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1-3 氣質

即將退休的東區重案組老隊長周白通氣沖沖地抓住邵毅的制服領子,在他耳邊咆哮。

「一準備接班就高興得找不著東南西北了嗎?啊?你腦袋進水了還是進屎了,出趟行動都能抓錯人!趕緊把人給我放出來!我X,我要怎麼跟老馮交代?」

邵毅整個人都是懵的。

抓錯了誰?什麼跟老馮交代?

他老實地提出疑問:「周隊,Ming少不是已經招了嗎?開夜店非法賣淫,桌底交易賣『糖』賣『粉』,還將幾名男性非法禁錮在東貢的別墅裡,沒有抓錯啊!」

「關那個二世祖屁事!」

周白通的大嗓門一如既往,他掏出了手機,往邵毅臉上一懟。

「我跟你說過的老馮!我那年代的東區醫院急症室第一把手!老馮問我,他的法醫『契仔』(養子)到警務大樓報到了沒!結果你把人關進拘留室了!」

手機上明晃晃顯示著一張證件照。

和一般人被拍得木訥呆滯的情況不一樣,這照片上的人像個混血模特兒,頭髮顏色比一般H城人的髮色淺一點,有些天然鬈,還抓了一個隨性的髮型,半框平光眼鏡後是一雙蔚藍的眼珠,讓人想起外國風景照裡的海水顏色。

不過,這人沒有真像男模擺什麼搔首弄姿的姿勢拍照,也沒有穿什麼花花綠綠的潮流時裝引人注目。

他的白襯衫衣領漿得硬挺,最上的一顆扣子解開了,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人則彎著眼角,朝鏡頭微微地笑。

一張證件照,愣是拍出了一種溫和斯文卻又帶點風流不羈的味道。

夾著照片的是幾行訊息:

馮敬德:老頑童,我契仔良心發現,回來H城工作,順便給我養老送終,你這老光棍羨慕不?

周白通:有契仔了不起?有契仔就不是光棍了?我告訴你,我也有契仔,看阿毅他多上進、多生性(有出息)!

馮敬德:【截圖:某報紙頭條鬧出的冷笑話「兒子生性病父倍感安慰」】 

馮敬德:這時間,我家不肖子應該已經到貴組報到,可是他沒給我打電話。一是他鬼混去了,二是出了什麼意外。附上照片,煩請周大隊長幫我老頭子好好照看他啦。

馮敬德:【照片】

周白通:X!我怎麼可能不記得他?你還三天兩回的發照片炫耀契仔,我能忘記他樣子?我這就去問阿毅,讓他照看著,連住哪都安排好了!

馮敬德:【表情包:金光閃閃笑容可掬的彌勒佛,下書七彩文字「好人一生平安」】

……

邵毅的臉幾乎僵硬得開裂。

「周隊,這……這個人,就是你提過的,那位持有倫敦學院法醫學及犯罪心理學雙博士學位,特聘協助我們東區重案組的……法醫?!」

「不然呢?你個衰仔(臭小子)!」

周白通揚手,用力巴了一下邵毅的腦袋。

「我退休這天,竟然還要替你聯絡警民關係科,讓他們跟媒體交涉,把明早見報的照片多打幾重碼!至少不能露臉!趁現在有空暇,趕緊放──」

「鈴鈴鈴鈴鈴……」

案頭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

「啊呸,閒什麼閒,我怎麼又烏鴉嘴了?」

周白通沒好氣地抄起話筒,聽了一會,「啪」的把話筒丟回去。

「邵、隊、長,趕緊把人放出來!現在!」

「可是,可是按照流程,還沒問話──就算他是警方特聘的專業人士,這樣也不太──」

邵毅耿直的話讓周白通直跳腳。

「還問什麼問?趕緊安排好法醫那身行頭,帶他出現場!」

「咦?!」

「彩鳳樓7樓C單位劏房發現裸屍,兇手有夠狠,劃得臉和下體稀巴爛,還晾到屍體發臭!該死的,警方接報前,現場已經一塌糊塗,趕緊帶隊封鎖調查,能救回多少現場證據就救多少!」

