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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山中歲月

胭脂山中胭脂洞,胭脂洞中胭脂盜。

那人雖占了山林為王,卻也並不招兵買馬引眾聚嘯,倒仿佛是個閑散仙人,優哉遊哉,來去如風。山中走獸、潭中遊魚被無端驚擾了幾日,也漸漸習慣了他的存在,生活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只是平靜之中,卻漸漸纏繞上了幾分以往不曾有的八卦色彩。

老螃蟹,老螃蟹,胭脂盜又抓了個采花大盜,在潭邊倒掛了壹夜,妳聽說了沒有?

我從潭底泥坑裏的好夢中醒來,伸出兩條腿撓了撓自己的發癢的關節,順便深深打了個呵欠。昨夜潭外的鬼哭狼嚎聲吵嚷了壹夜,害得我幾乎沒睡成好覺。

別理她。那螃蟹平白長了副大傻個兒,卻是個鋸了嘴的葫蘆,妳要從她那兒問出點什麽消息來,這寒潭岸邊的石頭都能開花。

壹群唧唧喳喳的錦鯉湊在壹起,開始聊胭脂盜的最新八卦。

我昨天看到了,那人壹開始還嘴硬狡辯,被胭脂盜吊起來以後,立刻哭得婆婆媽媽,將自己糟蹋了幾個良家女子數得壹清二楚。胭脂盜將他的供述全寫下來,今天壹大早就連人帶供述送到官府去啦。

哇,胭脂盜這麽帥呀!

傻乎乎的紅色錦鯉嘴巴壹張壹合,毫不掩飾地睜大花癡的鼓泡眼。

妳不是上個月還喜歡進京趕考的白衣書生嗎?還幻想等他考中了狀元,還鄉路過的時候就嫁給他,怎麽又喜歡胭脂盜啦?

綠色錦鯉搖搖尾巴,搔首弄姿地展示著自己亮晶晶的鱗片。

那可不壹樣。俗話不是說嗎,無情便是天上月,有情即是眼前花。那狀元爺再好,也不過是天邊的月亮,看得著摸不著,怎麽像是胭脂盜,帥氣都帥氣得這麽不同尋常,更何況,還能天天見得到?

魚兒嘰嘰喳喳聊了壹會兒,又各自散開覓食去了。我撓完了關節繼續撓下巴,壹邊百無聊賴的想,什麽胭脂盜,名字叫得如此風雅,不過是個胡子拉碴的普通男人而已。幸好我日常蹲在潭底,換成讓我天天看著他那張臉,我準保立刻逃跑。

吃過了午飯,我覺得背殼愈發癢了起來,大約是在寒潭底待得太久了,身上的苔蘚愈發多了。趁著日頭正好,我懶洋洋地浮上水面,蹲在岸邊的巖石上,開始曬太陽。

太陽的光線正好,暖呼呼的,又有些過分耀眼,我不禁睡了過去。

等到睜開眼睛,日頭早已消失不見,換成銀盤般的月亮慢悠悠從深碧色的東方天空升了上來。

我想起錦鯉們午後紮堆的閑聊,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

無情便是天上月,有情既是眼前花。

男人的聲音從岸邊傳來,將我驚了壹跳。不知何時,岸邊的沙灘上燃起了壹從篝火,胭脂盜優哉遊哉地臥在了壹棵柳樹下,好看的眉毛像是四月天的柳梢。

小螃蟹,妳可知道愛上壹個人是什麽感覺?

我還沒來得及從過於漫長的午睡之中完全清醒,被這莫名其妙的問句弄得有些暈頭。胭脂盜看了我壹眼,揚了揚手中的酒壺。

來,小螃蟹,過來陪我喝酒。

喝酒?我見過無家可歸的遊子,在痛飲之後醉倒潭邊,因為放縱青春年華而痛哭流涕。我也見過心灰意懶的官宦,在酒醉的狂放之中寫下長長的詩篇,抒發自己的抑郁不得誌。可是作為壹只螃蟹,我理解不了這些心酸的感覺。眾所周知,螃蟹是沒有眼淚的。

就算飲下了辛辣的酒,大概也不會化成眼淚,只會化為身體裏藍色的血液,和帶著鹹味的水。

我搓了搓兩條腿準備潛回潭底,在無人打擾的夜裏繼續我的春秋大夢。胭脂盜嘆了口氣,揚了揚手裏的東西,亮晶晶的。

小螃蟹,過來陪我喝酒的話,就把它送給妳。

不用潭水映照我也知道,我的兩只眼睛立刻放出了光。不就是喝酒嗎?有興趣!

吭哧吭哧,我費力地挪動龐大的蟹軀爬上岸邊,想用鉗子夾走胭脂盜手裏的東西,卻被他壹把將酒壺塞進鉗子裏。

得人恩惠,受人指揮。我看了看胭脂盜彎起的眉毛,和他手中亮晶晶的東西,壹揚脖子,咕嘟咕嘟將半壺酒吞下了肚子。

我不習慣飲酒,自然也分不出酒的好壞,只覺得壹股熱辣辣的液體在肚子裏滾來滾去,壹個本來就巨大的蟹軀變得仿佛有兩個大,八條腿再也支持不住,頓時趴倒在了沙灘上。

胭脂盜仿佛覺得有趣,用手指戳了戳我的硬殼。

傻乎乎的小螃蟹。

若是平時說這話我倒也罷了,灌了我這許多酒,還要嘲笑我小,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悶聲悶氣道,誰說我小了。

妳能開口說話?胭脂盜的眉毛擡了擡,眼睛亮晶晶的,若有所思。看來極樂丹的效力卓絕,五百年的修為還剩了不少。

修為?修為是什麽東西?能吃不?好吃不?

