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 第一天 ~ (下)

妹珠連忙叫小咪去上廁所好出門,   可是小咪回她這一句:

"我要再看一遍."

"我們現在要出門了,   莎莉阿姨已經等妳看完了,   趕快去上廁所!"

小咪的臉開始變了,   然後腳也跺起來,   發出的聲音直飆兩層樓高的天花板:

"我不要出去!!   我要在家看電視!!"

碰到這種情形,   妹珠是拉不下臉的,   只有好聲相求:

"莎莉阿姨好心來要帶我們出去,   我們不要讓她久等了,   乖,   快點去上廁所吧."

可是小咪甩開妹珠要抱她的臂膀,   一面脅迫性的瞪視著她,   一面腳步移到電視前面去,   就要把"play"鍵再按下去.

在旁邊的莎莉,   仍是一臉笑盈盈的,   在這時開口了:

"阿姨是要帶妳去購物中心的球池玩喔,   還有溜滑梯跟跳跳馬,   我們再不出門,   就被別的小朋友佔走,   阿姨家有整套的Letter   Factory喔,   等下吃完午飯後阿姨回家拿過來給妳."

小咪的眼神開始轉變了,   生氣的火花變成興奮的火花.

像趁勝追擊一樣的,   莎莉這會兒就一手牽起小咪的手,   另一手在背後動作神速的就把電視關了,   把小咪一面哄一面帶到客廳旁的廁所去,   然後回頭對妹珠露齒一笑.   妹珠一來是不可言喻的感激莎莉的幫忙,   而在同時,   眼見莎莉這種杯酒釋兵權的本事,   就算只是對付一個小孩,   但可以看得出她的"實力"   –   這   –   不禁讓妹珠對莎莉剛才講的夫妻關係的一番話開始反芻起來.

為了不食言,   到了購物中心,   莎莉讓妹珠帶小咪先到遊樂區,   她說她去買個東西就來會她們.   妹珠以為莎莉是要去逛街,   沒想到她在她們到了遊樂區後五分鐘就提著Sak’s的袋子過來了.   在妹珠身邊坐下後,   她笑嘻嘻的解釋:

"我婆下禮拜要來了,   我先去把她的海洋娜拉買好.   我是可以等她來帶她來買啦,   可是那不一樣,   給她準備好塞給她,   這樣她會比較爽."

莎莉說著,   就把袋子打開給妹珠看.   妹珠一看,   裡面幾瓶東西都是成雙的,   此時,   莎莉開口了:

"既然要幫她買,   我就搭個便車,   順便存一點貨囉.   呵呵呵."

妹珠不覺瞪視著她;   這個人   ~   真的不是普通的厲害…..   妹珠不覺在心中開始疑惑,   難道這就是她幸福而我不幸的原因嗎?   她不禁想搖頭嘆氣.

在遊樂區,   莎莉顯然是想打算再跟妹珠聊那"十五元瑜伽"事件,   但是有個小咪在,   話起個頭就都被打斷.   一下是小咪一定要粉紅色的跳跳馬,   叫她等另一個小朋友玩完,   或她可以先跳那個閒在旁邊的黃色的,   但她不肯,   於是大哭,   所以妹珠得去抱她.   好不容易轉移她的注意力,   叫她去玩球池,   小咪在裡面跳了幾下,   決定說要把球一個一個往外丟比較好玩,   妹珠一面滿地撿了丟回去,   一面叫小咪不要再丟了,   球只能在池裡玩,   但是我丟妳撿顯然是個比跳球池好玩的遊戲,   小咪樂此不疲,   到妹珠撿得累到喘氣,   也發現自己遭到周圍別的媽媽們的白眼,   妹珠忍不住威脅小咪說她不好好玩的話就要回家了.   聽到這句話,   小咪就大哭,   所以妹珠又得去抱她…..

在好不容易哄小咪去玩溜滑梯後,   妹珠終於坐回莎莉旁邊喘口氣,   沒孩子在身邊煩她的莎莉,   一副好整以閒的樣子,   頭髮也沒有亂一根.   她好聲說:

"要不要送小咪去上學啊?"

妹珠嘆口氣;   這個人真的跟宏佑是一國的,   他也提過小咪去上學的事.   美國的公立學校是從幼稚園大班開始,   雖然這個年頭很多小孩在那之前就上過學,   但也並不是每一個啊.   小孩一上學,   就開始被整個學校傳染各種疾病,   童年本來就應該是要玩的,   但上學就要開始學寫字唸書,   美國小孩電視看得多,   滿口的"成人語言",   再說去上學的話講中文的時間變少,   更不要說這樣小咪跟她相處的時間也變少啊!   一輩子唸書的時間還長著呢,   幹嘛要急於一時開始?!

妹珠沒有力氣跟莎莉解釋,   但是莎莉倒自己開始解釋起來:

"我也是在家裡帶小孩啊,   後來我發現我老大實在太難搞了,   他沒有"排隊",   "輪流",   "分享",   "規矩",   "聽從"….的觀念,   我每次一糾正他,   他馬上就給我躺在地上像蟑螂一樣的賴!"

妹珠不覺笑起來;   她的確記得莎莉曾講過兒子老往地下躺的事,   莎莉還講說當年出門都想要帶著拖鞋,   這樣可以打"蟑螂".

"可是呢,   "   莎莉自己也笑出來,   接下去講:   "我都沒想到,   上學好像治百病一樣,   他上學不到兩三個月,   那些毛病全好了耶!   變得好搞得很!   我不得不承認,   再認真的媽媽,   很多東西仍然是沒有辦法提供的,   只有學校才有辦法."

