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三、貓咪

      這一天,學校很不平靜。

     

      轟隆隆的腳步聲在走廊的盡頭喧嘩,與救護車和警車的鳴笛一同劃破了安靜的午休。班裡的同學紛紛被吵醒,抱怨與疑惑之餘,還是不忘跟隨著走廊上的人們一探究竟。

     

      她也被這些突如其來的紛亂引起了濃濃的好奇心,不明所以地跟著朋友恩琪走出了教室。

     

      「剛剛好像有人在尖叫。」恩琪對她說,與她一起往混亂的人群中走去。

     

      「真的嗎?」她好奇地探頭探腦著,「好像有救護車的聲音?是有人受傷嗎?」

     

      「該不會是打架吧?」恩琪說,「十三班的男生都超加九的,前陣子還聽說有人揍老師。」

     

      「幹,太扯了吧!」

     

      她奮力地撥開人群,一片混亂中卻什麼也看不到。

     

      「欸!那不是陳憬言嗎!」恩琪一聲驚呼,猛然拉住了她的手臂,下意識地掩住了嘴,面露不敢置信的神情。

     

      她思考了半晌,想起前幾日在禮堂遇到的那個怪人,好像就叫做「陳憬言」,會是他嗎?是那個怪人在鬧事?

     

      她踮起腳尖,尋找那人的身影。直到看見人海中若隱若現的殷紅,讓她嚇得驚叫出聲。

     

      走廊的地板染上了一片鮮紅的血跡,像盛開在雪地裡的花兒一般美艷,卻是觸目驚心地刺激著她的視覺神經,而激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她的手不自覺地開始顫抖,隨著越來越嘈吵的尖叫和喊叫,混亂了一頭的思緒。

     

      隨著推擠的人群,她也終於看見他的身影。

     

      他正面向下地趴在走廊上,教官以厚厚的棉被將他包裹著,吃力地壓住他不斷掙扎的身軀。他發出了沙啞的嘶吼聲,欲掙脫教官束縛的手肘,卻只是讓他看起來更猙獰而狼狽不堪,就像一頭失去了控制的野獸,絲毫沒有半點理智與思考。

     

      「他怎麼了?」在難以平復的情緒中,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顫抖地問出聲。

     

      恩琪沒有回答,想來她也不知道緣由,倒是被推擠進人群中而突然出現的姿宜回答了她的疑惑。

     

      「發病了。」與她不同,姿宜的樣子顯得特別冷靜,只是深深地凝望著那失控的人兒,發出了輕輕的嘆息聲,「看來,這次應該會被強制送醫了。

     

      強制送醫?難不成他有精神疾病?她瞬間忘記了呼吸與心跳的節奏,那個好像只會出現在書上的名詞,現在活生生地在她面前上演,令她措手不及。

     

      「他生病了嗎?」心裡那股難受的絞痛,不明緣由的,卻讓此刻的她有那麼一剎那想落淚的衝動。明明是只見過一次面的人,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感到有些心疼,想到自己不久前還以那樣諷刺而無禮的態度對待他,心裡湧上了一股愧疚和罪惡感。

     

      「嗯,重鬱症,」姿宜輕聲地回答,「他已經很久沒復發了,不曉得是不是最近發生了什麼事,他從上個禮拜就開始怪怪的了。」

     

      姿宜的話像是天打雷劈,一聲巨響在她腦海中炸裂開來。上個禮拜?不就正好是他們在禮堂遇到的時間嗎?難道是因為她的關係嗎?是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讓他走心了嗎?

     

      是她嗎、該不會是她吧?真的是她嗎?他會變成這樣,都是她害的嗎?怎麼辦......如果真的是她害的,她該怎麼辦?她無心要傷害他啊,但是不是真的做得太過頭了?

