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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

──妳還記得嗎?

「……別擔心啦,我不會跟玳蓮姐說今天是妳帶我溜出來的。」

「喂喂喂明明就是妳自己想來首發會,不要拖我下水啊……」

接待室的門關上,白色的長廊,一端連接陳董的辦公室,一端通往百貨公司內部。少女們的嘻笑聲填充了整個空間,徐旻腳步輕快地向前走去。

「等一下啦,穿高跟鞋走不快啊。」曉虹一身最不適合出現在演唱會現場的套裝,「徐旻──」

步伐不停徐旻轉頭對曉虹做了個鬼臉,視線邊緣隱約閃過,長廊彼端幾個走近的人影。

*    *    *    *    *

舞台上,葉恩等人正主宰著廣場中上千個躁動的靈魂。

原先還意興闌珊的人群,現在已經完全投入這場演出。四弦六弦兩把琴在聿庭和葉恩手上發燙,貝斯鋪陳出來厚實的基底,搭載電吉他火力全開。鼓點穿插在整片華麗的音牆之中,紀珊腳下大鼓每一踏都重擊觀眾的心跳。而舞台前端領著所有一切的是,抓著麥克風架高歌的齊禹。

曉虹看著齊禹滿頭紅髮閃耀在燈光之下,舞台上躍動的火柴棒般。這個主唱的歌聲──該怎麼說呢?高亢極具爆發力的嗓音,鋼鐵般的聲線。唱腔稱不上飽滿圓潤,但那種埋在齊禹聲音裡的粗啞倒也不失是種魅力,不平整的聲線刮過耳膜,全身一陣過癮的雞皮疙瘩。

在玳蓮姐身邊這幾年,雖然曉虹還算業界菜鳥,卻也慢慢對樂曲與現場演出的品質培養出敏銳度。尤其時刻陪在徐旻身邊,更是一種對音感和演出品味的強制鍛鍊。儘管身邊所有人都開始隨著強烈的節拍躁動,她靜下心,嘗試仔細聆聽葉恩他們的演出。

這首搖滾的曲子火力強大,卻同時有種意外的輕盈感,彷彿能帶著聽者一起空飄到飛鳥的高度。頭微微偏向一邊,曉虹閉上雙眼,想聽出這輕盈感究竟從何而來。

是那把電吉他。曉虹睜開眼,把視線鎖定在舞台右側那個吉他手。

從歌曲的前奏開始,葉恩的電吉他貫穿整首曲子。修長的手指爬過金屬琴格,熟稔而精確的演奏,彷彿琴身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他指下飄出的音符同時帶著透明感和確實的重量,像是夏天的風那般吧,抓不著,卻總能在泳池邊,吹過自己還滴著水珠的髮梢隨風亂飄。

曉虹看著葉恩手上那把天藍色的電吉他,就和今天的天空一樣呢,一時之間竟讓人在滿室亢奮之間,讓人有種想微笑閉上眼的慵懶感。

不行不行,不能光顧著享受演出。曉虹暗嘆自己的身份,都到了現場還得分神注意演出的細節。

視線從葉恩身上滑開,落在後頭的鼓手上。曉虹注意到兩人之間的互動──葉恩沒有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演出,他時不時側過身,和紀珊四目交接,像是在共同掌握整首曲子演奏的進度。

幾串特別急促的鼓點落下,紀珊把握時間長吐一口氣。這首長達六分多鐘的曲子即將進入末段,她接下葉恩混著汗水滑落的眼神。前幾天和陳董確認暖場只有一首歌的時間後,葉恩毫不猶豫地選了這首上個月才完成的曲子。

從現在開始,他不會回頭了──紀珊聽著最後一段副歌結束,曲子尾聲的高潮落在葉恩激昂的電吉他獨奏,還有齊禹金屬質感的嗓音狂飆出無歌詞的一整段吟詠。而她在舞台後端,穩穩地用鼓聲接住前方所有人的演出──

冬天清晨薄霜迸裂般,幾不可聞的裂縫──紀珊聽得真切,葉恩本來流暢的獨奏出現了幾個失誤。

樂曲高潮的巨浪淹過無人察覺的異狀。最後一下刷弦葉恩的右手順勢揚起,發燙的手臂貼著同樣發燙的前額,汗水糊亂了整齊的瀏海。

歌曲末尾的音符鏗然落地,廣場上一陣突如其來的寂靜。台下睜大雙眼的一千多張臉孔茫然著,直到齊禹用力地把麥克風架往台上一放。

「謝謝大家!我們是Anarchy!」

舞台四周的燈光掃過,台下一張張脹紅著高喊「安可」的臉孔。紀珊放下汗濕的鼓棒,前方齊禹拉著聿庭,還在向群眾揮手。她望向彷彿剛做完無氧運動、正劇烈喘息的葉恩。

以往演出剛結束的那幾秒鐘,葉恩會呈現失神的狀態,直到她去拉著他下台。如同穿越一次小小的死亡,他們一起離開舞台,回到塵世。

「葉恩……?」

此刻的葉恩,臉上沒有一貫恍惚的神情。他望進人群上方還蒸騰著的空氣,在空無一物之處見到什麼般瞪大雙眼。

*    *    *    *    *

最後的樂句還在耳邊迴盪,曉虹長呼一口氣,梳理整齊的髮際滲出汗水。

「Anarchy嗎……」

腦中快速整理剛剛演出時捕捉到的重點,曉虹思索著這個有點耳熟的團名。大學生的團,會是在什麼校園音樂節上聽過嗎?

雖然有不少工作的成份……但今天也算好好享受了一場演出吧!曉虹抹去鬢角的汗,「妳覺得這場怎麼樣……徐旻?妳還好嗎?」

徐旻的臉深埋雙手掌心,弓起的肩膀顫抖著。淚水止不住地從指縫滑出,她搖了搖頭。

「燈光……太刺眼了。」

*    *    *    *    *

葉恩停下腳步,遲疑地回頭。剛剛擦肩而過的兩個女生已經走遠。走在前面的那個晃著馬尾,腳步輕快。  

「……我跟妳說真的,他們是在搶、購、鯊、魚!」

齊禹等人嘻笑著,沒有停下腳步。白色的長廊,一端連接百貨公司內部,一端通往陳董的辦公室。葉恩看著兩個女生消失在長廊彼端。

「你在幹嘛啊?」注意到葉恩沒跟上來的紀珊回過頭,朝他揮手,「葉恩──」

──你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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