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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舊 識

3.   舊     識

會聚在這裡的人,每個人都有個人的緣由。師青玄有,劉恆也有,但都很有默契的絕口不談。頂多就像師青玄自己說的,他家遭了大難,而恆兄的理由則是被逐出宗族。

心思剔透的師青玄看得出恆兄出身非凡,即便刻意隱藏遮掩,那與生俱來的尊貴仍會在不經意間露出破綻。

富貴人家的事,師青玄多少也懂一點,想來定是父死子幼、大權旁落的戲碼。就跟當年十六歲的師無渡不得已帶著十歲的幼弟離家求道一樣,叔伯爭產的嘴臉實在太難看了,又沒父母庇佑,能活著走出家門就已是萬幸了。而恆兄的存在也必定是擋了家族宗親裡的什麼人的什麼好事,所以藉故拔除了這個眼中釘,逐出家門。

恆兄沒說,師青玄也就沒多問。前塵都是過眼雲煙,如今他就是一凡人,恆兄就是一布衣,是天上謫仙還是富貴子弟,那都過去了,有緣在此處相聚,便是人生最大幸事。

師青玄拄著手杖,一拐一拐的幫人送湯藥遞茶水,好不忙碌。

這幾日,天象有異,還不到天寒地凍地的時節,卻少見降了幾場大雪,禦寒的東西來不及籌備,許多人的身子都撐不住,尤其是老弱婦孺的情況更叫人憂心。待忙一圈完後,師青玄又重新坐回廟門口,有一搧沒一搧地看顧幾個藥壺,還好恆兄能辨識一些藥草,簡單的加些水煮個湯藥總算聊勝於無。

這天下似乎又要亂了。

看過百年滄桑的師青玄,很清楚改朝換代之前,老天會給人間帝王什麼樣的示警,偏偏肯懸崖勒馬的帝王不多,最終多以朝代結束告終。

若是如此,人間恐怕又是一場浩劫,就不知這場浩劫會持續多久。若世人得上天憐憫,短得一場政變也就結束了,那就是幾個世家大族迭替殞落而已,但若是戰火綿延,那便是流血千里的禍事了。身為一個平民百姓,總不希望是後者。

隔著繁華的街市,另一側明顯蕭條昏暗的街上,破敗的氣息中慢慢走進了兩個身影。

恆兄與當初背他一路的宋大哥回來了,他們倆個身上各揹一個大包袱,手上也抱著一堆藥材跟食物,跟破廟內的乞丐不同,他們倆人並不以乞討維生,而是憑著貢獻勞力來換得報償,與其說他們是乞丐,不如說他們比較像是無家可歸而不得不流浪至皇城謀生的荒民。

破廟裡的人來自四面八方,但相聚在這裡便是一家人。

聽廟裡同住的莫爺爺說,這幾年還好有恆兄跟宋大哥在,難熬的寒冬才能勉強熬得過去,死傷也比以前少很多。有關恆兄與宋大哥的事,莫爺爺說得玄乎,師青玄也聽得有趣。

他們倆的工作內容五花八門,從幫忙農家下田、打雜到砍材,甚至連挖墳這類的事,他們都來者不拒,偶爾遇上好心的東家,還會多給些不要的東西讓他們帶回破廟。

看來今天收穫頗豐,兩個人身上都捆著一床看似準備淘汰的舊棉被,在這氣溫驟降的時候,那東家可真是雪中送炭了。

這世間雖不是每個人都是好的,但總是有這些舉手之勞的好意幫助大夥兒渡過難關,那些微薄的善意像是星星之火慢慢地溫暖槁木死灰的心。

如果能自力更生當然是最好的,可惜住在破廟裡的人不是每個都能像恆兄跟宋大哥一般,就算四肢健全也多得是飽受飢餓之苦,面黃肌瘦、又貧又病的叫化子,最慘的就是缺胳臂少腿的,師青玄無奈的想,看來要自力更生也是有條件的。

