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羅密歐與茱麗葉(4)

      那張臉像是甯暮晨的妖媚版本,細黑的眉輕輕挑起,眼尾細緻彎動的眼睛裡盛著熾熱天光,說著要一起走。

      但甯暮晨那樣乾淨的男孩子不會有這種表情和動作,不會靠女孩子這麼近,不會這樣壓低聲音勾著嗓子說話,更不會說出這種任性到無所顧忌的話。

      他靠得太近,身上輻射的熱度像是快要沾染到我身上,沒有一絲遮掩退縮。

      我看著他,心頭一動。

      器材室靠近校園外側,我們只要翻過牆,外面就是一整個可以撒野的夏天,只要我說好,那個眼神蠱惑的少年似乎就可以馬上帶我走。

      可是——

      那個離去的背影烙在我眼底,到現在還刺得我眼角發疼。

      我需要變成像凝月那樣的好學生,總有一天媽媽能看著我,承認我也很優秀。

      「我不是那種女生。」我冷冷張唇,拖著掃把走到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哪種女生?」少年也不惱,靠在層層疊疊的鐵架邊,抓出一顆乒乓球上下拋著玩。

      我轉回頭,一個眼神都懶得看他:「那種隨隨便便跟剛認識的人出去的女生。」

      「這什麼偏見啊,如果喜歡這樣做,為什麼不對?」少年大笑,一秒後,一顆東西正巧敲中我的後腦勺,痛得我轉過頭,看到彈地的乒乓球後,氣得皺眉,「妳終於肯看我了。」

      我撿起乒乓球,狠狠砸了回去:「我不吃你這一套,別惹我!」

      少年朝空一抓,將小小球體自空中鎖進掌裡,眼角收起那些刁鑽的弧度,無端有些純真與妖異融合的無辜:「哪一套?」

      「把你那些把妹招數留著對付一年級,」我冷冷地瞪著他,「我心情不好,你最好離我遠點。」

      「對不起,惹妳生氣了。」他忽然認輸,天生像是微勾著眼角的眼睛光芒閃爍。

      這種一下皮一下乖的模式切換讓我更加生氣,深深吸了口氣,轉回頭不再理睬他。

      直到這次愛校服務結束,我們都沒再說一句話。

      等我終於回到教室,崔雪英二話不說,先給了我一個擁抱:「沒事吧?」

      阿濱先看到我的手,聯合崔雪英一起把我拖到保健室,去包紮手上血肉模糊的傷口。保健室阿姨已經下班了,是阿濱翻窗進去開的門。崔雪英把酒精倒在我手上,儘管她動作已經足夠小心,還是讓我痛得咬牙:「妳差點嚇死我,怎麼這麼衝動?妳跟妳妹又是怎麼回事?」

      我靠在椅背上,嘶嘶吸氣:「我爸媽要離婚了。」

      崔雪英動作一頓,嘆息:「我這麼說妳不要生氣,但我覺得,他們早就該離了。」

      電風扇把我懶得梳理的瀏海拍在眼睛前,看不清周圍:「我知道,可是我還是覺得很生氣。」

      「為什麼生氣?」崔雪英貼好繃帶,拍拍樊若星完好的手。

      「覺得自己……很渺小。」

      崔雪英不再說話,她把頭靠上好友肩頭,像一句無聲的安慰。阿濱靠過來,不知道可以說什麼,只能默默站在我們旁邊。在放學人群的嘈雜裡,我們的時間被拉得很長很長,清晰得,似乎能看見其中每一絲悲歡。

      在時間的洪流裡,有很多時候我都覺得自己無能為力。

      我轉頭,看著甯暮晨的身影和其他同學一起走過保健室,往大門走去。

      我沒有叫他,手機裡最後一個來自他的訊息,仍是在關心樊凝月:『凝月什麼時候要離開?』

      「走吧。」我輕輕開口,揉揉崔雪英頭頂,又捶了下阿濱肩膀,努力想活絡氣氛,「至少以後你們可以自由來我家玩了。」

      崔雪英對我做了個鬼臉。

      那天晚上,樊凝月跟著媽媽一起離開這個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家。

      我站在二樓的窗口,我終究還是告訴了甯暮晨這個消息,此刻他站在樓下,拍拍樊凝月的頭頂,不知道說了什麼,讓一直在哭的女孩終於展露笑靨。

      我闔上窗簾,蜷縮在床上,沒有下去送別。

      當時我還不知道,原來一句沒能說出口的道歉,會在未來慢慢變成藏在眼底的一粒沙。沒有人能看見,但每一次眨眼都會隱隱發疼。

      最糟糕的是,我為了不忘記,只能選擇永不哭泣。

      我錯過了晚餐,也沒有回應爸爸的敲門。直到深夜,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我爬起來,是崔雪英的來電,我有些困惑地接起,她的聲音神神秘秘的:「樊若星,妳來學校一下。」

      「幹嘛啦,都幾點了。」

      「來一下啦,快點,我和阿濱在操場這邊等妳。」

      我草草披上薄外套,下樓出門前,正要回房休息的爸爸攔住我。他神情疲憊,雙眼微微腫著:「這麼晚了,妳要去哪裡?不先吃飯嗎?」

      「不關你的事。」我不想細看他臉上那種顯而易見的哀傷,繞過他,用力甩上門出去了。

      晚上的學校自然沒有開放,但學生都知道圍籬邊有一道缺口,跨過就能進去。操場中央有點點星光,一道道流螢盛綻出優游的弧線,燦爛耀眼。

      「樊—若—星!」

      應該是崔雪英的那個黑影把手圈在嘴邊,大聲叫我名字。在她旁邊,阿濱又點燃了另一根仙女棒,照亮他臉上的微笑。

      他們一起向我招手。

      我深深呼吸,把胸口發漲的感覺壓下去,跨過夏日裡瘋長的青草,奔向光芒終點。

      「補給妳一個真正慶祝的生日。」阿濱把仙女棒塞到我手上,又帶我走到操場邊三支煙火旁,「來許願吧!」

      我望向我國中生涯裡最好的兩個朋友,光芒明滅間,他們臉上的笑容也是一亮一暗的。我怕我馬上說話會哽咽,只好用力清清喉嚨,平復好情緒後,雙手合十:「第一個願望,希望你們兩個趕快脫魯,才不會一直黏著我。」

      「拜託,那是老娘不要好嗎,追我的人都可以從一班排到我們九班了。」崔雪英的抱怨湮沒在阿濱點燃煙火的吱吱聲中,下秒,絢麗的光芒在夜空裡炸開,是艷麗喜慶的紅色。

      「第二個願望,我希望我可以考到校排前十,讓崔雪英請我吃王品。」

      「靠,妳的願望都是在針對我吧!」

      我大笑,笑得眼角都沁出點淚意,幸好周圍太黑,他們看不見。阿濱點燃第二個煙火,我們一起仰頭,看火光再一次炫亮了黑夜。

      「最後一個願望……」

      我閉上眼睛。

      要是什麼願望呢?比如,希望甯暮晨有朝一日可以做我男朋友?      

      「許完了沒啦,這麼久!」崔雪英終於不耐煩地出聲,我放下手,接過阿濱的打火機,親自點燃了第三支煙火。

      火光騰升而起。

      當空的皓月邊,七彩渲染而開,乘載著最天真的願望,撕開了整片濃稠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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