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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切格凡家族在奎達爾和金髮的貴族少女,赫兒.甘博結婚前,不知是刻意還是巧合,都是與黑髮女孩結為連理,以至於他們代代皆長著一頭如墨如夜的漆黑頭髮。據修所知,奎達爾的兒子卡斯托是族中紀錄裡第一位擁有尊貴又迷人金髮的切格凡家人。

      修有些難以置信地審視面前自稱是奎達爾母親的阿蘭娜,標緻的面容、一頭比起露娜的髮色還要再深一些的金髮,未曾目睹過奎達爾真面目他無法判定真假。頂多眉眼間的神采、瞳色意外地和修如出一轍,但這也是在她報出身分後才有的感覺,說不定是錯覺也未可知。

      「我真的是奎達爾的母親!」

      阿蘭娜看著修不信任的眼神,急得不知所措,身旁的小男孩則是歪著頭面對兩人,似乎是不理解他們在說什麼。

      「修,露娜想,她說的是真話。」一直都沒怎麼開口的露娜,在思索一番後替女人解圍,「露娜看了奎達爾的日記,裡面提到『思念那陽光般閃耀,護我所捨棄掉的過去,不被承認的母親』等句子。」

      「奎達爾的日記?我怎麼不曉得有這麼好的一個素材可以讓我琢磨他呢?」

      為了畫出貼近原版的《奎達爾》,修可是翻找過畫室裡的所有圖畫、文字的記載,但能用的資料少之又少。而臥室裡確實有一幅相同的《溫柔的阿蘭娜》,他本以為是畫其他年輕的貴族女子,畢竟在該幅畫中的畫面表現為少婦正替一位背對人的金髮小孩梳頭髮。

      「因為那本不該出現在你們那邊的世界,是魔女的把戲。」阿蘭娜嚴肅地補充道,「魔女她可以掌管這裡的所有秩序,甚至連你們那邊以畫室為中心的方圓百里內空間都能干涉。」

      「魔女」一詞對於修跟露娜來說,並不算陌生。因為很久很久以前,幾乎人人都會使用各式各樣的「天賦」,是到了會魔法的人逐漸減少的時代,幾任國王為了方便管理國家,將有特殊才能的人封為「貴族」。

      表面上給予他們金錢、權勢,實際上是安撫、警示所有人,不許隨意使用魔法造反。

      貴族只會沒落,不會再增加,他們的能力為國王所有,平民則不需要懂這些超乎他們身分的天賦。一旦發現非貴族持有魔法,將以巫師、魔女如此褻瀆神之恩惠的存在論罪,按律法論斬,民間也被默許動用私刑燒之。

      阿蘭娜拿起小男孩手中的書本遞給二人,褐色皮書,露娜認出是先前在房間裡閱讀的那本奎達爾日記。

      修遲疑地伸手接下,才隨意翻開一頁書本便唰地憑空消失,僅留下兩張不明所以的紙條。

      ——歡迎來到奎達爾的畫中世界。

      ——面對真相,我才是……

      「看來她隨時都在盯著呢。」阿蘭娜抬頭對著空氣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露娜拿起紙條端詳後放回修的手中,紙張上的字體娟秀,像出自女孩子的手筆,更產生猶如自己字跡的幻覺,隨後她開口問道:「夫人說的『她』是魔女嗎?書,又去哪裡了?」

      阿蘭娜點點頭,「是魔女沒錯,至於書的下落,我猜應該是回到『傀儡劇場』了,那兒有專門的管理員跟收藏奎達爾生平的地方。」提起管理員,她還抬手指了書櫃上本該待著一對傀儡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

      「我比較好奇的是,他真的就是創造了這一切的奎達爾嗎?」努力想釐清狀況的修待阿蘭娜語畢,上前一步蹲低身子,視線與男孩的臉平行。

      儘管是一張五官盡失的臉,然而光是髮色和自己預想的烏黑不一樣,對修來說就是件極大的收穫。

      阿蘭娜聽完問題後倒是收起笑容,神情帶有警醒的意味,「務必記住,被創造的人永遠取代不了真正的活人。這孩子是奎達爾,卻也不是真正的奎達爾.切格凡,幸虧創造者奎達爾大人不承認他們完全相同,才得以在那場意外中保下『我的』孩子。」

