陣營之所以能夠找到笹川京子不僅僅是因為曾經在繼承式上見過笹川京子,更是因為沢田綱吉經常從西西里島飛回並盛找她的緣故,於是輕輕鬆鬆就找到笹川京子的住所。

      沢田綱吉收到情報的當下立馬便乘搭私人飛機迅速趕往並盛,然而敵人比他早一步將她抓住,他已經記不得事情發生的仔細經過了,經旁人描述,他當時已經不是大家所熟識的沢田綱吉,更像從地獄歸來的差使。

      後來他大亂一番,將笹川京子分毫不差地救了下來,自己卻也因為失血過多、內臟碎裂、多處骨折而進入重症病房,幸好有彭格列精英醫療團隊和越發先進的治療技術,最後沢田綱吉在病房裡躺了一個月才出院。

      現在回想起來,沢田綱吉才讀懂那時候笹川京子望向他時複雜的眼神。

      原來是他的愛已經沉重得讓她無法呼吸了。

      只是他當初讀不懂,他清醒之後為了笹川京子的安全開始部署隨身保護的人,被笹川京子拒絕後,他終於忍不住對她發了火。

      那是五年來,他第一次吼她。

      吼出來的下一秒,他馬上就後悔了,笹川京子並沒有因為他的脾氣而生氣,她望著他,將為他織好的圍巾放在他的床邊,輕聲囑咐他要好好休息便離開了。

      沢田綱吉是真的慌、卻也很快明白過來自己讓人貼身保護笹川京子只會給她帶來負擔。

      他是真的蠢,為什麼連這裡都考慮不到?

      他甚至差一點就要失去她。

      如果他連笹川京子也無法保護的話,他也不想活了。

      明明可以更周全一點的、更全面一點的去考慮笹川京子的安危,沢田綱吉想要做一個滿分的伴侶,即使從小到大他沒有任何一張試卷是及格的。

      或許正因為如此,沢田綱吉才會想要付出更多努力去把『戀愛』這張試卷考滿分。

      笹川京子無底線的包容只會加劇他的焦慮,他害怕她的溫柔讓她不斷下調考卷的難度,他想證明給她看自己絕對是滿分的男友。

      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天生就是滿分的,滿不滿分從來就不應該有一個標準,有人的伴侶可以給另一半買房買車、用鮮花填滿一整個冰箱,有的伴侶僅僅能在另外一半傷心難過的時候給予情緒價值,彼此一起慢慢變成更好的自己。

      愛情的模樣隨著人的不同也會有不一樣的姿態,人類總是會朝著別人的目標前進,妄圖複製別人的成功和幸福,然而沒有人是完全相同的,性格、想法、樣貌和價值觀的不同才是這個世界美妙的地方,於是擁有與他人相同的愛情不應該是唯一的標準,真正的愛情應該是互相磨合、用小小的碰撞表達自己的想法和立場,讓兩顆無法相融的石頭緩緩合在一起,這才是愛情真正的模樣。

      沢田綱吉那時並不理解這樣的道理,所以他每天照三餐給笹川京子發信息道歉,卻收到她『希望我們兩個人能夠好好冷靜下來思考現在的關係如何進行下去。』的信息,他才停止自己近乎騷擾的行為。

      他變得不像自己了。沢田綱吉苦笑。

      在和笹川京子的『冷靜期』時,里包恩似乎看穿兩人搖搖欲墜的感情,他派出碧洋琪給彭格列首領做愛情顧問。

      碧洋琪美艷依舊,長及腰部的紫髮披在身後,她坐在床邊問他:『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你要讓整個彭格列給你的愛情陪葬才開心嗎?』

      碧洋琪說話從不留情,這方面倒是和里包恩一致。

      『你得做好你自己,才可以去愛別人。』她雙手環胸,紫眸嚴厲地盯著他,他竟莫名看出一絲憤恨:『你還記得三浦春嗎?那個曾經因為你差點丟掉小命的傻女孩。』

      『小春?』他愣住:『怎麼會忽然提起她?她發生什麼事情了嗎?』說著就要坐起來,被碧洋琪壓回床上。

      『她沒事。』她無奈道:『想想當初人家怎麼追著你屁股不放的,再想想你自己吧。』

      那受傷的身影浮現在他腦海,他垂下眸不語。

      『沢田綱吉,現在的你比當時的小春還不如。』

      『三浦春被你甩了之後,有勇氣去新的地方開啟新的生活,你呢?』

      她有勇氣開啟新的生活,那你呢、沢田綱吉。

      這句話猶如醍醐灌頂,把他混亂不堪的思緒一併敲碎,大腦一片空白。

      在那一個星期後,笹川京子正式與他提出分手,他的初戀就此畫下句點。

      ——

      距離那天見面隔了兩天,星期日的早晨八時,三浦春公寓的門鈴把她從被窩裡喚醒。

      她迷迷糊糊地從被窩裡醒來,房間內的白燈一時晃得刺眼,她揉著發澀的雙眸,踩著搖搖晃晃的步伐走向門口,按著門邊連接外面的通信器用當地的語言問道:「誰——」

      『是我、綱吉。』

      「哈噫!稍等!」

      通信器傳來的熟悉嗓音把她腦海裡的瞌睡泡泡全部戳破,她驚呼著跑回房間換下單薄的睡衣,馴服不肯聽話的頭髮們後才打開門。

      「抱歉,我是不是太突然了?」沢田綱吉手裡捧著兩包早餐,看上去有些歉意:「早餐不小心買多了,想說可以跟你一起吃,我給你傳了信息,但你沒有回復我,我就擅自過來了。」

      「原、原來是這樣,綱先生先隨意坐,小春先去洗漱一下。」

      沢田綱吉自然地坐在他第一次來時坐的沙發上,掛在天花板的白燈將室內照得通亮,他自作主張地將室內燈關上,拉開窗簾讓屬於早晨的暖陽照進來,客廳旁的陽台上植物生意盎然地迎著光芒,他好奇地打開了陽台的落地窗戶,踏入陽台。

      三浦春所居住的地方是繁華區的一處公寓的十二樓,在第一次來三浦春家時,她就和安保人員交代過他是她的家人,並把進入公寓的許可證備份交給他。

      十二樓的空氣比一樓的空氣更新鮮,樓下汽車掀起的塵土和柴油燃燒的臭味飄不上這裡來,加上陽台上的綠植們努力淨化的成果,他用力吸了一口氣,感受清晨水汽的花香還有清涼的溫度鑽進他的鼻尖。

      不記得是從幾歲開始,三浦春以前經常跟自己分享種花的心得。種花並不是她一開始的興趣,而是在和他認識後才逐漸養成的愛好,每每開花的時候她便會拍下清晨第一張照片發給他,而他早上從睡床中被叫醒,打開手機看到的第一條信息也是她發過來的問候。

      這樣的問候每天都有,當時他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如今回憶起來竟有些懷念。

      他這樣想著,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拍下三浦春陽台上的小雛菊們,在Line上發了一個新的動態,配文:早安啊,小花花們。

      「啊、抱歉抱歉,小春這幾天都比較忙,所以就睡得比較深。」

      三浦春洗漱完畢,拿著手機從衛生間走出來,打開Line才發現沢田綱吉這三天都有給她發消息,只是她下意識一鍵清空了所有通知才沒有注意。

      她仔細閱覽他發來的信息,並沒什麼重要的事,都是只是問候:

      第一天發的是『早上好』;

      第二天是『小春?』;

