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2024大賞決選入圍名單,正式公布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旁觀者(03)

      意識朦朧虛幻,宛若身處於特殊的空間當中,空間裡不停在變換著日常景象。

      站了許多人的教室、在人前下跪的家中、不知道跟誰站在一起的角落……

      那些人影灰暗不清,他們吡牙裂嘴地叨念,耳邊縈繞著紛紜雜沓的話音。

      嘲諷的、怒斥的、哭喊的……全都扳纏不清,成了刺耳的鳴噪。

      他的思緒實在過於混亂,絲毫無法理解目前的情況。

      「垃圾。」

      是誰在說話?

      「你哪來的臉?」

      好吵。

      「你有病吧?」

      閉嘴。

      「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閉嘴吧。

      「楊──」

      吵死了。

      嘰嘰喳喳的對話聲與來不及定睛細瞧便飛速掠過的場景都讓他感到焦躁,不安就像墨跡迅速地往外暈染,幾乎要吞沒了他。

      他想又怒又慌地想制止這場荒謬的鬧劇,可哽在喉間的嘶吼沒來得出口,起初一幀幀跳換的畫面便戛然而止,雜音成了高頻率的尖銳耳鳴,令他下意識地屈身掩住耳朵,咬牙緊閉雙眼,試圖緩解這股昏眩的不適。

      再次睜開眼時,周遭成了一片白茫,像踩在雲上、像氤氳環繞,那些場景與話語全都不復存在。

      他怔愣了幾秒,帶著霧裡看花的錯愕不解,試探似地緩緩向前走了幾步,迷濛的視線中隱隱瞧見一個與自己相差無幾的高個子背對著他。

      那高個款慢地蹲下身子,不時傳來絮絮叨叨的說話聲,許是離得太遠了,他聽不清楚,好奇心使他再次挪動腳步。

      「楊冀望。」

      可當他只離高個幾步之遙時,有道突兀的清亮嗓音驀地穿透進腦海,他本以為是自己聽錯,這三個字卻在這聲呼喚後,開始以平板的語調,急遽促迫地佔據耳膜與腦門。

      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楊冀望……

      他感覺到自己在乾嘔,死命地掐著自己的喉嚨,而那段重疊盤旋的叫喚沒有一刻停下,沉重的壓迫感逼得他重跪在地,每一個字就像一把刀屢屢玩味地切過他的肉。

      難受、疼、沉悶……

      「──看我。」

      疼──

      「看我!」

      他猛地睜亮了眼,剛才的一切好似都是幻覺,紛亂的話語停了下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莫名感到熟悉的臉。

      小巧而淨白,五官秀氣且精緻,可那張臉也不知道是不是嚇著了,凝著一副驚愕的模樣。

      他們僵硬得像兩座雕像,動也不動地注視彼此,宛若時間靜止於此。

      那時的許承熙,費勁全力才緩過勁來,調整呼吸的同時還不時腹誹起自己多管閒事,連帶碎念了沒用的楊冀望幾句,餘光卻忽然感受到一股詭異的視線朝他投來,他僵硬地轉頭查看,果不其然,恰好對上楊冀望那對沉褐的眸子。

      ……楊冀望瞪了他多久?怎麼回事?這是清醒了還是?

      雖然喚醒楊冀望是他的目的,但實際碰到還是讓他措手不及,頓時冒了一身的冷汗,呼吸猝然一窒,目瞪神呆得滑稽。

      「你……」許承熙艱難地擠出一個字,   可話剛出口就沒了下文,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該說些什麼。

      說起來,把楊冀望拉回現實以後呢?

      認清了自己死亡的事實,然後呢?下一步該是什麼?升天?

      楊冀望看著那張被祂嚇得面色蒼白的臉,胸口忽然湧上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覺得鼻酸、覺得鬱悶,而在這些繁複的情緒中,祂卻仍然悸動不已。