出現場的路上,邵毅和那位一度被他當成變態的法醫並肩坐在後座。

邵毅心虛得完全不敢正眼看對方,只得挺直腰板,目不斜視地盯著駕駛座。

駕駛座上是重案組的萌新隊員,鄧仔,被邵毅盯得脖子涼颼颼的,苦笑著說:「邵隊,被你這樣看著,很容易出車禍的……」

他後腦隨即就挨了邵毅一記。

「烏鴉嘴。」

杜衡抱著銀色的法醫手提箱,穿著長風衣戴了圍巾,把脖子裹得嚴實,聽得這一句,鼻子裡冷哼一聲,故意抬槓。

「哼,迷信。」

可惜他聲音經過火燒火燎的喉嚨和塞得厲害的鼻子,再怎麼提高聲量,都毫無威脅可言,只像句哼哼唧唧的抱怨。

啊,害人家感冒了……邵毅更尷尬了。

周白通在他臨走前千叮萬囑,要他快點揭過誤會,和這位杜法醫搞好同事關係。

可是要怎麼搞?

邵毅那時去拘留室放人的時候,對方還穿著那套兔男郎裝,披著毛毯衣不蔽體的,被凍得鼻子耳朵通紅,看向他的眼神,彷彿在指控他是個逼良為娼的人渣。

邵毅一查案就要熬夜,辦公室裡有好幾套換洗的衣服,剛好連內衣褲都是新買的,就拿了一套去拘留室。

他擺正態度,誠誠懇懇地自我介紹,道歉,再雙手遞上替換的衣服,就差沒有負荊請罪了。

原本杜衡的臉色已經緩和了點,但邵毅還是忍不住想弄清楚他為什麼會以那麼神奇的方式出現在夜店。

一問,杜衡馬上又翻臉了,以一篇完全不帶髒話的英文,洋洋灑灑地講述了他來H城以後的不幸事件,臭罵了他一頓。

杜衡還怕他聽不懂,磕磕絆絆地在英文裡摻入H城話接著罵,H城話愈罵愈流暢。

「你!你知不知道你都幹了什麼?我告訴你,The   porniest   thing   I've   had   over   the   past   thirty   years   i-is──   我,我這,這這這三十二年來,最多就是在手機裡存男模內衣裸照和naked   selfies──全裸自拍照!」

「呃……」邵毅張口結舌。

他真的不需要、也不想知道這位仁兄喜歡男模內衣裸照和全裸自拍,真的。

「我是個純正的1啊,純得不能再純!」

杜衡痛心疾首地反覆強調。

「你以為我想穿那該死的騷氣的兔男郎裝嗎?不裝成0色誘他進包廂,伺機反擊,難道我要像個蠢材一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反抗,然後被那個Ming少喚來手下暴打一頓,先姦後殺?」

「那個,我們能不能先說別的事……」

杜衡打斷了他,滔滔不絕地控訴。

「我抓的疑兇,你不道謝就算了,居然害我頂著這副不堪入目的模樣被押上警車,連頭套都不給一個,搞得我像賣淫被抓現行,還被報館和電視台拍了一堆高清無碼照片影片!」

「這,這的確是警方考慮不周,我們已經在嚴肅處理了,我可以保證,一定不會洩露樣貌……」

「可我記得清清楚楚,你說我妨礙風化?!這是對我人格的侮辱!極大的侮辱!I’m   most   affronted   by   your   offensive   comments!(你的話嚴重冒犯了我!)哈──哈啾!」

拘留室裡,兩名當值警察竊笑不止。

這情節,這語氣,堪比正宮抓到老公與小三偷情,抓著出軌的老公就是一頓藤條加巴掌伺候。

邵毅被罵到頭昏腦脹,只得以特別公事公辦的口吻打斷。

「杜法醫,有案件,要出現場。」

「呼……嗯……?出現場?」

瞧著杜衡病懨懨地喘氣的模樣,邵毅有些不忍心,直男癌當場發作,衝口而出。

「屍體死狀有點慘,你行不行啊?」

杜衡愕然地張了張嘴,把他這句關心當成了挑釁,彷彿人格再一次遭到了嚴重侮辱。

「Piss   off!(滾!)法醫怕什麼屍體?!」

緊接著是一連串感冒咳嗽,為這段不和諧的對話粗暴地畫上句點。

完了,這樑子怕是解不開了……邵毅心如死灰。

他從倒後鏡偷偷瞥一眼杜衡。

杜衡板著臉孔,抿著嘴唇,一聲不吭,不罵人的時候擺著一副專業人士的高冷風範,望著車窗外的雨夜,就是不看邵毅半眼,也不跟他說半句話。

但是邵毅習慣照顧人,瞧杜衡嘴唇發白、額角冒汗的樣子,十有八九發燒了。

昨天看他身材不算纖弱,有稍微鍛煉過,怎麼吹一吹風淋一淋雨就病了?英國那邊應該更冷才是啊!