「想什麼,這麼出神?」

聽到熟悉的聲音,師青玄回過神來,露齒一笑。

少年乾淨的容顏如盛世桃花,尚未冠起的長髮束在身後。與幾個月前相比,現在的少年開朗了不少,笑容也多了,劉恆也較少在夜裡,聽到他在夢裡痛苦掙扎的聲音。

「恆兄、宋大哥今日收穫不少啊!」

「是啊,今天運氣好,東家娶媳婦,有好些舊東西都要換新討個吉利,正巧都讓我們帶回來。」老宋扯著嗓門回道,今天運氣好,連帶著心情也好上幾分。

師青玄拄著拐杖,一拐一拐的迎了上來。

晚風迎來了一絲桂花香氣,其實,那日劉恆會決意救他,不僅僅是不願見死不救的正義凜然,更多的原因是過去他與少年曾有一面之緣。

他雖不知少年後來的遭遇,卻清楚地知道他是誰。

那年初見,少年與他都是十六,年少的兩人一樣的氣宇軒昂,豐神俊朗。一個清雅有如天上飛仙,一個尊貴似天潢貴冑,在傾酒台上一見如故。

一壺清酒,一輪月光,談天論地,道不盡恣意快活。

少年敬他談吐不凡,他也敬少年光風霽月。爾後,身不由己的自己沉潛蟄伏,那一壺釀著桂花香氣敬年少輕狂的醇酒便成了他蛻去青春的最後記憶。

而今再見,劉恆已是二十有三,成熟穩重的模樣也與少時相去甚遠,可記憶中的少年卻還是當年的二八年華。

猶記得當年分別之時,平生不曾有過知己的皇子曾情意拳拳地問少年,如何再見,少年回答,你去風水廟向風師大人祈願就能得見了。那時,年少氣傲的劉恆嗤之以鼻,不信眼前的少年是真正的神仙,以為少年不願道出名諱,而他卻是一片真誠錯付,帶著忿意也就轉頭而去。現在想來,倒是信了,而他自己卻不好相認了。畢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是自己,而少年才是那個坦蕩磊落、心口如一的人。

少年一蹦一蹦的跳了過來。

人面桃花,灼灼其華。

瞬間,劉恆想到的便是這一句。

「走慢點,你的腿腳壓根沒好,再添了新傷要怎麼辦?」他皺著眉,還沒見過比這少年更不愛惜自己的人。

「沒事,沒事,我一個乞丐哪這麼嬌貴,別說受點傷又怎樣,就是整條命都賠進去,也是老天的意思,誰能跟老天對著幹呢,是吧?反正遲早而已,還不如早點接受,早點看開。」

他明亮的笑顏笑得沒心沒肺。

總是說一些莫名其妙的歪理,劉恆白了一眼,沒好氣道:「是,是,是,要跛、要殘都是老天的意思,最好什麼事也不用做就躺在路口等死,要死要活也全看老天的意思。」

「嘖,恆兄,怎麼這樣說話,躺在路口不等著被馬車輾過嘛,那不死也半條命了。」少年玩笑似的給了他一個拐子,相處了幾個月,他是越來越活潑。眼見兩人十足的不贊同,少年只好收了嬉鬧性子,認真道:「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不就希望我能愛惜自己一點嘛,別看我現在這樣,等我攢夠了錢醫好手腳,你們就知道小哥我可是名副其實的翩翩少年郎。」

「現在也是翩翩少年郎啊!」這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吧,不過話風一轉,「要是有錢,你真的願意醫好手腳?」劉恆揚眉,算是逮住他的語病。

師青玄一時語滯,呃,好像一不小心掉了坑。

自從東城門外那老大夫說他的手腳還有點希望後,每個人都在勸他這件事,也對他不肯醫治感到不可思議。何況醫館那老大夫也不是那麼見錢眼開,雖然不是免費診治,但在緊急時候也會願意伸出援手,所以大夥兒都不明白平日樂觀開朗的風小子怎麼會這麼不肯好好地善待自己。

「不就沒錢嘛,」師青玄訕訕道,「何況我這樣也能行動自如,沒多大困擾啊!」

老宋不滿:「這算哪門子行動自如?」

當初是老宋一路揹著風小子回破廟的,不免看不得他這般作賤自己,又勸道:「雖然老大夫說就算醫好了,也不見得能跟以前一樣飛簷走壁樣樣在行,但好歹不用手杖也能走能跑,總是一件好事!」

「是啊,這傷筋斷骨雖然麻煩,有心治總能慢慢好轉的。」

劉恆溫聲說道,他還想再勸,少年卻截斷了話頭。

「我明白宋大哥跟恆兄的意思,就…就當我沒有心吧!」

老宋與劉恆對視一眼,大家都是過來人,知道有些事急不得,有些結解不了,很多話也就不說了。

就這麼吧!