      大概是在看到許承熙的那個當下,楊冀望就明白了一件事。

      ──啊,死了。

      摸著胸口,那裡空蕩蕩的,就連低頭也瞧不見自己一分一毫。

      自己死了,死透了。

      然而,那理應是心臟的部位,卻依舊在奮力鼓動、鼻頭泛了些酸楚,眼眶也熱烘烘的,根本無法聚焦。

      祂認得許承熙,是的,那張漂亮的臉、輕柔的嗓音、淡淡的香氣、隨風飄揚的細柔黑髮、如墨般玉潤的眼眸──全都是屬於許承熙的。

      那是祂刺進骨子裡的思慕啊。

      許承熙察覺到楊冀望有種說不出口的古怪,不如生前那樣總是不敢上前談話,每次都帶著敬仰的崇拜目光在一旁偷看,楊冀望這次盯著他的眼睛,簡直是想把他腦子給穿透似的執著。

      他不禁有些雞皮疙瘩,不知道又僵持了多久,如此詭異的情況,直到許承熙聽見大步走向廁所的足音,他才終於意識到現在的時間點,根本不該繼續在學校逗留。

      許承熙剛想邁步躲進廁所裡,警衛就正好拐進廁所,被抓個正著。

      「啊!!」警衛差點沒被許承熙給嚇掉一條命,眾人皆知這間廁所剛發生完事故,快邁入老年了還總是被分派到這裡就算了,誰知道這次居然一進門就看到一道黑影從眼前掠過,還來不及看清是什麼玩意,就本能地尖叫了。

      顫巍巍地照亮黑影方向,他才發現眼前這個貌似因為門打不開,只能拽著門把不停喀啦作響的傢伙,真的是個人,還是個常上台領獎的名人。

      「同學!你、你……這都幾點了!」警衛驚魂未定地咳了幾聲,迅速重拾威嚴,嚴詞厲色地拿手電筒照向許承熙。

      想起剛剛自己的窘境,許承熙臉皮薄得尷尬,臉上一熱地縮了縮脖子,一雙大眼像佈了點霧氣的濛濛望向警衛,又是那副可憐楚楚的無辜模樣。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不小心在教室留了太晚,回去前想上個廁所,誰知道門被卡住了。」他說得字字真誠,見警衛仍有幾分該罵不罵的猶豫,他直接朝警衛點了個頭,再接再厲:「怪我給您添麻煩了,我這就回去,您也早日結束工作。」

      這說得還挺理所當然,警衛都被他給唬住了,一時之間竟也接受了這麼荒唐的理由,放下手電筒,撓了撓自己的臉,咋舌地上前輕拍許承熙的背。

      「……下次別留這麼晚啊,雖然知道你勤奮向學,可看書看久了眼睛會看壞的,這次就不追究了,你也不是故意的。不是我在說,你這間廁所少來!你應該知道的啊!這廁所其實早該封鎖了!」

      許承熙原以為警衛應該會識時務的早早退場,結果他居然一路陪著許承熙走出教學樓,突然來了興致,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在跟他分析這次的事件。

      「年輕人終究是太衝動,你看看,這一摔,什麼都沒了!他母親那天來是哭得……唉……唉啊……我這中年人也於心不忍,我家也一個孩子,現在的孩子怎麼就這麼不知人間疾苦,爸媽辛苦養育了他一輩子,這命說不要就不要……你啊,也要照顧好自己,別讓父母擔──」

      「伯伯,」警衛說的話明顯過了,許承熙抓著自己的背包肩帶一整路,隨著警衛每說一句話,他的力道便更重一分,他是年輕人,他終究聽不了這些自以為是的大人碎念,在即將踏出教學樓時,果斷了打斷警衛的演講。警衛講得正盡興,被打斷還有幾分不悅,可許承熙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朝他笑了笑,又接:「我得回去了,夜深呢。」

      話都說這麼白了,警衛也不好意思多留許承熙,朝他擺了擺手,寒暄了幾句,又重新走回那棟老舊大樓,繼續自己未完成的任務。

      許承熙待警衛一走遠,瞬即冷下臉,淡淡地嘖了一聲。

      他在這路上都在觀察楊冀望的表情,警衛來得太突然了,許承熙都還沒能跟楊冀望說上一句話,想也沒想到,楊冀望竟也隨著他出了廁所,以走路的姿態跟在他的幾步之遙,面色平淡的始終看著他。

      不得不說,被一個鬼這樣時刻盯著,即使這是同學、即使許承熙有陰陽眼,他還是覺得挺不舒服的。

      他長吁一口氣,眼眉蹙著不耐,在離學校不遠的巷口處停下腳步,倚著牆壁瞪向楊冀望。

      「喂,你是楊冀望嗎?」

      許承熙一直有股違和感堵在胸口,他方才沒空去理解這股違和感從何而來,而現在他大概清楚了。

      楊冀望不是這樣的人。

      在他的印象中,楊冀望從來都不是個如此鎮靜穩重的人。

      如同現在,面對他的質問,楊冀望卻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被過長的劉海給遮掩住的眼眸,也好似發著亮光,一點也不避諱與他正視。

      祂身上散發出來的自信,是楊冀望最不可能擁有的東西。

      「……你不是楊冀望。」

      他輕咬了下唇,身子微顫地說得堅決。

      而祂卻笑了,這次的笑意比方才都來得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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