邵毅有點著急,很想問杜衡還行不行,不行的話還是全交給鑑證科處理吧,被鑑證科甩臉色也認命了。

H城調查罪案,最神氣的永遠是鑑證科,因為在公眾眼裡,鑑證科就是一群穿白大袍戴護目鏡的專業人士,在乾淨的實驗室裡,操作著高科技儀器,驗DNA、指紋和物證。

至於法醫這一行,因為H城人大多忌諱沾血摸死屍,大學又沒開設課程,沒什麼人入行。

公眾殮房只有一位姓陳的老法醫,偶爾驗驗剛病逝的可憐人,向急病攻心的親友證明不是醫療事故。

一到涉及刑事案的屍體,那位陳老法醫就滿臉冷漠,自稱眼花手抖,加上肺不好,腳有風濕病,沒本事接精細的活兒,諸般推托不出現場。

最近幾年,重案組接手不少屍體發現案,但如果物證沒頭緒,又沒人驗屍,最後只能變成懸案。

這次特聘就是為了填補缺失的一環。

這杜衡,到底行不行啊?

邵毅覺得,真不行的話就應該說出來,自己勉強請公眾殮房的陳老法醫幫忙看看屍體表徵也是好的。

可他又怕質疑杜衡專業資格招來一頓罵,令同事關係雪上加霜,內心權衡一番,只得默不作聲。

他心裡擔心杜衡身體之餘,又不由得升起一丁點懷疑,不知道這人的實力當不當得起特聘法醫。

脾氣大,身體嬌氣,看起來只比自己大幾歲,或許還不到三十,卻連身份證明都丟失了,還雙博士學位?

鑑證科頭兒羅明光也是個「雙料博士」,四十多歲,苦讀多年才學有所成,頭禿成光明頂,已經在辦公室穩坐著當他的主任,不親自出現場了。

該不會是老隊長周白通出於私人交情,給重案組弄來了一個花瓶,隨即拍拍屁股退休,溜之大吉吧?

邵毅打定了主意:一碼歸一碼,他不會因為杜衡性取向和兔男郎裝的視覺衝擊而心存偏見;但要是這人沒真材實料,一定不能讓他踏進現場拖後腿。

杜衡壓根兒沒留意身旁的人表情不斷變幻,他注意力全在空空如也的胃上。

其實比起感冒發燒,更難受的是肚子餓。

他在飛機上吃過一餐,還有喝過那一杯Gin   Martini,按H城時間來說算午餐,打從那以後就沒吃過東西,現在是半夜了,還要出現場。

還好他不嬌生慣養。

他當初進倫敦學院要選法醫學,養父馮敬德卻希望他子承父業當外科醫生,兩人隔著遠洋在電話裡吵了幾回。

馮敬德在他小時候很寵他,到這關節眼上卻異常堅持,即使最終讓了一步,說讀法醫可以,卻要斷他一年日常用度,熬過去了,才供他一路修讀到博士畢業。

杜衡為了這事也是拚了。

他大一時,一邊讀書一邊打工,省吃省用,人瘦了一圈,才脫去了之前讀貴族學校養出來的紈絝習性,加上之後被法醫這行一年年地雕(摧)琢(殘),整個人的氣質大大提升。

什麼是氣質?

大概就是穿Gieves   &   Hawkes訂製西裝在三萬呎高空上品嚐Gin   Martini,沒問題,發著燒餓著肚子熬夜出現場,也沒問題。

他杜大法醫面對屍體時,雖不至於談笑風生吃牛排,但也不會像朵孱弱小白花似的,一見血就又暈又吐,等著別人來扶。

氣質,保持氣質……

杜衡在心中默念。

我杜衡是成熟、穩重、溫和的法醫學專家,有風度有涵養,認真出現場,不跟這個小警官計較……

不過,只是暫時不計較,暫時而已……

出完現場,再慢慢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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