      第三天,也就是今天,發的是『我買了早餐,我們一起吃吧。』

      剛走到客廳便看見沢田綱吉站在她精心呵護的小花園裡給小雛菊們拍照,陽光暖暖照進來,沢田綱吉身上宛如披上一層柔光,她不禁抬起手機,打開相機功能把這一刻拍下來。

      「沒關係,我這幾天也沒什麼急事。」沢田綱吉抬首便瞧見三浦春的鏡頭,他假裝沒察覺,說道:「你把這些花照顧得很好。」

      「當然,這些都是小春得意的花夥伴們哦,陪了小春很久呢。」三浦春和沢田綱吉一同擠入小陽台裡,小小的陽台站她一個人還算有餘裕,現在卻又站了一米九的大高個,難免顯得狹窄,於是她艱難地越過沢田綱吉拿起角落的粉色澆水壺,仔細地給每一個小小盆栽澆灌,他也不說話、就站在一旁看她,她一時對自己這幾天的不讀不回感到心虛,說道:「不好意思啊、綱先生,這幾天小春不是故意無視你的信息的。」

      「我還以為做錯什麼被小春討厭了呢。」他說得十分委屈,又歎口氣:「沒關係,反正也沒什麼要緊事。」

      「哈噫!怎麼會!」三浦春心中慚愧,立馬轉移話題:「小春肚子餓了、先一起吃早餐吧。」

      沢田綱吉買的早餐其實是連鎖快餐店的三明治,不確定三浦春會喜歡什麼口味的,就多買幾種口味給她挑選,反正他也不挑食,她選剩下的他來解決就好了。

      沢田綱吉和三浦春面對面坐在餐桌,前者嘴裡咀嚼著三明治,問道:「那你這幾天都在忙什麼?」

      「嗯?綱先生不是已經從月女士那裡得到小春的情報了嗎?」她訝異他的裝傻,隨即換來的是他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樣:「月女士和我說了哦、綱先生用二十萬美元買了小春的情報,還謝謝我給她帶來那麼大單的生意,下次會好好請我吃飯的。」

      「啊……她……我……」

      他語塞,正煩惱怎麼和三浦春解釋,卻聽三浦春說:

      「小春明白的,有些話不太適合直接問小春。」她說得很平靜,抬眸望著他:「小春這幾天都在伊達溫醫院裡當急診醫生,那裡的工資比較高,我偶爾還能偷一些藥物出來,是個挺方便的工作。」

      「伊達溫醫院……」

      「感覺很熟悉,對嗎?」三浦春拿出手機,打開沢田綱吉傳給她的文檔,翻到關於伊達溫醫院的那頁:「就是這裡寫的,疑似是研究『塔普瓦』的據點之一,小春會成為那裡的醫生的目的也是為了調查這個,不過一年了、我除了知道參與研究的人有誰以外,完全找不到他們運送遺體的證據,應該還有其他據點。」

      伊達溫醫院是奈及利亞裡最具權威的醫院,其申請器官移植的成功率是高達九成,十個需要器官移植的患者中有九個能夠成功替換器官,後續幾乎不存在排異反應。這麼存在疑點的醫院卻能在風頭浪尖下置身其外,正是因為醫院內的病人聚集了這個世界的所有上流社會人士,簡單而言、只要有錢醫院就能給你弄出一個百分百適合你的器官。

      沒有任何人去質疑器官的來源。

      自己的性命比誰都重要,這才是人性。

      「骸這幾天又失聯了,應該又是在想辦法潛入哪裡了,這幾天還是靜待消息吧。」他嚥下嘴裡的三明治:「那小春今天還有其他安排嗎?」

      「暫時沒有了。」她本來行程是今天待在家裡睡一整天,伊達溫醫院裡雖然都是受過教育的人士,卻也難伺候得很,若不是為了收集證據、她一刻也待不下去:「對了、綱先生身上的傷還好嗎?」

      「哦、已經好了哦,那天回家後我用了大哥給我的匣兵器,傷口全部已經愈合了。」

      「匣兵器?」

      「嗯,小春應該沒有接觸過吧,我現在身上就帶著。」他從自己的口袋掏出一個小小四方的黃色立方體,立方體身體由彭格列的徽章包裹著,其中一面有小小的孔:「小春試過點燃火焰嗎?」

      「是以前綱先生戰鬥時額頭上和手上的火焰?小春只稍微見過……這和那有什麼關係?」她拿起黃色立方體仔細端詳,這個盒子沒有打開的蓋子,從小孔望進去也看不清:「裡面是愈合傷口的特效藥嗎?」

      「不是哦。」他從胸前的內袋裡拿出彭格列戒指,流利地戴在中指,橙紅的死氣之炎隨之燃起,他拿過三浦春手上的匣兵器,將大空火焰注入其中:「我身上流動的波動是大空之炎,特性是調和,不僅可以將其他火焰調和成自己的屬性,還可以打開所有火焰屬性的匣兵器。」

      被注入火焰的匣子自動打開,他將裹著微弱晴火焰的棉花棒,亮黃的火焰在棉花棒的末端跳動著,宛如一根燃燒中的火柴:「現在彭格列有實驗團隊正在研究讓匣兵器被注入大空火焰後能保持匣兵器本身火焰的特性,晴之火焰的特性是活性,能夠迅速愈合傷口,這個特性可是保住了很多人命啊。」

      「好厲害……」三浦春看著躍動的亮黃火焰,不住伸手觸摸,外層裹著淡淡的大空火焰使火焰的溫度不那麼燙人:「小春知道開發『塔普瓦』的研究團隊曾經想要讓這種火焰融入藥物,据小春所知、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擁有點燃火焰的能力,若是具備愈合能力的火焰能治療的不只是外傷,包括從內而外活性化並修復所有細胞的話,器官移植似乎也不是唯一解決器官衰竭的方法。」

      「以火焰入藥?」他第一次聽說這種說法。

      「是,小春了解的並不多。」她接過他手上的火柴,用叉子輕輕劃出小小的傷口,晴火焰靠近後,傷口果然很快地就開始愈合起來:「客觀來說,人人都具備點燃火焰的能力,這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能力,可點燃火焰的關鍵並不是所有人能夠掌握,這或許就是為何匣兵器和戒指的戰鬥方式僅僅在綱先生的世界被廣泛使用,而我們普通人的世界則連會燃起火焰的戒指都不一定見過。」

      「說起來,我看了你發來的資料,你懷疑卡婭吳壤有一部分人可以點燃火焰?」

      「點燃火焰的關鍵是『覺悟』,不是嗎?」她苦笑:「我撿過一個可以點燃火焰的戒指,後來慕法曾意外點燃了紅色的火焰,於是小春讓更多病人嘗試點燃火焰,可成功率微乎其微,但可以肯定的是、吃了流傳出來的金水後便絕對無法點燃火焰。」

      「無法點燃火焰的原因有很多,火焰的使用方式註定無法流入平民社會之中,它的門檻太高了。」沢田綱吉看著燃起橙黃色火焰的彭格列戒指,火焰的作戰在黑手黨之間已經廣泛被使用,然而火焰的作戰不僅與覺悟有關,控制火焰的能力也是重要的一環,才導致至今都鮮少在街上看到普通市民使用:「你認為那些藥導致人無法點燃火焰的因素是什麼?」

      「小春認為、可能是火焰入藥的副作用。」三浦春將匣兵器歸還,她發給他的資料中包括當初『塔普瓦』第一代研究實驗室流傳出來的資料,樣品雖然都被臘魃幫給燒毀,可她和世光南早就將資料全部備份到網絡,才不至於損失慘重:「晴之火焰擁有活性化細胞的能力,若將其入藥可能會導致血液無法傳送火焰等的後果,第一代藥物能夠使人類的腎臟極速愈合又衰竭可能是正是火焰無法持續良久的效果,第二代藥物近乎完美、加大了火焰的效果的同時卻也造成使用者過於持續處於精神亢奮的狀態,可臟器得到修復後並沒有出現衰竭的跡象,於是他們必須趕在使用者長期處於亢奮而造成不良效果前、將使用者殺了,提取他們的器官。」

