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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4 工作的意義不僅僅在於收入,還取決於是否被認可

第一章   (1.4)

工作非常簡單,服務台邊有個工作間,裡面排著一輛輛木制小拖車,其實像小書架裝四個軲轆。拉上一個空的小車到館裡轉一圈,桌上、影印機邊、地下、窗臺上,把到處散落的書統統揀起來,拖回工作間,再按前後編號在小車書架上先排好順序,然後拉出去按順序編號把每本書刊插回大書架,根據編碼必須是準確的位置。做完一車後在工作間的記錄本上簽一個名。沒有人來刻意檢查,全憑每個人的自覺性和責任心。圖書館拿這些登記表不是審核每個人工作表現,是用來統計學生動用書籍的數量,由此判斷圖書館的收藏價值和實用功能。

吳思遷和我一起工作時,他常偷懶,上架不找編號,隨手放一邊,因為每本書的編號都是貼在書脊上的小標籤,字母數位又細又小,若稍有磨損更不好辨認,還必須在書架上找到相應的號碼。每放回一本書要費兩次眼神。吳思遷是深度近視,這種活認真做上半小時一定頭昏眼花。所以他早早辭了這兒的工作,那時我們都算試工的新手,每小時才五塊多。他在餐館做八小時連工資帶小費怎麼著都有一百多。

我留了下來,做得很有成就感,然後工資漲了兩塊。也許工作的意義不僅僅在於收入,還取決於是否被認可。曾經去吳思遷打工的餐館幫忙,我被催著趕著,手忙腳亂,他還說我笨手笨腳。

於是,我心安理得認真負責地游走於一排排綠油油的書架間,聞著百年書香,自己跟自己玩搬磚頭的遊戲。這兒的書大部分厚如磚塊,硬皮裝訂。這一層樓有幾百個並排直列高兩米的大書架,幾十張大書桌,十台影印機。樓上一層也屬於我們的工作範圍,大小差不多。同時上班的總有三五個人,幾乎都是這裡的大學生。

我幹到十二點多,出去吃了個漢堡,休息半個小時。

下午四點三刻,我在電梯邊走來走去,終於等到丁小蒙出來。我從後面跑上前,一把蒙住她眼睛。她掰開我的手,轉過身拉住我衣服,顯得興高采烈。因為在圖書館不可以大聲喧嘩,我們壓低了聲音講話。

“你怎麼說回來就真的回來了!?”

“我回來容易,你們收留我可麻煩了,對不對?電話裡跟你說我馬上回來,你說好啊好啊的,我下了飛機,連個人影都找不著你。故意躲我吧?”

“你不是說瞎話哄我開心嗎?誰知道你神出鬼沒的。”

“我什麼時候哄過你?真想哄你,機會均等的話,也不至於讓你上了別人的當啊。”

“別提了,行不行?還嫌我傷得不夠嗎?”丁小蒙收住笑容,即刻流露出哀怨的神情。我想打住話頭都來不及了,只好就事論事,將計就計。

“回避有什麼用?有傷口該痛還是痛。不如當作一場玩笑,說說笑笑一扛就過去了。”我儘量輕描淡寫。

驟然相逢的歡欣在丁小蒙臉上像被風卷走的殘雲,瞬間消逝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幽藍幽藍的憂鬱。我攬住她瘦弱的肩膀,往圖書館一角走去。

“小蒙,你又瘦了,上學打工那麼辛苦,要好好調養才行。我回來了,多做點好吃的給你補補身子。正趕上你要應付期末考試吧?”我自作主張安撫她。能感覺到她把泛起來的痛苦強壓下去,打起精神面對我。

“放心吧,我還行,垮不了的,艱苦兩年畢業了找到工作就出頭啦。你看你說得比唱得還好聽。誰不知道你是為了淑景回來的?想討好我暫時收留你吧。”

“我沒那麼現實,再卑鄙也不至於利用朋友。借這次機會照顧照顧你,還說這種風涼話。那我就住圖書館吧,睡工作間,有廁所,每星期到淑景家洗個澡,出門有麥當勞。以後再也不搭理你了!”