畢竟,比起之前動不動就犯糊塗的魔怔模樣,現在的風小子看來是正常活潑多了,有他這年紀該有的明亮與笑顏。

老宋雖然不忍心,卻也是個明理的,知道勸不了,也就沒再糾纏。

「風小子,藥材你拿去收好。我跟恆兄弟先把東西拿進去屋裡,這幾天大夥兒謀生不易,應該是餓壞了。」

師青玄點了點頭,接過藥材。很慶幸這裡的大夥兒不像以前的他總愛追根究柢,沉默著也能蒙混過去。只是說是這麼說,但為了避免那些有意無意的善意規勸,他還是自願一個人在外邊守著藥壺。

這工作需要極大的耐心,稍一不甚,就會給毀了,也只有耐煩的師青玄能熬得住這無趣。

這裡相處久的大夥兒都覺得活潑好動的少年能耐得住挺不可思議的,其實,師青玄沒說出口的是,他當然熬得住,曾經數百年的光陰盡與一個比煎藥更無趣的人朝夕相對,縱有再多的不耐煩,百年時間也足夠讓那人給磨平了。

總是不經意的時候會想起關於那人的曾有過往,然後心口便是一陣疼痛,芒刺般的細細深深紮在心底,雖不至於痛徹心扉,卻也忽視不了。

朦朧的神色迷惘又茫然,總是明亮的雙眸望向很遠很遠的彼端。

當劉恆端著藥碗走了過來,映入眼簾的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這個他救下的少年,也是過往曾經認識的風師大人。

他永遠會記得屬於少年的明媚光采,那輪月下明朗直爽的笑聲,洞澈了然的坦蕩瞳眸,談古論今的萬丈豪氣,都能在陰謀重重的深宮內院給人帶來一絲希望光明的風。

即使現在少年跌落神壇,大部分的時候他仍舊不改初心,依然樂觀開朗、笑語宴宴,在沉淪苦悶的乞丐窩裡揚起一縷歡笑的希望。但偶爾不經意間,少年也會露出朦朧像霧般的茫然神情,像是在懷念著遙遠的事物,目光投向不知身在何處的彼方。

就像現在一樣,他倚著桌案,望向遠方,神情掩著說不出的悵然所失,讓人忍不住心疼。

劉恆看著,不發一語,少年的沉靜模樣有著動人心魄的美。

滿目的心疼憐惜下,他沉吟半晌,抬手揉了揉少年的後腦勺,讓原本只是稍微凌亂的柔軟束髮,瞬間變得亂七八糟,宛如一堆雜草。

「恆兄,你搗什麼亂啊!」

回過神的師青玄扭過臉,哇哇大叫,又是那個坦蕩明亮的少年。

「你幹嘛把我的頭髮弄亂?我現在只有一隻手能用,要梳理整齊已屬不易了,做啥還給我添亂?」

「我是為你好。」

作亂的人說得義正嚴詞,向來溫和的語氣難得的嚴肅:「既然淪落到了乞丐窩,就要有在這裡的樣子。現在的你遭了大難,再沒人能護你周全了。匹夫無罪,懷璧有罪,再不把珍珠裝得像死魚眼,難道還要人來搶嗎?若是遇上本事高強又居心不良的,可怎麼辦?再斷一手一足?」

畢竟沒有人能時刻護著他,最好的方法便是融入其中。就如同要藏好一朵傾世名花,便是將花丟入萬千花叢之中,那再美的絕色也會因萬紫千紅而相形失色。

師青玄明白劉恆的用意,臉上卻是一陣白。

突然想起,好久以前的那個中秋鬥燈的夜晚,為了師青玄總愛以女相行走天上人間,師無渡也說過類似的話『萬一遇到裴將軍這樣法力高強又居心不良的人怎麼辦』,明明是苛責嚴厲的語氣,卻讓苦澀的回憶溢出了一抹甜味,他好久好久沒有想起關於兄長的這些點滴,每每記起的兄長都只是那人手裡揣著的那顆血淋淋的頭顱。

「我哥以前也說過這樣的話。」師青玄閉上眼睛。這是他來到這裡以來,第一次主動談到自己的事,也是第一次說到那個慘遭仇家毒手的哥哥。

劉恆的眼一抬。等了許久,卻不見他再開口,他也不催促,靜靜地等著、等著,屬於少年獨有的清亮嗓音才又響起。

「小時候為了避災,家裡人一直把我當成女孩養大,說是這樣才能躲過災厄,直到我十六歲那年,我哥有本事了,才准許我換回男裝。不過,他本來就不愛我打扮成女孩模樣,怕那模樣會給我自己惹來麻煩。」

