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前 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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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鬼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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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仇得報之後，才幾個月，銅爐山毫無預警的開山了，相隔三百年，銅廬山再開，便是意味著世間有成絕世鬼王資格的鬼現世了。瞬間，冥界動盪，萬鬼躁動，這種情況對歷代鬼王的影響尤為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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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血雨探花之稱的鬼市主人—花城匆匆化為孩童身軀減緩衝擊，而另一位稱霸南海的黑水沉舟—賀玄在把不共戴天的仇人急忙送出黑水鬼域後，立即進入沉眠。世間僅存的兩個絕世鬼王對萬鬼躁動的處理方式皆不同，端看個人習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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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已是寒露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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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的這個時候，賀玄都會走一趟博古鎮，他數百年來深入骨髓的恨，都是從那裏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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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繪畫著法陣的門，發動縮地千里。聽說，法力越高強的人，法陣所顯現出來的目的地就會越清晰靠近。身為絕世鬼王的賀玄從不在乎這類市井傳言，反正他畫的縮地千里陣從沒出錯過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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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門，門內陰影幢幢，清清冷冷併列四個黑森森的骨灰罈，說不出的詭異。門外人聲鼎沸，吆喝聲不絕，熱熱鬧鬧地像是在過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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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玄的手一頓，停在兩界交錯之間，門前門後，鬼域人間陰陽分明。他素來低調，最是不愛將出口設在這種熱鬧的地方，會出現在鬧市裡，分明是某人的偏好。薄唇一抿，想起某人活潑跳脫的性情，就愛這繁華似錦的熱鬧喧騰。沒想到，朝夕相處的日積月累，一時竟也改不過來。即便已經到了現在，再也毋須虛與委蛇的現在，這些惱人的小習慣還是常常讓他不自覺皺眉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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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不明那為之氣悶的情緒從何而來，沉沉地深吸口氣，五指成拳，再昂首又是錚錚鐵骨的執拗不悔，賀玄邁開步伐，身後的門扉便自動掩上那一室陰森的冷清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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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市裡，賀玄買了些香燭供品。手刃仇人後，水師瞞天過海、偷樑換柱的歹事也在人間兜兜轉轉地流傳開來，那些真相藉著仙樂太子傳上天京之後，就如平地轟起的驚天炸雷，驚得眾位神尊不知該如何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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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天界第一神尊神武大帝不得不做出下令緝拿的姿態，但隨著銅廬山開，各方武神分身乏術，而上天庭與中天庭的其他神官礙於法力不強也怕引火上身，對南海鬼王黑水沉舟怒折風水地三師一事也多睜隻眼、閉隻眼，只盼天界鬼界再也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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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向來低調的賀玄是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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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玄畢竟不像血雨探花那般張揚的個性。他就只是個平凡人，死後雖因執念復仇，化鬼成絕，成了一方鬼王，黑水沉舟，但他畢竟跟血雨探花不同。血雨探花是帶著七分戲謔看世間萬物，不是仙樂太子的事，無法入他的眼。而賀玄不同，當他還不是黑水沉舟時，他就只是個普通平凡的賀生，一個只求天倫之樂、家庭和睦的賀生而已。無論戲文中怎麼吹捧他心志如何堅定，為復仇如何隱忍，他終究所求不多，只想名正言順為枉死的父母妻妹上一炷清香，盡一點心意，而不用再掩人耳目頂著他人的名，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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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公子，明公子，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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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輕小販從大街旁的小店舖裡竄出，慌慌張張地追上他。賀玄許久不曾聽人這樣叫了，愣住一瞬，方才略帶遲疑地回頭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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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公子，果然是你。」賀玄只覺面生，饒是他記憶力驚人，也對此人沒什麼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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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此，那小販也不甚在意，反而熱絡地攀談起來，道：「明公子，好久不見啊，這次怎麼這麼遲才來博古鎮，離上次見面都過了兩年多了。這次隔這麼久才來，可別急著回去，得讓師姑娘好好玩個幾天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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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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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賀玄眸色一暗，心下警惕，不知這人的目的為何。