      「現在流傳在卡婭吳壤的藥物大多為第四代,腎臟修復的功能已經被弱化了,只剩下精神亢奮的作用。」他若有所思:「然而市場上使用的卻是第四代藥物居多……難道他們已經放棄研究自我腎臟修復了嗎?」

      「嗯……不太可能。」她拿出平板電腦,打開自己整理出來的資料,上面的照片是診所被血洗之前留下的:「第四代藥物在黑手黨世界傳出來的可能性是為了抹殺火焰的戰鬥模式,然而因為火焰的效果已經弱化了許多,只有長期服用下才會導致使用者無法自如地操控火焰波動。」

      她停頓片刻:「第一、二代藥物問世時並沒有被廣泛使用,因為製作成本太高、需求量太大,所以並不是所有人都買得起,上癮的人應該大多數都是『自願』或『被強迫』服下;真正開始讓世界各地都上癮的藥物應該是由第三代開始,而從第三代開始腎臟修復的效果就被減弱了,到了第四代幾乎就和引起人類興奮的毒品沒什麼差別。」

      「……原來如此。」

      「簡單來說、要消滅第四代的『塔普瓦』根本不可能,但小春真正要推翻的是把人類當做天然器官容器的那些財閥們。」她咬咬牙,褐色的瞳黯淡下來:「憑藉小春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實現,這背後牽扯的不只是財閥集團那麼簡單,其中也有跟政府官員、國際領導層官員都有關係。」

      「所以我來了。」食指在她面前敲敲桌面,要她望向自己:「我們合作的話,說不定做得到你想做的。」

      「哦?」她笑了,道:「那請問、僱傭彭格列第十代首領做自己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無休的保鏢需要多少錢呢?」

      「嗯……我想想,普通價的話應該需要一億美元吧。」他正經地思考起來:「不過小春的話,可以給友情價。」

      「二十萬美元嗎?」

      「……才不是!小春的話根本不需要付錢,無時無刻給我打一通電話我就馬上過來。」

      「謝謝。」她笑著搖了搖頭,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不過,綱先生第一次是怎麼點燃火焰的?」

      「第一次是我們穿越到十年後的未來那時候。」思緒回到過去,現在已經是當初的『十年後』,時光飛逝得措不及防,他不禁懷念起當初那個提到戰鬥仍瑟瑟發抖的自己:「小京被米爾非歐雷的人襲擊的時候,情急之下我燃起了掛在頸項的彭格列戒指。我還記得後來在特訓的時候,獄寺和山本都順利點燃了,我還是最落後的那個,後來還是里包恩的幫助我才成功的。」

      「什麼什麼?里包恩說了什麼?」

      「讓我回想第一次點燃的目的。」他道:「當時想的、其實就是單純地想要保護小京而已。」

      「真好啊。」三浦春雙手捧著臉頰,眉眼彎彎:「綱先生應該和小京結婚了吧?小春在離開並盛後就一併把所有聯繫方式都刪了,和小京斷了聯繫,我還是挺歉疚的,有機會還是——」

      「沒有。」他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道:「我和小京沒有結婚。」

      「怎麼會?」她愣住,黑眸睜得大大的,皺起眉,語氣不知為何聽起來像是在責怪:「綱先生、你該不會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小京的事情吧?你們十七歲那年就交往了吧、現在都在一起十三年了,不結婚是要耗著小京嗎?太差勁了吧。」

      「不、我和她都沒有做錯什麼。」他輕聲道:「只是我們都選擇了更輕鬆、更適合我們的道路,所以在七年前,我們就分手了。」

      三浦春手上的三明治猛地落下,杏眸緩慢眨眨,沒反應過來她剛剛接受到的訊息。

      分手?七年前?綱先生和小京?

      這怎麼可能?

      「綱先生、在跟小春開玩笑吧。」她尷尬笑笑,把掉落在桌上的最後一塊三明治塞進嘴裡,塞得滿滿的,含糊不清道:「你跟小京一定有什麼誤會還沒解決。」

      三浦春知道沢田綱吉多麼喜歡笹川京子,他眼裡盛滿的全是對她的柔情蜜意,他在乎她的一舉一動、擔心她的所有安慰,怎麼會走到分手的那一步?

      兩個人都是如此善良溫柔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呢。

      相愛的兩個人一定能順利開花結果的。

      不像她一往情深的單戀只能悄悄在土裡腐敗。

      她一時間無法消化這個資訊,坐在面前的褐眸如此溫柔地凝視著她,似是將她近乎破碎的內心看破、敲破她一直以來的防衛,窺探她的秘密。

      她艱難地控制發顫的嗓音,輕聲道:「小春有些累了,綱先生請先回吧。」

      ——

      平川櫻子曾經和三浦春說、沢田綱吉是她命中的一個情劫,即便她怎麼努力逃開那年遇見他的盛夏、去重新構築養育花朵的花園,那場毀滅花房的暴風始終會留在她心裡,正因為從沒順利綻開過、所以她才會更想要看它綻放。

      這是人的尿性。平川櫻子說的時候,一臉恨鐵不成鋼。

      離開並盛對三浦春來說是一場逃亡,她心裡無數次想要質問他,自己究竟少做哪一步才無法讓他喜歡自己,可她始終不允許自己低頭去愛,即便是在這場名為單戀的災難中苟且存活,她依舊要抬頭挺胸、驕傲地和他人說自己在災難中的勇敢事跡。

      正因為她清楚沢田綱吉在她心中烙下了無法割捨的烙印,她才更堅定地要完全和那段過去道別。

      離開並盛後的一年,在和平川櫻子一次徹夜暢談後,她決定要將所有和沢田綱吉有關的聯繫方式一併刪除,一個不留。

      『三浦春、你的花園已經腐敗了,你得重新選址,然後建起自己的花園。』通話裡的平川櫻子嚴肅道,她一直樂於當大家的情感導師,偏偏她自己也無法在愛情的劫難中全身而退:『我也得重新選址、我們都要一起逃離愛情。』

      三浦春很聽勸,看著與許多人建立起聯繫的賬號,翻看著過去的聊天記錄。

      和笹川京子的聊天室停留在今天她傳來的她去並盛新開的甜品店探店的照片,即便照片裡並沒有出現他的身影,她卻能透過小小的反光發現陪同笹川京子探店的還有他。

      她只是禮貌性地回復,最後對話由笹川京子的可愛貼圖作為結束。

      她打開那張有著他身影的照片,望著褐色的髮絲落在湯池上的倒影,心裡堵了似的,無法呼吸。

      明明已經過去一年了,她還是這樣看不開。

      她不禁對還在掛著通話的平川櫻子自嘲:『小春以為只要裝得敢愛敢恨、就真的可以成為那樣的人了。結果根本上小春還是放不下啊,連一個影子都能讓小春那麼難過。』

      只要付出了,就算知道結果,還是會忍不住期待得到回報。

      她即使明白這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她敢說自己沒有對不起自己曾經濃烈的愛戀,回想起那段自己唱獨角戲的舞台劇,她心裡說不出究竟是不甘更多、還是可悲更多。

      所以她乾脆將所有社交賬號一併刪除,註冊新的、沒有沢田綱吉的賬號。

      三浦春的成績一直都在標準之上,考入東京大學醫學部並非難事;平川櫻子也在一年努力學習奮鬥,成功考入東京大學新聞系,兩個人雖然科系不同、園區也不一樣,但終歸在同一個城市學習,也算是互相有個照料。

      東京大學的醫學部門是日本著名的科系,而她便是在這裡遇見比她年長三歲的世光南。她仍記得他們初遇是在櫻花盛開的季節,她和平川櫻子閒著沒事便想要在學校的櫻花樹下野餐,沒想到碰上幾個醫學系的學長也有同樣的想法,於是兩男兩女便一起分享準備的食物,享受著花瓣落下時苦澀的清香,感受春天的風,聊著自己的過去和未來。

