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消失

「噹噹!妳聽得見我嗎?噹噹!」抄捷徑往祠堂方向飛奔的佟禮,像不知在呼喚誰那般,嘴裡重複嘟噥著同一句話。他踏著人眼無法看清的雷電陣步,三兩下便消失在半山腰森林的一端。

「你小子等等你爹啊!」佟長青手裡還握著來不及放下的杯子,在後頭拼命追趕著,就怕兒子一眨眼人就完全消失蹤影。

佟禮用盡力氣向前狂奔,從他口中突然傳出誰都未曾聽過的某種古老曲調。那曲調引起了整座森林的共鳴,像似練習了多年的合唱團,聲音層層堆疊,一陣接著一陣,無比的莊嚴肅穆,卻讓緊跟身後的佟長青心中深感不妙。

「佟禮!你給我回來!」完了,回去不知道要怎麼被收拾了。佟長青已經開始覺得膝蓋和屁股在隱隱作痛。

隨著筱希不住的吟唱,祠堂四周已築起厚實的沙牆,沙牆不斷地轉動且越來越壯大。沙牆內的所有含括建築,都出現了讓人無法理解的狀態。

腳下的土地像突然從沉睡中清醒般,有時波浪翻湧,有時又不斷轉動,讓腳踏在土地上的所有人臉上盡是掩不住的驚恐,生怕下一秒就被陰晴不定的大地吞噬進土裡。

本來從筱希口中隱約傳出的兩個聲調,後來成了四個,最後變成八個便沒有再增加。八個不同聲調,與四面八方傳來的各種聲音曲調起了微妙的共鳴。仔細聆聽後竟能發現,四周嗚嗚的風聲隱微藏著鄰近森林居民們陸續加入的和聲。

筱希始終抬頭仰望著天空,血紅的雙眼直直朝著太陽的方向。她其實不認識自己嘴裡哼出的調子,但聽著又覺得非常熟悉,彷彿是流傳在世間許久的曲調,又像是自己最熟悉不過的歌謠。

她並未意識自己正直視著太陽,她眼前竟是潺潺流水的景象。隱約間可聽見風拂過樹林的聲音,一陣陣樹葉之間相互拍打的聲音,勾起了她心中久遠的熟悉感。

突然間,她意識到自己所站之地,在很久很久以前原是一片擁有豐富生態體系的蓊鬱山林。山林裡有一條美麗的小溪流,溪邊正站著一名小女孩朝自己的方向看過來,那小女孩的眼睛綁著白紗,就像祖奶奶那樣;兩人似乎有著某種莫名的心電感應,她知道小女孩正直直的打量自己。

那瞬間,筱希竟有些分不清小女孩究竟是久遠以前的祖奶奶,還是站在這裡看著對方的自己?她竟感受到小女孩心裡那份無奈哀戚,以及凌駕那之上的深愛。

是的,她愛著這片森林大地,也愛著善變的人們。

小女孩的衣著服飾看起來非常陌生,不像這個時代的產物。那瘦小殘破的身軀傷痕累累,直挺瘦小的身板卻又突顯了極其強韌的生命力。

溪流旁小山丘後方,突然出現一名長相俊秀的小男孩,他氣喘吁吁的看起來氣急敗壞。當他終於看見女孩直挺站立溪邊,二話不說的他伸手就拉著小女孩似圖往反方向跑開,看起來像在阻止她做些甚麼。

當小男孩的手碰到小女孩的那刻,筱希突然懂了,小男孩就是咚咚,一直想保護自己的那個咚咚。

筱希腦裡突然閃過被黑衣人推倒臥地的奶奶、被術法反彈受傷的阿太,這些畫面的穿插讓她有了情緒上的激烈變化,她感覺到自小陪伴身側的那股黑色漩渦力量也隨著情緒起伏越長越大,像有些甚麼快要從內爆炸開來。

「祖奶奶,請祢救救筱希吧!請祢保佑她,讓她能安全的離開這個地方......」看著眼前已經失控的一切,從來沒有向神明祈求甚麼的老奶奶此時此刻用盡力氣在祈禱,祈禱祖奶奶護佑這自小就受了不少苦的孩子,也將心底最深處對平靜安穩的渴望全寄託在祖奶奶身上。「祖奶奶......求您了!」

嗚嗚的風聲愈發響亮,數不清那究竟是多少業報來尋的聲音啊!