雖然笑意還在臉上,   可是妹珠不禁在心裡想,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妳是說小咪有毛病,   她很難搞嗎?!   莎莉在老二才兩歲時就把他送去一週上個三天學,   然後自己去SPA,   上健身房,   跟一群是她族類的太太們吃飯喝茶….   妹珠想說我才不是這種媽媽,   但想到自己不過一週只要一個小時去上個瑜珈,   就比推翻滿清還一身血淚,   她覺得這世界真是不公平到極點!

不過莎莉沒感覺到她的話在妹珠聽來是什麼滋味,   她呵呵笑完,   看看錶,   說:

"我想我們得要去餐廳佔位子了,   等會附近辦公室裡的出來吃午飯,   就很難有空位了.   愛倫說我們先到先吃!"

而莎莉說完,   就站了起來.

妹珠想說要走妳不早說,   小咪好不容易玩得帶勁,   要挖她離開這裡,   起碼是十五二十分鐘的事!

沒有辦法,   妹珠只好硬著頭皮去叫小咪.   小咪碰上一個比她小一點的小女孩,   兩個人看起來玩得很融洽,   一起躲在階梯通往滑梯的"隧道"裡.   妹珠叫她出來,   我們要去吃飯了,   小咪倒是沒有發作,   而只是相應不理而已!

妹珠在外面叫了一陣,   小咪還是不為所動,   妹珠正在無奈時,   莎莉在背後輕鬆的說:

"那我先過去,   你們慢慢來好了,   妳要我幫妳叫什麼吃的呢?"

那餐廳雖是滿地的連鎖,   但妹珠一間都沒有去過,   當然也不知道它在賣些什麼.   一時她也不想講,   曝露自己是何其的土包子,   再加上她心在小咪身上,   她只好跟莎莉說沒關係,   不用幫她點餐,   她來再自己點好了.   於是莎莉跟她搖搖手,   就那樣窈窕輕盈的走開了.

妹珠真的是跟小咪奮戰了有二十分鐘才離開遊樂區;   妹珠心裡其實覺得對小咪過意不去,   她太少帶小咪出來玩了,   難得來玩一次,   就得在她興頭上打斷她;   妹珠不禁感嘆,   如果我有車就好了,   有車我就可以隨時帶小咪愛上哪兒就上哪兒,   玩到她過癮再也玩不動才走也沒有關係!

牽著不情不願的小咪快步往餐廳方向走的妹珠,   心裡真正想做的事情,   是蹲下來摟著小咪,   跟她說媽媽對不起妳,   都是媽媽沒有那個能力,   才這樣虧待妳….想到這裡,   她的淚水又蠢蠢欲動了.

結果呢,   等到了餐廳門口,   小咪說她要上廁所;   廁所在美食區旁邊,   那時已經是附近公司的午休了,   美食街是擠得寸步難行,   好不容易衝到了廁所,   清潔完畢,   再走回餐廳,   在一片黑鴉鴉的食客中,   妹珠顛著腳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   才看到靠牆那邊兩個美女都在拼命朝她招手.

她拖著小咪,   擠過一堆桌子,   好不容易才到裡面.   愛倫開口就說:

"妳再看不到我們,   我就要擠出去叫妳了!"

妹珠一看,   這兩位真的是已經開始吃了.   愛倫舉著叉子,   面前是一大盤沙拉,   也不像有"抱歉"的口吻跟她說:

"不好意思,   我們真的先吃了喔,   我一小時得回去."

妹珠連忙表示絕對沒關係,   也客氣說好不容易才把小咪拖出來,   還去找廁所所以來晚了….

面前是一碗湯的莎莉接口說不要浪費時間講這些了,   趕快去排隊買餐吧,   不然有得等.

妹珠這才發現,   原來這間餐廳是半自助的,   要去櫃台點餐,   自己要去取餐,   買飲料只給杯子,   要自己去裝.

難怪莎莉剛才會問她要不要幫她點餐!   妹珠想說早知道的話她一定說要,   現在她要怎麼帶著小咪排隊,   而且還要取餐?

而那兩個女人,   也不愧是有孩子的,   她們異口同聲的說小咪可以留給她們,   妹珠自己去就好了.

妹珠不禁遲疑;   小咪不是不認識她們兩位,   但她會肯跟她們嗎?   就在此時,   愛倫像突然想到什麼一樣,   從皮包裡很快掏出一支筆來,   半段的懸浮液體中,   有一輛馬車,   搖一搖,   "雪"就在裡面"下"起來,   筆往哪邊傾斜,   馬車就可以往哪邊走.   小咪一見到那支筆,   馬上面露喜色,   莎莉好像叫她逃命一樣,   往她耳朵旁邊輕輕吹出兩個字:

"快走!"

妹珠就好像火燒到了屁股一樣,   跳起來往隊伍的尾端站去.

妹珠望著看板研究;   這裡賣的不過就是美式三明治,   沙拉,   湯,   和飲料而已,   看起來做得也不精緻,   可是每份都在八元左右,   這看在最喜歡去吃七元中式由你吃到飽的宏佑和婆婆眼裡,   一定是天殺的貴;   可是,   最大的問題是,   匆匆離家的妹珠,   身上只有一張二十元鈔票,   過了這餐,   為了肚皮,   難道她得要回"家"去懇求嗟來食嗎?

