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03·贈君明珠

醒來時岸邊只剩熄滅了的篝火,和空了的酒壺。

我的腦子暈暈乎乎,只覺得夢境裏發生的事情遙遠而狂亂,卻記不起其中的細節。

那人不知何時早已遠去。

早晨的太陽已經高高升起,金色的陽光灑在白色細膩的沙灘上。潮水隨著日頭的升起漸漸褪去.

壹個閃閃發光的小盒子躺在不遠處的沙灘上。

我壹個激靈就翻起身,認出這是昨夜胭脂盜手中的物事。看來這人愛請人喝酒的毛病雖然討厭了壹點,卻並非言而無信。

我心心念念爬過去,用巨大的蟹鉗靈巧地翻開盒蓋,卻頓時大失所望。

精美華麗、帶著香味的木制盒子裏,居然盛著的不是金銀珠寶,而是壹盒毫無用處的紅色胭脂。

我打翻了盒子,將紅色的胭脂胡亂灑滿了整個沙灘,百無聊賴地沈回我的水底去。

自胭脂盜占山為王以來,也過了大半年的時間。除了最初的兩三個月,這人的壹舉壹動都會引起山中百獸的騷動以外,漸漸大家已經不再把和胭脂盜有關的話題時時刻刻放在嘴邊。尤其是綿綿夏日裏,山中除了蟬鳴便是壹脈寂靜,錦鯉們都湧在水面,試圖在秋季來臨以前多吃兩口水面的小蟲子,胭脂盜這個名字也漸漸被她們淡忘了。

而胭脂盜本人,也像是銷聲匿跡了壹般。

不知不覺春去秋來。等秋雨壹起,山中寒風簌簌,落葉紛紛被吹入寒潭之中,山中景色便截然不同。

我漸漸不再爬上水面曬我的背甲,自然也不會有機會看到,胭脂盜是否又在岸邊審問“犯人”,又或是悠悠然喝著小酒。

只是偶然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我會想起那夜他自言自語問過的那句話。

小螃蟹,妳可知道愛上壹個人是什麽感覺嗎?

白雪皚皚,寒潭的水面結上了壹層厚實的堅冰。

我在寒潭水底正做著好夢,忽然整個寒潭壹陣騷動,仿佛有什麽人在用力鑿動那層堅冰。惶惶然的小魚從冬眠中驟醒,在我身邊遊過來遊過去,驚慌失措。

不得了不得了,老螃蟹,大冬天的冰層這般動靜,怕不是要地震啦!

我雖然平日裏瞧不上這些小魚小蝦,覺得他們凡事大驚小怪自亂陣腳——只是住在寒潭底部許多年,我也是第壹次遇到大冬天的冰層這麽亂震的怪事,不由得也有幾分吃驚。作為壹只兩百多斤的螃蟹,整個寒潭裏最大的生物,我覺得有必要在這種危急關頭出來主持壹下大局,於是清了清喉嚨,吐出壹串泡泡,從溫暖的爛泥裏挪了挪,不情不願地慢慢浮上水面,隔著冰層觀瞧。

仿佛真的有個什麽人正在冰層上方,使勁地用什麽東西鑿著冰層。

我朝水底看了壹眼,整個寒潭裏的魚蝦龜蟹都在瑟瑟發抖,不知來者究竟是何神聖。

我心裏直犯嘀咕,按說大冬天的,進山的路都封了,是誰能跑進山裏來,還非要把水面鑿開?就算他想把冰層鑿開,又為了做什麽?莫不是這人失心瘋,認為大冬天的能在這寒潭裏釣到魚不成?

我正探頭探腦想要看清冰層上方的那人模樣,忽然“砰”的壹聲,冰層被鑿開了壹個半尺見方的開口。我幾乎被嚇了壹跳。

等了半日,卻又不見開口處有任何動靜。我忍不住從冰層開口處浮了上去,探出兩只眼睛觀瞧。

胭脂盜正笑嘻嘻地蹲在冰層以上,看著我。

小螃蟹,對不起,我之前有點事,離開了胭脂山壹段時間,也沒工夫來看妳。剛剛才想起來,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妳有沒有吃的東西,冷不冷,餓不餓肚子。瞧,我帶了這些小魚小蝦來給妳填肚子。

胭脂盜從身後拿出壹個袋子,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後壹股腦從冰層洞口倒了進來。

數十上百斤的小魚小蝦全沖入水裏,我只聽見耳邊水聲稀裏嘩啦,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尖叫。

救命啊,不要吃我們呀!快逃呀!

如果我的兩只蟹鉗和人的手掌壹樣,我覺得自己多半此刻要捂著自己的兩只眼睛和壹張臉。可惜巨大的蟹鉗只能用來把賊人夾得頭破血流,此刻並無半分用武之地。我瞪著兩只眼睛看著胭脂盜,他睜著壹雙又黑又亮的眼睛,蹲在冰層上回看著我,不解其意。

其實,那個——

我清了清嗓子,意識到自己剛從潭底爛泥中睡醒,蟹殼上多半還沾了許多水藻之類,實在有幾分不像樣子。

我冬天大部分時候只是冬眠,不用吃東西的。

哦。胭脂盜恍然大悟,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承認。

這個我確實沒意識到。我打擾到妳睡覺了嗎?