“行啦,別和我較勁啦,知道你是大好人。我哪能見死不救?淑景現在肯定顧不上你,否則也輪不到我來管。到我那湊合幾天算幾天,月底我要搬去西校園,只怕離這兒太遠,不能搭校園巴士了,你沒車不方便,還是要想辦法就近找地方。”

“我不會賴上你的,這幾天實在沒辦法,住在淑景家就像生煎活煮,等我找到地方一定煮熟了。再說,我是真願意陪你一陣,有個人說說話不好嗎?你煩我嗎?”

“怎麼會煩你呢,電話裡都說個沒完,我也只能跟你訴訴苦。可是你知道,我住的地方也在別人家裡,房東拉長臉了你受得了?我月底一定要搬出去,那個小房間實在住不下去,總讓我想起……”

她說不下去了,有點哽咽,無助地縮進長過膝蓋的羽絨大衣裡,坐進靠窗邊一張大桌旁。桌大人小,更顯得她形只影單,能想像她一個人面對曾經充滿歡笑的房間有多難過。

“咳,不用說了,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情。有我在保證讓你開心起來。”雖然我知道也未必管用,因為解鈴還須系鈴人,我不可能醫治一顆受傷的心,充其量不過麻醉一時。

果然她抬起失神的眼睛,一字一頓小心翼翼地問:“昨天你們在一起吧,我有一個月差兩天沒見他了,都還好嗎?”

“你真他媽的沒藥救了!”我憤慨極了,爆粗口來罵她。她又往衣服裡縮了縮。

我見她不出聲,又說:“還在念念不忘?明擺著他是個混帳東西你怎麼就不死心?我和露西都想揍他一頓,你還心疼吧?”

丁小蒙望向窗外,看似無動於衷。她的聲音空洞得如從谷底傳來:

“算啦,不能全怪他。是我自己放不下,自討苦吃。別太衝動了,你跟他稱兄道弟,別為了我傷和氣。”

窗外飄起了新雪,雪片紛飛,狀如桃花卻色彩蒼白,從灰濛濛的天上落下來。那些貼到被暖氣烘熱的玻璃窗上的,頃刻化成水滴,連成串,一道道爭先恐後往下淌著。

我走到丁小蒙身後,按住她羽絨衣下仍顯消瘦的雙肩,從心底裡為她難過。我湊上去用臉貼了貼她冰冷蒼白的面頰。

“外面很冷吧?我去打卡,咱倆出去喝杯熱咖啡。”

出了圖書館,天色已暗,風雪交加,校園裡所剩無幾的學生都行色匆匆。丁小蒙縮在大衣裡默不出聲,只有腳步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咯吱”。

我儘量沒話找話,想輕鬆一點。

“知道嗎?我就喜歡這兒的大雪。從小在南方長大,下雪就像過年,起床晚了連踩都踩不到。”

“不開車的人不知道下雪有多恐怖。生在福中不知福,加州天氣那麼好不呆,回來受凍。”丁小蒙的語氣像帶著雪花的空氣一樣冷。

“說到開車,我可記著你的好,握上方向盤就想起你的教導,受用一輩子。真高興又回來了,哪兒也找不到第二個丁小蒙。”

“說得好聽,哪兒也找不到第二個淑景吧?她才有耐心教你開車呢。”

“別把我說成重色輕友了,淑景也是我們大家的朋友,昨晚還在問你好,知道你肯收留我,直說要好好謝你。咳,憑我們倆的交情,還用她謝?對吧。”

“淑景樂壞了吧?總算她沒白疼你。如果你真是個男孩,她就更離不開你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要真是男孩她未必敢跟我好。所以該知足了,儘量對她好一點。”

“是啊,別的都不重要,兩個人在一起都要心甘情願付出。淑景沒看錯人,你比那些沒心沒肺的臭男人勇敢多了……”

我聽出她話中有話,借題發揮來貶吳思遷無情無義是個孬種。

“後悔了吧?當初我們兩個人在你面前晃,你眼裡只有那個混球。也不想想爹媽給他取的名字:吳思遷,見異思遷!還能性情專一?”

