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03-1

      深夜,突兀的燈火在窗外燃起一片橘紅汪洋。

      身旁的幽魂頓時消失於混沌黑暗裡,葉亨伸出手指抵在窗扉的罅隙,屈指推出了足以流進光線的小縫──是一縫讓他可以看清所有,卻又能夠不讓其他人發現他的窺視──接著,他見到身穿龍袍的男人登上了鑾駕,還向公公說了些什麼,公公頷首先離開了,他才大陣仗準備回到自己的寢殿。

      葉亨沒有動,他仍等著,眼也不眨的直視著宮門。

      沒多久,公公領了一票人回來,轉頭和身後莫約三、四十歲的大宮女交代幾句話。

      葉亨立刻認出大宮女是李綪的隨嫁姑姑,後邊的有他見過的,也有他陌生的宮女,其中還有人捧著食案。

      這是他意料當中的進展,或許也是李綪的,不過莫名的不甘還是湧上他的心頭。冰冷的觸感跟著不甘從後頭摸上了自己的喉間,嶙峋的骨感帶刺刮割他薄弱的皮膚,冰塊的陰冷滲入肌理,他沒有回首,任由鬼魂在他耳邊用尖細的聲音嘲笑他。

      可悲啊,你什麼都做不到。

      葉亨瞅著公公離開,然後姑姑領著捧著食器的宮女進門,他依然不作聲。

      須臾,主殿陡然迸出哐啷數聲,瓷器迸裂連連伴隨女人憤怒的叫喊:

      「我不需要!」

      「娘娘請息怒,這是皇上的旨意。」

      「住口!這裡是本宮做主還是妳做主?施品!攆她們走!本宮不想見到她們!」

      「娘娘!」

      「滾──」

      這樣的你能做什麼?鬼魂仍在他耳邊尖聲嘲諷。

      葉亨置若罔聞,他仍盯著通亮的主殿,隨後殿門砰然推開,施品和兩個熟面孔的宮女拽著兩個新來的宮女。

      「施品姑姑!皇上命奴婢等前來,是為了娘娘早日誕下龍胎!」打著繡菊白領的宮女掙脫了束縛,正色斥道:「施品姑姑不幫忙勸勸娘娘,難不成是想害了娘娘的未來嗎?虧得姑姑多比奴婢吃了好幾年米飯,竟不明白其中為主著想的道理嗎?」

      施品低首,沉默不語。

      白領宮女拂平了爭執而皺的袖擺,冷哼道:「茗葦,再去取一碗過來!」

      「諾。」接到命令的小宮女退下,取過下方宮女遞來的湯藥後,她就要繞過施品和其餘二人走進殿內,卻又被施品閃身擋住。

      「施品姑姑!」白領宮女怒道。

      ──你什麼都做不到!

      近乎同時,幽魂的聲音跟白領宮女的憤怒重疊在一塊,就在葉亨的耳畔尖叫著,掐著他頸子的手骨戳破了薄薄的肌膚,鮮血不停噴發而出。

      阿亨,走吧。

      葉亨回首,穿過幽魂瞠大的瞳孔,掠過無數叢生的鬼影,終於見到斷頸的謐妃垂著血絲佇立在廳央,青白的面孔在他眼底時而猙獰,時而溫敦,一會笑又一會哭的,唯獨謐妃細膩的聲嗓清晰地傳入他耳裡。

      走吧,阿亨你該去勸勸綪妹。為了她,為了你自己,為了你們在宮內的未來。

      葉亨再一次眨眼,幽魂、謐妃、看不清面孔的鬼影通通消失了,只剩下他握著不知何時出鞘的劍,滿手鮮血,濃濃的腥味不停從指縫溢出墜落於地。

      那條繡得歪七扭八的布巾仍在他手邊;窗外還是僵持不下的對峙;黑夜仍然無法煽動該有的睡意。

      葉亨拾起布巾纏上掌心,一圈又一圈的勒緊,然後立身撩過外衣披上,摸黑走向門扉。

      少裝模作樣了。

      遠處傳來了幽魂的嬉笑。

      「我沒有。」

      推開門,燈火月光一下子驅散了他身後深黝的黑暗,卻沒有半抹陰影存在。

      銀白光潔,金黃明亮。

      你有!幽魂尖聲嘶鳴,猶如困獸。

      葉亨充耳不聞,反手將門闔上,封鎖了那些如影隨形的陰暗。

      「二皇子。」

      一直擋在主殿門前的施品注意到他,轉身朝他行禮。此舉也令其他宮女紛紛回神,或匆忙或從容對他行禮。

      「施姑姑。」葉亨頷首後瞥向跪在地的白領宮女,「這是要給母妃的?是什麼東西。」

      「回二皇子,」白領宮女接過小宮女手上的湯藥,昂首說道:「這是陛下恩賜的育子湯,一日三回,持續一個月──不是奴婢雞婆,這可是後宮嬪妃夢寐以求的幸事,是娘娘可以更進一步立足後宮的第一步。」