我看了看他誠摯的雙眼,覺得對方壹片好意難以辜負,於是揮了揮蟹鉗,豪邁地表示讓他不要歉疚。

沒事沒事,我也不是要壹直睡覺的。謝謝妳專程來看我,以及謝謝妳的禮物。

胭脂盜伸手拍了拍我的蟹殼,似乎還想說點什麽。最終,他只是輕輕說。

那我不打擾妳了。妳好好睡吧。

他伸手在水面上輕輕壹觸,原本被鑿開大洞的厚厚冰層,瞬間又被冰封如初。我看著胭脂盜的影子在冰層上輕微的動了壹下,以為他要離去。

不知道為何,我伸出蟹鉗,輕輕在冰層下方敲了三下。

謝謝妳。

那人的影子蹲下來,在冰層上方也敲了三下作為回應。

不客氣。

我心滿意足地潛回水底,在無數小魚小蝦抱團瑟瑟發抖中,沈沈睡去。

春天的時候,我醒了過來。

寒潭表面的堅冰已然融化,我想起了胭脂盜的禮物。

不知道胭脂盜在山中過得可好?我看看聳入雲霄的高山,和掩映在樹叢之中的胭脂洞,仍然不明白這人為何要到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來。

收人禮物,自然要還禮。我看了看水底看著我瑟瑟發抖繞道走的小魚小蝦,搖搖頭,心想,胭脂盜神出鬼沒,若我逮了這些小魚小蝦,也不知道他何時會來。何況他那胭脂洞在半山腰處,我這許多腿也爬不上去。拿這些魚蝦做禮物沒半分益處。

更何況,這胭脂盜品味堪憂。對奇珍異寶不感興趣,偏偏對不值錢的紅色胭脂視若珍寶。

我搖搖頭,在潭底巡視壹圈。潭底的魚蝦看到我,紛紛尖叫著四散逃開,只有肥大的蚌動彈不得,被我用鉗子掰開,委屈得嗷嗷嗷流眼淚。我小心翼翼地取出蚌殼裏的明珠,又想了想,生怕明珠被飛禽走獸叼了去,或是被砂石刮傷了表面,於是回到爛泥裏,把小心珍藏的舊蟹殼從泥層裏拖了出來。

作為壹只在潭底生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螃蟹,蛻掉舊蟹殼可是我蟹生中了不起的大事。我用蟹鉗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陳舊的蟹殼,心想,蟹的壹生真是奇怪,仿佛蛻殼以前的種種事情,我竟記不得了。

記不得也挺好的。人生匆匆不過數十年,作為壹只蟹,無人打擾,或許我能活個上百年。春風來了又去,青草枯了又長,很多事情也可以被遺忘。

只有這蟹殼是以往傷痕和歲月的證據。我留戀不舍地輕輕撫摸著它,然後將舊蟹殼掰開,做成壹個簡單的小盒子,把珍珠放進去。

我浮上水面,慎而又重地將蟹殼和珍珠放在沙灘上。

回到水底,我看著泥坑裏那半拉子舊蟹殼,卻又忍不住渾身戰栗壹陣惶惑。

我究竟是在做什麽?壹個不過數面之緣的胭脂盜而已,我怎麽就把壓箱底的舊蟹殼給拿出來了?

思來想去心中又憤憤不平。這蟹殼對我來說視若珍寶,在他人眼裏卻也許平平無奇。更何況那品味堪憂的胭脂盜,也許都認不出我送給他的究竟是什麽東西。壹想到這裏,我就在潭底躁動不安地來回爬了起來。

壹條小魚正從我旁邊鬼鬼祟祟地遊過去。

我壹把將小魚撈了過來,看著這玩意兒在我的蟹鉗裏瑟瑟發抖的樣子,十分不耐煩。

放心,本蟹暫時沒心思吃妳。我問妳,妳說胭脂盜大冬天的來給我送小魚小蝦,究竟是什麽意思?

咦,原來那些魚蝦是胭脂盜送給妳的呀?我是說怎麽壹個冬天過去,寒潭裏突然來了那麽多不速之客——

這小魚命在旦夕還不忘八卦,我翻了個白眼吐出兩個泡泡,催促。

快說正經事,回答我的問題。

妳問的什麽問題來著?

都說魚腦子只有米粒大。我深深嘆了口氣,不知道是該繼續問下去,還是應該吃了眼前這玩意兒。

妳說,胭脂盜大冬天來給我送禮物,究竟是什麽意思?

他喜歡妳唄!

喜歡我?妳有沒有搞錯?他是人,我是螃蟹,哼哼,我看他準沒好心,說不定是想先把我餵胖了,再吃了我。

那他就是喜歡吃了妳唄!

我暴躁地將手裏的玩意兒扔到五丈以外去。

用兩只蟹鉗遮住巨大的蟹臉,我躺在潭底泥坑裏直哼哼。我送給胭脂盜的回禮會不會太貴重了些?他看得上我送的東西嗎?我該不會是過於唐突表錯情了吧?萬壹胭脂盜像之前壹樣,離開胭脂山了,幾個月不回來看不到我送的禮物怎麽辦?

在思來想去壹整夜以後,我決定浮到水面上去看看。

哼哼,要是這小子不識好歹——

出乎意料的,壹夜過去,包在蟹殼裏的珍珠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在太陽下閃閃發亮的木盒。

我咬著嘴唇打開木盒,不出所料,裏面是毫無用處的紅色胭脂。

我擡起頭,淚眼汪汪無語問天——

老子珍貴的蟹殼和珍珠——

這個該死的胭脂盜——

品味也太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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