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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祭之翠竹山庄

江湖传闻,邺城最大的门派玉剑阁遭遇仇杀,一夜大火,往日繁华尽数破灭,阁主楚华尸骨无存。又有传闻,楚华妻子身怀六甲,大难之日服毒殉情,跟随楚华而去。一时间,谣言四起,人人嘘唏玉剑阁一夕败落,却不知何人所为,又慨叹背后敌手心狠手辣,连妇孺都不放过。说来道去,总归脱不开一个“仇”字。

苏云韶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脑中一片空白。

“你醒了?”

一个低沉内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云韶转过头去看,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男子。男子面容俊朗冷漠,仿若冰雪一般。他穿着一件简单却名贵的白色衣袍,只有在袖口和衣领上绣着几只翠绿的竹子。

陌上君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大抵就是这样的人了。

苏云韶想要起身,却发现腹部有些异样,她低头看了看,却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她的小腹居然高高的隆起。她有身孕?

再看看那男子,眉梢眼角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苏云韶似乎有些明白了。于是她微笑着问:“你是我的夫君吗?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叫什么?”

男子似乎很吃惊:“你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怎么会?”

“发生了什么事?我头好痛。我只记得,我是承州苏家的女儿,可我不记得我已成亲。你是我的夫君吗?”苏云韶支起身子,靠在床上。她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

男子眉头微蹙,没有回答,只是朝着门外吩咐:“来人,请大夫。”

房间内很安静,鹤发如银的大夫紧蹙起眉头,许久,他收回手道:“夫人掉下马车时似乎摔到了头部,所以才会忘记以前的事情,不过没有大碍。”

“那她会想起以前的事吗?”男子有些紧张,追问了一句。

大夫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这个到说不准,或许会,或许不会。不过,若是刺激一番,会很容易想起。”

“多谢。”男子道过谢,派人送大夫离开。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苏云韶和男子二人。苏云韶看了看男子,轻声询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呢?还有,这里是哪里啊?”

男子抬头紧紧地盯着苏云韶,眼神复杂,似乎有愧疚,有犹豫,还有淡淡的难堪。他的眉头紧蹙,似乎陷入什么两难的境地。最终,他说:“这里是翠竹山庄,我是庄主沈君竹,你的、你的夫君。”

苏云韶有点儿吃惊,但似乎又是意料之内的。

一个小厮躬身而入,低声道:“庄主,玉剑阁的事情需要……。”

“我知道了。”小厮话未说完,沈君竹慌张地立刻出声打断,“告诉庄里所有人,夫人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小厮看了一眼苏云韶,诧异地呢喃,“夫人?”

房间里太过安静,苏云韶尴尬拘束,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夫君?你是不是有事要处理?什么玉剑阁的。对了,我和玉剑阁有什么关系吗?我听着挺熟悉的。”

“一个江湖上的小帮派罢了,哪有什么关系?你不许多想,好好休息,我走了。”沈君竹看起来有些慌张,连语气都有些生硬。他急匆匆的离开了。

初夏的阳光是最舒服的。苏云韶躺在庭院中软榻上晒太阳,身旁是一大堆的丫鬟婆子,都是沈君竹亲自送来的,说是往日里伺候她的人。

听沈君竹说,她那日去寺庙里祈福,回来的途中马儿被惊着了,她不小心摔下了马车,四个大夫辛辛苦苦地救了她四天三夜,才保住他们母子。谁承想,她居然摔倒了头部,什么都不记得了。

阳光晒得苏云韶有些昏昏欲睡,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打算小眯一会儿。

“夫人。”一个小丫鬟靠近,毕恭毕敬地说,“庄主得了几盆豫州花城的兰花,问是否要放在您的房里?”

“兰花?”苏云韶吃了一惊,疑惑地问,“夫君难道不知道,我靠近兰花会过敏吗?”

小丫鬟似乎没想到苏云韶会这般回答,一时间被问住了,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苏云韶略带疲惫地摆了摆手说:“算了,你下去吧。”

小丫鬟离开了,苏云韶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和疑虑。既是同吃同住的夫妻,为何连这般简单的事都不知道?