迎著狂風,瞳瞳艱難地抬頭望向筱希。只見她臉上的白紗若隱若現,雙眼通紅瞪著趴在地上企圖前進的黑衣人,她那雙本來漆亮如星的黑眸竟成了閃著金光的顏色。

愚蠢的人啊......

為甚麼永不知足?

不知從哪傳來的問句響徹了整個空間,隨著問句尾音,在場所有人霎那間被拉進另一個完全靜止的畫面裡,仿佛所有空氣時間突然凍結。

在場的人無一例外的全都臥倒在地,大當家在倒下的瞬間看見筱希身旁鑽出一團黑色霧狀雲朵,以不到一秒的時間將一切籠罩吞沒。他還沒來的及反應,就已身處在一個絕對靜謐的空間裡。

那裡面沒有一點聲音。

前一刻的狂風暴雨像似假的那般消失不見,突然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四周安靜的感覺不到一絲空氣的存在。

在那以前他從不知道,原來安靜也有重量。

他望著沒有邊際的沉靜空間,卻一點也感受不到自己是否還在呼吸。看著腳下空蕩蕩的漆黑,再抬頭看閃亮的星星,感覺星星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他卻突然想不起自己叫甚麼名字,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去,他甚至忘了為甚麼會在那裏。

等他再次回過神來,佟家女巫一家四口已不見蹤影,只留下滿院的壯烈痕跡。

那些囂張的黑衣人似乎沒大當家那麼幸運,那幾個躺在草坪上眼神呆滯還算是狀態好的,還有幾個衣衫襤褸的滿院子亂竄的,和整個身體被埋在土裡雙手持續不斷挖土的。

那些忙著亂竄的黑衣人像在跟甚麼看不見的東西搏命一樣,拿著武器朝空氣又揮又砍或自殘,說甚麼都不願意放下武器。而那幾個持續挖土的,竟邊挖邊啃還吃的津津有味停不下來,當大當家不小心瞥見土裡含著狗子留下的產物時,忍不住一股酸從胃翻湧上。

「妳們怎麼不把我一起帶走呢?是留我下來幫忙擦屁股收殘局的啊?」大當家忍不住嘀咕了幾句,回頭認命的召集隨扈團隊進行善後。

*

「噗哧!」雖然相隔遙遠,但筱希還是聽見了大當家的碎念,已和家人一塊躲進村裡的筱希忍不住輕笑出聲。

「都快把我膽嚇沒了,妳還笑!」平日沉穩老實的佟禮回想起剛驚險萬分的畫面還是心有餘悸。

筱希哼唱的古老曲調確實將黑色漩渦的原始力量喚醒了。

那來自於生命誕生以前的融合之力,沒人知道強大的生命能量源頭究竟有些甚麼,又為何會輕易與各種業力產生共鳴?佟家人只知道家傳古籍記載著,當世間的善與惡各走極端時,它將會應時而生。

佟家人只知道黑色漩渦會隨著各種業力被吞噬而長大,並不知這股力量可被喚醒。

「混沌小捲呢?你收好了嗎?」筱希轉頭看向佟禮,突然問道。

「在這。」佟禮捲起衣袖露出雪白的小手臂,被暱稱為小捲的黑色漩渦竟成了個小黑點蜷縮在列缺穴附近跳動著。

「你是怎麼把它取走的?」筱希至今百思不得其解,滿臉疑惑的看向他。

當佟禮趕到現場,正趕上小捲張大口將整個區域吞噬的畫面。

幸好吟唱的小調起了作用,讓佟禮和佟長青能在千鈞一髮之際將老奶奶、瞳瞳媽、瞳瞳從黑漩渦口中帶出來。佟禮同一時間趁隙幫筱希戴上一串異常老舊的紅繩鈴鐺,就在戴上的瞬間竟讓她雙眸恢復了原色,然後暈了過去。