師青玄笑了一下,彷彿可以看到師無渡怒氣沖沖要他化回男相,卻又因為人間法相多是女相的緣故,拿他莫可奈何的樣子。

這也沒辦法啊,誰叫風師娘娘的法力較高,若真乖乖聽兄長的話用法力較低的本相行走人間,一不小心著了妖魔鬼怪的道,丟臉事小。降不了妖、除不了穢,失去了信徒才是真正的麻煩事,若一個不好,廟被推了都有可能,所以師無渡不滿雖不滿,卻也只能隨他。

靜靜聽著的劉恆沒作聲。

既然早知道風兄弟的真實身分是跌落神壇的風師青玄,那麼他自然也清楚師青玄口中的兄長便是傳聞中渡劫失敗的水師無渡。

老實說,算是英雄所見略同,水師大人的擔憂的確有道理,眼前這人的絕美容貌本就宜男宜女,加上那永遠停留在十六歲的少年身板,即使身型修長也不若成年男子的高大威猛,若是再身為女兒身,只怕是紅顏禍水,自找麻煩。

「不過那時我倒不怕,就算有人不長眼敢招惹我,也會有人幫我出頭,不至讓我受半點委屈。」

那時就算他自己擺不平,身後總會有那麼一個負手而行的黑色身影,雖然冷言冷語,又話不投機,但無論如何,只要有危險,那人總在第一時間把他護在身後,不讓他受半點委屈。

那樣的日子,著實懷念,有愛他護他的兄長,也有世間最好的朋友。

「想來你哥必是十分疼愛你。」

師青玄唇畔扯出一抹微笑,笑得極輕極淺,卻又萬分落寞。

「我哥他的確十分疼愛我。」屬於少年清亮婉轉的嗓音不知不覺低啞了幾分,「想我這般資質平庸之人,有那般出類拔萃的哥哥,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但不能否認,他終究只是一心為我,再挑剔就顯得我不知足了。」

清瘦的臉龐露出淡淡的苦笑。

「只是,對我哥來說,他有我這個的兄弟,卻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不幸,他這一生為了護我周全,機關算盡,到了最後為了讓我可以好好活下去,還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我常想,若不是為了我,他也不至於做錯這麼多事,沾惹上這麼多血腥,又如何能落得今日人家上門尋仇的地步…」

他很清楚,無論兄長做錯了多少事,連累了多少人,總歸都是為了他這個不成材的弟弟。

所以,全天下人都可以指責他的兄長行事歹毒,不配為神,卻只有他不行。如果他可以出色一點、堅強一點,不勞兄長憂心的話,那麼事態也不會發展至此,終究是他害了他。

劉恆看著沉默下來的少年,有些不忍。關於水師、風師兩位神官與南海鬼王黑水沈舟之間的恩恩怨怨,在水師殞落、風師下落不明之後,逐漸在人間傳了開來。

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也不管那些話本故事聽來是多麼荒誕不羈,風水二師的祈願不再靈驗總是事實。

那些神神鬼鬼之間的忍辱負重終於大仇得報、手刃仇人的故事不免總在市井口耳中流傳。茶餘飯後,不少好事者都在猜,風師大抵也是難逃黑水沈舟的毒手。黑水鬼王復仇復得天經地義,哪裡會放過造成他一家滅門悲劇的始作俑者,就連寫話本的說書人也都是這麼編的,卻不曾想那個失了蹤的風師大人卻是隱姓埋名的落腳在皇城。

劉恆不懂黑水鬼王是怎麼想得,但他卻能理解水師大人的行事。

「既然你哥為了保全你情願犧牲他自己,那麼他肯定也不願你這般自怨自艾的活著,他要你活下去,絕對不是要你活得苟延殘喘   。他所做的一切都為了你沒錯,但不代表那些罪孽都是你犯下的,那是他的選擇,人總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他與你無關,你無須背負著他犯下的罪孽。」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說過,師青玄扶著桌案的指間微微顫抖。

「不能否認你哥的確是犯下了天理難容的罪,但他也付出該有的代價了,我相信他在死前一定希望你知道,我債我身償,願子莫失少年狂,無論誰人如何遷怒於你,那終究不是你犯下的錯,你沒有低人一等,也無須苟且的活著。」

