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真相

      第一次聽說這個傳說,是在我小學的時候。

      就我所知,這個傳說已經流傳了許久,是住在這片區域裡的居民才會知道的地方傳說,然而在我們這個時代,這個傳說卻已經很少人知道了,大概是都市繁榮造成社區的居民都越來越冷漠,爺爺奶奶聚在一起談天說地的景象也越來越少見,少了年長者的口耳相傳,這個古老的傳說便更少人知道了。

      之所以會得知這個傳說,是因為藏在國小圖書館角落的某本繪本。國小生總是無憂無慮,下課除了和朋友們玩「牆壁鬼」、「紅綠燈」外,我最常跑的地方,就是圖書館。

      五年級開始,我每天都會固定去圖書館借閱兩本書,直到畢業的這兩年間,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書籍,除了武俠小說的大套叢書外,就是一本名為《姊姊的花環》的兒童繪本。

      「『花環』的傳說?」

      她反問,表情十分疑惑。

      「脖子長出一圈花環,就會消失的那個?」我看著亦心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她的反問。

      「怎麼突然問這個?」她驚訝地看著我,雙眼瞪大著,說話開始結巴:「妳、該不會……」

      艾琳的反常與那個花環的傳說究竟是否有關,我還未能下定論。但最近艾琳的種種反應,以及那晚和亦心的談話,都不禁讓我聯想到那本繪本上的內容,何況,艾琳甚至直接和我提過這個傳說,令我更加懷疑。

      「『脖子長出了芽。』亦心,妳難道不曾懷疑她突然講出這句話的用意嗎?」

      我將艾琳所說的這句話歸為她求救的訊號。然而儘管如此猜測,我卻也毫無肯定的自信。

      ——畢竟怎麼可能會有植物從身體裡長出呢?

      無措、緊張、迷茫。許多情緒混雜在一起,在此刻衝擊著我的腦袋,不適感在頭蓋骨下方的空間裡橫衝直撞,甚至讓我感到暈眩。

      胸腔似乎也開始痛了起來,心臟像是被誰給緊緊掐著,使我幾乎快要喘不過氣。

      「不會吧……」

      「這個傳說不是假的嗎?書桐,妳怎麼能確定艾琳真的和『花環』有關?」

      亦心拉住了我的手,我感覺到她的身子都在顫抖著。

      「抱歉,我可能是太急了,沒有考慮到猜測的合理性。」

      「我們再試著找找線索吧,亦心。」

      怎麼說,我們現在也才高三而已,連自由的風景都還未真正瞧過,又怎麼去證實這些訛說的真實性呢?

      人們若都能活到七十歲,我們連三分之一的生命都還沒走完。

      我想,艾琳肯定能沒事的。

      不合時宜的,我又想起了那本繪本的內容。

      《姊姊的花環》

      我的姊姊,留著一頭短髮,最喜歡媽媽以前做給她的鵝黃色洋裝,笑起來像一朵花,非常漂亮。

      她會教我畫畫,還會在我睡不著的時候念故事給我聽,爸爸每次喝酒後都會打姊姊,但姊姊從來沒有哭過,總是溫柔地笑著。

      有一天,媽媽說姐姐不要我們了,只留下一個花環給我,媽媽說姊姊不幫忙還敢離家出走,一直罵她。

      我很想姊姊,老師說摺很多紙鶴就可以實現願望。

      我已經摺滿三個玻璃罐了。

      我想要姊姊快點回來。

      這肯定是薔薇花。

      我很確定。

      長髮少女愣在化妝鏡前,喃喃自語。

      「該不會亦心和書桐已經發現了吧?」盯著鏡子裡反射出的圖騰,她緊緊蹙著眉。

      大腦嗡嗡作響,她摀住耳朵,靠著冰冷的牆,身子緩緩滑落,跌坐在更加冰冷的地面上。

      已經停止生長了許久的薔薇花,怎麼又突然開始生長了呢?

      是因為選擇離開雙親獨自生活嗎?

      又或者是因為太過沉溺在這樣的幸福裡了?

      ——還是,因為上次沒有將痕跡徹底清除呢?