     

      她顧不及仍舊推擠和混亂的人潮,下意識地轉身,逃離了這個吵雜得像是在指責著她的地方。

     

      伴隨著遠處再度響起的尖叫聲,她忍不住哭了出來。

     

     

  

      兩個禮拜過去了,她沒有在學校裡再見到他的身影。

     

      據說那天午休時,十三班的同學聽到廁所裡的撞擊和尖叫聲,趕緊通知本來在開會的老師們,而發現了在廁所崩潰不已、渾身鮮血的他,後來警察、醫療人員和公衛護士都趕到現場後,他便被強制送往鄰近的醫院了。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受了什麼樣的刺激,才會讓原先控制住的病症再度復發。但他的名字和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還是被好奇的學生們像挖掘八卦的媒體似地討論與瘋傳著,女孩子們對於「鋼琴王子」這個稱號,開始不再只是崇拜與迷戀,反倒多了些譏諷和鄙夷,甚至有某些分明是含沙射影的誹謗四起。

     

      對於這些流言蜚語,她大概是出自於自責地選擇敬而遠之,好像只要不加入那些話題,就能讓自己心安一些。

     

      可是這陣子以來,她還是會時不時地想起,那天走廊上觸目驚心的血跡,與那幾乎是喪心病狂的嘶吼,都彷若是一場真實的惡夢,壓得她快喘不過氣。

     

      「唉......」

     

      用力地嘆了一口氣,她甩甩頭,像是想把這些雜亂的思緒揮去。別想了,還是趕緊回家吧!她看著向晚的暮色,加快了方踏出學校側門的腳步。

     

      「喵!喵嗚!」

     

      突然一個毛茸茸的觸感磨蹭著她的腳踝,她先是嚇了一跳,接著笑了出來。也才回想起自己這幾個禮拜以來,幾乎沒有這樣真誠地笑著了。

     

      「莫札特,好久不見!」她蹲下來,揉揉腳邊的白貓的頭,牠開心地發出呼嚕嚕聲回應她的觸摸。

     

      「最近都沒看到你,上哪去啦?」看牠舒服的樣子,她的心情也跟著舒坦了許多,像往常一樣邊摸邊和牠說起話來了。

     

      「喵——喵——」

     

      她輕拍著牠的屁股,這可愛的小傢伙也翹著尾巴享受人類的服侍,又忍不住把她給逗笑了。

     

      「可憐的小貓咪,你好像又瘦了,」她輕蹙起眉心,心疼地看著牠小小的身軀,「等我有一天有能力可以養你了,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所以在這之前,請你原諒我不能給你吃東西,因為只要餵了你,我就必須要為你的生命負責,你能懂我說的意思嗎?莫札特?」她自顧自地說著,神情恍惚了起來。

     

      「楊......暮華?」

     

      一個清澈的聲音在她自言自語的時候響起,她立刻豎起了全身的寒毛。因為這個聲音太熟悉了,在這個令她備感尷尬的時刻出現,她心裡忍不住發慌,暗叫著不妙,怎麼辦?她還沒準備好啊!

     

      戰戰兢兢地轉過身,果不其然,出現在她身後的,是消失了兩個禮拜的他。

     

      天哪!現在這麼晚了,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主動喊了我的名字?我該說什麼好?要先道歉嗎?還是要關心一下?但這樣會不會太刻意?她的腦袋蹦出了一連串的問題,雙手不自覺地捏住裙擺,極力掩飾著內心的不安與焦慮。

     

      「原來那是妳的貓嗎?」他先開了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腳邊的貓咪,霎間竟掠過一絲溫和的笑意,她不禁詫異自己究竟是不是看走眼了。

     

      「不是,」意料之外的話題,讓她的緊張消減了些許。搖搖頭,她說:「牠不是我的貓,只是跟牠感情還不錯而已。」

     

      「但我剛剛聽到妳叫牠莫札特?那不是他的名字嗎?」他似乎有些疑惑,目光卻始終注視著貓。

     

      幹!還真他媽的被聽到了!晴天霹靂一般,她現在只想找個地洞鑽下去,然後大飆一陣髒話。

     