修為是拿來練的,不是拿來吃的。妳這傻乎乎的小螃蟹,百般修行皆不入眼,只識得壹個吃字。

胭脂盜又戳了戳我的硬殼,似乎有幾分慍怒。

五百年下來也無甚長進,這般無用,早知就將妳烤了來吃。

胭脂盜捏捏我的八條腿,又掰著我的蟹鉗壹開壹合,搖了搖頭,仿佛在集市上挑挑揀揀。

這螃蟹生得也忒大了,肉多半發柴,殼也太厚難以入味,就算烤了,也不夠好吃。

我腹中的酒意湧上來,有幾分頭暈眼花,聲音聽起來嗡嗡的,連鉗子也不受自己的指揮,脫口而出,誰說我烤了不好吃?

胭脂盜笑意溢上眉梢,眼睛在黑夜中亮晶晶的。烤了真的好吃?

真的好吃,真的好吃,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我的腦子被酒意壹沖,仿佛暴雨天狂風將寒潭的水面拍起滔天的巨浪,讓人無法分辨身在何方。我支起八條腿,搖搖擺擺向沙灘上的篝火走去。

走到了篝火旁邊,我卻又忘記了自己的來意,呆呆地將壹條腿伸進篝火裏,看著火光將外殼損傷之前,即化作塵煙散去。我想了想,愈發困惑了。

於是倒在火堆旁,沈沈睡去。

夢中霧氣繚繞,入眼壹片郁郁蔥蔥,四周遍布奇異的花花草草,仿佛誤入了仙山深處。

有人的腳步聲匆匆到來,陳雜紛亂。幾個似曾相識的年輕男子聲音響起,議論紛紛。

小十三性子憊懶,師父日常交的功課都做不完,更不要說勤加修煉了。若是天劫來臨前還尋不到她,不能將她帶回登雲殿,小十三怕是挨不過這道天雷,渡不過化人形的劫難。

我聽得雲裏霧裏,這些聲音聽起來好生熟悉。可是誰是他們口中的小十三?

師父才因鎮壓仙魔井異動耗費了許多仙力,此刻閉關未出。若是尋不到小十三,我們要如何向師父交代?

說話聲音漸漸淡了,腳步聲也隨著遠去。我在泥坑裏翻了個身,任憑明媚的陽光曬在肚皮的軟殼上,心中美滋滋的,誰要傻乎乎地修行應劫?既然天劫是雷電加身,那到了應劫之時,只用找個地洞鉆進去,讓雷劈不著自己,可不就順利渡過去了嗎?為什麽要傻乎乎地站在外面,等著雷殛?

這個念頭在心中升起,我似乎覺得沒什麽不妥,壹切仿佛都順其自然。好像作為壹只螃蟹,我就應該這麽靜靜地躺在泥坑裏,不去管什麽修行,也不去擔心什麽天劫雷殛。

陽光漸漸地黯淡了下去。

我在泥坑的底部睡著了,等驚醒的時候,才聽見耳邊傳來源源不斷的呼喚聲,以及劈裏啪啦像是什麽被燒著的聲音。濃濃的煙塵不斷湧入泥坑裏,原本濕潤松軟的泥地早已被燃燒的高溫烤得又焦又燙,令人難以容身。我的八條腿並用,想要從泥坑裏爬出去,卻不想被湧入的煙塵壹嗆,立刻喘不過氣來,失去了力氣。壹對巨大的鉗子無力地撥弄著出口處壹點小小的空隙,卻只是讓更多的煙塵湧進來。

我驚慌萬分,難道我就要死在這裏?

忽然泥坑的出口處被猛地掀開,壹雙有力的手掌捉住我的鉗子,將我整個蟹軀拖了出去。壹雙被火光熏得紅通通、卻愈發明亮的雙眼盯著我,眉頭緊蹙得像是狂風裏擰緊的柳梢。

十三,妳怎麽樣了?妳怎麽這麽傻,此乃光明天,天雷之劫會引發太陰真火,若不是妳幾個師兄及時稟報讓我出關,妳這小螃蟹幾乎就要被山火燒死在這裏——

話未說完,壹道天雷從天而降,落在那人的左肩。那人的眉頭擰緊,竟生生受了這麽壹下。

雷擊之傷定是極痛,那人卻只是緊了緊眉頭,踉蹌地站起身,微微苦笑。

登雲殿中妳師兄幾個,唯有妳這家夥的應劫,叫為師如此操心。

他身後的天空,濃雲隨著天雷退散,朝霞被初升的日頭照得明亮而通紅。有什麽東西隨著清晨的風吹過來,落在他和我的臉上,是被燒成了灰的桃花花瓣。

我伸出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

他驚愕的眼神裏,倒映出我沒有壹絲瑕疵的身軀,和壹張未經世事的臉。

我看見他的喉頭吞咽了壹下。

師父。我聽見自己開口說話。細聲細氣。

他舉在半空的手臂頓了壹下,手指落在我的眉心,輕輕壹按。我在他眼中深沈的倒影裏看見,散落開的桃花灰,在我額心暈開壹點猩紅。

從今往後,妳不再叫做十三。

那我叫什麽名字呢,師父?

妳叫做——

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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