前年這時，正是他輾轉得知水師無渡第三次渡劫在即，開始巧設連環計，準備一舉收網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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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師姑娘呢？莫不是她先去逛其他鋪子了？」話才說完，小販便急切切左右張望了起來，看似在找人，耳後根還有些熱燙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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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玄的警戒稍微放了下來，但眉眼卻微微一揚，幾乎是不動聲色，這小販指得定是化了女相的師青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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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性情活潑跳脫，本就是廣結善緣好相處的個性。偏偏在大事上從不糊塗的人，就是少了根筋，也不想想自己化了個女相，行為舉止卻從沒個節制，還好意思說自己從小是被當成女孩養大的，女子該有的三從四德，他一樣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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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是！要讓賀玄自己來說的話，他也可以毫不客氣的說，自己生前死後，從沒見過有哪個女子、錯，連男子也是，會比那個傻子更不懂得避嫌的道理。從前，要不是有他擋著、護著，師青玄那個風師娘娘怕是不知早做了幾回人間的押寨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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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起也就算了，一想起來就讓賀玄十分火大，這事他都不知替師青玄擋了多少，也沒見他聰明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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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有些時候，也不能盡怪師青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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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都道成仙好，殊不知神仙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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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成仙得太早，青春年少的師青玄，端得是二八年華的風采明媚，眉眼處盡是笑意繾綣的風流韻味。饒是流連風月的情場浪子也有雌雄難辨、看錯眼的時候，更遑論是紅塵俗世的凡夫俗子。加上他飛升前是出身水師座下的同神官，飛升後又與水師同殿接受信徒供俸，這層層關照下，信徒不免對風師大人有過多的想當然爾了。眾口鑠金，師青玄的人間顯像便多呈現女子模樣，風師大人也在信徒的以訛傳訛，成了千嬌百媚的風師娘娘，更被陰錯陽差的許給了水師無渡，從原本的兄友弟恭變成了恩愛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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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香火就是這麼荒謬得沒有道理，香火越是鼎盛，娘娘的形象便越深植人心。所幸，師青玄對此也不甚在意。賀玄想，若是換了其他別的心高氣傲的神官，定是不肯善罷甘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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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他的好處，有時候想起的，也不盡然全是他讓人頭痛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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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賀玄語氣遲疑，想著眼前這位定是師青玄以前認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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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公子不記得了啊。」小販看著一身黑色錦袍的冷面男子，銳利的眉峰凝起，看起來就是個輕易惹不得的人物。哎，果然貴人忘事。他拍了下額頭，道：「我家裡就是那東大街上的吳氏織品啊。往年這時候，明公子與師姑娘都會雲遊到此，師姑娘還稱道我家傳的京繡是一等一的絕妙，每年都來光顧的。不過這兩年多來遲遲不見師姑娘上門，還挺惦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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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小販的言語頗為失望，隱約聽得出那若有似無的傾慕。老實說，那天仙似的姑娘，他也不敢多看一眼，彷彿多看一眼都是種褻瀆。他只敢在每一個寒露時節等一個下午，將他畢生的絕活放在她眼前，讓她細細挑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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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賀玄想起來了。他薄唇一抿，對此是有些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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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即便是他以地師明儀的身分冒名頂替在上天庭之時，每至寒露，賀玄必會挑個日子，親自下一趟人間。偶爾，他會在老家門前的那棵榕樹下點上一炷清香，更多時候是只灑一杯濁酒，遮遮掩掩地以此奠祭在這裡無辜枉死的父母妻妹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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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以『最好的朋友自居』的師青玄偶爾也陪他來過幾次，但心思坦蕩的風師大人從來只當明兄是真心喜愛這古樸小鎮，絲毫沒覺察出背後的萬千糾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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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麼幾次，賀玄不禁在想，若是師無渡的話，定是早就抽絲剝繭出其中的奧妙了。每當他這麼想的時候，就會不知是該慶幸還是遺憾，以至於後來的後來，賀玄總無法克制的想，若是可以早早捅破那層紙，或許在他大仇得報之時，也就不會對師青玄的去留產生一絲動搖。也或許，在親手將師無渡的頭顱獻上祭台之後，他會有暢快淋漓的心滿意足，而不是腦海中出奇的一片空白，只剩下師青玄跪在地牢裡嚎啕大哭的一個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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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師青玄從來就不會按著賀玄所希望的方向走，他雖生了一顆伶俐剔透的俠義心腸，卻容不下太多曲折心思，所以即便過了百年韶光，那人的眼底依然乾乾淨淨得令人心悸，在那一汪波光間閃了又閃，不曾留下半點塵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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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點，賀玄是既恨，且羨。