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能地不太喜歡那個少年，這種感覺就像有個品行不端的人長得和喜歡的明星很像，看著那張似曾相識的臉染上截然不同的氣質，彆扭又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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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知道是犯了什麼事，似乎等不來家長，就那樣伸長著雙腿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涼涼的黑眼睛不時撇過來，看得我心頭隱隱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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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爸爸也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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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媽媽激烈的反應，爸爸意外冷靜地了解完事態，在低頭不語的我前屈膝蹲下來，讓我們的視線齊平：「為什麼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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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時此刻對爸爸的厭惡也是不亞於媽媽，閉口不言，但爸爸沉默的凝視比什麼破口大罵都還更具壓迫感，好一會後我不得已，惜字如金地答：「她一直欺負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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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今天又做了什麼事情，讓妳這麼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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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把凝月關在廢棄的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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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了然地點頭，站起身，面向一旁臉色鐵青的教官：「對方家長到醫院了吧？我帶若星過去道歉，但也要讓對方知道，他們女兒參與校園霸凌，也該向我的二女兒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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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官冷冷回應：「你女兒這是人身傷害，怎麼樣都比對方嚴重，請你做好心理準備，這件事情沒那麼簡單結束。當然，校方這邊也會有相應的處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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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重重嘆了口氣，擺低姿態：「當然該道歉的我們會道歉，這孩子還要升學，希望學校這邊從寬處理，不要給她留下什麼不良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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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的又不是我！」我忍不住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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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哪裡沒錯？」媽媽回頭厲喝，「先動手的就是不對！妳帶給我多少麻煩啊？妳是姊姊，沒有做好榜樣就算了，整天給我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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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渾身的血液都奔流著怒意，揮開爸爸安撫的手，語氣激烈：「早知道我就不管樊凝月，隨便她被霸凌到死，也跟我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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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脆響打斷了這場已經口不擇言的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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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同時回頭，望見站在教官室門口的樊凝月臉色慘白，眼睛直直望來，腳邊躺著酒精瓶的碎片，其中一塊墜地後彈起，劃傷了她垂落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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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上還拿著未拆封的繃帶和藥物，我看著她，覺得自己指節上的傷又隱隱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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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爸爸按住我肩頭，在一切再度失序之前，快速做出結論，「大家都冷靜點，若星雖然有錯，但對方欺負凝月也是事實，這個我會好好和對方家長說明的。妳還要幫凝月辦完手續，這邊的事我處理就可以，還有，協議書我簽完給妳祕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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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彎起豔紅的唇角，犀利艷麗：「很好，認識你這麼久，第一次知道你可以這麼乾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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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沒有理會這句嘲諷：「妳帶凝月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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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二話不說，挽住樊凝月頭也不回離開教官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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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她們的背影，緊緊咬住牙根，忽然放大音量問了一句：「妳到底要我做到什麼，妳才會覺得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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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合身套裝的女人停下腳步，似乎是認真思考了一下，回道：「等妳考上Ｔ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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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緊拳頭，傷口撕扯間更加刺痛，一字一字說得很重，像某個宣誓：「我會考給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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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少年不知何時嚼起口香糖，在我話音剛落時，泡泡恰好破掉，啵的一聲打斷剛剛堆砌的氣氛。我回頭瞪他，他擺擺手：「不好意思，當我不在，你們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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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簡直想掐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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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用力按著我的肩，目送媽媽再一次舉步，留下一句冷笑：「被這種人帶著，我不期待妳以後會多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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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盛綻的生命力被掐死在這句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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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媽媽和妹妹並肩走出教官室，越走越遠，消失在通往校門口的長廊。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樊凝月揹著書包，肩上也有一個大包包，顯然是已經收拾好了學校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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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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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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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些沸騰的情緒在目送裡冷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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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我像是被關進一個巨大的玻璃罩子，漠然地看著罩子外人們來來去去，教官又打了幾通電話，告訴我們那位被打傷的女同學沒有大礙，只是斷了顆牙。對方家長震怒不已，但聽到教官關於他們女兒霸凌在先的訊息後稍微冷靜了下，願意先和爸爸見面商談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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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撫一撫我肩頭，溫聲道：「沒事了，剩下的爸爸會去談，我們今天先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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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回答，教官卻開了口：「這位先生，您別太寵小孩了。樊若星犯的校規很嚴重，教官室這邊要先對她做出處置，從今天開始就必須做愛校服務，不然就只能記過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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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爸還在猶豫，我卻格外冷靜地開口：「爸，你先走吧，媽她們還得回去搬行李，你可能也要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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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好好聽老師話，今天爸爸晚上來接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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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爸爸又對教官客氣了幾句，也先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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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一走，教官轉過頭，開始對著我劈頭蓋臉一頓數落，多數的話都被我隔著那層玻璃罩子過濾掉了，我只是看著教官嘴唇開闔，神情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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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種小孩，以後長大也只會是社會敗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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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官最後雙手插腰，掃視著我和那個陌生少年，厭惡地擰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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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反應，少年也只是吐掉口香糖，把包裹著的衛生紙投過整間辦公室，弧線漂亮地墜進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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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們都收到多達五十次的愛校服務，今天的第一個任務是放學前去打掃完體育器材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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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器材室在操場旁邊，偌大的鐵皮屋門口大敞著，各種球類上特有的塵土氣味撲鼻而來，我拎著掃把，心情陰鬱，愣愣地站在門邊投進的一縷陽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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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少年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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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屁啊。」沒有大人在旁，我說話從來不會多文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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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一起翹愛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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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我以為自己聽錯，本能地微微傾身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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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才第一次見到、在此之前完全不認識的少年俯下身，下午的陽光落在他薄薄雙眼皮下的漆黑中，散開盛夏微光：「我說一起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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