這一氣呵成的動作不只是運氣而已,還要有祖奶奶的幫忙和默許,才有可能完成。

「歡迎回家。」佟禮沒有正面回答,只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他心裡想著:妳終於回來了。「妳的房間一直都留著。」

「甚麼房間?回家?甚麼意思?」虛弱的老奶奶聽見關鍵字趕緊湊上前打岔,瞇著眼看這兩小孩旁若無人的互動,心裡早就有些不是滋味。

「呵呵,這說來話長,我們和筱希算是相識已久,對吧?筱希?」吊兒郎當的佟長青趕緊向筱希使眼色,接著又說道:「各位盡管放心在這裡休息,保證不會有任何外人進來打攪,缺甚麼只管跟我們說。」

「歡迎回家,諸位。」收起一貫的嬉皮笑臉,佟長青真心誠意的歡迎佟家女巫的歸來。

瞳瞳滿心疑惑,在踏入村裡的剎那卻又覺得無比的安心,這就是那長年躲藏在山嵐裡的本家嗎?

那兩父子帶她們走的每一條路和每一個轉角處,都有她們非常熟悉的佟家專用陣法,但在細節處又更加精妙了些,相較之下她們這些年在祠堂四周佈下的陣法反而看起來更像小兒過家家,這難怪長髮男能來去自如了。

走著走著,一行人來到了古老的四合院門前,老佟家的所有人都站在門前迎接貴客,一張張臉上都洋溢著說不出來的滿滿感情。

「媽媽、奶奶、阿太,歡迎回家。」筱希滿臉笑意地看著站在門前的所有人,輕輕地牽起母親的手,小聲的對身邊親人說出這麼一句。

抬頭望去,四周還是那片筱希熟悉深愛的山林土地。深吸一口氣,她現在最想見的,就是那曾經照顧她長大成人的大蟒蛇,莫名熟悉又害怕的感覺,不知道祂是否還住在老地方?會不會像過去一樣的斥責自己的任性?

*

幾個月過去,新舊兩任董事長下令翻遍全國都未能挖出佟家女祭師們一絲半點消息,集團失去女祭師庇護即將沒落衰亡的消息在業界不脛而走。

任誰都清楚集團積累的業力反噬非同一般,若不是女祭師們世代奮力維護,怎可能走到今日。

蠢蠢欲動的各方勢力在暗中準備隨時發起攻勢,隨扈團隊過去從來都沒有像這幾個月過得那麼充實,畢竟過去有女祭師們在,任何疑難雜症幾乎都由她們一手包辦。

「你幹的好事!」聽完大當家的報告,老董事長拿起面前厚厚一疊的報告書,用力的甩在新任董事長和他們家老二的臉上。

「給我找!就算翻遍整個世界都要給我找出來!」老董事長一肚子怒氣無處宣洩,只能使勁狠瞪跪在自己面前的兒子、孫子。

跪在地上的新任董事長始終不發一語,他打從心底以為多年來住在祠堂的那幾個女人不過只是家裡「資產」的一部分,繼承者自然有權利選擇如何處置。未料到他的這一份傲慢,竟引來可能覆滅整個集團的風險。

「是!」大當家不緊不慢的應了聲,他此刻的心情有點複雜。一方面很替瞳瞳一家子重獲自由感到高興,另一方面又因為集團裡各種大小雜事實在太多處理不完而感到煩躁。他不知道該不該對她們回來心存希望,也不知該不該為此祈禱。

「你說!這麼丁點大的土地,怎麼就找不到人呢?」老董事長動用了各方人脈關係,就是查無女祭師們出入境紀錄或一丁半點消息,家裡給的卡和錢她們也是一點沒帶走,也不見四個大活人出門工作的身影,就像完全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老董事長心裡清楚,即便這麼多年訓練下來,隨扈團隊已可以處理大部分的陣法、蠱降或是惡意攻擊,但有些事情是隨扈團隊怎麼都處理不了的;比方說,續命。

這些年來他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到揹負整個集團成敗的董事長,從他得知肉芝的存在開始,看著多少次女祭師們用血和淚換來整個家族的平安,多少次女祭師們以自己的命,扭轉了本已成定局的破敗。