恨他的潔白無瑕，又羨慕他的潔白無暇。在泥沼深陷的絕世鬼王嘲諷的想，如今，他終於也把那滿身光華的神仙給拉下了泥沼。就不知眼前這小販，要是看到如今的師青玄，是否還會有那傾慕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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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他有事？」黑水沉舟陰陽怪氣的問。若是這凡夫俗子不會被他這一介鬼王給活活嚇死的話，他倒是不介意施展一個縮地千里，讓這楞小子見見世面，親眼去看看如今的師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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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什麼大事。」年輕小販看來十分老實，他下意識地抓了抓頭，想了一下，才將一直抓在手裡的木盒呈上，道：「這是前年，師姑娘特別訂製的東西，原本說好一年後的此時會來拿，可我左等右等，卻不見師姑娘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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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玄冷冷的瞅了他一眼，只道這小販叫住他，是為了討債，還是討師青玄欠下的債。想來是小本生意，禁不起虧損，遇到熟人，便把債往那熟人身上討。這事他不是沒聽過，只是覺得莫名其妙，怎麼師青玄到處欠得債都要他還呢？之前師青玄與仙樂太子在鬼市燒了血雨探花的極樂坊，花城也是記在他帳上，可那次名義上畢竟是為了救他，賀玄無奈認了也就算了。怎麼這次連個凡人也要賴上他？後來轉念一想，生前也不是沒做過小本生意，知曉那些個蠅頭小利對一般市井小民可是賴以維生的生計大事，當下便忍住，沒什麼計較了，幾塊銀錢而已，他堂堂一個黑水沉舟還怕付不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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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錢？我付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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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這樣的，師姑娘早付清了。」他急著搖手，師姑娘一向豪氣，從不在銀錢上為難他們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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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怎麼了？開門做生意，不是錢付清了就好嘛！」賀玄冷冷地，毫不客氣道：「過這麼久他都沒去拿，便說明這東西對他來說，不是什麼重要東西，若是嫌占空間，扔了就算了，何必眼巴巴地給他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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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販訕訕一笑，明公子說話從來都是這般毫不客氣，又一針見血，之前他就領教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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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公子說得極是，是小人駑鈍了。小人是想，總是個紀念，才這般放不下。這腰封內側還是家母親自教師姑娘繡的，那時她邊學還邊笑說這是要給她最好的朋友賀得生辰，定要親自動手才能顯出誠意。」然後，小販停了一下，才又說：「想來，師姑娘定是尋到更好的賀禮，才把這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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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小販說完有些落寞，賀玄卻略帶遲疑地，接過木盒，一把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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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裡，整整齊齊的疊著一只黑色腰封，料是上等綢緞製的，光滑且觸感絕佳。布面構圖是風生水起的吉祥寓意，金絲銀線交織層疊的清風流水，繡工瑰麗清奇，一看就知那刺繡之人的絕妙技藝。翻過背面，繡的一樣是那清風流水的吉祥寓意，只有貼近腰側的一隅，與繁複的繡工完全的不同，明顯拙劣的技法，歪歪斜斜的繡著兩個字，明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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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師青玄都會殺得他措手不及。不管是以前，還是早已形同陌路的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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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玄的呼吸一瞬間凝滯了，明明是早已沒了呼吸心跳的絕境鬼王，卻在這瞬間隱隱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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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師姑娘忘了來取，但這東西既然是給明公子的賀禮，那我轉交給明公子也是一樣的道理。」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他才敢叫住明公子，不然誰敢跟一個明顯不好惹的人攀談，又不是嫌命太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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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前一向冷淡沉穩的賀玄卻隱隱按著胸口，力持平穩地說道：「我姓賀，你叫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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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販明顯看來有幾分難以置信，雖然他沒什麼過目不忘的本事，但總是個生意人，認人的能力還是有幾分可靠的。別說他對天仙似的師姑娘印象深刻，他對眼前這個明公子也是沒有錯認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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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公子這人總是一身清冷黑衣，氣質矜重淡漠。整個人呈現一種刀鋒般的俐落，舉手投足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樣，也只有師姑娘那樣的人才靠近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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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姑娘話多又活潑，對織品絲繡特別有研究，每每側目詢問，往往十句也得不到男子的一句回應。