丁小蒙總算笑了,無可奈何的苦笑。我變著法子逗她開心也無濟於事,她甚至沒心情去喝咖啡,揚起憔悴的臉說沒有多餘的被子給我鋪床,得去大超市買個睡袋。

我們開車二十多英哩,去了附近最大的賣場超市。開闊的停車場起碼有上千個停車位。雖然大雪紛飛,購物的人絡繹不絕,像囤積過冬必需品,裡面出來的一輛輛小推車上堆滿貨物。這樣的購物習慣在地廣人稀的美國比較適合。

超市里燈火通明,一排排貨架分門別類,衣食住行,只有用不上的沒有買不到的。

我也推上一輛車,和丁小蒙一起轉了十七八道彎,找到野營露宿用品地帶。我挑了一個最便宜的扔進車裡,丁小蒙過來看了看,拎起來放回架子裡,另外拿了個貴的,多十來塊錢。

“那種是尼龍的,不舒服,貼身蓋要買這種絨布被裡的比較暖和。算我自己買,你先睡著,以後我還用得上。”

丁小蒙真是個細心的好女人,此刻我很感動,卻故意拿她開玩笑。

“怕我睡得不舒服?那跟你擠一塊睡吧,蓋什麼都無所謂。”

“少來吃我豆腐,要舒服去上淑景的床。”

“笑了吧?逗你樂還真不容易。女人啊,其實都喜歡被別人吃豆腐,說明有魅力啊。”

果然,丁小蒙的臉上有了些生氣。我拽著她又去挑了一些吃的喝的。

到了收款處,我用推車把她堵在通道外,搶著付了錢。

“你剛來,還沒收入,不必在我這充好漢。”

“有你這句話,我更要做好漢了!本該付你一半房租,知道你一定不肯收,那這段時間的伙食讓我來包了吧。再說,今天我已經上班掙錢了。”

丁小蒙只好搖著頭,跟在我後面往外走。

“你瞎買這麼多東西,那兒的冰箱三家合著用,塞都塞不進,看你怎麼辦。我胃口小,吃不掉半個月房租的。”

“那我挑貴的買,講好了給你補補身體。放心好了,不會對你有企圖的,誰叫我天生就會憐香惜玉。”

“去,去,去,少貧嘴!我們的錢掙來都不容易,留著不燙手,省下來去念書吧。大手大腳,我還不瞭解你?”

“你瞭解我意志薄弱,可別對我太好了,免得我想入非非。”

“又來了,沒個正經的時候。說實在,你能回來陪我一陣挺好的,不過這段時間真沒心思陪你,三門功課要考試,壓的我氣都喘不過來。”

“是是,是,我再壓上來你就更喘不上氣來了。”

準備開車門的丁小蒙騰出手來要打我,被我順勢拉住搶了車鑰匙。

“我來開,你一邊歇會兒,瞧你累的那樣。”

“下著雪呢,路滑,你沒經驗開慢點。萬一輪胎打滑,方向盤會失控,記住千萬不要死踩刹車,要一下一下輕輕踩,才把得住方向。”

“嗯,又教我一招,在床上也管用吧。”

“討厭!不理你了。”

晚上,我又開著丁小蒙的車去香江樓。這條路很熟悉,過去我們這些人常到那兒聚會,現在似乎各奔前程了,這才幾個月的時間。

車道上的積雪被鏟到路面兩側,灑鹽的大卡車慢吞吞轟隆隆地開過,留下一地白花花的粗鹽,看上去像雪上加霜,實際是為了不讓路面結冰。

車輪軋在濕乎乎鹽粒上,發出奇怪的聲音,既有咯啦啦的粉碎聲又有稀裡沙啦的粘連聲。我十二萬分小心地駕駛,不敢大意。丁小蒙和我的交情不說,她也是講義氣的,不然,沒有人會在這種天氣把自己的車借給不夠經驗又沒保險的朋友去開夜路。

我想拖丁小蒙一起來吃飯,她死活不肯,說是功課太緊,人太累了,不願陪著笑應酬。當然我心裡明白,最主要的原因是怕見吳思遷。

到了她家裡,我以最快速度,用剛買回來的菜炒了油爆蝦和蒜蓉菠菜,打了個蕃茄蛋花湯,讓丁小蒙自己吃。她淺嘗幾口,說很久沒有感覺到飯菜可口了。

我的辛苦沒有白費,能讓丁小蒙快樂一點點也好。

就這樣,我一個人心安理得地出來了。

香江樓在小城近郊的一個交叉路口,周圍有些空曠,既無商業區也不見高樓,只有對面一個加油站亮著燈火。這幢平頂單層建築從外面看太不顯眼了,可它卻是方圓幾百哩地唯一口味正宗的中餐館。香港老闆自己打理當大廚,也算家族企業,經營著港式的粵菜系列早茶餐點以及宵夜卡拉OK,這幾年來生意越來越火爆。