可是,   人已經站在這裡,   她還有別的辦法嗎?   她再望了幾眼看板,   決定了她和小咪的豁出去午餐.

決定了要吃什麼,   妹咪就忍不住回望小咪那桌.   看起來愛倫是一面吃一面跟小咪不知在聊什麼,   小咪用那支雪中馬車筆在紙餐巾上畫,   看到妹珠往那邊望,   莎莉朝她微笑招手,   好像在跟她說一切都沒問題,   不用擔心.

隊伍移動得很慢;   老美就是這樣,   就算是這麼忙的地方,   每個客人還是慢慢點,   收銀那邊慢慢收錢,   還要你好我好的問候,   讓人等得真是心焦!   妹珠不覺每隔幾秒鐘就回望桌子一眼,   隔幾秒,   再一眼.   在莎莉跟愛倫兩人都跟她回招過幾次手後,   她看到莎莉用餐巾抿了一下嘴,   站起來往她這兒走來.   妹珠不禁緊張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小咪碰到什麼麻煩了?!

好像會讀心術一樣,   莎莉在靠近她到確定她可以聽得見她講話的距離,   就馬上開口:

"不要緊張,   沒有問題,   小咪很乖,   我是想說妳既然掛心,   我就來排隊幫妳買好了.   妳要點什麼?"

嘎?!   這個人怎麼這麼好心?!   妹珠真是感動,   可是她忍不住問她:

"妳吃完了嗎?"

莎莉呵呵一笑:   "我吃得很慢的,   可是妳不用替我想這些啦,   我反正是要載妳們回去的,   妳到現在還沒午餐,   我不需要吃那麼快呀."   然後她很好心的往妹珠腰上小小順一把,   "那妳回去陪小咪好了."

妹珠真是感激莎莉,   跟她說了要點的餐,   她就擠回位子去了.   等坐了下來,   才想起來沒把那二十元給莎莉!   不過她想也沒關係,   待會兒再跟她算就可以了.

妹珠坐回位子,   小咪仍在專心用那支筆畫圖,   眼也沒抬一個.   愛倫一面卡叉她的大盤生菜沙拉,   一面有一搭沒一搭的稱讚小咪畫得好呀…什麼的,   但是冷不防的,   愛倫突然沒頭沒腦的對妹珠拋出一句話:

"妳應該要買個車的."

妹珠愣了一下,   不知道要怎麼反應;   莎莉一定是在妹珠母女還沒到的時候,   就跟愛倫講了瑜伽課的故事;   這妹珠也不意外,   第一,   女人在一起,   不八卦要幹嘛?   第二,   她都已經在愛倫家過了一晚了,   難道還不能跟人家講是怎麼回事嗎?

 

可是,   愛倫會講"車"這種事,   真是滿讓人   –   意外的….   愛倫當然知道妹珠是怎麼失去她的兒子的,   而這都跟愛倫當年拒絕載她產檢有很大的關係,   雖然這也不是她的錯,   可是,   要是妹珠的話,   她多少會有"我不殺伯仁"的歉疚吧,   而不會敢去輕易提這回事,   而愛倫這樣坐在那裡,   嘴裡吃著東西,   就那樣輕輕鬆鬆的講這碼子事,   妹珠不禁感到   –   那麼一點點的生氣.

對於她的感受,   顯然愛倫是完全沒有感覺,   否則她不會還繼續下去,   臉上還帶著不解的疑惑:

"究竟是妳不要車,   還是妳老公不買給妳啊?"

這個   –   真是個超級大問題;   妹珠早先是沒有想要車的,   因為她本來也不喜歡東跑西跑,   然後宏佑又都會載她.   搬到這州來後,   她是覺得應該要有車的,   但是出了車禍後,   她覺得她沒有辦法從那種心理障礙中恢復.   但是關在家裡跟婆婆大眼瞪小眼幾年後,   她覺得她需要喘口氣,   但出門就得要有車,   於是,   需要一台"她的車"的念頭又上了心頭.

可是,   她的心靈路程根本算不上個屁,   宏佑顯然是認為她不應該有車的,   否則他不早就買給她了?   難道還要等她開口要才給她買嗎?!

她不禁脫口而出,   講了剛上她念頭的話.

愛倫啃一大口菜,   還是有辦法講出話來:   "妳不用這樣想吧?   會不會他覺得如果妳心理障礙沒恢復,   就要再塞一台車給妳,   會更讓妳喘不過氣來呢?"

妹珠看愛倫一眼,   她不敢確定自己一時不以為然的反應有沒有夾帶出一顆白眼.   總之她說:

"妳把他想得太好了,   他不想給我的,   就不會提說要給我,   就算我去要,   也不見得要得到."

這句話出口,   雖然餐廳滿吵的,   但是她聽得見愛倫用鼻子"嗯"一聲,   聽起來像"哼".   然後,   愛倫若有所思的說:

"那我沒有辦法像妳這樣,   我這個人,   不論周遭的"線索"把事情帶到什麼可能的"結論",   我還是會試試看我的運氣,   就像加薪啊,   就算看起來我的機會不妙,   我還是會去跟老闆講,   就算被拒絕,   我自己心裡覺得我有努力過了,   不然我會一直在心裡想,   如果我有花過功夫的話,   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講到這裡,   她忽然面露奸色的"嘿嘿"笑兩聲,   說:   "而且,   聽人家怎麼拒絕,   是很有意思的線索喔,   就算加薪不成,   至少知道對方怎麼打發我,   就像防洪一樣,   下次就攻那一點,   看看他還想得出什麼理由來拒絕我."

