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 神的懲罰 (1)

寂靜的大地邊緣,男子自馬車上跳下來,拿起簍筐,前方有一鐵牌:「前方為流色區域,沒有許可者不得進入」

被鏽跡沾污的字體隱約帶有警告的意味。

男子繞過鐵牌向前走,山麓盡頭逐漸展露於眼前,茂密而高大的樹木生在山坡上,遮擋了遠方的景色。他朝崖邊左方看去,那裡有條約半人身的狹隘小路,本被山岩遮掩,不走到盡頭是不會發現的,是幾經辛苦才能從村民打探得到。

他卸下簍筐,背貼近岩面,以橫行方式往左方邁進,沙子在行走間溜進靴子內,帶來刺痛的不適感。啪沙啪沙,沙石滑落發出不祥的聲音,也令男子心跳加快,終於不再這麽狹窄,視界從茂盛的樹林脫開,往前方伸展,男子轉頭朝右邊眺望。

「流色區域……」他畏懼地說。

即使曾經看過數次,仍不免被眼前的景象所撼動──急湧而上令人發毛的恐懼。

離男子身處的山崖前是連綿山岩,矮小山岩盤蜒於大地,西緩東陡,密密麻麻,彷彿巨人用小錘子雕琢而出的大型藝術品,但這具藝術品被破壞,連綿的山岩在中途被截斷,只有一半呈現屬於石頭的棕銅色,而另一半則消失於濃厚的白色中。

被白色覆蓋的世界。

只容許白色存在的空間。

在男子視線所及的彼方被白色所占據,呈弧形向東西延伸,沒入於天際,就像一道看不見其盡頭的白色巨大的牆壁。最讓男子感到可怕的是那道牆壁的顏色,不是被積雪掩蓋那種活生生的白,而是像濃稠水彩澆灌而成的白。

男子沒法忘記這種白把山林、石塊、河流、鳥獸、蛇蟲等一一吞噬,連人類也不能避免──世人稱這種現象為「流色」。

被吞噬的死物會失去原有形態,而生物則喪失自身的意志,淪落為一團會動的白色團物──日後被世人稱呼為「空」的異等存在,亦是威脅世界安全的敵人之一。

發生流色現象的地方被管理城市的組織「畫廊」(Gallery)列為禁止進入的「流色區域」,違反條例的市民會被拘捕,並接受畫廊的審判。

男子覺得畫廊的提案是多餘的,任誰也不會走進這種可怕的地方,除非有人想領嘗比死更可怕的「流色現象」──活生生被抽走意志是最令人害怕。

男子抱緊雙臂,撫平揚起的汗毛,急增的恐慌使他不欲再望向流色區域,撇開頭心想:「還是快點採摘完回村吧。」

最近城市流行被稱為紫槐紅的貴族顏色,不少商家甚至畫廊都以高價懸賞高級的紫槐紅顏料,而製成這顏料的主要素材――上等的紫槐則生長於東邊邊境的石巖地帶。

男子壓根兒不想靠近流色區域,但無法放棄賺取大量金錢的機會,所以冒性命危險來到邊境山脈。

他深吸一口氣,伸展手腳便向頂峰攀爬,爬到半途便見到在岩上叢生的紫紅植物,眉梢沾了喜意,加快手腳往上攀爬。

腳一落在平地便感到地面傳來異常的震動,不祥的預兆襲向男子內心,他回頭一望,然後發生了他最懼怕的事情。

無法忽視的龐大白色排山倒海地衝破界線,往內侵蝕,泥黃色石塊被迅速吞食,茂盛的樹林瞬間被染白,湛藍的天空同化為讓人恐懼的白色。

――濃烈而又不容拒絕的白。

男子從恐懼中甦醒過來,無暇理會鬆脫的布鞋,慌張以赤足攀爬岩壁,即使被石塊劃傷仍沒有知覺,半滑半爬落到地面,但侵蝕的速度被男子想像中快,白色離山頭只餘五百米,他需在流色來前走過只容橫行的窄道,那八十米左右的距離在男子的眼中等於絕望。

沒有時間猶豫,他咬牙,放棄橫行,正面向前衝,或者危機引發他的潛能,沒有失足掉落崖下,順利來到大路。來到大路後,男子那股蠻勁全失,跌坐在地上,那條窄道亦被白色吞噬,就在男子以為沒救時,侵蝕卻停止下來。

「嗄嗄……停……止了……」

男子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驚恐末定地瞪大雙目氣喘不休。流色區域離他僅約五米,走數步便進入白色的世界內。

「好可怕……」

確定侵蝕真的停下來,他鬆了一口氣,但仍沒有放下警戒,當體力稍為回復便站起來,想儘量遠離流色區域,走沒兩步,被突如其來的不祥氣息定住了,空氣被某巨大物體劃動所產生的流向,脖子後的汗毛紛紛豎起。

――要逃走。

但有種更強烈的靈感暗示他,輕舉妄動只會惹來龐然大物的注視,他定住,緩慢地轉動頭顱。

一團白色。

巨大團物從流色區域闖進有色區域內,在其他顏色的襯托下,它的存在顯得兀突而不自然,彷彿有誰把白色的顏料狠狠蘸在已完成的畫作上。它足有兩人身高,有著仿如人類的四肢和軀體,長長的雙手無力垂力於地上,短小的雙腳屈膝扎緊於地,凝似頭部的橢圓形左右擺動,像在探測著什麽。

「啊……怪,怪物……」

男子清楚了解眼前異常的存在。

「空」是畫廊為這存在別上的專有名詞――被神剥奪了夢想和意志、失去了顏色的罪源。當人類或其他生物被流色吞噬後,變成無意識的白色團物,並會無差別襲擊有色生物,欲奪去其顏色。