      平川櫻子和三浦春都是開朗健談的性格,和學長們聊得火熱時,世光南便提議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來活躍氣氛,她們自然也是樂意的。

      三浦春聊起初中時期那宛如台風過境的初戀、平川櫻子說著自己在高中時期換了多少男友、世光南面對『現在喜歡的對象』時的沉默不語和身邊那位叫做近隆真仁的調笑,四個人暢聊自己的感情生活,聊對愛情的期望和嚮往。

      『小春現在對感情沒什麼要求了。』三浦春苦澀道:『雖然是這麼說、但還是希望能夠擁有王子公主一樣的戀情。』

      『王子公主太夢幻了。』平川櫻子喝著啤酒有些微醺,勾著三浦春的手道:『你心裡根本就是還想著那位白馬王子吧?』

      『才沒有。』三浦春鼓起臉頰,捏一把平川櫻子的癢癢肉:『櫻子才是呢、說什麼對戀愛不屑一顧,其實心裡說不定很渴望呢。』

      『哈哈哈、公主和王子的戀情不會很夢幻呀。』世光南坐在一旁看著閨蜜倆互相拆臺,不住笑開:『說不定這個世界上也有等待公主降臨的王子呢?』

      『對呀對呀、這個世界又不是只有綱是白馬王子,小春遲早會找到其他白馬王子的。』

      『不過我的話,比起王子,我更想當騎士呢。』近隆真仁接腔道:『我要是在白雪公主故事裡,我絕對是那個會把公主的心臟剖下來獻給女王的騎士。』

      『誒——但是白雪公主裡的騎士不是因為白雪公主的美貌而捨不得下手嗎?近隆前輩抵得住白雪公主的誘惑?我才不信呢,這個世界就沒有不喜歡美人的男人。』平川櫻子不置可否。

      『誰知道呢。』近隆真仁聳聳肩:『美不美和喜不喜歡是兩回事,而且對愛情忠誠不應該是基本道德嗎?怎麼在你這裡就那麼不值一提了?』

      『我跟你說。』平川櫻子喝了不少,她鬆開三浦春,往近隆真仁湊過去,豎起食指在他的左胸戳戳:『你沒有我懂男人。男人這種東西喜新厭舊、只會在乎自己個人的利益,家庭什麼的、愛情什麼的,只要不滿他意就換一個就行,他才不管那麼多呢。』

      『誰說的!』近藤真仁也喝得不少,紅著臉,一手抓住平川櫻子的手,一手豎起三根手指對櫻花樹發誓:『我、近藤真仁今天就在這裡發誓,絕對會自己的伴侶忠誠不二,要是有二心就死無葬身之地!』

      『誒——真的假的——』

      三浦春和世光南兩個只是淺酌的人無奈地看著另外兩個酒鬼鬧了起來,不約而同歎一口氣、無奈搖了搖頭。

      『小春——你介意我這樣叫你嗎?』世光南率先開口和她搭話,抬起啤酒罐,她馬上也迎了上去,兩人的啤酒罐輕碰:『我在校園內經常看到你的身影,教授們對你的評價很不錯的樣子哦。』

      『啊、沒事的。』她笑著道:『小春也經常在實驗室裡看到學長的身影,學長年紀輕輕在藥物研究方面獲得好評,也是不容易。』

      『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找我哦,東大的醫學系不好混啊,我有好多同學讀到半路就跑了,留下幾個殘黨還在掙扎,太可憐了,所以我現在都要拉住學弟學妹,不給他們逃走的機會。』

      『學長說笑了,那以後就請學長多多指教了。』

      在那次『偶然』的緣分後,世光南出現在三浦春視線的頻率肉眼可見的多了起來——其實是因為近藤真仁很早就對平川櫻子一見鐘情,那天在櫻花樹下的偶遇也是有心安排,自從那日開始,近藤真仁展開了熱烈的追求,而三浦春和世光南往往是他追求平川櫻子的最好助手。

      三浦春對近藤真仁的印象很好,他性格耿直老實,談吐直率不留情的部分也和平川櫻子格外相似,然而時不時流露出來的細心令人不自覺想要依賴。於是在她和世光南的努力下,一年後,平川櫻子答應了近藤真仁的表白。

      在平川櫻子和近藤真仁牽手成功後,世光南展開了對三浦春的追求。

      世光南總有那麼幾天遇上買一送一的套餐優惠、也總是有那麼幾次恰好經過她的實驗室和她打招呼,明眼人都看出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後來他索性就不裝了,在和三浦春一起待在圖書館溫習功課時,他正式和她宣告:『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沒關係,但你不能拒絕我的追求。』

      下午烈陽直直穿過透明落地窗照進坐在圖書館的兩人,她怔愣地抬首,世光南目光柔情,眼神堅定,恍惚間她看見仿佛曾經那個追尋沢田綱吉背影的自己,一時觸動,她竟沒有直接拒絕他的追求。

      『恭喜我們的小春終於找到新的花園!』

      平川櫻子聽到三浦春的轉述,巴不得當下宣佈他們牽手成功,她和近藤真仁在一起後變了很多,家庭因為父親出軌遭受巨變的她總是對與人談戀愛惴惴不安,伴侶的小細節都能被她無限放大,越是害怕失去就越是想要握緊,然而在不知情的伴侶眼裡只不過是她無端的情緒化和歇斯底里,伴侶的不了解將她越往自己的保護殼裡推,最後兩人不歡而散。

      內心渴望愛情、同時害怕被愛情傷害的平川櫻子遇上了懂她的人,她不安的小野獸才得到安撫,現在的她越來越像愛情裡被寵壞的女王,畢竟她的騎士是真的願意為她摘下天空的月亮。

      『小櫻。』平川櫻子的雀躍讓三浦春感到無奈:『這樣有種利用世光前輩擺脫過去的感覺,不太好。』

      『世光前輩又不是不知道你過去為了那個白馬王子有多傷心,他肯定不介意才會追你的呀。』她握住三浦春的手,學著舞台劇裡的紳士在她指尖落下一吻:『親愛的公主殿下、請你容許我在你肥沃的土壤裡播種,開啟如你這般動人的花卉。』

      『沒個正經。』三浦春笑著捏住平川櫻子的唇瓣,自從和近藤真仁交往後她真是越來越開朗了:『小春會嘗試接受的。』

      就如三浦春說的那樣,她開始嘗試與世光南約會,世光南的性格溫柔和煦,說話輕聲細語,約會的時候他會靠在她耳邊說話,構築只有兩個人的小空間,也宣誓他正式進入她的私人領域的獨佔權。

      和世光南的相處是愉快的,他本身便是世家子弟的富二代,教養和談吐令人不知不覺放開心防與他靠近,要說她不曾心動是不可能的,世光南宛如一朵芬芳的假面薔薇,吸引她這個飢腸轆轆的蜜蜂停留在花心後,將她吞入嘴裡,而她即便的確無法抗拒花粉吸引力,生物的直覺使她依然保留觀望的態度,遲遲不願接受世光南的心意。

      直到兩個月後一次遊樂場約會,她才察覺世光南喜歡她背後的真相。

      那天世光南將原本的黑髮染成了褐髮,黑色的瞳孔也為了這次的約會帶上褐色的美瞳,頭髮也梳成了另外一個人的模樣——她只是一看便知道他想要模仿的人是誰。

      他在複製沢田綱吉身上有的元素、褐髮褐眸和刺猬頭。

      三浦春沒有言明,她笑著上前和世光南打招呼,世光南給她一個小禮物,是一個戴著蝴蝶結的髮圈。她有些怔愣,這個髮圈明顯並不是新買的禮物,尤其是在她將頭髮剪短之後,送她一個髮圈並沒有什麼作用,然而世光南笑道:『小春留長頭髮的話一定很好看。』

      言下之意,他希望她留長頭發。

      他究竟在透過她看誰?