      她失神地望著鏡子,手指輕輕撫上脖子的右側。指腹感受到來自疤痕的凹凸不平,這是曾被砂紙磨擦形成的灼傷,痕跡已淡了許多,但疼痛好像從未消失過,時不時仍會有著像是將皮膚撕扯開的疼痛,往往讓她感到窒息。

      她忘不了第一次看見脖子上長出植物的畫面。

      起初,她看見這個圖騰的時候,只認為這是哪個同學開的惡劣玩笑,趁著她不注意的時候拿紋身貼紙往她的脖子上貼,但隨著時間推進,她終於發現這並不是她想的這麼簡單。

      脖子上的圖騰,第一個星期是種子,第二個星期卻長出了嫩芽,第三個星期則是纖細的綠莖。

      她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這才明白,這根本不是什麼玩笑。

      它更像個生命,生機勃勃地在她的身上展現自己頑強的生命力,用纖細的花莖割破真與假的灰色地帶,刺穿了出來。

      「爸爸,我的脖子上好像長出了什麼東西……」

      「妳可不可以清醒一點?不要再裝作有人在妳身上塗鴉的可憐模樣了,那裡什麼都沒有!妳這個白癡。」

      「別以為扮成神經病老子就會放過妳!」

     

      面對父親長期的大聲謾罵,她已經習慣了。她想,就算沒有裝成神經病,在這個成日酗酒的父親與沉迷毒癮的母親所組成的家庭,就算不裝,也夠像了。

      「……」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報應吧。

      誰讓她沒有忍住被雙親辱罵與家暴的痛苦,還打電話去警局親手將他們送入監獄,斷絕這段可悲的血緣關係。

      後來,被一對夫婦給收養後,她就再也沒看過脖子上長出什麼,她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完全沒事了,直到現在,才發現完全不是如此。

      她的童年沒有藍色的天空,只有父母親手給予的噩夢,那時雙親在她身上施予的疼痛化成了膿,過了那麼久,她卻仍然千瘡百孔。

      她曾下定決心,將自己的真心深深藏在心底,以為只要用一貫的表情和態度去面對這個世界,就不會有人看得見她的傷口,也就沒人可以去觸發她的疼痛。

      如此一來,她便再也不會受到傷害,再也不會感到任何悲傷。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選擇了不去面對任何情緒的自己,必定迎來精神崩潰的一天。被壓抑、被隱藏的情緒,最後仍然需要獲得解放。

      「花環,是最初和最終的凋零……」

      想起了之前在那間花店的小黑板上看見的每日一語,她扯開了嘴角。

      「原來是指這個意思嗎?」

      情緒持續積累而得不到釋放的話,就會像是脖子上的花環一樣,讓她的呼吸變得更加困難,最終受到懲罰的,只會是她自己。

      凋零的,大概就是她的生命了。

      再次看見艾琳,已是三天後了。

      自從她失蹤後,教室的氣氛也變得詭譎,平日該在耳邊源源不絕的嬉笑聲像被按了靜止鍵,誰都不敢吭聲。

      我和亦心之間則是陷入了讓人難以形容的尷尬,在艾琳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們都是被強迫噤聲的受害者,只要一開口,胸口就會感到不明的疼痛,於是那些即將出口的話語便被遏止在喉頭,再吞回食道中。

      要是我沒有透過亦心認識了艾琳,今天的我,大概就是用那種擔憂和複雜的表情站在圈外觀望的其中一人。

      那天過後,艾琳就再也沒出現過。先前那種難以言說的預感在這一刻便獲得了驗證,慶生會那晚,似乎就是在暗示著我們,有什麼重大的事情即將發生。

      而我們卻沒有及時察覺。

      薔薇是個藉口,枝芽只是求救的媒介,但真正把妳逼入絕境的,恐怕就是我們。

      「艾琳打電話給我了。」

      沉浸在憂鬱的情緒中難以抽身,我完全沒有聽見亦心所說的話。亦心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過頭,對上她的雙眼。

      「什麼時候的事?」我問。

      「剛才。」

      「艾琳和妳說了什麼?」

      亦心指著已經暗掉的螢幕,說道:「她說:『很抱歉,讓妳們擔心了。』」

      我看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便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艾琳想和我們談談。」

      「今晚六點,在老地方。」

      亦心說到一半,突然頓了頓。

      「她說這次……大概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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