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公寓可能是她住過最久的地方，以至於漸漸地感到索然無味，搬離後也不曾記掛，真正開始回味，已經是許多年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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磁磚上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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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的廚房是開放式的，牆面貼著整潔乳白色磁磚。其中一排有點變化，那一排的視線約略在女孩仰視的高度，磁磚上印有藍綠色的卡通小魚，底下一排海波浪，點綴幾顆空氣泡泡，魚兒一條接一條環繞三面牆，這隻的魚尾接著那隻的魚唇，女孩眨眼睛時一整排游動起來，彷彿廚房是個大玻璃魚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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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天花板吊著一盞藤編吊燈，散發黃光，夜晚時只開吊燈盯著那些魚，總有點披頭四黃色潛水艇往外看的感覺。當然這全靠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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磁磚和藤燈都很普通，那個年代大部分家庭都是類似裝潢，就像很多人小時候的浴室都有一個彩色馬賽克浴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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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跟家人每晚在吊燈下的小方桌，吃喝閒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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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說起一個大家都在談論的新奇廣告，那是某一種飲料，好像是汽水還是可樂？但重點在於，飲料裝在一只不會破的瓶子裡，叫做寶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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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喝、輕便、摔不破！電視機裡的漂亮外國女孩上樓時不慎從懷裡滑落一瓶，瓶子沿著樓梯一層一層咚咚咚往下滾，居然真的沒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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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之後全家人移到客廳電視前守著，終於看到那個轟動的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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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沒有，這就是寶特瓶！」全家人睜大眼睛，打開一個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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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前從來沒見過摔不破的飲料瓶，而且還圓滾滾的這麼大一瓶。廣告裡外國店員結帳時帥氣把瓶子一推，寶特瓶就滾到收銀檯邊邊，鏡頭一轉，瓶子一扔，外國男人手舉起來一把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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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熱愛新奇事物，馬上就提議明天下班買回家，女孩和弟弟轉頭望向媽媽，果然看到否定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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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喝飲料，那都是糖水，裝在哪種罐子裡都一樣，廣告都是商人想騙我們去買，你們想喝甚麼我來做。媽媽的結論很明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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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家裡從來沒有買過任何飲料，她跟弟弟只喝媽媽自製的冬瓜茶或綠豆湯之類飲品，喝喜酒時飲料都有人拿到眼前了，爸媽還是異口同聲推掉：「不用不用，他們姊弟倆不愛喝飲料，他們喝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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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一臉失望，這次連爸爸都很失望，畢竟是摔不破的圓滾滾寶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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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沒講話，她搭乘的黃色潛水艇已經駛離客廳，來到隔壁棟公寓的頂樓。根據弟弟的說法，她總是很容易分心，跟其他人不在同一個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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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公寓的出入口是另一扇大門，但頂樓卻相通，只隔著一道很容易跨過去的水泥矮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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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跟她同年級的男生，偶爾會出現在隔壁頂樓，但他不跟女孩同所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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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是「點心」小學的學生，在女孩就讀的「敵人」小學正對面，一條馬路分隔兩所學校，兩邊的學生也站在對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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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說對方是「敵人」要消滅，一邊說對方只是一盤「點心」沒有戰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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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點心」小學的男生，說要拿寶特瓶汽水給「敵人」看，不知道算不算通敵，總之他們約在公寓頂樓，傍晚下課後但是爸媽還沒到家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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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想喝可樂還是芬達？」男生帶來兩瓶廣告裡一模一樣的寶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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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真的可以滾下樓梯嗎？像電視裡面那個外國人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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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吧？」男生把其中一瓶遞給她。「妳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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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搖搖頭，學媽媽的語氣：「喝飲料不好，都是糖水，廣告都是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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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很好不會騙人的廣告，我爸就是廣告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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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是甚麼意思？女孩想問但她不能被「點心」小學的男生看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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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就是拍片的人，有些導演拍電影，我爸拍廣告。」男生居然知道她的疑問，直接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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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有沒有教過你，寶特瓶滾下樓梯要怎麼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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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恍然大悟，「妳想不想試試看，我們去樓梯丟一次，到我家那棟的樓梯，不會被妳媽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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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其實不喜歡「點心」小學，兩邊學生長期互相叫罵挑釁，「點心」的男生每次遇到「敵人」的女生都故意去踩她們鞋子後跟，女孩有一次差點跌倒，撲地之前被隔壁公寓這個男生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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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能是「點心」小學唯一不會亂踩女生鞋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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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丟了喔，真的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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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站在隔壁公寓五樓，女孩慎重捧好可樂寶特瓶，男生走到樓梯間弓箭步等著要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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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接好喔．．．」女孩蹲下來，忽然發現男生瞬間臉紅，猛然意識到自己穿著百褶裙兩腳打開，男生站在下方肯定是．．．看到她的內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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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特瓶就在亂掉的節奏中，從女孩還懸在半空的雙手滑落，咚的摔在樓梯上，然後彈起來一個不同於想像的高度，在兩個人瞪視下再次摔在男生眼前，砰的一聲，可樂有如噴泉，一下子全灑出來，噴得男生一頭一臉，以及五樓往四樓的樓梯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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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驚嚇不知所措，站著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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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怕，這邊我來整理，妳趕快回家換衣服，妳臉上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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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摸摸臉，原來可樂是這種氣味，很奇怪但是很甜，比媽媽煮的冬瓜茶好喝，發覺男生還盯著她，剛才內褲被看見的怒火又冒出來，飛快轉身跑掉，匆匆丟下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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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旻翰，都是你害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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