      講到關鍵處,阿蘭娜激動地強調。

      一時間,靜默縈繞在三人之間,露娜一副若有所思細品阿蘭娜的話中奧妙。

      是奎達爾,又非奎達爾.切格凡,還提到了真人……這代表著兩則訊息,一為奎達爾恐怕不是一生都頂著切格凡的姓氏;二為當年的奎達爾必定畫了不只一個自己,但某個意外只讓不被承認是同一人的「奎達爾」留下了。

      修則毫不掩飾吃力的神情,沒想到回答裡奎達爾來、奎達爾去的快把他給繞暈了,無奈地起身把頭轉向善於思考的青梅竹馬,等著和她討論。

      眨了眨眼,本想待他們發話再開口,忽然間阿蘭娜又覺得視野開始閃爍腥紅,腦袋深層反抗理智的野性蠢蠢欲動,膨脹的癲狂快要抑制不住,因為心裡的激動引發不自主的嗆咳打破沉默。

      修與露娜聽到聲響馬上動作,想要幫肩膀咳得一聳一聳的阿蘭娜緩和身體不適,但她邊咳邊奮力擺手拒絕。一旁的小奎達爾察覺不對,立即拉過母親佈滿繭的手,左手食指用力寫了好幾個字。

      阿蘭娜的表情從驚訝轉為掙扎,最終依靠頑強的意志力咬牙說道:「見到魔女,你們或許就知道我在說什麼。這個世界有太多的祕密及真相在等著被揭開,快跟這孩子離開這裡!」

      臥室的門被無形的力量打開,小男孩搖搖擺擺快步上前,以雙手各牽一位的方式硬拉兩人離開現場。

      「等等,我們其實是想知道回……」

      被迫行動的修急切地說出想要離開這個世界的訴求,奈何話未說完,被阿蘭娜一句爆吼打斷,「快走!」

      再一次,足以嚇破人膽的高音雜揉粗野雜音,連空氣都為之震動,整個空間產生不小回音。

      《溫柔的阿蘭娜》,奎達爾紀念從小撫育、關照他無微不至的母親作品,無奈現實的捉弄,以至於兩人後來不但生別,還被迫捨棄與對方的關係。

      阿蘭娜癱坐在地,摀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心中萬千思緒奔馳而過。

      由於是出於長大成人的奎達爾之手誕生,她繼承母子離別後奎達爾的記憶,知道切格凡家族是怎麼醜化阿蘭娜本人:具喪子之痛的女僕陷入瘋狂,帶走新生幼兒逃離掌控,引發他的父母憂思過度,相繼死亡。是當家花費十幾年的時間才找到她的行蹤,奪回因受虐而體弱的貴族孩子。

      可事實真是如此嗎?

      阿蘭娜止不住瘋狂的笑意,兀自在空蕩蕩的臥室裡狂笑,越來越想到外面的世界去會一會那些可惡的人類,拿回屬於阿蘭娜本人人生的一切。

      真實的阿蘭娜確實是切格凡莊園裡的女僕,曾天真地愛上奎達爾的父親,以為兩人是真心相愛而答應他的要求,為其延續血脈,一遍又一遍背著不孕症、黑髮墨瞳的妻子在鮮為人知的地點幽會。

