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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關口

三、關口

      道乙是定邑城的居民。

      說是這麼說,不過定邑城中足有萬戶,他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更別說道乙這個稱呼來得十分乾脆,就只因為他家在主幹道旁,而他是家裡的次男,所以就叫道乙。

      作為城中居民,他是需要服役的,不過服役本身就是工作,工作自然就有報酬,所以也沒什麼好說的。

      兄長去城外耕種籍田,而他則是負責與其他男丁輪流看守定邑城門。

      當然,哪怕同樣是守門的工作,在城裡也是有分高低的,像他就有些羨慕住在道路對面的那家,那家的男丁負責的是出入官府的關口。

      平常出入的只有五官或貴冑之流,平常只須要注意別讓閒雜人等進入,而事實上除了還不懂事的孩子外,根本不會有人沒事直闖官府,而那些孩子想跑到官府那邊去還得躲過路上重重的耳目──簡單來說,幾乎不可能。

      那可是清閒得很的工作啊,更別說是還有機會遇見那些大人物了,雖說是身份有別,只要不是過多窺伺,看個幾眼還是沒有問題的。

      更別說在城中禁止橫衝直撞,多半的大員都是乘坐牛車,或是騎馬乘驢緩緩行進,一眼看不清楚可以再多看一眼啊!

      羨慕歸羨慕,不過那也代表著對方的地位略高於自家……哪怕一樣都是看顧門口的,還是有高低差距的。

      次而下之的守城門工作又是如何呢?雖說人多,但城門口一次就得站不少人,輪班起來一天當中還是得站好一陣子。

      就算是一旬可以依例休息兩天,可這八天間各種大小事情還是夠折磨人的了,更別說遇到農民之外的人出入城門,那就真的都是各種大功夫。

      出城的時候相對簡單,反正那些貴族愛出門就出門,其他人也管不著,更別說五官府多得是擁有自己的領地的侯伯,返家巡視一下也算不得什麼,只要拿著印信接受確認即可。

      反過來說,要進城的手續就比較複雜,若是定國人員進出,多半會有相應的印信憑證,出示後還得檢查行李物件,避免夾帶了什麼危險物品進入,不過到底什麼才算是危險,道乙也不怎麼清楚,反正那都是上面的人在判斷的。

      這種事務性檢查就佔了城門工作的大部分,至於外國使節之類的,反而輪不到他們處理。

      畢竟人家要到訪或途經定國,都肯定先遣人通知,到時的事情都由儀官府負責處理,城門這邊就是跑了流程,表示沒有怠忽職守即可。

      真正麻煩的就不是人員進出,而是警報了。

      那也沒有這些守衛的什麼事情,因為那往往都是急報,也會由領頭的人接下消息,通報衛官府,接著守衛定邑城的那些人們便會視情勢危急與否而出動。

      定國作為四鎮之一,在諸侯中可謂最上者,也因此需要一支足以維持威儀與作為威嚇的武力,而這支軍隊的主力便在定邑,多半是由那些貴族子弟所組成。

      此類事情多半從父親叔伯那裡聽來,所以當真的出現這種衛隊可能出動的情況時,他不合時宜的有些興奮,畢竟那是定國的守衛者啊。

     

      那時是快要開始收穫的時候,根據傳報,定邑東南方有大批的野人行進,路線很有可能就是朝著城外的籍田而去,所以才通報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急,至少那位一路疾衝而來的傳令足足喝了三碗水,在牆下歇息了好一陣才緩過氣來。

      聽到這種消息,雖說定邑城可能不會首當其中,眾人還是嚴陣以待,如有萬一可能就要封閉城門備戰,也多虧每年收穫過後總會重新夯實城牆,所以就算到了這種情況也不會太擔心。

      剩下的,便是定邑軍隊的事情了。

      在城門眾人的翹首期待中,一陣馬蹄聲自遠方傳來,而從城門望去,也正好看得見一陣煙塵……可來的不是眾人等待的軍隊,畢竟人數不對,只有區區不到十人而已。

      在預想落空的奇妙目光中,城門長官認出了為首那人,連忙上前行禮問候,更重要的應該是詢問這樣的貴人為何會在此時前來。

      那是公子羽,定國國君的長子,當時的他還不是祝官,不過身後跟著的到都是與祝官府相關的人員……這些都是道乙事後才知道的。

      記憶中,公子羽與長官的交談並不久,聊聊數語後,道乙便收到了命令,說是要撤除障礙讓公子羽一行人通過。

      這舉動在當時簡直莫名其妙,可上司這麼說,役男們也只得照做,守得比較外面的人幾乎是目送公子一行人離開……而道乙就是那其中之一。

      又過了一陣子,為數兩百的定國衛軍這才出了城門,要在城外與從其他城門出城的部隊會合。

      饒是部隊披甲怒馬,劍槍如林,這麼浩浩蕩蕩的從道乙的面前出城,他那時不知道為什麼腦內盤旋著的全是錯身而過的公子羽。

      道乙不是第一次見著公子羽,然而唯獨那一次的錯身讓他印象深刻,原因在於──那時的公子羽看來分外不同,可他說不上來是怎麼回事。

      之後部隊返城,聽到的卻不是交戰得勝的訊息,而是那群野人不知所蹤,讓六百餘人的士兵白跑一趟,不少人心生怨懟都表現在了臉上,連下了崗回家時讓道給那些人,都能看見他們那不滿的神情。

     

      再次見到公子羽,那已經是他成為祝官後的事情了。

      與他一同出現的則是國君次子公子召與其他官員們,一同至城門迎接由王畿而來的刺史。

      定國中最為顯要的一群人以公子召為首,在設置於城外的壇上領受了王旨,並由定國派出使者繼續向西面的諸侯國傳遞……在這樣的儀式中,確立王畿與定國之間的關係。

      詳細的狀況道乙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公子召作為國君的繼承人來執行這個儀式,而在那之後定國中的事情也大多由公子召處理,而公子羽也因此時常與公子召兄弟倆一同出現。