      見葉亨沒有反應,白領宮女鏗鏘有力喊道:「最重要的這是陛下給娘娘無上的聖恩榮寵!」

      「二皇子。」施品低道:「娘娘正氣頭上。」

      「施姑姑向來不會忤逆母妃的。」葉亨垂眸,伸手取過藥湯,在白領宮女越發驕傲睨了施品一眼時,他面無表情開口:「還是讓我來吧。」

      「還是二皇子明理。」白領宮女得意哼笑。

      葉亨不語,捧著藥湯向緊閉的扉門步去。

      「二皇子。」施品彎身擋住了葉亨,本就低沉的聲嗓更壓得極輕,輕到只有葉亨聽得到。「這回……娘娘怕是一時間跨不過,可是眼下沒有寬裕的時間可以揮霍,望二皇子多多勸解娘娘。」

      「沒事。」葉亨眼也沒抬,「施姑姑先讓她們退下,等會母妃又發火說些什麼話才不會傳出去。」

      施品深深瞅了葉亨一眼,隨後垂首深揖,畢恭畢敬退開身子,讓葉亨進去方才降臨聖寵的宮殿。

      葉亨一進門,滿地碎裂的瓷片、藥汁、傾倒的擺設,一切大風颳後的狼藉衝入眸底,正如李綪風風火火的性子,明明胡來得要緊,卻令他莫名的心安。

      沒有鬼魂,沒有異音。

      他把門闔上後,伸腿跨過倒塌的花几還有書架,穿過廳堂向右拐深入,撩過三層用瑪瑙編串成的廉子,進入內寢並沒有看見人影坐在靠窗的椅榻。

      「……阿亨?」

      他循聲再跨步往內走,繞過屏風映入視野的是一縷氤氳,一桶熱水,熱水裡泡著披著濕漉漉黑髮的光裸背脊,那優美突起的蝴蝶骨夾著一道蜿蜒青絲的無暇,一路沒入蒸騰的洗澡水裡。

      他頓時游移開目光,開口回應她的呼喚:「阿綪。」

      「你可別勸我喝你手上的狗屎。」李綪沒有回首就知道他手上拿著什麼,口吻大有他一勸就會抄起木瓢往他頭上砸過去的警告。

      他唇微微一張,謐妃的身影便若影若現出現在李綪的右後方。沒有斷頸,她整齊的垂髻別著鑲青嵌紫鳳蝶簪,穿戴正式妃位青綠華服,水眸盈盈似漾,憐憫溫柔地看著他。

      阿亨,勸勸綪妹。

      你們需要的。

      你們這樣做才能保住她和你自己。

      謐妃懇懇切切,葉亨的話在目光觸及李綪回眸的瞬間,硬生消彌於雙唇間。

      陡然,謐妃的身影似乎被風颳花了,一閃一爍的,當他放下藥湯之際,骨頭斷裂的駭然聲響彷彿雷吼貫穿耳膜,她垂吊著頸,雙眼翻青白,唇邊吐出的舌與血漬無聲問著一遍遍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呀?

      你這廢物連這點事都做不好?還說沒有?

      沒有影子的幽魂又在細細碎碎的笑話,忽近乎遠地指控他。

      葉亨走近澡桶邊的當下,就見李綪噗咚一聲躲入水裡,水面漂浮著她長長的髮絲,恍若是清澈當中的汙垢,是潔白上的污流。

      一如床榻上的凌亂。

      皺巴巴的床褥是適才誕生慾望的漩渦,似有似無的氣味是欲望造訪的痕跡,囂張狂妄佔據了原有的幽香,接下漸漸化作一團汙穢的黑影,衝著他咧開了森白的牙齒。

      承認吧,承認吧承認吧葉亨!這一切都是你無能導致的!

      葉亨的目光並沒有停留在床鋪上太久,他扯過顯然被施品放在一旁的布巾,目光重新垂落在水面上。

      「我不想勸妳。」他按奈下探手抓住她的妄動,見水面沒有任何的氣泡,他低聲續道:「妳忘了嗎?勸解這種事向來都是妳做的,不是我。」

      當然不會是你,因為你這廢物讓一個女人為了保護你被那個男人玷汙了!

      「若真要勸,我不會勸妳喝,而是阻止妳……為了我做這件事。」

      但是你沒有,你不就該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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