      他帶著她搭上反重力的雲霄飛車,兩人坐在上面肆意尖叫;她拉著他一起坐上旋轉木馬,她坐在馬車上,他就是她的白馬王子;他在遊戲檔口為她打下一個黑色熊娃娃,全程抱在自己手裡;他們共享一杯飲料和食物宛如交往多年的情侶。

      他的溫柔體貼讓她不禁沉淪,可當望向戴在手腕的紅色蝴蝶結髮圈時,她心裡不免有些酸澀,以這樣的形式交往下去、必然會兩敗俱傷。

      夕陽時分,他們成功掐准時間坐上摩天輪,她和他面對面坐著,紅紅的夕陽在他們身上蓋上一層紗,寂靜的車廂裡兩人皆懷著不同的心思。

      『小春/世光前輩。』

      不約而同的啟唇,世光南無奈笑笑,讓三浦春先說。

      『世光前輩心裡還有其他人,對吧?』她拿下手上的紅色髮圈,當她接過髮圈時便聞到上面殘留著陌生的洗髮精香味,便知道這紅色蝴蝶結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前輩喜歡小春、只是為了讓小春能夠得到幸福,是嗎?』

      『……』世光南沒有說話,只是沉靜地望著三浦春,她細微地捕捉到他緊促的呼吸,還有反復上下滑動的喉結。

      『這不是真正的喜歡,前輩。』她側過頭,車廂緩緩上升,腳下的城市和樹木變得越來越小,遠在天邊的太陽藏在濃濃的雲後,濃雲縫隙中透出來的橙光撒滿整個東京:『你喜歡小春的脆弱、喜歡小春曾經的愛而不得,因為和你很像。』

      他想透過救贖她來救贖自己。

      然而愛情不是救贖的道具。

      『被你看穿了。』世光南苦笑,橙光下的他看上去快哭了,她貼心地不去看他破碎的表情:『我們都是不被愛的人,不被愛的人難道就不能互相取暖嗎?』

      『取暖不是只有愛情一個途徑,前輩。』三浦春站起來,坐到世光南旁邊:『就算做不成戀人,我們依然是好朋友。你喜歡的不是小春,用這樣的方式忘卻傷痛,不僅不尊重你曾經對她的愛意,也不尊重我們之間的相處。』

      『你說得對。』世光南垂著頭,他以為只要進入一段新的關係便會以往那段失敗的單戀和追求,即便三浦春和那個她絲毫沒有相似的地方,他卻還是不住從細節中尋找能夠複製那個她的相處模式,比如說她喜歡的雲霄飛車、她喜歡的紅色蝴蝶結,他甚至以為三浦春會同他一樣,可他還是太天真了:『對不起,小春。』

      『我們一起加油吧。』三浦春拉起世光南的手,把戴在手腕上的紅色蝴蝶結髮圈戴在他的手上:『這都是我們心裡無法割捨的執念,總有一天這些執念會長成大樹讓我們庇蔭的……嗯、雖然小春現在似乎也沒有資格這麼說,不過總歸會好起來的,相信小春吧。』

      摩天輪車廂緩緩轉到最頂端,世光南不住落下淚水,三浦春也只是靜靜地靠在一旁,等待摩天輪轉完最後一輪,今天以後她也得到了新的答案。

      她終究沒辦法在愛情這場博弈中來去自如,一場轟轟烈烈的單戀消耗她太多的精力,現在的她暫時無法接納新的戀情,也無法喜歡上新的人。除非沢田綱吉的影子徹徹底底離開她的生活,她不再和人的交往中下意識想起那個人的模樣,或許到了那個時候她再也不會糾結了,或許一切都會回歸的正軌上吧。

      摩天輪循環兩輪,夕陽攜著濃雲悄然退場,也帶著他們心中的一部分離開,空落落的那一份竟誰也無法填補。

      ——

      自上次不歡而散後,沢田綱吉嘗試和三浦春聯繫,LINE上面顯示的皆是已讀不回,他心裡很是不安,但她那天的反應令他不敢再輕舉妄動。

      三浦春討厭他嗎?

      他認為答案是否定的。

      只是過去他漠視她的喜歡和付出,對她造成的傷害是無法逆轉的,即便兩個人都沒錯、他傷害了她的感情是事實,而現在他想要靠近她便也只能到她義診的診所蹲她。

      好在月發給他的資料裡順便附送這裡的地圖,否則這麼彎彎繞繞的社區建設他不知道得走多久才能走到。

      今天是星期二,他走到診所門口時,正看到三浦春提著藥箱跟藍告別,看來今天的義診是外出的行程。

      他站在遠處先深呼吸,掏出手機當做鏡子整理自己的儀容,確認完畢後才故作鎮定地走向前,抬起手和三浦春道:「小春,早安。」

      「早、早安。」三浦春嚇一跳,手上的藥箱差些跌落,她連忙緊緊抱在懷裡:「綱先生怎麼會來?」

      「來給你當24小時全天候無休的保鏢。」他不提她不回復他信息的事情,自然地拿過她肩膀上的包包和懷裡的藥箱:「走吧、今天要出診?」

      藍站在後面將一切看在眼裡,竟笑出聲,靠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她一下子就紅透臉頰,圓滾滾的眸嬌嗔地瞪藍一眼,沒什麼底氣道:「藍女士你不要亂說!」

      藍捂著嘴,笑得肩膀都在顫抖,三浦春紅著臉,匆匆忙忙勾住不明所以的沢田綱吉的手就往目的地的方向走去:「不要理她、我們走。」

      三浦春的手勾住他的手臂,柔軟的上半身就這樣自然地貼近,單薄襯衫之下的柔軟竟有著灼人的溫度,那份溫度由兩人肌膚交合的地方開始傳遞到臉龐,他視線遊移,飄過她V型領口露在外面的鎖骨,乳溝在領口的底端若隱若現,加速的心跳聲差些衝破耳膜。

      冷靜啊、沢田綱吉、冷靜。

      他努力深呼吸,她紅著的臉頰因生氣鼓起,心跳聲如雷,他近乎聽不見她的聲音,黑髮因流汗貼在她的臉頰側邊,稍稍長了的髮絲貼在她的後頸,他像是被迷了心竅,空出一隻手,將貼在她側頰的髮絲撩到耳後。

      「哈噫?」

      時間忽然凝滯,悶熱潮濕的空氣都厚重起來,路旁的吵雜聲隔絕在心跳聲之外,她停下腳步怔怔望著他,他也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還無辜地道:「嗯?」

      「綱先生大笨蛋!!!!」

      ——

      於是就有了接下來一幕,三浦春紅著臉氣呼呼地走在前面,後面跟著被揍了一拳還得乖乖提公事包和藥箱的沢田綱吉。

      太可怕了、自從三浦春知道他跟小京現在並沒有在交往中,三浦春自然而然的貼近對他這個已經單身快七年的男人來說太有挑戰性了,身體好像只會聽從本能地接近對方,但用這樣的方式去追女生真的太糟糕了。

      他快步邁出步伐,悄悄走進她的耳邊,認真道:「剛剛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你別生氣了。」

      她其實壓根沒有生氣,只是被曾經喜歡的人這樣接觸,心中的羞恥感比生氣還要高,她彆扭地不希望自己的動搖被看穿,便佯裝生氣的樣子。湊上來的沢田綱吉身上的氣味纏上來,或許是方才曖昧氛圍的餘韻還沒退散,他的存在感越來越明顯,她側過頭便看見他棱角分明的俊容,心中又是一陣蕩漾:「小春……小春才沒那麼小氣。」她嘟囔道,撇過頭又快步走。