聽愛倫講得好像孫子兵法一樣,   妹珠不覺很想嗤之以鼻,   於是脫口而出:

"跟我老公這套是玩不起來的,   他反正要不就一句"沒錢",   再不就說"再說",   反正他就是不理我就對了."

愛倫的反應是叉子一指,   ㄟˊ一聲,   還是滿"奸"的樣子,   說:

"說"沒錢"的話,   大家可以來計劃說怎麼挪用家用來把這筆錢"生"出來,   "再說"更好解決,   那就講好一個時間大家再談過,   比方說是三個月後,   還是半年後,   講好一個底線,   大家有個目標,   不要無限期的拖下去."   然後她手一攤:   "   妳看   ~   這也是"線索"啊!"

妹珠嘆一口氣,   老老實實說:

"我是想要車的,   可是我心裡還是有猶豫.   我如果有了車,   那就一定變成我婆的司機了."

妹珠的婆婆,   跟很多把兒女送到美國來唸書,   在兒女成家後跟過來住的父母一樣,   都有一種很奇怪的觀念,   就是以為自己付出很多錢,   栽培兒女成功後,   就應該翹腳在背後享福,   於是搬去國外後不學英文,   凡事由小輩出面,   不學開車,   理所當然的叫小輩當車夫.

愛倫深表同意的點頭;   妹珠的婆婆活躍於廟裡的活動,   很可能愛倫從家裡也看過不少不同的車在妹珠家門口,   她婆跟張三李四的道友進進出出吧.

"所以呢,   "   愛倫接下去說:   "妳有車的話,   也不能蹲在家裡,   妳得要出去工作."

這簡直是越扯越遠了,   妹珠不覺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瞪著愛倫.

可是後者很起勁的講起來:

"工作有很大的意義,   首先,   妳不用每天呆在家裡跟妳婆大眼瞪小眼,   工作讓妳呆在家裡的時間變少,   等於是減少妳在家裡的責任,   比方說,   你每天早上要在固定時間出門上班,   於是妳沒有辦法負責做早餐,   更不要說做午餐.   工作妳有自己的收入,   賺得多的話,   可以用錢買一些家裡的決定,   比方說要添什麼家用東西,   妳決定,   因為妳有出錢,   賺得少的話,   好歹妳買自己的衣服鞋子胭脂花粉,   自己看了也開心."

聽愛倫說得好像賣牛奶的少女,   妹珠不覺發起怔來,   眼前出現一片美麗新世界.   可是眼前一個小咪,   就讓她嘆息了:

"可是小咪怎麼辦?"

"送她去上學啊!"   愛倫說得天經地義:   "她已經這麼大了,   上學的接觸面多,   她一定會覺得比較有意思,   妳看她在外面碰到玩得來的小朋友都不肯跟人家分開,   她去上學就有自己的朋友,   多好啊!"

妹珠又想翻白眼了,   想來莎莉是已經跟愛倫講說為什麼她們沒一起過來,   是因為小咪跟一個小女生一起玩到不想走.   原來這兩個女人在她晚來的二十分鐘裡,   把她從頭到尾都講了一遍了!

"我不想送她去上學!"   妹珠講得跟在宏佑面前一樣堅持,   然後她講了一些生病啊被填鴨和少講中文…之類她認為的"問題".

愛倫想了幾秒鐘,   點著頭,   說:   "我不否認妳講的是有道理的,   可是我只想提醒妳,   大部份的事情,   都有它的一體兩面,   看妳自己怎麼經營,   事情就走到妳經營的那一面,   如果你選對學校,   跟老師的溝通有技巧,   大部份妳現在擔心的學校情況,   都有機會避免,   而且   ~   "

她目光閃閃的說:   "跟學校往來這種事,   很多時候都是媽媽在搞,   這也是需要練習的,   上幼稚園大班,   等於是正式教育的開始,   如果她早唸個一年,   她有機會適應"上學"這回事,   妳有機會練習要怎麼跟學校和其他家長往來,   對妳們兩個人來講,   都比較輕鬆吧."

這個,   妹珠就不知道愛倫在講什麼了.   但她仍很堅持的說:

"我要到她上幼稚園才送她上學,   這是我已經決定的事.   我如果出去上班,   小咪就變成我婆在帶,   那我不要!"

愛倫馬上知道妹珠說的是什麼,   就嘿嘿笑起來,   挑著眉毛說:   "我也不要我婆幫我帶依兒啊,   不過她是不會來幫我帶的就是了."

妹珠想說妳好命,   做鄰居這些年來,   妹珠知道愛倫的公婆只來過美國一次,   呆了兩個禮拜而已.

她不禁又嘆口氣,   說:   "而且,   說上班,   我能做什麼呢?"

"妳可以做的工作,   比妳想像的很可能要多很多."   愛倫一副鐵口直斷的口氣:   "而且妳也不需要做工時太長,   責任太重的工作,   那太辛苦了."

妹珠馬上知道愛倫講的是什麼樣的工作了;   那種不需要多少英文,   不需要學歷經驗可以做的事,   大概就是在超市做收銀,   書店排書,   速食店打工….之類的,   這種工作真是太丟臉了,   如果她去做,   給人家當成老公沒有辦法養她,   宏佑是一定不會答應的.

妹珠才講了一半她想的,   愛倫就沒有遮攔的接口:

"嘎?!   妳還在意他同意不嗎?   他有同意妳離家出走嗎?!"