「錯了,不是這樣的。」

「你敢說你把自己往死裡折騰沒帶著半點贖罪的心?」一向總是溫和的語氣,此刻卻帶著難以解讀的嚴厲質問。

師青玄抬起眼眸看他,有種被人識破的無奈。

「是,我是在贖罪,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活著,如果我就這麼推得一乾二淨,怎麼對得起那些無辜死去的人?」別說他過不去,相信恨他入骨的那個人也不肯輕易放他過去。

「那些人不是你的責任…」

「不,是我的責任。」師青玄長吁一聲,笑得悽慘:「那些人都是因為我才會死的,我哥也是為了救我才會死的,明明我才是那個最該死的,結果我卻還活著。你知道那種感覺嗎?你知道我有多痛恨我自己活著嗎?我多麼希望我從來不曾活過,我哥從來沒有我這個弟弟…你知道嗎?」

師青玄扶著桌案的邊緣,苦苦掙扎地。

「我知道。」

他斬釘截鐵,神色肅然。師青玄瞪著他,看著脾氣一向溫和的恆兄臉色陰晴不定。

「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明白的知道,因為我也有一個一直活在內疚裡走不出來的兄長。」劉恆咬緊著牙,一字一句說道:「即使我三哥的死與他無關,是善妒的大母下得手,但兄長卻一直恨自己沒有盡好保護幼弟的責任,才讓他的生母有可趁之機。所以我知道活在內疚裡的人是怎麽樣的,那根本不關你們的事,無須背負著不是自己犯下的錯來懲罰自己。」

這也是劉恆第一次說出自己的身世。他看著曾經風光無限的風師大人,看著曾經坦蕩磊落的眸光背負著與他兄長一樣的內疚與無能為力,僅這樣看著,他不忍心。

「後來我兄長怕我也遭他母親的毒手,在我十六歲那年,便匆匆作主讓我與我母親離開這裡,前往封地就國。臨行前他對我說,希望我與我母親能在代地好好活著,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城就別再回來了。」

他永遠忘不了兄長對他說這些話時臉上呈現的痛楚。那時的兄長,已經不只失去了一個兄弟,也失去一個他極心愛的女子,失去了那女子腹中的骨肉,也可笑得迎娶了僅十一歲的外甥女,成了自家姊姊的女婿,只為了成就他母親不肯放下的大權在握。

其實,要劉恆自己來說,他也有一個極好的兄長,只是他沒辦法將兄長從深宮內院中拉了出來。唯一能做的,只能眼睜睜地由著兄長在那權力中心的漩渦裡打轉,直至自責悔恨折磨兄長至筋疲力竭,然後油盡燈枯。

曾經年少單薄的劉恆無力改變什麼,至少這次他不希望再看到有什麼人走上那一條路。

「人生很短,短得沒必要再用別人犯的錯來折磨自己了。」

他的話很輕,卻依稀能讓人獲得了救贖。

師青玄閉上眼睛,驀然問道:「恆兄,你知道我哥是誰嗎?」

「你哥嗎?」他笑了一下,道:「上天庭五師之一,水師無渡。」

「那我呢?」

「當然是風師青玄。」

「為什麼?為什麼恆兄會知道,我應該沒露出破綻吧?」

「那倒沒有,是我年少時有幸與風師大人一同飲酒賞月。那天,月光正好,酒逢知己,風師大人對我並無任何隱瞞,坦然以對。」

再睜眼,他已平心靜氣。

難怪他看恆兄總有幾許似曾相似之感,神仙當久了,都忘了人有生老病死,數年前偶然救下的少年,如今也該是成年男子了。

終於師青玄想起了那輪明月。

從來,下人間,都是明兄與他相伴,不管是飲酒還是賞月抑是處理祈願,他與明兄總是彼此相伴,形影不離。那晚是他少有的一人獨行,印象中似乎是與明兄鬧了脾氣,明兄黑著臉轉身就走,他覺得委屈萬分也不肯低頭,便一個人帶著桂花酒去傾酒台上獨酌,然後順手幫少年打跑了欲行刺的惡人,也給他一杯酒壓驚,之後便是一夜天南地北的舉杯長談。

那只是師青玄一次不經意的出手,就如同百年前曾經傾酒的少君。想不到幾乎忘卻的緣分,卻在恰到好處的時候結出善果。

「你是代公子?」

聞言,劉恆拱手一笑。

「好久不見啊,風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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