      「沒有啦......」她猜她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尷尬又難看,支支吾吾的回答越來越小聲,「就、就只是、只是我亂取的啦......」

     

      腳邊的貓咪停下了磨蹭的動作,朝著他喵喵叫了起來,還發出了巨大的呼嚕聲。他先是愣了愣,接著輕輕笑了出來。

     

      笑、笑了?她驚呆了,記得前陣子在禮堂第一次遇到他,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淡漠的眉宇間散發著難以親近的疏離感,和現在看著貓咪微笑的他,簡直判若兩人。不過......他嘴角邊泛起的淺淺梨渦,似一抹溫柔的月色點綴了他蒼白疲倦的容顏,這個與世隔絕的少年好像不再那麼遙遠,反倒多了些許的親切感。

     

      她看得有些出了神,他也沒有繼續接話,讓他們陷入了一陣漫長的緘默。

     

      靠北啊怎麼辦!也太尷尬了吧!她的內心又開始崩潰了,像萬馬奔騰的焦急與慌張衝撞著她的思緒。該說些什麼好?怎麼辦、該為之前的事道歉嗎?感覺得道個歉......但該怎麼開口啊?

     

      不、不管了!先豁出去再說!

     

      「那個......」

     

      「那個......」

     

      沒想到的是,她和他同時開了口,打破了沉靜。她感覺自己臉上一陣發燙,他也面露驚慌的神情,兩人就這樣尷尬地面面相覷。

     

      「妳、妳先說吧......」

     

      最後,是他再度開了口。

     

      「我、我......我忘記要說什麼了,還是你先說吧!」她跩著自己的百褶裙,努力克制著狂跳的心臟。雖然她總大大剌剌的,可對於表達歉意這種事,卻不是那麼擅長。

     

      「那天......」他遲疑了半晌,才續語:「在禮堂遇到妳的那天,我很抱歉。」

     

      「嗯?」對於他突如其來的道歉,她驚訝得不知所云。

     

      「姿宜說,妳覺得我對妳很無禮,」他撇開視線,似乎在琢磨著該如何解釋自己為何而道歉,「雖然我不知道我說了什麼話,讓妳有這樣的想法,但既然讓妳感到不舒服,還是要跟妳道個歉。」

     

      「所以,對不起。」

     

      聞言,她焦急地打斷他:「等一下!不對吧!要道歉的應該是我吧!」

     

      等等,她的聲音怎麼是哽咽的啦!幹、不對吧,她居然真他媽的哭了出來!

     

      「啊......別、別哭......」

     

      看到她落淚,他整個人顯得手足無措了起來,完全失去了之前淡漠冷靜的形象,而且慌亂得有些狼狽。真是太荒唐了!這一系列的發展,讓她忍俊不禁,又哭又笑著。

     

      「白癡喔......」她擦掉眼淚,還硬是把鼻涕吸了回去,「你道什麼歉啦,是我應該道歉才對吧,我、我......」她對上他的視線,居然又結巴了起來。

     

      「妳做錯了什麼嗎?」他輕蹙著眉頭,露出不解的神情。

     

      「難道你不是因為我故意刺激你,或是我說錯了什麼話,才會......」

     

      她越說越小聲,他也更加困惑了。

     

      「才會?」

     

      「才會、才會害你發作的嗎......」

     

      他愣了愣,撇開視線,沉默了下來。他的表情有些複雜,她不知道他此刻懷著什麼心情,只是她知道,他肯定不太好受。

     

      「對、對不起......我太多嘴了......」她下意識地握起拳,欲平復住心底再度湧上的愧疚感。

     

      他沒有接話,只是就這麼沉默著。他的呼吸很輕很輕,像保持著敏感與距離感的貓咪,細柔得彷彿下一刻就會消失在世界上。他嘴角邊的笑靨逐漸褪去,西下的夕陽托出了一條長長的黑影,與他內心的黯淡重疊交錯成一幅灰暗的油畫。