妹珠一時不知道怎麼接口;   這兩件事是不一樣的,   可是她不知道要怎麼跟愛倫講.   而愛倫也沒等她講什麼,   就換了一副很誠懇的樣子,   繼續說下去:

"任何工作,   都不是永遠的,   開始在外面做一個受薪的工作,   不論是做什麼,   對妳來講,   很可能有兩個最大的意義,   第一個,   是出去換口氣,   找看看自己的興趣,   從實際經驗你說不定會找到妳願意發展的方向,   然後妳可以從累積經驗上為前途鋪路,   或是妳可以做一段時間後,   發現自己需要進修的項目,   停下來去唸一段時間書,   再更上一層樓."

妹珠在心裡嘆氣,   工作和唸書   –   愛倫妳一定是在說笑吧?   愛倫完全不能想像這在妹珠來講是怎樣天大的奢侈.

不過呢,   愛倫還在那兒講她的那一套:

"妳在外面工作,   就算是一天兩小時好了,   妳的注意力會轉移,   妳會發現,   不一天到晚埋在家裡,   妳的感覺會很不一樣,   這很是一種轉機喔.   而且   ~   "

愛倫又開始笑得有點"奸"的樣子,   "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點了,   不論妳做什麼性質,   什麼階層的工作,   環境裡都一定會有混蛋,   他們不見得會招惹妳,   但一定會招惹妳看得到的人,   觀察人家怎麼跟混蛋過招,   很是一種藝術;   天下事的過招都很類似,   到妳見多了,   熟悉了後,   妳會發現,   人和人之間,   就是那幾招,   於是,   妳就學會舉一反三,   比方說妳婆或妳老公丟這個挑戰過來,   妳就嘿殺回去,   好像乒乓球一樣,   兩邊ㄎㄧㄎㄧㄎㄡㄎㄡ,   來來回回,   等到好機會,   就殺給他死!   那妳就全勝啦!"

愛倫說得高興到那樣哇哈哈自己笑起來.   可是妹珠在想,   那人和人之間的感情算什麼呢?   難到我要跟我老公這樣諜對諜嗎?   這不覺讓她傷心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   端著托盤的莎莉出現,   一面把食物放到桌上,   一面笑咪咪的問:

"妳們在聊什麼熱鬧的啊?   什麼ㄎㄧㄎㄧㄎㄡㄎㄡ   的?"

妹珠趕忙起身謝莎莉,   跟她說不好意思勞煩她了,   也趕快把她那張二十元紙鈔拿出來,   莎莉竟然跟她推說不要了她請她好了.   那怎麼可以呢?!   那二十元卡在兩隻手之間,   同時已經餓了的小咪,   見到食物上桌,   馬上放下她的新歡筆,   往三明治一口咬下去.   在這一場忙亂中,   愛倫倒是都不關她的事的樣子,   回答莎莉剛問的話,   講了自己建議妹珠去找個工作的事情.

莎莉一聽,   就那樣招牌呵呵呵笑起來,   一面把鈔票塞到妹珠背後的皮包前袋,   一面帶著有趣的眼神說:

"找什麼工作呀,   太辛苦了啦,   生一個兒子好了."

愛倫不禁在旁邊拍起手來,   一面笑著說:   "這才是五個燈!"

"對啊,   "   莎莉在繼續講:   "本來就是啊,   雖然現在是什麼時代了,   可是兒子還是舉足輕重喔,   像我啊,   什麼理由都是為兒子啊,   要買這個,   兒子要的,   要做那個,   兒子喜歡,   我是挾兒子以令諸侯咧,   呵呵呵."

"嘿,   這個沒兒子也有沒兒子的好處,   像我啊,   "   愛倫在那邊用叉子指著天,   "就是因為生個女兒,   所以我公婆都不來看她耶,   那我多輕鬆呀.   哇哈哈!"

妹珠忽然想到,   她們兩個都還沒講到一件事;   莎莉的公婆在美國投資不少房地產,   聽說莎莉生一個兒子,   就給她一棟,   莎莉咚咚生了兩個,   兩棟的租金就起碼近四千美金一個月,   真的是非常豐厚的"零用錢"了.

妹珠不是不想再生小孩,   她不是已經懷孕過了嗎?   她也希望能有一個兒子,   這樣一男一女,   人生很是完美.   但是,   當她婆婆住定下來之後,   她的想法就改變了:

"我不想生個兒子,   我要是生個兒子,   一定是被我婆寵成流氓的份."

那兩位在旁邊聽的女士,   同時都是一派目瞪口呆狀,   過了好幾秒,   愛倫才喃喃開口:

"對厚,   住在一個屋簷底下的教養之爭,   真的是很辛苦."

但是,   兩秒鐘後,   愛倫就像突然想到什麼一樣的說:   "可是妳老公也沒被他媽教成流氓啊!"

妹珠不禁翻了個白眼;   混帳和流氓很不一樣嗎?   她不想開口.

"唉呀   ~   "   莎莉講得很可能外加在桌下小跺一下腳:   "怎麼這樣啊?!   你婆婆就把妳公公丟在台灣,   她不會回台灣跟他去住些時候啊?!   妳老公不是還有姊妹在台灣嗎?!"

