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羅密歐與茱麗葉(2)

      媽媽眼底閃過一絲滿意,轉回頭:「那我就帶凝月走了。」

      我安靜地看著。

      對我來說,哭泣是一種需要學習的技能。

      我習慣對世界的表達是憤怒是破壞,可是流淚這種選擇向來不在我的清單裡,我學不會示弱,學不會妥協,能做的只有鬥爭到底,然後自己也遍體鱗傷。

      所以當我看著樊凝月的淚水時,心下只有一片寂靜的荒煙漫草,滋長著空白的蒼涼。

      我們不是同一類人,但我總會在某些時刻,暗自希望自己不是自己。

      我說出要跟爸爸後,向來溫柔的爸爸沒有再多說什麼,夫妻倆快速達成協議,明天媽媽會請假去幫樊凝月辦轉學,帶她到另一個城市繼續生活。

      草草送走不敢多問什麼的崔雪英後,我回到房間,打開陽台的落地窗,望向與房間相對的另一棟房子。房子二樓的窗內透著暖黃燈光,配上窗台邊生氣勃勃的綠植,氛圍像是冬日在火爐邊說的童話故事。

      甯暮晨安靜的側影投在窗邊,沒有察覺到視線,我靜靜看了一會,才拉下窗簾。

      那是我心底永遠流淌的白月光,任憑時光荏苒,依舊在青春歲月裡佔據最濃彩的一筆。喜歡成為了一種習慣,到最後回想時,已經忘記了最開始是如何動心的,只知道從此無論是喜或悲,對方的存在都成了一種慰藉,可以讓快樂加倍,也可以讓悲傷緩解。

      哪怕這樣的在意不是對等的。

      我傳了簡訊給甯暮晨:『我爸媽要離婚。』

      手機靜止著,良久都沒有顯示已讀。

      有人輕輕地敲門,我不想搭理,但未鎖的房門還是悄無聲息地被打開。

      比我還要柔軟幾分的身子貼了上來,夾帶著哭過後的濕意,貼在我背上:「我不想離開姊姊。」

      「妳別任性。」

      「我不敢一個人去上學。」

      「新學校就不會有那些事情了。」

      「妳騙我。」

      我不再回答,手機在此時震動了下,訊息跑過螢幕,甯暮晨在傳達關心前,本能地問了一句:『那凝月呢?』

      第一優先的從來不會是我。

      溫柔優秀的凝月。

      暴躁叛逆的若星。

      我把手機朝下放著,轉頭望向樊凝月梨花帶雨的臉,克制不住聲調:「就算遇到又怎樣,妳自己不會反擊嗎?為什麼那麼多人沒被霸凌,就只有妳被欺負?根本就是妳自己也有問題吧。」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錯了。樊凝月站起身,失望像被水潑濕的壁紙,斑駁後露出底下的不忍卒睹。那種眼神與其說是控訴,不如說是瀕死掙扎。

      掙扎著想要相信一直信任的姊姊不會這樣對她說話。

      但我壓抑的憤怒因為終於找到出口,反而更肆無忌憚:「我沒有義務要幫妳,妳懂嗎?從小到大什麼好的事情都是讓給妳,只因為妳比我小一歲。裝可憐裝夠了吧?」

      我口不擇言,說出口的同時,腦中一片激動過後的轟鳴,轟鳴之外有個細小的聲音不斷告訴我,我不該如此。

      可是爸媽剛剛的對話又再一次在腦海裡重播,兩個人都只想帶凝月走的事實釘在我太陽穴上,痛不欲生。

      樊凝月的聲音哭腔濃重:「妳怎麼可以這樣說?」

      「我說的話哪句不對?」

      她後退一步,用看著怪物般的眼神,把我心底的懊悔再度勾出:「我恨妳。」

      她轉身就跑,留下兀自打開著的房門,像一幕來不及落下的劇。

      我往後靠上椅背,把臉埋進掌中,如果我的人生是戲劇的話,那肯定是狗血又拖沓的八點檔。

      我不知道那句我恨妳會印在劇本上,從此貫串了我之後好幾年的惡夢。

      隔天我還是照常上學,二十分鐘的那節下課,突然有陌生的學妹跑來教室:「妳是凝月的姊姊吧,她被班上那群女生帶出去後,女生們回來了,可是凝月就沒再回來,妳要不要去看看?」

      崔雪英瞠目:「那妳大老遠跑來跟我們說,自己什麼也不做?」

      學妹低了頭:「她們都說誰幫凝月,以後就輪到誰被欺負。」

      我眼神一暗,阿濱在一旁跟著我起身:「我跟妳一起去。」

      崔雪英不放心,也跟著我們一起走到一年級的區域。走廊底端有間廢棄女廁少有人去,我走進後一間一間踢開門,直到最後的掃具間。

      掃具間外面掛了一把鏽跡斑斑的密碼鎖,我抬腳,用力踹開,不出意料看到裡面蜷縮著滿面淚痕的樊凝月。

      腦中像是有什麼倏然爆炸。

      我一把抓起樊凝月的手,不顧她呼痛的驚叫,拉著她一路走回教室裡,掃了一遍所有人,最後目光鎖在一群看好戲的學生中、神色特別得意的女生、又回頭確認凝月的反應,明白這個人顯然就是帶頭那位。

      「看好了,樊凝月。」

      我一把抓住帶頭者的頭髮,在震耳欲聾的慘叫裡用力扯著拖出教室。

      「樊若星,住手!」

      阿濱和崔雪英立刻衝上來試圖阻止,我粗暴地擋開手,下手又快又狠,用的不是掌心,而是拳頭。教官聞訊而來時,我的指節已經打破了,手下的女生像被屠宰的雞嘶聲尖叫著,最後是兩個教官一起動手,才終於把我拉離那個女孩。

      血沿著拳頭滴落,在地上開出一朵朵蒼豔的花,臉頰腫得不成人形的女孩驚懼地啜泣,一點也沒有欺侮人時的囂張氣焰。

      我重重喘著氣,沒有管其他人的眼光,直直看著樊凝月:「永遠不要讓人有機會欺負妳,妳聽得懂嗎?我不能再繼續那樣保護妳,沒有人可以一直在你旁邊保護妳!」

      教官七手八腳把我拖走,一邊通知雙方家長,一邊先把那女生送去醫院。媽媽正好來學校處理轉學事宜,氣極敗壞趕來教官室後,反手重重打了我一耳光:「我生妳到底有什麼用啊?氣死我自己而已!」

      我一聲不吭,也沒有解釋原委的意思。

      教官室裡也正等待處分的另一位少年聽到騷亂,回頭看我們一眼,被我毫不友善地瞪回去:「看什麼看?」

      然後馬上又挨了媽媽一巴掌:「沒教養!我是這樣教妳的嗎?」

      男孩卻也不生氣,清秀臉龐上似笑非笑,他身上的制服襯衫和我一樣都沒有扣好,露出底下森冷俐落的黑上衣,和那一截畢現的鎖骨。

      我轉回頭不再看他,心底卻莫名有種道不明的異樣,我在心裡把男孩的臉又過了一遍,恍然大悟。

      他俊秀的眉眼間長得有三分像甯暮晨,但七分完全不同的是,那眼底繚繞的叛逆,或許和我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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