     

      默然不語了一會兒,他才幽幽地回答:「並不是因為妳。」

     

      「嗯?那不然......?」她認為他只是客套地回應,忍不住追問。

     

      但他沒有再開口,輕輕搖了搖頭,像在表示自己並不想接續這個話題,也或許是在提醒她,他們並不是那種可以談起私事的關係。

     

      「但......我那天確實講話不太好聽,所以我也要跟你說聲對不起......」

     

      雖然親口道歉讓她感到很難為情,但她心底的內疚不斷催促著她,終於說出了一直憋在心裡的「對不起」。

     

      他又搖了搖頭,蹲下身,她腳邊的貓咪便鑽進了他的掌心中。溫柔地撫摸著貓咪的毛,他回了一句:「妳不需要跟我這種人道歉。」輕得像是在呢喃一般的音量,卻因為此刻無風的寧靜而清楚地傳到了她耳裡。

     

      「我以前也常遇到牠,」他一邊摸著貓,一邊說道,她愣了片刻,才意識到他的「牠」是指莫札特,「以前有一陣子會因為看牠瘦骨如柴,還對著我喵喵叫,而很常餵牠吃罐頭。」

     

      對於他突然轉換的話題,她頓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思考了半晌,她才意識到他似乎是想緩和他們之間沉重的氣氛,並避開他不想討論的私事。

     

      「但是,我剛剛其實有聽見妳說的話,」沒等她回應,他續語:「我才發現自己好像不應該這麼做,或許我之所以會想餵他,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讓自己在某一瞬間感覺被需要,並且還自以為善良地行動。」

     

      「可是,我並沒有帶牠去節育,或是負起照顧牠的責任,這樣對牠來說,似乎太殘忍了,我真是個自私的人類呢。」他望著莫札特的眼眸裡充滿了溫和與柔情,輕輕地微笑了。

     

      說著,他抬頭望向她,真摯而熱切的目光,令她更措手不及了。「暮華,妳是個很溫柔的人。」他說。

     

      「嗯?」

     

      他意外的稱讚,引起了她心頭裡的小鹿一陣亂撞。莫名的悸動和害臊,紅了她發熱的面頰,滾燙得甚至有一剎那以為自己像水蒸氣一樣快蒸發掉了。

     

      「沒、沒有啦,」她跟著笑了,壓在心頭的歉意與愧疚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她在他身邊蹲下身,和他一起輕摸著莫札特柔軟的白毛,「其實我也沒有想那麼多,就只是希望自己能對每個生命負責。」

     

      「那......」頓了頓,他問:「可以讓我來養牠嗎?」

     

      她先是瞪大眼看著他,接著粲然一笑,用力地點頭,「太好了!如果你願意養他,那真是太好了!」

     

      莫札特像是聽得懂他們的言語,跟著喵喵叫了起來,還不忘蹭著他的掌心。看牠一副幸福的模樣,她不禁激動得熱淚盈眶,好像看著孩子有了歸屬的母親一般的心情。

     

      「那我可以繼續叫牠莫札特嗎?」他和煦的笑容宛如五月輕風裡的暮靄,溫柔得融化了傍晚的涼意,連逐漸透著夜色的蒼穹也顯得皎潔而明朗。

     

      「當然好!」

     

      她偷偷看向他清澄的眼瞳,倒映著白貓的色澤;彷彿全世界在他的注視下,都溫柔綻放出春季裡最旖旎的明媚風光,她心底的一片青青草原,也在霎然間百花齊放,美得洋溢出淡淡芬芳。此刻的世界寧靜得宛如只剩下他們倆,向晚的落日將他們的影子拉在一塊兒,她看見他的髮絲倒映著橘褐色的光彩,耀眼如純粹無暇的金鑽,好想一把握進掌心,獨佔那僅此的美好。

     

      但她並未察覺,這個閃爍著光芒的少年,已悄悄地鑲入了她柔軟的心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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