妹珠也不想一天到晚嘆氣,   可是,   這真的又是另一個問題;   公公是苦出身的,   就算已經不缺錢,   但對婆婆仍然小氣,   而且,   大概因為一輩子沒有出頭過,   能管的只有一個老婆,   於是就全力管她來過他這生沒希望過到的癮.   婆婆以前人在屋簷下也沒什麼搞頭,   現在在美國,   受到(有出息的)兒子補償性的孝順和大方,   再加上還能管個媳婦,   這種爽勁,   要她放棄是滿難的.   而且,   女兒算什麼呢?   宏佑那兩個高職畢業的姊妹條件不過爾爾,   嫁的自然也不是什麼說得出名堂來的角色,   當娘的能從這款的女兒女婿那裡得到些什麼?   可是,   跟兒子就不一樣了;   住在美國博士兒子的超大房子裡,   照片上看起來是綠地紅花,   再加上鑽石般的水晶吊燈和法國王儲派的豪華傢俱,   在親友面前,   不光是抬得起頭來,   連走路都很有風咧.

妹珠小訴了一下苦,   兩位女士聽得了解的的一直點頭.

吃完了的愛倫抹了嘴,   說:   "所以我說妳要出去工作嘛,   不管妳是不是再生小孩,   生的是男生女生,   總之,   這樣你的生活面可以拓展,   可以有所改變."

"工作"和"生兒子",   這兩個女人講的也不是全無道理,   可是仔細去想它,   講來講去,   都是要她"改變"   ~   那他們呢?!   憑什麼他們可以不做任何改變?!

"為什麼都是要我改變,   那他們呢?!   這未免太不公平了!"   妹珠憤憤說.

愛倫"嘿"一聲,   好像沒有逗點一樣的在妹珠的話後面接下去:

"妳沒有唸過進化論嗎?   所有的生物都為了要在環境中存活得更好而改變自己,   如果我們的老祖先太頑固,   不懂得為適應環境而改變,   要不人類早就絕種,   要不妳就還長得像猿猴!"

這話一出,   當場兩位女士傻眼在那裡.   過了兩秒鐘後,   莎莉突然大笑起來,   而且笑到眼淚都冒出來,   一面口齒不清的說:   "說得好說得好….."

而在一旁的小咪聽到有人說媽媽像猿猴,   馬上板起臉來,   保護媽媽的說:   "我媽媽最漂亮,   我媽媽沒有像猴子!"

聽到這句,   愛倫馬上笑著跟小咪道歉,   說媽媽絕對沒有像猴子,   阿姨只是在亂講….

妹珠不能說愛倫講得不好笑,   但是好笑的話並沒有給她任何娛樂的效果,   她仍然十分鬱悶,   不能甘心的唸唸:

"可是那他們呢?!   他們就永遠不需要改變嗎?!"

愛倫還是一副說笑的臉色,   想也沒想的就接下去說:   "等他們覺得環境對他們有威脅感的時候,   他們自然就會改變的,   不然就等著絕種吧."

這個邏輯,   在妹珠的肚子裡轉過一圈,   感覺還仍然迷朦時,   愛倫就又開口了,   這回的口氣比較沒有那麼玩笑,   卻有語重心長的味道:

"其實,   這不是公不公平的問題,   這是對誰比較好的問題;   企圖改變別人來配合自己,   比改進自己的環境,   讓自己心境比較開朗要難很多.   嚐試不同的環境,   並不表示妳改變自己,   只是給自己多一些體驗的機會.   也許事情本身永遠都不會變,   但是當妳的感受不一樣了的時候,   事情就等於是不一樣了.   妳自己要想辦法從這種糾結中找出一條路來,   不然不論是不是相關的人,   都很難幫妳."

這一席話下來,   大家都沉默了.

再過沒兩分鐘,   愛倫就說她得要回辦公室了,   然後大家再見再見的,   她就從一堆桌子間擠出去了.

愛倫走後,   已經吃完了的莎莉就跟也吃得差不多了的小咪在那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講話.   為了不要讓莎莉等她太久,   妹珠一面趕快吃,   一面沒有辦法止住自己腦子的不斷想下去.

不能說這兩個人不是出於善意,   可是她們的"諫言",   妹珠都感覺不舒服.   她們講的也許都沒有錯,   可是妹珠覺得自己要的不是這些,   而這也是她不想打電話回去跟自己媽媽講這些事的最大的原因;   以前妹珠會覺得媽媽是唯一的避風港,   她會跟媽媽講婚姻裡的一些事情,   希望從媽媽那裡得到溫暖和安慰,   可是媽媽講出口的話,   最後的結論只有兩個;   一是對丈夫要忍耐,   二是對婆婆要順從;   好像唯有"三從四德"才能表現妹珠是正港的出身"書香門第",   若要談爭取被尊重的平等待遇,   就好像大逆不道,   破壞家教一樣,   讓人感覺更是沮喪;   很多時候,   妹珠覺得她其實不需要任何建議或說教,   她只需要一個了解的同情,   一個溫情的擁抱,   那就足夠了.

可是,   這個年頭,   要得到了解和接受,   是多麼的困難   ~   她努力吃完午餐,   疲倦的跟莎莉說,   她們可以走了.

莎莉倒是沒有再說什麼,   一路無言的行車回愛倫家,   到靠近愛倫家,   她們才想起來,   莎莉答應要拿Letter   Factory   DVD給小咪的事.   莎莉一笑,   問妹珠說有沒看到愛倫家收藏的DVD,   沒等她回答,   莎莉就呵呵笑著說很可能愛倫也有整套的Letter   Factory,   於是拿出手機撥給愛倫,   果真愛倫說她有,   叫莎莉不用跑一趟,   然後叫妹珠聽電話.