      他比她還要高上三十釐米,不管她怎麼快步走他都輕易跟上她。

      真是仗著自己長得帥就對小春為所欲為!她心裡憤憤想著,又對緊張鼓動的心臟無可奈何。

      「那就好。」

      他好像真的信了,悠悠走在她身邊,義診的診所是位於東北區的臘魃幫的地盤上,而她領著他往中區走。據說中區一直以來是東北區臘魃幫和西南區伯新幫不斷互相爭奪的地區,正因為紛爭不斷、在中區裡的人不得不想辦法獲得可以保護自己的武器,自然而然不想要陷入臘魃和伯新兩個幫派的紛爭中的人民也成立起武裝部隊將鬥爭隔絕在外,這也導致中區基本上是由一群沒有道德素養的混混管制,規則都隨他們心情,簡單來說就是一群只會打架的野獸在中區稱了王,非但無法治理中區的混亂、還加劇居民的痛苦。

      卡婭吳壤區的居民幾乎都不願意接近中區,就連原本覬覦地盤的臘魃和伯新都選擇放棄爭奪這裡,中區的這群武裝部隊被人稱之為沒有人性的『野獸』,這群人非但不覺得受辱,還洋洋得意地把『野獸』當做他們武裝部隊的名稱。

      社區的景象從鐵皮屋到殘破的木屋,中區的所有入口都站崗著『野獸』,他們人手一隻武器,他略略看過,有步槍、散彈槍、狙擊步槍等,看來情報裡提的武裝部隊是真的武裝,甚至有人腰上就別了四五支槍。

      這些人真有錢。

      三浦春早在『野獸』建立初就經常來到這裡治療傷者,畢竟在野獸的暴政下、許多無辜的居民受傷後又無法離開中區,於是野獸只好請免費的醫生提供免費的包扎服務。

      站崗的野獸成員見三浦春來了,原本嚴肅的表情變得溫柔,親切地打招呼:「小春,你來了。」

      「早上好,丹尼爾。」三浦春頷首,笑道:「這位是我的助手,今天的傷者好像有點多,我就拜託他來幫忙了。」

      那位叫丹尼爾的野獸成員上下打量站在她身後的沢田綱吉,抬起槍械在他身上象征性地探了探,確定他身上沒有槍械後便命手下讓行。

      三浦春輕聲道謝時,丹尼爾在她耳邊小聲道:「最近因為新聞都在傳那個藥物的關係,臘魃幫蠢蠢欲動,似乎又起了想要攻佔這裡的想法,你們進去的時候小心一點。」

      她愣了一下,點點頭:「好、我知道了,謝謝你。」

      中區這個星期忽然多了很多傷患,這些傷者大多數是野獸幫的成員,其中也有不少是被『處罰』起來的人,野獸的領導者——野獸王布托是一個不講理的惡霸,身上除了那股殺人的戾氣可以震懾臘魃幫和伯新幫以外,就沒有什麼仁義道德可言,從小出身卑微的他曾經在臘魃幫裡臥薪嘗膽學習各種格鬥知識,後來二十歲那年親手砍下家暴母親的父親的人頭,做成腰上的配件掛在身上一周,也不顧腐敗的尸體已經長出了蛆蟲,他享受看見他腰上人頭的人們對他露出恐懼神情,心裡油然而生的優越感。

      ——當然這件事是發生在三浦春和世光南之前,她也是聽月說才知道這些事情的,三浦春來的時候正好是布托『創國』初期,也是在他成立野獸幫最早的那個時候。

      他極端的行事作風竟受到了部分少年的追捧,於是他離開臘魃幫,領著這些追捧他的少年們在中區扎了根,一開始這群人只是以保護之名將臘魃幫的成員趕出中區,後來他的追捧者越來越多,他才開始在中區『稱王』。

      對中區的人民來說,他稱王的那一刻便是噩夢的開始。

      布托要求住在中區的人都需要上交自己的所有收入的一半用以改善『中區的設施』、而想要從中區逃離出去的人會二話不說被野獸的成員逮回來砍下頭顱,掛在他的家裡一周,以警示其他想要離開中區的人。

      更惡劣的不僅僅是這樣——

      「私密處二級撕裂。」一個少女躺在自己的床上,她臉色蒼白,額頭佈滿汗珠床上還殘留著曾被暴力性侵的痕跡,她張開自己的大腿,三浦春將被子蓋在她的下半身,沢田綱吉非禮勿視地站在很遠的地方,聽到三浦春的話語皺起眉頭,隨後又聽她道:「已經發炎了,必須縫合,你得忍一下。」

      她轉身從醫藥箱裡拿出縫合的用具,淡淡飄出一句:「幫我壓著她。」

      沢田綱吉愣住,沒有二話地抓住少女孱弱的手臂,壓在床上,少女雙眸沒有任何聚焦,被陌生男人壓著也只是輕微抗拒後就沒有反應,他不忍地撇開視線,卻沒發現壓著她的手正不自覺發抖。

      三浦春的動作迅速利落,將撕裂的地方進行了縫合,為傷口上了碘伏,便結束了這次的療程。她看了一眼臉色不好的沢田綱吉,轉身和等在外面的家人交代後續養傷事宜,把藥物交代給了少女的家人後,她抓著他快速離開這裡。

      那個少女在哭。

      就算沒有眼淚,沢田綱吉依然看見了她被撕碎的靈魂,還有家人臉上的陰沉,他無法坐視不理,滿心想著將做這種事情的男人送入地獄。

      怒火在他體內燃燒,他拉住把他往空曠地方帶的三浦春,冷聲道:「做這種事的人在哪裡?」

      她垂眸,不說話。

      「小春、你怎麼能默許這種事情發生?」心中的怒火無處宣洩,他激動地抓住她的手臂,低吼道:「做什麼都好!把她從這裡帶出去也好!你就這樣什麼都不做嗎?」

      「……」三浦春還是不說話,垂下的眸裝滿了陰鬱,當她試圖說什麼、又控制不住顫抖,只好放棄爭論,小聲道:「對不起。」

      見她這副模樣,他頓住片刻,抓住她手臂的手漸漸放下。

      是啊、她怎麼會什麼都沒做。

      一定是嘗試無數次後才選擇這樣的方法不是嗎?

      沢田綱吉不住唾棄起朝她亂發脾氣的自己,愧疚著說道:「我不是這個——」

      「小春會把這裡的事情都告訴你的。」她抑制住情緒輕聲打斷他,道:「連月都不知道的那些事。」

      「好。」他心中有愧,遇上她之後自己的情緒總是過於容易掀起波動,到底是這裡帶給人的無力感太強,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絕望、像一個個沒有電的機器人還在努力運轉尋找充電器,在這樣的地方住下去、遲早會瘋的。

      三浦春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是野獸的據點,也是布托的家。

      野獸成員幾乎都會住在布托的家,他的家也是整個中區規模最大。最為牢固的屋子,不難看出從人民身上征收回來的錢財都砸在這裡了。

      她來這裡的目的是幫忙在戰斗中手上的野獸成員們,一群男性圍坐在一起,人手一人一根煙,把整個屋子熏得烏煙瘴氣,為了確保野獸成員隨時保持清醒,布托是禁止他的手下喝酒的,只要被抓到就會受處罰,所以這些成員最多的消遣就是抽煙。

      聽丹尼爾說這幾日臘魃幫正蠢蠢欲動,其猜測來源便是昨日從中區出去的野獸成員遭到臘魃幫成員有計劃性的襲擊,突如其來的襲擊殺得這群野獸成員措手不及,所幸都撿回一條命,但身上免不了一些刀傷和槍傷。

      部隊裡有懂得急救的,於是簡單的處理也已經做好了,三浦春過來也只是幫忙檢查是否有疏漏、開一些消炎藥和打針,不過為什麼野獸幫願意讓她進來、甚至肯原諒她一次次的『犯規』,另有原因。