      懷孕後,紙終究包不住火,全家人得知的第一時間全都虛偽承諾她誕下孩子便破例抬高她的身份,成為那個男人的妾室。這無疑對過慣苦日子的阿蘭娜而言,是充滿希望的未來。

      即使孩子一出生就被抱走,她剛生產完便被關押起來,阿蘭娜依舊癡癡妄想飛上枝頭的那日,直到她聽到送飯的僕人閒聊,才明白他們描繪的未來都是騙局。

      孩子像她有著美麗的金髮?沒關係,等大一點強灌改變髮色的藥水即可。

      孩子對於顏色、圖案敏感?那太好了,之後讓他為家族賣命,奉獻給國王與切格凡的榮耀,替他那沒出息的父親爭一口氣。

      至於那位難產導致病懨懨的阿蘭娜?死了就不會有人知道這一切,反正也只是位沒有利用價值的女僕了。

      許是當了母親,母性的強大本能激發身體狀況不佳的阿蘭娜想方設法,抱著襁褓中的奎達爾逃離切格凡家的一切,在外飄泊整整十三年。

      「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是不會有幸福的家庭。」

      那個男人過去總是這麼哄她,阿蘭娜也是如此教著奎達爾,她希望孩子長大後懂得去追尋自由,迂腐的貴族教條不適合他。

      唯一在已知的訊息中,被創造的阿蘭娜繼承奎達爾本尊之於母親的困惑──在那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裡,切格凡的當家帶人闖入他們不起眼的家,是否正是臥病在床的阿蘭娜偷偷報信回去,請求擁有較多資源的本家帶回奎達爾,讓他過上本屬於他的衣食無憂日子?

      「我也該像她這麼溫柔才對……」

      阿蘭娜爬到鬆軟的床,撕下被單綁住雙腳,以免待會不受控制衝出去追人。

      意識矇矓之際,恍惚見白髮女人滿臉愧疚地從《永恆》裡走出,身上穿的卻不是原本畫裡的婚紗樣式,而是一襲黑色斗篷套著深藍色花邊洋裝。

      「對不起,我還是沒能控制好你們的理智。」

      「把我綁起來吧,別分神用魔力幫我保持理智了。現在的狀況不是奎達爾大人想看到的,就算不是真正的魔女,妳目前也不想見血對吧?」阿蘭娜直盯那雙紅寶石般透亮的雙眼說。

      「嗯。」清楚眼下真正該做的事為何,女子俐落答應。

      隨即她右手一揮,數條藤蔓自她身後竄出,將阿蘭娜捆起送回《溫柔的阿蘭娜》作品中,並包緊畫作,不讓她出來。

      女子走到畫前,畫裡傳來咆哮和躁動,她輕輕撫上名牌細聲道:「『沒有任何個體該被取代,也無須替代』。在對我來說非常痛苦的日子裡,謝謝妳的安慰陪伴,是我能力不夠無法讓妳的溫柔守護他們。阿蘭娜,妳是一名好母親。」

      修從沒想過,一個小孩子的力氣竟然比大人還大,幾乎是用拖的方式走在前頭拉著他們跑;更想不到的是畫中世界的格局比原先所在的畫室複雜,收藏不少外面根本沒看過的奎達爾作品。

      抑或是說毫無見識到的機會。

      「奎達爾.莫斯……」念出藝術品字卡上筆跡歪斜的作者名字,修終於恍然大悟,串起阿蘭娜提醒的內容,並理解露娜方才抓緊空檔透漏給他的推測。

      若事實真如阿蘭娜所言,無臉的孩子正是如假包換的奎達爾.莫斯,一個不被家裡人承認,甚至是被本人遺棄的過去存在。

      難怪不需要臉,就算有了五官,也非世人認知的「奎達爾.切格凡」。

      那麼,該不會奎達爾的真實面目要……

      「大哥哥,你看得太認真了啦!都冷落漂亮的大姐姐、我跟我的朋友了。」稚嫩的男孩音突然在身後響起,中斷修的思緒。

      「啊,抱歉抱歉。」修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轉身,「這幅家庭畫可真驚人,你的父母看起來十分恩愛呢。」