      公子召行走在前,而公子羽往往落了半步,始終跟在弟弟的斜後方,像是隨時都能受召上前一般。

      那對道乙來說是種非常奇妙的感受,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又讓他有截然不同的感受,在那之後的公子羽如同公子召的影子般隨侍在側,面上神色總是平靜無波,彷彿這世間已無事情能讓他感興趣。

      ……唯獨有一次他看到公子羽露出從容以外的神色,在定邑城中疾行趕回祝官府,後來道乙才知道祝官夫人小產的事情,心中替那未出世的孩子感到可惜。

      不久之後便是大疫,從外地趕回的公子羽在公子召的任命下接管部份定邑城防務,時不時會出現在城內各處,更會在隔離區域的出入口待上許久。

      那時的要進出城門與隔離區內外時得進行的檢查極其繁瑣,每天都有不少人被暫時攔住不得穿行城門,大概也因為如此而沒有讓疫情擴大吧,至少道乙是這麼想的。

      只可惜公子羽在那之後也染了疫,接著本來還勉強能控制的疫情忽爾擴大,最終連城內的貴族子弟都有不少人因此喪失性命。

      那時幾乎家家戶戶都掛上了幡帳,門門都有人在守喪,直到大疫真的過去為止,可這疫情過去了,但留下的傷痕與影響仍在,依舊在身邊的大小事中可見。

     

      恍惚之間,道乙只覺得側肋一陣吃痛,從那漫無邊際的思緒中被拉了回來。

      眼前是張陌生的面孔……不,不算陌生,只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這人是誰而已。

      邵丁,為了填補大疫所造成的人手不足,從城裡的「高等」職缺中轉調過來,最近跟道乙一同值班的新人。

      說是新人也有點奇怪,不過若非這種契機,道乙也不太可能跟他有機會碰面,畢竟居住區不同,且身份上也有一點差距。

      正如道乙不太有機會前往城區戍守一般,對面也實際上不會成為固守城門的役男,更別說根據傳聞邵家還是貴族的分支,輾轉才成為一般國人。

      只是都成了一般國人,在邵丁身上也看不到貴族的那種驕氣,頂多是對方是會對道乙等人有些疏遠,人倒是不難相處。

      現在道乙雖然有點吃痛,但總算是回過神來。

      「換班啦,下來吧。」

      下面傳來長官的聲音,讓道乙明白了邵丁的用意為何。

      由於人手短缺,所以道乙最近有機會上城門旁的望樓值班,只是定邑城附近本就相當太平,更別說沒多少人敢在大疫期間遠行,越過城牆看出去的景色哪怕稀奇,看久了也只覺得有些無聊。

      更別說望樓的高度時常有風,哪怕被曬得有些熱,強風吹來反倒是有些舒爽,反倒是時常走神,讓邵丁時常需要提醒道乙回神。

      而從望樓上下來後,道乙自然而然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身旁的邵丁也差相彷彿。

      只是在這時,發生了一些狀況,讓道乙不得不望向就在不遠處的城門。

      「又來了啊。」

      「……是啊。」

      邵丁發出感慨,而道乙的感覺也差不了多少。

      騷動的中心是某位從城裡──比道乙或邵丁家,甚至比五官府更深處──出來的人,沒什麼正式的世爵或官職,但在某些時候卻又非常高調,讓只是認真執行公務的眾人覺得很麻煩。

      那是夫人身邊的人,而關於那位夫人的傳言哪怕是不太喜歡說三道四的道乙都略有耳聞,更別說是現在直接目擊其身邊人的狀況了。

      負責看顧城門的眾人之所以覺得這件事情很棘手,除了對方身後的人是定國國君的夫人,不好真的惡言相對或是太不給面子外,就是對方的口音了。

      夫人的出身尊貴,甚至足以與國君匹配,因為她是來自王畿的王族成員。

      換言之,這位夫人是公主,受先王賜婚這才千里迢迢嫁來定國。

      就道乙淺薄的認知來說,那位隨從操持的口音是所謂的雅音,據說王畿那邊常用的口音就是這種,與定國國人習慣的有點差異。

      對道乙這種出生後除了定邑城外根本沒去過其他城邑,也不覺得自己有機會去的一般國人來說,可以說完全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甚至看對方的態度就有點生氣,甚至想對他大喊:「來定國就用定國口音說話啊!」

      不過對方肯定聽不懂,道乙等人也就省了這點口水跟心思,專心等自己的上司東門男來解決……畢竟定邑城也時常接待諸侯使節,負責人總是得懂得一些不同的口音。

      「不懂得入境隨俗就算了,至少要守規矩啊。」

      邵丁的這句話讓道乙點頭如搗臼,只是道乙覺得那是不可能的。

      同在城中的邵丁對身份略為有別的道乙頂多是疏遠,但那位跟夫人一同遠赴定國的隨從又是怎樣呢?雖然聽不懂對方的言語,但那神態絕非善意,甚至讓道乙覺得對方根本就看不起定國人。

      「啊,來了來了。」

      眾人所盼望的長官總算到來,不一會兒便是讓對方快速通關,省得多費功夫。

      道乙只見到長官一臉倦容,支使旁邊看熱鬧的男丁們散去,回到自己的崗位上。

      見到道乙與邵丁,東門男嘆了口氣。

      「輪班完沒事就回去休息吧。這回那傢伙有照規矩拿了信物來,省了不少事……這還得謝謝祝府那頭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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