愛倫跟妹珠說,   今天晚上是吃炒寧波年糕和青菜蕃茄豆腐湯,   問說有沒有東西是小咪不能吃的,   有沒要她下班順便帶什麼回來的.   聽起來好像很簡單的問題,   妹珠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手機在她的皮包裡,   宏佑沒有打來過.   可是,   難道她就要這樣在愛倫家繼續呆下去嗎?   這真是讓她覺得很尷尬.

好像知道她在沉吟些什麼,   愛倫很快但很清楚的說,   無論如何,   反正先決定晚飯的內容,   其他的事再說;   重點只是這些東西是不是她們可以吃的.   為了不耽誤愛倫的時間,   妹珠趕快說沒有問題,   這些她們都可以吃,   然後愛倫就收線了.

回到愛倫家,   妹珠真的有小吃一驚的感覺;   愛倫家的佈置非常簡單,   所有看得到的東西都是"用"的,   沒有裝飾的,   而經過一場徹底的打掃,   這個房子裡整齊潔淨的感覺讓人心況神怡.   這不見得是妹珠理想的室內設計格調,   但絕對是她要的那種清爽感覺;   想到她"有"的家不是她"要"的家,   這讓她覺得非常憂鬱.

小咪顯然很高興回到這邊,   一進門她就奔去電視,   要看她的Letter   Factory.   就當成是放假吧,   最起碼看這種DVD也算是"學習",   妹珠給自己一個解釋,   幫小咪放了DVD,   然後自己坐在一邊,   看著看著,   不覺打起盹來.

也許是經過昨晚的折騰,   或是這會兒這個房子裡的適意,   再加上小咪很安靜,   沒有多少時候,   妹珠竟坐在那兒就盹兒過去了.

而"吵"醒她的,   是帶著依兒回家來的愛倫,   而妹珠才發現,   原來小咪已經看完DVD,   很乖的自己把電視關掉,   在一旁玩依兒的彩虹小馬.

依兒算是滿有禮貌的跟她們打招呼,   但是眼睛盯著小咪手上的彩虹小馬,   然後示意叫愛倫耳朵過去,   就在那兒跟她講悄悄話;   妹珠倒是有點奇怪愛倫竟會讓依兒在別人面前講悄悄話,   妹珠小時候是被教那樣很沒有禮貌的.   不過依兒講完,   愛倫了解的點點頭,   問她說要不要自己跟小咪講,   依兒蹭在旁邊用手指指愛倫,   於是愛倫一笑,   跟妹珠說:

"小咪手上的彩虹小馬,   是依兒的新歡啦,   她說她現在還沒有準備好要分享,   可是她有二十幾隻彩虹小馬,   她們還是可以一起玩."

妹珠聽了,   繼續吃驚,   還有這種事?   愛倫可以答應依兒把客人手上的玩具拿走?   可是   ~   我們算是"客人"嗎?   她不知道心裡可以做何感想,   總之是覺得怪怪的.

但是,   現在不也是在別人的屋簷下嗎?   想到要跟小咪商量這種事,   妹珠有頭大的感覺.

可是,   就在妹珠不過是在肚子裡轉過一圈的那個當兒,   依兒從火車桌下面抱出一盒子小咪還沒看到的彩虹小馬,   小咪眼睛一亮,   高興得馬上撲上去.   愛倫在旁邊問依兒說她要收掉哪幾隻,   依兒拿了四五隻起來交給愛倫.   然後兩個小女生就開始玩那一大堆的彩虹小馬還有它們的房子.   小咪完全沒有在意手上的彩虹小馬被收走!   愛倫朝妹珠擠眼一笑,   妹珠抹掉一把冷汗.

兩個女生玩得很好,   這讓妹珠安心很多.   愛倫說她每天都是回家就把晚餐的料準備好,   這樣到時候快炒就好了,   問妹珠要不要看個DVD,   或是再去休息一下.   妹珠覺得她怎麼好意思讓愛倫一個人在廚房忙,   可是她又怕自己一起站去廚房,   愛倫就又要跟她曉以大義.   不過她仍決定不要自己躲到一邊去,   而要去幫忙才算不失禮吧.   愛倫的廚房是標準的美式的,   在廚房裡可以看到在家庭間玩的小咪和依兒.   感謝上帝愛倫沒再提什麼"建議",   兩個女人只是隨便閒聊,   一起合作無間的準備著晚餐,   看著兩個小女生一起玩得開心融洽.   那時,   妹珠有平靜安詳的感覺.

準備完晚餐的東西,   愛倫就去忙一些自己的事情了.   之後,   愛倫的老公回家來,   然後他們是夫妻兩人一起在廚房合作把晚餐給開出來.   妹珠從來沒有炒過年糕給小咪吃,   原因只是她不能確定外面買的年糕的品質,   而她自己也不會做,   不過,   偶爾為之她也覺得還可以接受,   而小咪也胃口大開的吃了很多.   然後兩個小女生一起泡澡,   兩個人都開心得不得了,   兩個人一起擠在一張床上聽愛倫的老公唸睡前故事,   同時愛倫準備明天穿的衣服,   早餐….想來這家人每天都是經過一樣的程序吧.

等到一切事情都做完,   小朋友也睡著後,   靜謐的夜,   祥和的周遭,   讓妹珠不禁又上心頭   ~   她把手機從皮包裡摸出來   –   沒有訊息.   她幾乎從不把手機開整天的,   但是從早上等莎莉的電話開始,   到後來給自己的借口是她忘了去關,   可是,   這一天下來,   沒有電話,   什麼都沒有.