他比誰都更清楚,延續千年的龐大家業到底有多貼近業力反噬的力量,也比誰都敬畏在祠堂裡居住的女祭師們。

他知道,他都知道,但他的孩子們並不清楚。

「董事長!」新任董事長的貼身祕書神色慌張地闖進辦公室,未料到自己的主子正跪坐在地上。就在他手足無措之際,看見靠牆站著的大當家跟他使了個眼色。

「甚麼事,說!」男祕書快速轉身說了抱歉準備退出辦公室,老董事長這時卻開口叫住了他。

「一種新型不知名的疫病正在各大城市迅速蔓延開來,現在通往A、B市的所有路段都出現不尋常車潮。某單位的黃先生緊急來電告知,A、B市將從今日午夜起全面實施封城,這個消息目前被下令全面封鎖不可外傳,看來情況比我們知道的更加嚴重。」秘書臉一陣青一陣白,他沒開口說的是A、B市各醫療單位這兩日已幾近癱瘓,而他的父親前兩日就在B市某家知名大醫院動肝臟手術。

「趕緊聯絡各單位負責人,召開緊急會議。」聽見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現場所有人都愣住了,只剩下老董事長即刻反應下達命令。

他想起多年前流感大爆發的畫面,當時若不是佟家女祭師實力堅強,他早已不在這世上。想到這他突然覺得有點頭疼,目前還不知疫情是否能被完全控制,他必須將事業體被影響層面降至最低。

現在女祭師們不在了。

「瘟疫啊......」最棘手的狀況發生了,大當家不由自主地皺緊眉頭。

他深知若無女祭師們的協助,這次瘟疫將會造成非常慘烈的結果。自事發以來,他第一次正眼狠瞪跪在那的父子檔二人,心懷壯烈的想:要讓他上哪去找女祭師們啊?

*

「小夏子妳是不是該準備回校上課了?」奶奶邊整理餐桌邊問夏子。

「奶奶您先別說話!」夏子和小秋邊大口喝著豆漿,邊聚精會神的不知道在聽些甚麼,小秋聽著聽著雙眉竟逐漸失控緊皺在一起。

「喝好了吃好了,也該幫忙做點事了!」奶奶今日不知為何脾氣特別大,她用力的將手中抹布甩在桌上。

「夏子奶奶,鎮上不知為何突然出現疫情,情況蠻嚴重的,我們昨晚才得到消息說延後開學,還有盡可能線上學習。」小秋轉頭怯懦的對老奶奶解釋。

「疫情?」奶奶滿臉吃驚抬頭問。

「我們剛就在聽疫情的消息,奶奶最近沒事別亂跑,知道嗎?」夏子持續埋頭在手機裡的晨間新聞播報。

「疫情很嚴重嗎?」奶奶轉頭問小秋。

「好像蠻嚴重的,已經好幾個地方被封鎖了,人和車輛都不能自由進出,我媽昨晚也打了幾次電話說要提前備糧。奶奶,這裡有電視嗎?」小秋隨夏子待在山上這麼久的時間,至今是未曾見過村子裡哪家哪戶有電視的蹤影。

「電視嗎?村裡還真的沒有......」奶奶尷尬的笑了笑。

聽完小秋的話後,奶奶漸漸變得神色凝重,她站在桌邊低頭不語不知在想些甚麼,竟沒發現小秋和夏子聊天打鬧間已走出了客廳大門。

「待會我們去買些儲糧備著吧?」走出了大門,個性謹慎的小秋神色緊張的對夏子說。

「妳沒見我家後院有個大倉庫嗎?」夏子不以為意的回小秋。

「有嗎?」小秋十分疑惑,明明就小小的後院,哪來的大倉庫?

「買甚麼!倉庫裡面都是儲糧,夠兩三家吃上三年的了!」伸伸懶腰,聽見不需要回校讓她心情大好,反正她也還想在老家待上一陣子,正合她心意!

夏子沒注意到她們走過的路上正颳起一陣怪風,而她手腕上的鈴鐺也一直不斷琅琅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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