週末非要提前三天才訂得到位子,平時也要電話預訂,我告訴吳思遷今晚要留個小圓桌,七點鐘。他正好在當班跑堂。我想起了前天夢見他男扮女裝的樣子,很滑稽。講給他聽,他說也想見識一下我穿女裝的樣子,一定也很搞笑。我承認。

七點差五分,我推開了香江樓的紅漆大門。人聲鼎沸,菜香撲鼻,久違的熱鬧景象跟戶外的清冷有著天壤之別。我看見吳思遷正在一張張飯桌邊,走馬燈似地轉著。他看見我馬上舉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那張空桌。

吳思遷一身白衫黑褲小馬夾,系著領結,微微發胖的身形,白淨的臉上架著金絲邊眼鏡,給人印象憨厚而斯文。很難想像他會是個風流或者薄情的男人。曾經我和丁小蒙給他下過定義:本質不壞,但品性欠佳的大男孩。因為他還算不上個男人,玩心很重,無憂無慮無責任感,也所以才有真實可愛的一面。有些男人故作深沉,世俗老練的未必討女人喜歡。男人的年齡往往顯示在行為上,不論長相;而女人的年齡容易暴露在臉上,卻不能拿她們的行為去衡量。戀愛中的女人,思想行為全部能倒退回十八歲。

丁小蒙比吳思遷大八歲,卻幼稚到被這個並不成熟的男孩甩了。我把自己當成了見證人,對他們這段感情耿耿於懷。不難解釋,因為我和淑景好上的時候,吳思遷正在追丁小蒙,現在我和淑景千方百計要團聚,他們卻分手了。我不願接受這個事實。

我一個人在那張空桌旁坐下,等淑景一家。香江樓裡認識我的人都一一過來打招呼。吳思遷轉悠著上完幾個菜走到我面前,樂呵呵地傻笑。

“怎麼樣?今晚你這是要擺什麼宴?我們不收信用卡的,現金帶夠了嗎?”

我白他一眼,“不夠。從你工資裡扣。”

“要我請?算怎麼回事?”他湊到我耳邊用手擋著壓低聲音繼續說:“我又沒碰他老婆。”說完直起腰,笑得小眼眯成一條縫。

“是啊,最起碼我還敢做敢當,不會過河拆橋。”

吳思遷馬上品出了我話裡的意思,收起了嘻皮笑臉,有點尷尬地撓了撓胖嘟嘟的鼻子,知道在我這裝傻沒用,他硬著頭皮問:

“找到丁小蒙了嗎?”

“廢話!不然我自己怎麼過來?本來她要開車送我來,晚上讓你送我回去的,大概怕見你,讓我自己開車了。”

“那你今晚就住過去了吧,哈哈,又有人引狼入室,慘了慘了。”

“去你的!她還能怎麼慘?你倒有心開這種玩笑,卑鄙無恥!”

“好了好了,我去忙了,你省省吧。”

吳思遷從我面前逃開了,不是我的話太重,我們之間早習慣了罵來損去,不留情面又從不計較。晃了一圈他又過來丟下句話:“晚上等我下班,有事和你商量。”

淑景他們七點多進了大廳,正是餐館上客的時候,門口排著等座的長隊。他們被帶到桌前,我起身迎接讓座。

周圍的人大行注目禮,淑景實在有著引人矚目的美,打扮入時,又格外端莊得體。每次乍一見她,總讓我春心蕩漾,再有她醉人的目光輕輕掃過,足以令我眩暈一陣。她丈夫和孩子在周圍,無論如何我必須收斂。看得出來,她也儘量回避著和我對視。早上她從我懷裡離開到現在不過十二個小時,感覺卻像分開了很久。

淑景坐在兩個孩子中間,悉心照料他們脫去外套,然後坐下倒茶。我請客應該我來敬茶的,可是喜歡看她細膩體貼的一舉一動。她忘了客氣,忘了該表現出和我很見外才對。

淑景丈夫大概從進門開始就一直在感歎這裡生意太好了,不符合他的經濟學規律,如此寒冷蕭條的冬季,怎麼會有一個地方生意如此紅火?從我手上接過菜單,他煞有介事地指指點點,惟恐別人當他是外行。

