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很微小，忘了也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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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有五層樓，外牆白色帶點綠意，一扇紅色鐵門。尋常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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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住在四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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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方原有一大片老房子已拆，散落些許磚頭水泥塊，沒有整理過的寬闊空地，也不會有人在那裏做些甚麼，就是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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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可以從很遠很遠一路吹來，涼涼的，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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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窗前看書，忘記是哪一本。推想起來可能是聊齋誌異、三國演義、西遊記、紅樓夢的兒童版，或者亞森羅蘋。書架上滿滿課外讀物，有些是爸爸下班後買回來做為驚喜，有些是假日爸媽陪著在書店所購。每本看過不只兩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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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三四年級的女孩，總是綁著一條馬尾，髮圈繫著一朵花。女孩應該沒有大煩惱，但皺眉次數比大笑次數要多，做完功課後就進入自己的世界，有時看書有時彈琴也熱衷電視節目。主要還是愛看書，尤其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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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星期六還要上課半日，下午爸媽會睡一個長長的午覺，弟弟畫畫或者摺紙，女孩就捧著書坐在窗邊。當時她還沒有任何一個錄音帶，捲帶子的那種，但是弟弟很愛聽一套長輩送的西洋流行歌曲，記得還有麥克傑克森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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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的星期六午後。弟弟畫畫之後去做甚麼她忘了，看書時候的女孩只有一個人的世界，她又開始皺眉頭，公寓後面空地一直有個聲音干擾，斷斷續續持續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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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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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她對於自己的事情非常專注，以至於旁人說的話都很輕易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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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棟公寓哪樓哪戶的瑣事，家人肯定也在茶餘飯後談過，或許鄰居在樓梯間也曾說起，好比五樓的阿姨就很愛拉著媽媽，壓低聲音講話，女孩不關心其他人的瑣事，聽是聽到了但沒有記全，她也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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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聲音一直沒停，伴隨著漸暗的天色以及遙遠吹來的風，突兀而且太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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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吵，你要哭多久，很吵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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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把書丟在桌上，跑到陽台往下大喊，微微黯淡的天色讓視線很不清楚，空地雜亂磚頭旁有一個小孩子，看起來是小孩子，短髮。原本蹲著的，瞬間停止哭泣跑開，跑得很快一下子就離開視線。總算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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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時她跟家人提起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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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三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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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幹嘛跑到後面去哭啊？哭很久耶！」說這個話的時候，感覺到弟弟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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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三樓的，他媽媽今天早上出殯，哭的是哪一個？哥哥還是弟弟？可能不敢在家裡哭跑到後面空地，以為沒有人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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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很驚訝，她不知道三樓發生甚麼事，要是知道就不會跑到陽台喊那一句。三樓的媽媽甚麼模樣她沒注意過，但是有兩個小男孩她是知道的，「他媽媽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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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有點訝異：「五樓阿姨不是說過了，妳就是這樣每次大人在講話妳都沒在聽。哎不知道就算了，別人家的事情我們也不要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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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後回到房間，弟弟很小聲告訴她，三樓的媽媽半夜在陽台上吊，隔著一片空地，隔了一個夜晚，晨間的空地對面另一棟公寓有人看到之後報警，警察上門，三樓才知道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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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走到陽台上，感受到一陣風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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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樓和三樓是同一陣風，原來她在窗邊乘涼時，樓下有人在這陣風之中把自己掛在陽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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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再隔天，又再隔一天，她經過三樓時都停下腳步，但三樓的鐵門都沒打開過，沒任何聲音，後來聽媽媽說兩個小男孩跟家人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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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蹲在空地哭的到底是哥哥還是弟弟?他們後來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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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當時她沒有喊，讓男孩哭夠，他會不會好一點?她猜，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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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了，偶爾女孩曾經想起，但很快又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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