本來空只會在流色區域行動,但當流色浸蝕發生後,空較平時活躍,並能現身於有色區域。

男子併住呼吸渾身僵硬,他明白假如不想些辦法,一定死於……不,是要面對比死更害怕的流色。

他審視空,內心的恐懼增大。

根本不是凡人能匹敵的怪物――巨大而虛無的存在,吞噬所有事情,如銅牆鐵壁無法動搖一分一毫。

――只能放手一博。

男子撫摸放在腰間防身用的匕首,以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拔刀,用力擲向空後,然後頭也不回地拚命向前奔。沒入空軀體的匕首瞬間成為白色團物的一部份,男子因為背向空而沒能看到這幕,或者要說幸運沒有看到,否則只會被絕望和恐懼所支配而沒法奔跑。

飛來的匕首使空停窒了數秒,男子稍為拉開距離,但那不足三米的距離根本無補於事。空移動頭部的,目擊到男子奔跑的踪影後,挺直身軀,下半身猛力跺地,它如不受重力影響高躍至半空,大幅度衝前,然後隕落。

瞬間落在男子面前,龐大的身體阻截了前路,男子發出絕望的慘叫,轉身往回跑卻因驚嚇而跌倒在地上。空縱身往前,伸出異於常人長而粗大的白手臂壓住男子的身體,像要逗弄獵物般,不急著屠宰男子,反而緩慢迫近,沒有任何五官的白臉龐迫近男子,那虛無的白色使男子陷入將近瘋狂的恐懼中。

一把閃著虹彩的光線貫穿擒住男子的白手,喀落一聲,足有半身長的白色團物滾落在地上,切口被無數的虹光占據。儘管手被剖開,但空像感應不到痛楚,慢了數秒才移動上半部,想尋找攻擊自己的人,但再度出現的光線切開了它。龐大身軀分成兩半滑落地面,化成一攤無力的白色,很快消失於泥黃色的土地上。

「咳咳――」

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男子嗆住,咳嗽不停,由上等皮革製成的短靴走入男子被淚水模糊的視線內。

「沒事嗎?」

「嗄……沒……沒事,謝謝你。」

青年軟若綿絮的柔和聲線撫平了男子的心,男子抬頭望青年,然後微微抽一口氣,呆楞地張開嘴巴,直視對方的容顏。

――非人之相……難道他是神派來的使者?

男子驚嘆地在心裡提問。

青年擁有一頭蜜糖金的捲曲短髮,潔淨雪白的肌膚,描繪微彎弧度的濃密眉毛,羽扇狀的長睫毛,如玻璃彈珠清澄的翠綠雙瞳,挺直的鼻樑,兩片透著淺紅的薄唇。此時挾著親和的笑意,讓人無法不對他產生好感。身形高佻而瘦削,並非不健康的過瘦,而是有種跳脫塵世的飄逸感,擁有與別不同的存在感。

所有美好事物拼湊起來便是一幅完美無瑕的人像畫作,名為「天使」。

「不用謝。」

「您是來自畫廊吧。」

男子理所當然地說,這是他接受的知識中得出來的結論。

自畫廊創辦以來,畫廊每星期都會安排禮拜堂,教育市民關於神的事。每位居民都必須參與,出席率不足會被畫廊以背離神的名義捉走,進行審問。

在男子參加的其中一堂禮拜堂中,畫廊提到唯獨擁有神之祝福的神器「畫具」才能剿滅空,而只有被神挑選的人才能啟用神器,這些人一經確定便會被畫廊召集,成為旗下名為「奉獻者」的畫廊職員。

剛才青年從空手中救回他,這無疑說明青年是能使用畫具的奉獻者。

「嗯……也有這種說法呢。」

對方回答得模稜兩可,但不會讓人反感,彷彿怪責他才是最讓人覺得奇怪的事情。

「您怎麽會來到這裡呢?難道畫廊也要紫槐嗎?」

青年搖頭,嘴邊的笑意絲毫不減,像天生俱來的本性。

「不是嗎?啊!我知道了。」男子想到了答案,眼角帶著得意地說:「一定是進行祕密任務,始終作為管理整個城市的組織,當中想必有許多不可告人的事情要處理,例如救出機要人物、尋找新的奉獻者等等。」

「我有任務要完成。」

「任務?果然沒猜錯,是怎樣的任務呢?……啊,這應該不能告訴給平民知道吧。」

「沒關係,因為這個任務需要你的幫忙。」

「我的幫忙?沒問題,剛才的救命之恩,只要是能做到的事情,我一定盡力幫助!」

「很簡單,請讓我殺死你。」

「咦?」

男子著迷地看著青年的微笑,直到腹部傳來異常的顫動才稍稍清醒過來――那是一種被割開的撕破感。

彷彿麻藥的效力消散般,男子感到難以忍耐的痛楚,想張開口哀號卻無法成功發出聲音,因為更深的痛楚把他的力氣奪走。

青年維持嘴角的微笑凝視著男子掙扎的過程,手中的刀刃毫不留情刺入對方身體的深處。

最後一絲力氣自男子的身體溜走,獨留下一具失去了生命的軀殼。

青年優雅地抽回刀刃,享受肉被割開、血液滑落的滑膩感。

失去刀刃的支撐,屍體無力地滑落。

啪嗒,重物墜落地面的聲響。

陽光照落在染血的刀身上,綻放鮮紅的光芒。

青年揚起更快意的笑容,如藝術品般的面貌使他看起來神聖得不可褻瀆。

「感到榮幸吧,你將成為神的腳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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