怔在床沿,   看著熟睡中的小咪,   妹珠不禁心想,   如果這是個男孩子,   這樣讓她帶跑了一整天,   這家人會不聞不問嗎?   恐怕不會;   他們很可能已經來要人,   或是報警了吧.   莎莉講的話,   又好像出現在耳邊;   "生個兒子"   ~   難道我真的只配母以子貴嗎?   我就沒有"自強"的本事嗎?   想到這裡,   愛倫的聲音就在腦中出現;   "妳應該去找個工作"   ~   可是,   難道我就要出去過那種求人一份薪水的日子嗎?   為什麼我在家裡得不到應有的尊重呢?   想到這裡,   她不禁又要淚眼潸潸.

就在這個時候,   她發現有個人影在門口對她輕輕招手,   她一看,   是愛倫.   她連忙抹去眼淚,   迎出房門去.

妹珠知道愛倫曉得她在做什麼,   但是愛倫沒有提,   只是示意她到樓梯口,   然後輕輕的開口:

"我要跟妳說兩件事情,   第一,   妳如果要打國際電話的話,   我有電話卡,   從我家電話打."

妹珠正不解為什麼愛倫會跟她提這事,   愛倫就很婉轉的講下去了:

"妳不在家,   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妳媽媽呢?   如果她打去妳家找不到妳,   這樣不好吧?"

妹珠恍然大悟   –   愛倫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沒錯,   妹珠的媽媽有時會從台灣打電話給她,   如果在她離家期間打來,   實在是難保宏佑這家人會說些什麼.   可是,   愛倫叫她打電話給她媽媽是什麼意思呢?   叫她報平安,   粉飾太平,   不讓她媽媽知道女兒已經無家可歸了嗎?   妹珠想到在身後房裡睡著的小咪;   希望這是永遠不會發生的吧,   可是如果有朝一日小咪遭遇類似,   妹珠要是天下第一個知道這件事情的人,   她是絕對要給小咪討回公道,   永遠保護著她的!

妹珠在心裡嘆息;   再怎麼說,   媽媽永遠是孩子最親的人,   如果不是媽媽遠在地球的另一面,   提著小包袱離家的妹珠一定是走向娘家,   而不會來這個不相干的愛倫家吧.   可是這剪不斷理還亂的一切,   要怎麼跟媽媽說呢?   妹珠不禁無奈的搖了頭,   想甩開這個煩人的傷腦筋.   而見她搖頭的愛倫,   馬上像解釋什麼一樣的開口:

"我不是叫妳要打電話給妳媽媽喔,   要怎麼處理,   我想妳自己是最清楚的,   我只是跟妳說,   打國際電話不必客氣!"

妹珠馬上表示她了解,   並且謝過愛倫.   看起來好像放心了的愛倫,   繼續講下去,   問她:

"妳記得梅君嗎?"

像打幻燈片一樣,   梅君的形象馬上出現在妹珠腦海;   她當然記得她,   她纖瘦優雅,   講話細聲細氣,   她的兩個孩子應該都大了,   最起碼是小學四五年級,   她是鋼琴老師,   然後,   她老公是獨子,   她婆婆是寡母,   她家就是這樣的三代同堂…..

妹珠點頭,   說她記得.

愛倫馬上一笑,   好像在說"太好了!",   然後小聲但快快的跟她說:

"我約了梅君,   明天早上我把妳們一起帶出門,   她會到我大樓的停車場來接妳們去她那兒."

妹珠不覺眼睛睜大了;   她跟梅君甚至不如跟愛倫或莎莉熟,   只在台灣同鄉的聚餐上見過不到五次面,   可是她記得有一次聚餐是自助餐,   坐在妹珠家對面的梅君家,   婆婆是在位子上不去打菜的,   在梅君奉上一盤配得很可口的樣子的菜給婆婆時,   婆婆完全沒個"謝"字,   開口的是一句話:   "我不是只吃滷牛肉,   不吃炒牛肉的嗎?"   不知道為什麼,   在那時,   梅君抬眼之際,   視線和妹珠交會,   那"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絲絲縷縷,   立即會意在豈需言傳間.

愛倫為什麼把梅君找出來會她呢?   妹珠不禁在心裡問.   可是,   她相信自己多少是可以體會愛倫的用心,   一絲暖意就上了心頭.   不過,   在妹珠還沒回話的這個小空隙,   愛倫不知想到哪裡去,   有幾分抱歉的開口:

"妳不要誤會我不想妳們呆在我家喔,   我只是想說,   妳們應該出去走走,   這樣心情比較有機會得到轉換,   可是…."

妹珠在心裡接下去   –   我們又走不出這個房子,   因為那些人就在對面!

所以,   妹珠馬上接口:

"我知道,   我明白,   我非常謝謝妳的好意."

講到這裡,   一股心念上來,   妹珠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行動的那會兒,   已經伸手擁抱住愛倫,   在她耳邊誠摯的說:

"謝謝妳…."   然後她哽咽住,   淚流了下來.

愛倫也明白她,   摟著她,   小小的拍了她的肩膀,   然後放開她,   好聲說:

"不要想太多,   晚上好好睡吧.   不好意思明天一早要妳們也一起趕出門,   因為這樣對大家都最方便."

說完,   愛倫跟妹珠揮揮手,   說晚安,   就拾級下樓了.

妹珠回身房裡,   在熄燈前關掉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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