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歌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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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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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中午過後就開始飄起雨來，天空灰濛濛的，再加上偶而一陣陣微風，真是有夠蕭索淒涼。我打開門，看著頂樓外的世界。十二樓高，老舊的電梯大樓，既沒有管理員也沒有保全，每一塊磁磚都透著歲月累積後的黴黑色。房東把頂樓加蓋的破房子租給我，與這小屋相伴的，是一邊角落裡，被很多住戶棄養後就隨便堆放的各種盆栽，另一邊則懸著曬衣竿，平常只有我的衣服會晾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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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樓老舊，格局都很小，又缺乏管理的結果，就是出入份子複雜，很多屋主把房子丟給房客後就擺著不管，任其自生自滅，就像我的房東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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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我在屋子裡吃完泡麵，開啟電腦，逛起網路人力銀行。保險賣不好，我已經開始物色新工作。才看了一兩則徵人廣告，外頭傳來啪啦啪啦的拖鞋聲響，我好奇地從窗邊探頭，只見一個人影跑過去。這個頂樓通常不怎麼會有人上來，納悶著，我打開門一看，只見一個年輕女孩抓著已經濕透的棉被，滿臉懊惱的模樣，正從晒衣場那邊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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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麼會挑這種天氣晾棉被？」我叼著一根沒點的香菸，指指天空，「氣象報告不是說了，會有鋒面來，台北要下幾天雨嗎？妳那種棉被晾不乾的，不如拿到轉角的洗衣店去烘一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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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只是想告訴她，沒事別跑上來，尤其那個晒衣場，通常我都把自己的內褲跟襪子掛在那邊，雖然不雅，但這裡只有我一個人住，誰也管不著。一旦它變成大家共用的空間，那我可就處處受限，不能再肆無忌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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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以為跟她這樣說，小女生會點點頭就下樓去的，沒想到她朝我望了望，端詳端詳後，忽然一個九十度大鞠躬，很認真地說了一句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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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指點一下洗衣店的方向，或者提醒她最近幾天會下雨，這點芝麻蒜皮的小事有值得她差點把腰給折斷來說謝謝嗎？我叼著那根菸，還丈二金剛，結果她抬起頭來，張大雙眼看著我又說話時，瞬間就讓我明白了。不是洗衣店的問題，也不是氣象報告的問題，女孩有一張讓我感到陌生的面孔，她的國語不太標準，講話速度也慢，費了半天工夫，我才聽懂她說的是：「謝謝你上次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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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當下我感到疑惑，這人我好像見過，但時間或地點則一時想不起來，只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幫過她什麼？皺著眉頭，記憶中我不認為自己在這棟破樓裡幹過什麼好事，那個晒衣場平常沒人晾衣服，我更沒幫別人收過衣服；另一邊角落的盆栽都是其他住戶所遺棄不要的，除了滋養蚊蠅，對我的生活毫無貢獻可言，我還不止一次，偷偷地趁著半夜跑去盆栽那兒偷尿尿。奇怪，這個女孩要謝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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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在咖啡店，我潑到你，那個，你記得嗎？」看我一臉茫然，女孩比手畫腳，示意了好半天，我才總算稍微有了點印象，那已經是一兩個星期前的事了吧？尿床妹請吃飯，結果我連咖哩牛肉是什麼滋味都沒嚐到，一個笨手笨腳的女服務生把整托盤的食物都打翻到我僅存的一件襯衫上面。不過當時我沒機會看清楚女服務生的臉，她那時就像剛剛這樣，九十度大彎腰，不斷說著對不起，一邊說，一邊鞠躬，而後來則是店長出現了，他們送我一本餐券當賠罪，不過餐券被尿床妹拿走了，她掏了一張五百元鈔票給我，說我更需要的是拿那筆錢去買兩件新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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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起來了嗎？」比比腦袋，女孩子用不太靈光的國語問我。有點奇怪，皮膚很白，五官清秀，有一點小酒渦，半長不短的髮型也整理得很好看，一雙眼睛算不上大，但整體而言都挺不錯，怎麼瞧也不像來台灣幫傭的外勞，怎麼國語講得亂七八糟？那當下我有一度想用客家話跟她聊聊，不過轉念又作罷，國語都爛成這樣了，怎麼可能會講客家話？況且，這年頭哪有年輕的客家人還只會講客家話而不通國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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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謂想不想得起來，反正那天在咖啡店裡發生的就只是一樁小小意外，對我這種已經倒夠楣的傢伙來說，靠著她打翻一盤飯，我還賺到兩件新襯衫，算起來該說感謝的人還是我才對。擺擺手，我說算了，一臉沒有要追究的意思，看著她心安地點頭，又說了幾次謝謝，轉身就要往樓梯口走去，那當下我忽然心念一動，如果你曾經賣過保險，你就一定會聽主管這麼唬爛過，他們總說自己曾經鼓起勇氣來做陌生開發，就因為那股勇氣，讓他們在從業過程中，獲得非常大的成績，靠著陌生開發，也許他們遇到了大客戶、好朋友、甚至還有人找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另一半……每次聽到這些吹噓，我總是臉上艷羨但心裡嗤之以鼻，媽的天底下哪來這種狗屎運？但就像尿床妹上次對我說的，人活著，誰不會有個三長兩短？如果身邊的親朋好友都已經買過意外險了，而你不找陌生人，難道保單賣給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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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妳等等。」叫住那個抱著濕淋淋棉被就要下樓的女孩，轉身走進我這三坪不到的小房間，拿張名片出來，我說了句自以為非常經典的好台詞：「天有不測風雲，也許哪天妳會需要這張名片。」說著，遞出名片時，還送上我自認瀟灑翩翩的微笑，但女孩先是愣了一下，跟著看看名片，看了半晌後，這才問我是不是賣保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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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我是一個保險業務員。」客氣點頭微笑，但心裡已經閃過好幾句髒話，妳他媽的除了國語講不好之外，難道連中文都看不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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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下次，我去上班了，又下雨的話，可以打電話拜託你幫我收衣服？」比比天空，又比比講電話的手勢，她居然是這種需要我的方式，在我那個「幹」字還沒罵出口時，女孩靦腆一笑，說：「保險，我就不要買了，」她食指比比自己心口，說：「我是日本人，不能買台灣的保險，嗯？」說著，還有一個露出小虎牙的甜美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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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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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地，有些人的微笑總能浸透別人原本冰封的心，比如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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