      「誒、聽說西邊那戶拖欠保護費的女兒前天被老大賞賜給了你。」三浦春幫忙包扎的一位黑髮成員正與旁邊剛剛包扎好的金髮男人聊著天,聽見談話內容的三浦春和沢田綱吉都頓了一下,前者若無其事地繼續將手中的繃帶纏繞在他手臂上的傷口,後者在暗處默默握緊了拳頭。

      「對對,呀、可惜了那晚你請假,不然你也有一份。」金髮男人絲毫不在意兩人的反應,或者說這場對話就是針對他們進行的,他越說越露骨:「唉、你是不知道,那可是她的第一次,女人永遠是第一口最好吃,就像口香糖、最初咀嚼的時候最能品嘗其中的香,嚼著嚼著、誒、就沒味了。」

      「我懂我懂、像我現在都已經上膩了我老婆。」兩個男人調笑著,目光卻從一開始就沒有離開過三浦春身上:「說起來、三浦小姐沒有男朋友吧?」

      她皺著眉沒有馬上回答,金髮男人饒有興味地放輕了語氣:「人家男朋友都被殺了那麼久了,你們就不要提起人家傷心事了。」

      「抱歉抱歉、我都忘了這件事了。」黑髮男人道歉,目光卻沒有絲毫歉意,那眼神赤裸地掃過三浦春裸露在空氣中的每一個肌膚,正抬手想要搭上她的肩——

      「啊啊啊!」

      「哈噫!?」

      沢田綱吉從暗處迅速將三浦春拉到自己身後,抓住那個男人探向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反方向一掰,清脆的骨頭斷裂聲緊接著的是男人的慘叫聲,只見沢田綱吉一手緊緊將三浦春擁在懷裡,健碩高挑的身形將她完整保護起來,絲毫不讓其他人再看她一眼,另外一手還抓著那斷了垂下的手,沉聲道:

      「別用你的髒手碰她。」

      於此同時待在這個空間內的所有人都迅速地抬起離身邊最靠近的槍,槍口齊齊對準他們,一場不公平的槍戰蓄勢待發,沢田綱吉正要摸向藏在暗袋的彭格列戒指、開啟這場戰鬥時,一個男人從門口走了進來。

      男人身高只有一米六、身上噴著濃濃的廉價香水味,這陣味道飄來所有人竟都乖順地放下槍械,敬重地齊喊:「恭迎布托老大。」

      那位只有一米六的男人從濃煙中踩著輕緩的步伐走來,靠近後他才清楚看清他的面容,布托的面容絕對稱不上好看,右邊的臉頰上有明顯燒傷留下來的傷痕,他絲毫不在乎這個醜陋的疤,還坦然地展示出來給大家看,身上穿的是盜版的名牌精品服裝,染一頭銀髮。

      「剛剛發生什麼事了?」布托嘴上還叼著一根點燃的雪茄,他一進來就看見三浦春躲在陌生臉孔的沢田綱吉懷裡,後者的手抓著自己手下一隻斷掉的手,皺起眉:「這是?」

      「老大。」那位黑髮男人掙不開沢田綱吉的手,喚道:「我只是和三浦小姐開玩笑,他的助手就斷了我的手,你要為小弟評評理啊!」

      布托挑眉,望向沢田綱吉,似是在等他回答。

      他臉上的陰鬱還沒有散去,黑髮男人說出自己只是開玩笑後,又不住往另外一個方向掰了一下,只聽男人的慘叫聲在房子裡響起,他積攢許久的怒氣還未宣洩乾淨,抬起腳,狠狠用膝蓋往黑髮男人的胯下襲去,男人這下痛不欲生,可沢田綱吉還不打算放手,一米九的他居高臨下盯著痛苦呻吟的男人,黑髮男人恍惚間恐懼了起來。

      沢田綱吉收回視線,非但沒有收斂眼中的殺意,侵略性的瞳孔與佈托對視,似乎在說——這就是我的答案。

      三浦春窩在他的懷裡看完全程,要不是布托和他的武裝部隊都在這裡,她都想要給沢田綱吉歡呼鼓掌,獻上她至高無上的讚賞。

      綱先生、幹得好!還有那個金髮的!打爆他雞雞!她在心裡歡呼著。

      「三浦小姐。」布托沒有在意沢田綱吉的殺意,只是歪著頭問躲在他懷裡的三浦春:「你的助手似乎並不打算回答。」

      「布托先生。」她從安全感滿滿的懷抱裡探出一個頭,神情根本看不出一絲歡喜,只有驚魂未定的恐懼:「方才那個金色頭髮的和黑色頭髮在聊著前日強姦女人的話題、那個黑色頭髮的又好像要對小春做什麼,我的助手只是擔心小春被襲擊,所以才反應過度而已。」

      「三浦小姐說的如果是真的——」布托說著,從外套裡掏出一個伯萊塔92F型手槍,對著躺在地上痛不欲生的黑髮男人,『砰!』的一聲,子彈射入腦門中央,那個男人甚至還不及反應,就已經死了:「看見了嗎?這就是冒犯三浦小姐的下場。」

      說著、他的槍口又對準了金髮男人的胯下,『砰!』又是一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金髮男人的慘叫聲響徹雲霄,布托卻神色自若道:「抬走,丟河裡。」

      事情似乎和沢田綱吉想的不太一樣,這個野獸王布托對三浦春的在乎程度超乎他的預期,他帶著疑問望向三浦春,後者用遞給他一個眼神,他頷首表示收到。

      看來她事後需要跟他坦誠的事情很多。

      「三浦小姐,不好意思。」布托醜陋的臉堆起歉意的笑容,道:「去我房間聊吧。」

      三浦春道:「綱先生也一起來。」

      布托停下步伐,望了三浦春拉住沢田綱吉的手,笑道:「沒問題。」

      布托給沢田綱吉的整體感覺和情報裡的不太一樣,或許中區自從被布托管制後便進入封鎖狀態,就彭格列都只是知道有這號人物的存在,只是奇怪的是、就連三浦春給他的情報裡中區的資料也是模糊不清的。

      可從剛剛看來、布托和三浦春有著不解之緣。

      「嚇著你了,真不好意思。」佈托領著他們踏入自己的『房間』,倒不如說更像『戰績展示室』,房間的墻上掛滿骷顱頭,每一個骷顱頭下面都寫著它生前的歸宿,唯一一個擺在桌上的骷顱頭、額頭上面扭扭歪歪寫著父親。

      「沒事。」她不打算坐下,沢田也站在她身邊給她撐腰:「沒什麼要事的話、小春和綱先生還有要事,就先不打擾了。」

      「有哦。」佈托斂起了笑意,臉上沒什麼表情:「三浦小姐、你這個月去了伊達溫醫院當臨時急診醫生吧。」

      「你查我?」她皺起眉道。

      「算是勸告吧。」佈托語氣平淡,手撫摸著擺在桌子上的骷顱頭:「你繼續查下去的話,遲早會出事。」

      「……謝謝你的勸告。」她和他沒什麼好聊的,她轉過身道:「我先走了。」

      「卡婭吳壤不會是最後一個。」佈托不顧她的反應,繼續說道:「伊達溫醫院也不是唯一一個,這個世界始終需要有人去承受苦難、有人享受幸福,你得到了結果又如何?沒有卡婭吳壤的存在、奈及利亞就不會有那樣的繁華。而你摧毀了一個伊達溫醫院、還有千千萬萬個伊達溫醫院,只要這個世界還有需求、那麼黑暗就不會停止。」

