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裡，那隻小狗穿著妥貼的制服，長直黑髮垂落在胸前，看上去乖得要命，臉上一直是內斂的微笑，只有在抬眼對上她時，那雙眼裡才洩漏出一絲動盪，浮出一絲見著主人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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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傾夏腳步停在辦公室門口，忽然有些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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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久沒仔細看，那個半夜做惡夢時會驚醒的孩子，原來已經長這麼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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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臉說不上傾城，就是乾淨秀氣，在人堆裡看過去時會多停留幾眼，配上整齊的制服，完全符合人們對模範學生的刻板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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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緊拳，記憶裡另一個女學生的身影緩緩浮出，一樣的及腰長直髮，一樣倒三角的小臉上裝著兩隻過大的眼睛，眼角微微垂著，像無辜的犬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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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一輩的人說，這是薄命的命相，這麼說也有幾分準確，那個女孩不就是紅顏薄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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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就是林媽媽嗎？」班導師起身招呼，似乎有些訝異劉傾夏的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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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身後，一個渾身珠光寶氣的婦人冷哼一聲，聲音大得在場人都能聽見，「這麼年輕大概是未婚生子吧，衣服還穿得這樣不三不四，難怪只能教得出這種會說謊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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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真一轉過頭，眼神很冷，婦人一縮，又大嚷起來：「老師妳看！她當著師長的面都敢這樣瞪人，對同學還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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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傾夏大步過去，隨手把搭在腕上的外衣披上，遮住來不及換下的禮服。她擋在林真一身前，不耐的情緒在笑靨下藏得很好，「老師，請問林真一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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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導嘆氣，「昨天學校後門發生一樁霸凌搶案，真一告訴老師她是被搶劫的那個，可是昨晚真一的同學回家後被發現手上有好幾千塊，一問之下才知道，是那個所謂的加害學生給她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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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盛氣凌人道：「林媽媽，妳知道妳的小孩有多壞嗎？說謊就算了，還把我女兒的錢拿得精光，妳是怎麼管小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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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真一想開口，被劉傾夏回頭一個眼刀止住，「閉嘴，給我惹的事還不夠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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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林真一沒那麼聽話，笑得很誠懇，「為什麼不問問她的孩子？這些錢是她心甘情願給我們，說這些是從別的同學手上拿來的，隨便我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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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昨天的當事人被帶進辦公室，林真一轉頭看向她，背對著所有師長，她清晰而緩慢地用嘴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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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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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白的指尖緩慢地捻起銀針，長長的袖口半掩著，只有女孩的角度能夠看清那只帶給她莫大痛苦的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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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面色頹敗，正想開口，劉傾夏也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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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緻的面容上，劉傾夏的唇塗得太紅，紅得像朵虛假的人造玫瑰，「重點不是這是誰的錢，而是當事人是不是願意給。同學，妳是自願給真一錢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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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真一和一群同夥都回過身，一言不發盯著女孩。光影打在她們光滑飽滿的側臉上，她注意到林真一的眼底有晦澀暗影，嘴型變了：「我會殺了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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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哆嗦，小聲說：「我不是自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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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真一眼底的光碎了開，微笑凝在臉上慢慢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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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傾夏轉過頭，不由分說重重打了她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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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導連忙去攔，可是劉傾夏手太快，那一掌搧在林真一白皙的臉上，馬上浮出了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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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保持著頭被打到一邊的姿勢，半晌，卻輕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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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這種時候，妳才會正眼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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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真一轉回頭，直視著劉傾夏藏在精緻眼妝下、那雙似乎永遠清醒理智的眼睛，「媽，我早該多做點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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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傾夏不想再與她多說話，轉向婦人深深一躬，「這是林真一的錯，有什麼能夠補償的，請儘管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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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冷嘲熱諷極盡挖苦，劉傾夏道歉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談好賠償，又被班導找到一旁，「林媽媽，不好意思，難得見到您，想多和您聊聊真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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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傾夏微笑道：「老師儘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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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一功課好、人緣也一向很好，這次會發生這種事情，我想或許跟年輕孩子想吸引注意力有關係。聽真一說，林媽媽平常每天都會在家陪她吃晚餐，不知道您有沒有注意到什麼不對的地方，學校這邊也可以一起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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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傾夏一愣，視線穿過老師關切的臉，落在辦公室外等候的那個身影上。女孩低著頭，長髮半遮住臉，側顏被日光勾勒出金燦輪廓，不知道為什麼，看上去竟有些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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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真一是這樣跟老師說的嗎？明明她從來沒有回家一起吃過晚餐，在今天之前，甚至不知道原來林真一功課好。秘書不是說，這所高中不是什麼所謂的好學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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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陪著班導費了好一番唇舌，劉傾夏才終於可以起身告辭，走出辦公室時林真一馬上抬起頭，眼神裡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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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傾夏蹬著高跟鞋，把那些渴望踩在腳下走過，看也沒有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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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真一馬上跟上去，低聲喚道：「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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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不在教學區，兩邊的空教室都是緊閉的，劉傾夏看一眼周遭，啟唇道：「這裡沒有別人，不要叫我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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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著的小狗沒有放棄，腳步緊緊跟隨，「夫人，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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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沒有對不起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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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我保證我以後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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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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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傾夏驀然止步，回頭望向女孩，「不會說謊，不會霸凌同學，還是不會東窗事發的時候竟然想著要威脅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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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真一一直算是平穩的臉色終於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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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我沒看見？林真一，妳那點小心機要騙別人可以，在我這，不要想玩什麼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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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夫人神色倨傲，一席漆黑禮服雖然搭著外衣，仍能一窺華麗。糾纏的蕾絲爬在頸部，襯得那膚色更加雪白，她光只是站在那裡，在林真一眼中都是那麼高貴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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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在夫人眼裡，原來已經被看透了所有不入流的伎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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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對不起的是，我不該讓妳覺得丟臉，還讓那個女的敢這樣跟妳說話。我保證以後不會了，原諒我好不好，夫人。」她低聲下氣，搖尾乞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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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傾夏的鞋跟很高，但她生來嬌小、林真一卻是身形修長，即使這樣也還是只能和林真一平視。她望著那雙煙波渺渺的無辜眼睛，記憶裡的人逐漸重疊上來，穿過陰暗的歲月，憂傷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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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真一，我說過，妳身體裡有一半是髒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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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傾夏低聲道，每個字都費盡氣力才能吐出：「我之所以容忍妳留著，是因為還有另外一半乾淨的血是妳母親的，不要自己把那些好的部分耗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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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揮開林真一挽留的手，冷冷地掃她一眼，「去拿冰袋敷一下臉，不要讓人以為我虐待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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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頭也不回離去，在她身後，林真一僵在臉上的微笑，依然溫順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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