我順著他點菜,好一會兒也拿不定主意。其實我知道淑景最愛吃這裡的明爐燒鴨和椒鹽墨魚仔。最後淑景收起菜單,交給我做主。

我叫了六菜一湯:一隻燒鴨、椒鹽墨魚仔、鐵板黑椒牛仔骨、清蒸活魚、蒜蓉豆苗、八珍豆腐煲,和雞茸玉米湯,還加了一道什錦炒麵。韓國人愛吃辣的,我招呼吳思遷送上兩碟他們店裡堪稱一絕的特製XO辣醬。都要開車,不能喝酒,點了可樂給孩子喝。

菜上齊了,淑景非常滿意,張羅著給兩個孩子夾菜,還不時眼波流轉看我一眼,甚為勾魂。她讓我有輕飄飄的感覺,吃什麼都無所謂,秀色可餐。

為了這個女人,我願意上刀山下火海,別說花錢請客吃頓飯了,粗略地算一下叫的菜加小費得花去一百多,是我帶在身邊所有現金的三分之一。已經在上班了,我不必擔心今後的日子怎麼過。

來的時候老爸多塞給我五百,臨走時放回他枕頭下麵了。爸爸動用的是老底,他到美國才幾個月,沒工作沒收入,我存下錢應該寄給他的。始終不明白,我現在這樣子是讓他痛心還是彌補他膝下無兒的遺憾。爸爸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據說媽媽生下妹妹以後,所有人都發現我越來越像男孩。爸爸總說我應該是個男孩,他是長子,我就是長房長孫。

反正爺爺奶奶在世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我。爺爺曾經因為我和男孩一樣淘氣,感歎我是個男孩多好。我記得答應將來一定娶個漂亮的孫媳婦給他看。爺爺過世那年,我有了初戀物件,是學校裡最漂亮的音樂老師。奶奶最後那幾年常犯糊塗,我認為她最清醒,因為她幾乎完全相信我是她的寶貝孫子,常叫我帶著女朋友去看她,還問我什麼時候辦喜酒,她要送金戒子。我至今保存著她給我的那個銅頂針,的確像個有份量的大金戒子。

看著淑景我常想起爺爺奶奶,他們一定喜歡這個漂亮的外國孫媳婦,可惜她不能真的嫁給我。我只是在分享別人的豔福。

淑景丈夫對每道菜都讚歎不已,看他筷子不停嘴裡不閑著,估計是真心的誇獎。我哼哼哈哈敷衍到位,努力表現請他吃飯是應該的,又奉承他家庭美滿,事業成就……李先生得意非凡起來,情緒高漲吃得更歡,不一會兒汗都出來了,不時推扶滑下來的眼鏡,舉著筷子指點江山,故作風趣狀。

吳思遷上完菜,過來和淑景和我攀談幾句,很熟的樣子。淑景對丈夫介紹說我們都是英語班上的同學。李先生立刻拿出警覺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起吳思遷,看得吳思遷不是賊都心虛了,點頭哈腰退下去。李先生對於任何接近他太太的男人都十分警惕,卻對我毫無防備?或許,是他保守到不敢往那方面想;或許,非常聰明地裝傻。

吃完飯,李先生裝腔作勢搶著買單,吳思遷惡作劇地把帳單遞到他手上,在他只看不掏錢的時候我已經把現金送到了賬台,又放了二十元小費在飯桌上。

一家人起身告辭,半鞠著躬謝我。實在不敢當,一頓飯的事,不必那麼客氣吧?算是韓國人的禮貌。

李先生居然表示我可以繼續住在他家,如果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他說兩個孩子很喜歡我。淑景的目光也帶著贊許,可我謝過了他們的好意,實在不願意受那份煎熬。淑景再三確定我會去丁小蒙那裡住,仍然有些不安,偷偷斜了我好幾眼。我送他們一家人到大門口,淑景悄悄拉住我的手偷偷捏了一下,然後講好明天早上她去丁小蒙住的地方接我,一起去上課。

他們走後,我折回餐廳等吳思遷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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