      「是你跟我說的,三浦小姐。」

      「只要有光的地方、就會有黑暗。」

      ——

      等到所有看診結束後已經是晚上了,依照剛剛的約定,沢田綱吉跟著三浦春回了她的家,兩人有默契地都打算等到吃完晚餐才開始,否則不確定聊完之後還有沒有胃口吃下去。

      吃完晚餐、兩人把餐具都收拾乾淨後,決定一起坐在沙發聊聊中區的事情。

      白色燈泡由天花板垂吊下來,將公寓照得亮堂,沢田綱吉面對三浦春坐在地毯上,她則是盤腿坐在沙發上,兩個人四目相交,他有太多想問、她不知道從何說起。

      要怎麼說起呢?她和佈托的孽緣。

      「從你們認識開始說起吧。」

      沢田綱吉柔和的目光中有著三浦春的倒影,她看見他眸裡的自己,不安的心也漸漸平穩下來。

      「那是在我和世光前輩剛剛來到卡婭吳壤區的時候。」

      三年前的卡婭吳壤區裡的中區還沒有被野獸幫管制,那時候臘魃幫和伯新幫經常在中區交戰,很多無辜的市民被牽涉其中,有受了重傷死在戰場的、也有從此失蹤的,直到這個情報的兩人按捺不住救人的心情,前往中區嘗試給予幾所能及的急救。

      她和佈托便是在那時候遇見的。

      佈托那時候剛剛砍下父親的頭顱掛在腰間示眾的一個月後,剛剛有幾個空有熱血的少年願意追隨他,趾高氣昂的他領著幾個小兄弟就想要介入臘魃幫和伯新幫的鬥爭,最後被打得落花流水,他臉上的疤痕正是那時候留下來的。

      「當時我沒想那麼多。」三浦春陷入回憶裡:「炸彈被引爆、木屋都燒了起來,混亂中有一個橫樑就要砸下來,我情急之下拉住站在那裡的人就跑,沒想到就是他、佈托。」

      佈托臉上的燒傷是飄在空中的紙貼到他臉上造成的,等到三浦春拉著他到安全的地方時已經造成不可逆轉的傷痕,她溫柔耐心地將貼在臉上的灰燼清理乾淨,為他打燒傷的針、幫他上藥和包扎,甚至有一段時間、佈托住在他們設立起來的義診診所。

      『你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看著免費治療受傷的病患,佈托忍不住問三浦春:『從來沒有人在乎我們的死活,你們做這些又能幹嘛?今天醫好,明天就死在外面,這樣根本就浪費了這些藥。』

      三浦春還記得那時候她是這麼回答的——

      『救人不分對錯、值得與否,不論那人是誰、我們就一定要救——』

      佈托打斷她的話:『沒用的,三浦姐姐你太天真了,出生在這裡就和死了沒什麼分別,活著還是死了、只是一個結局而已,成為灰燼後、誰也不會記得你的。』

      三浦春忽然問道:『佈托你去過外面的世界嗎?』

      他搖搖頭。

      『你不想去看看嗎?』她從口袋裡拿出一根棒棒糖,遞到小她七歲的佈托面前:『去吃吃看什麼是巧克力蛋糕、感受一下熱騰騰的洗澡水、去看看光明的世界。佈托,救或不救對我來說不是選擇題,這個世界有光明的那一面、就一定也有黑暗的那一面,人也是一樣的,所以救一個人值不值得根本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因為那個人即便有著罪無可恕的惡,一定也有值得我去救的地方,這樣你明白了嗎?』

      佈托接過棒棒糖,正猶豫怎麼打開時,她就幫他打開包裝紙,他將紅色的糖果放入口中,香甜的草莓味在他嘴裡擴散開來,這是他第一次吃到這樣的糖果,他立馬拿出來想要留著以後慢慢品嘗,她看穿他的心思,又從口袋裡拿出兩根棒棒糖,塞進他的口袋。

      『開了不吃的話、會被螞蟻搬走的。』

      『那我呢?』他趕緊把棒棒糖塞入嘴裡,望著她問:『三浦姐姐也覺得我有好的那一面嗎?』

      三浦春那時候壓根不知道他砍下父親的頭的事跡,對這個小她七歲的小男孩不免多了些憐情,她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嗯、佈托一定也有的。』

      後來佈托把傷養好後便回去了中區,在義診診所的人來來往往,或去或留三浦春根本無法留心,直到她再聽到佈托的消息已經是一年後了,據說他不知道去哪裡搞來了一堆昂貴且戰鬥力高的武器,和追隨他的小弟們守在中區入口,凡踏入邊境的人殺無赦的作風,成為人人嘴裡的沒有人性的野獸。

      而真正和他的再會,是在他們成功拿到關鍵性證據的那一天。那天三浦春和世光南接到消息,有人目睹臘魃幫運送好幾箱不知名的貨物進入中區,素來和臘魃幫不合的野獸幫怎麼可能讓臘魃幫的人進入中區,察覺到不對勁的兩人馬上準備好相機前往中區。

      三浦春和世光南決定兩人分頭行動,曾經救過佈托的三浦春去吸引野獸幫的注意,而世光南則趁機溜進去,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佈托似乎早有預料一般,站在三浦春進入的入口等著她,見到她來時還若無其事地與她打招呼:『好久不見、三浦姐姐。』

      三浦也故作自然地和他問好道:『佈托,好久不見。』

      『你是來看臘魃幫運進來的貨物的吧。』佈托開門見山,他平靜道:『你不怕知道了之後會引來殺生之禍嗎?』

      『佈托呢?』她反問:『難道你不知道那貨物裡裝的是一條條人命嗎?』

      『人命?』佈托冷笑道:『裡面的人全是無惡不作的壞人、有什麼值得惋惜的?』

      『佈托、看在我曾經救過你一命的份上,讓我進去,好嗎?』

      『不好。』佈托抬起手攔住她向前的步伐,一手抓住她的手臂拉近自己,她清楚地聞到佈托身上可怖的血腥氣味,不禁皺起了眉,他見她的反應,笑得更輕蔑:『三浦姐姐、你知道前天有人往中區丟炸彈嗎?』

      『我知道。』她伸直手臂抵住佈托的胸前,想要拉開兩人的距離,然而佈托的臂力太大,她根本無從反抗:『我和世光前輩都有到這附近幫忙急救,那跟今天的事情又有什麼關係?』

      『跟今天的事情沒關係、但是跟你有關係。』佈托抓得很緊,指甲狠狠陷進她的肉裡,咬牙切齒道:『前天往我們這裡丟炸彈的那個伯新幫的人,就是你一個星期前把他從死門關拉回來的人。』

      『什——』

      『因為你救了他、他還記恨著差點殺死他的我們,從你那裡出來之後、他往我的家丟了炸彈。』抓住她的手顫抖著,三浦春仰望著這個痛苦得連嗚咽都不會的男人,他紅著的眼眶愣是一滴眼淚都沒有:『要不是你救了他、他就不會燒了我們家,我好不容易擺脫那個惡魔的母親就不會死在那個家裡。』

      『我——』

      『三浦春、但凡你有一點立場,我都不會如此恨你。』

      正因為你誰都救、正因為你不分對錯,你又與無惡不作、不談人性道德的殺人魔有何區別?

      她呆愣地站在原地,被抓疼的手臂已經沒了知覺,一股寒意由腳底襲來,這麼些日子來她從不過問傷者的背景、受傷的原因,就如她一開始認為的,所有人都會有被救的價值,對於醫者而言,救人從來不應該存在對錯。

      可她的拯救卻導致了更多人的死亡。

      她做錯了嗎?

      佈托將她曾經塞在他口袋的草莓棒棒糖從口袋裡拿出來,放在三浦春的手心上,剛剛流露出脆弱的小孩已經不在了,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是野獸王佈托、中區的統治者,他平靜道:

      『妳走吧、回你的日本去。』

      『人的黑暗總歸比人的光明來的更重要,支撐我活下去的從來就不是什麼光明,這裡的人全是這樣想的。』

      『不要帶著你光明世界的那一套來對我說教,你不是這裡的人,你什麼都不懂。』

      『帶著你的光明論去光明的世界去吧。』

      『三浦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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