      「那是當然,『金色』是充滿著希望的顏色,我也是他們的希望,瓊恩先生是最棒的爸爸了!」褐色短捲髮、年約十歲的男孩驕傲地插腰,一旁的小奎達爾點頭附和。

      「《小小的金色願望》,名字很好聽。」

      露娜看著小男孩童真的反應,嘴角微微上揚。

      與真人等身高的畫中,蓄滿山羊鬍的男子挽著跟孩子一樣是褐髮的婦人,兩人滿臉慈愛的對著畫外的四人微笑,燭火般暖色系的色調渲染整幅作品恩愛的氛圍。

      「戈登,要有禮貌哦!」畫裡的婦人俏皮喊道。

      「是的!媽媽。」名為戈登的男孩立刻雙手放背後站好,臉部為表嚴肅而皺成一團。有些誇張的行為舉止惹得眾人一陣發笑,還緩和修跟露娜被捲入畫中始終保持的緊繃情緒。

      這間掛滿奎達爾.莫斯作品的房間,據戈登的解釋叫做「失落室」,每當真實的奎達爾心情不佳時,總會到此處跟小時候自己創造出來的藝術品談天玩耍。

      就算不承認、遺棄他們,然而綜觀整個生命歷程中,自由揮灑顏料創造戈登等人,是無可抹滅的創作歲月基石。

      天真無邪的戈登也被氣氛感染,噗哧一聲忍不住跟著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好久沒有跟外面來的人玩呢!」

      「原來這樣子的情況不是第一次嗎?」

      捕捉到關鍵字,露娜止住輕笑發問,孰料夫婦兩人的面容頓時僵住。

      戈登倒是不以為意,反問兩人:「參觀畫展最忌諱什麼,大哥哥、大姐姐你們知道嗎?」

      「若是嚴肅一點的,嚴禁喧嘩、飲食、觸摸作品,且依據展出的性質、作者的習慣會有相應的違禁品。」具藝術世家背景的修答道。

      「不愧是奎達爾大人的後代。」

      戈登碧眼狡黠,拉著小奎達爾的手,兩個孩子肩並肩,他繼續往下說,「要記得火燭十分危險,還有,身上有傷口更不該與我們接觸。」

      時間不前進的狀態下,「自由」成為嚮往,基於某種規則下,不跟外面的人交換保持世界裡的作品數平衡,是不可能出去這個囚籠的。

      血,是最好的換身媒介。

      「真的有你們那邊的活人再也出不去哦,沒救的那種,務必要小心再小心。」

      戈登平淡的語調道出駭人的事實,修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那,能帶我們,到出口嗎?」

      直覺深知那不是威脅,而是血淋淋的例子,露娜懇切地開口要求,儘管內心不抱希望事情能如此順利解決。兩手不自覺地撫著披肩,透漏再度浮現的恐懼心情。

      戈登想了想,沒有先回答,反而蹦蹦跳跳地轉身跳入畫中向夫婦二人討論。

      他們三人特別遠離畫框對話,似乎深怕被聽到內容,可明眼人皆看得出來婦人強烈地不希望孩子淌渾水,不斷地搖頭嘆息,男孩的愉悅表情一點一滴地垮掉。過了好一會兒,不曉得他們達成了什麼協議,婦人妥協地從懷裡掏出一枚金色懷錶放在倔強的戈登手裡,他才踏著輕快的腳步跳出畫框。

      「給你們,接下來應該會需要它。」

      鄭重地放下金色懷錶交給露娜,戈登繼續叮囑,「畫中世界是奎達爾大人送魔女的禮物,如今的魔女控制不住大家的理智清醒,為保你們安全我不方便跟去,也不曉得等一下開門又通往哪裡,實在不適合作為合格的嚮導。小奎達爾之所以性格溫和安全,是因為他算是『未完成』的人物。」

      未被賦予太多的特徵,所以七情六慾不明顯嗎?修聽完戈登的說明思忖。

      「謝謝了。」

      將懷錶放入裙子的暗袋中,露娜的聲音雖聽不出悲喜,戈登也大致明白她的失落。

      「沒事的,大姐姐。現在的魔女她很善良,讓你們在臥室被驚嚇過後就來到相對所有區域穩定的失落室休息,可見她不想傷害你們。」踮起腳尖,戈登摸摸露娜的頭安撫。

      未知是令人變得膽小的因素,在不清楚暗中之人是善是惡的狀況下,小男孩的安慰實則沒多大的作用,不過露娜仍順著小手點點頭。

      幾人再多閒聊幾句,他們心裡有底若不邁開腳步前進,「害怕」將會吞噬掉求生的慾望。於是在瓊恩一家的祝福之下,小奎達爾又拉著兩人走出失落室。

      目送三人離去,門緩緩合攏,戈登用摸過露娜頭頂的手放到自己頭上,回憶那抹純白的身影,「以前跟其他作品的人吵架的時候,也是被這樣安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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