看得出，那男子對此毫無興致，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沒移動半分，就這麼不離不棄的守著。偶爾，被問得煩得男子終究會略嫌無可奈何的回應，那時師姑娘便會笑顏逐開，輕輕軟軟地喚著那男子：「明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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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繾捲笑意堪比明媚春光，看得他好生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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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深刻的印象，他怎麼可能還會認錯人。不過，世道無常，他一個生意人罷了，伸手，想將那禮盒取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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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既然公子說不是便不是，那我還是等師姑娘來，再交回給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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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自稱姓賀的『明公子』 卻神色複雜地不肯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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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玄想起了過往的某一個瞬間，明明是神官加身的師青玄卻十指纏滿著繃帶，討賞似的對他說：「要是你知道我為了你『這個最好的朋友』做什麼，你一定會感激涕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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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為了這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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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想起來，也不全都是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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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青玄待明兄，是一腔熱血，真心實意的，卻也總讓賀玄進退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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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為明兄做的東西，卻不是他名正言順的東西，連那個生辰也是地師明儀的生辰。賀玄突然羨慕起那個早化為一堆白骨的明儀，即使在師青玄身邊的從來都是他這個假明儀，他仍不禁忌妒起那個明正言順的明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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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還假裝是地師明儀的他是怎麼回答的，賀玄記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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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知道後來很快的就會走到這一步，當初，他實在應該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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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他才不會在每個夜裡輾轉反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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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明明給他機會了啊，在走到這一步之前，自己就一再的給他機會了啊。只要他肯一直待在雨師鄉，不去干涉自己原本的計畫，說真的，他是可以放過他的，他甚至還可以為了他一直假裝自己是明儀，一直就在他的身邊，陪著他演出生死至交的狗血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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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師青玄自己做錯選擇，是他在每個分歧的時候，所選擇的永遠都是他血脈相連的骨肉至親，所以才會在知道所有真相後，依然只猶豫片刻，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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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白話真仙出現後，他選擇師無渡，即便賀玄已翻湧著滔天恨意，但偽裝成明儀的他尚且能忍，因為他告訴自己，師青玄不知道真相，選擇骨肉至親乃是人之常情。再後來經歷了博古鎮與傾酒台一事後，賀玄帶著已知換命真相卻失去法力的師青玄去尋求雨師篁庇護時，他想著這樣也好，讓師青玄避開所有風暴也好，結果裴茗為了渡劫在即的師無渡來尋時，賀玄再也忍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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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師青玄親手輾碎了他們之間的每一個可能，他每一次的選擇，都讓他痛徹心扉，而那尚未撕破臉的最後一刻，那一回眸，那一聲「多謝明兄」，就注定他們倆人再也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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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還是給我吧！」略嫌低啞的聲音有些難解的情緒，賀玄闔上眼，道：「不用等了，他不會來了，你等的那個人，他再也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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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玄這麼說著，對那小販這麼說著，也這麼地對自己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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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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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過去相守的每一分情誼，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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