晚饭的时候,沈君竹来了,身后的一大帮人捧着几盆花。

“这帮下人,传个话也传不全。明明是素绢布仿制的兰花,居然没有说清楚。”沈君竹轻松淡然,看不出一丝异样,“我知道你喜欢兰花,可又对兰花过敏,便让人准备了这几盆假兰花。”

沈君竹命人放下花盆,苏云韶仔细地看了看,果然是素布仿制的兰花,但仿的极为逼真,不仔细看很容易当成真的。

苏云韶心中的疑虑与不安消失殆尽。她确实喜欢兰花,可是无奈她从小就不能靠近兰花,否则便会浑身起疹,痛痒难忍。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对兰花过敏,但很少有人知道她其实特别喜欢兰花。

她说:“多谢夫君。”

“夫君,我们是怎样认识的?”

沈君竹微微一愣,似乎陷入了回忆,他微笑着说:“那日是中秋,我受人之约游湖赏月,你正好在附近的船上,弹琴唱歌,盈盈巧笑,不知不觉的我就动了心。于是便忍不住托人打听你的消息。那大约是我最放肆最不顾礼节的一回了。”

“我哪有你说的那般好?”苏云韶抚摸着小腹,羞赧可爱。

沈君竹望着苏云韶,漆黑如墨的眼眸深情的能溢出水来。他道:“你大约永远不知你对我来说,多么有魅力。”

“夫君。”苏云韶娇嗔着望着沈君竹,轻声呢喃,“夫君今晚留下来可好?我如今什么也不记得,这里对我来说太陌生,我一人待着会害怕。”

沈君竹突然惶恐,手脚慌乱地躲开苏云韶,“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今夜怕是不能陪你。时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你去哪里?这几日你一直不住在这里,难道,我还有什么姐妹不成?”苏云韶拉住沈君竹,面色紧张。自从她醒来,沈君竹就没有在她房间过夜,她忘记了以前的事,不知道缘由,一直在胡思乱想,却不好意思直问。

沈君竹尴尬地干咳一声:“胡说什么?哪有什么姐妹?只是……只是你现在有身孕,大夫说你我不便同房。”

苏云韶脸颊绯红,羞赧地低下头呢喃自语:“我什么都忘了,怎会知道?”

沈君竹揽住苏云韶的肩头,温柔的许诺:“放心,翠竹山庄只有你一个主母。”

苏云韶靠在沈君竹的胸膛上,心中小鹿乱撞。女人对甜言蜜语向来没有招架之力,苏云韶也不例外。

“夫君,你说我们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好?”

“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男子从身后拥住苏云韶,温柔低语。

“夫君真好。”

苏云韶沉浸在梦中,幸福又快乐。可是画面一转,便是肆意的火舌和泼天的浓烟,哭声,喊声,厮杀声刺耳,苏云韶站在火焰中迷茫,焦急,却无济于事。

“娘子快走。”男子满脸鲜血与伤口,面容模糊,但他却固执的把苏云韶护在身后。

“不,夫君,一起走,我要你陪着我一起走。”

“快走,带着我们的孩子,走!”男子声嘶力竭,没入大火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不!”苏云韶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那样真实的梦境,连火焰那灼人的温度都感受得到,仿佛曾经真的经历过那样的大火一样。苏云韶捂住胸口,觉得烦闷不安。

这夜,苏云韶望着陌生的房间发呆至天亮。

许是一夜多思未眠,清晨,苏云韶脸色憔悴苍白。

“怎么了?”沈君竹见苏云韶许久为动筷用早饭,轻声询问。

苏云韶回过神笑笑:“无事,昨夜做了奇怪的梦,忍不住多想了想。”

“什么梦?”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梦境太真实了些,有些奇怪。我梦到一场大火,你我被困在火中,你疯了一般的让我快走。夫君,我们曾经遇到过火灾吗?”

“哦,有过。那是你刚过门的事儿,已经过去好几年了。那场火,的确挺大的。”沈君竹神色闪烁,扭过脸去,仿佛依旧心悸那场火灾。

“那后来呢?”苏云韶追问。

“后来、后来有人来救,你我才得以逃过一难。”

“原来是这样。”苏云韶回味梦境,依旧觉得不安,隐隐中,有什么不对劲,但她却怎么也想不出不对劲在那里。

“对了,夫君,你说,我们给孩子起什么名好?”

“都听娘子的。”沈君竹神色讪讪,低声呢喃,兴致缺缺。

苏云韶又一次从大火的梦中惊醒,依旧是夜深人静之时。擦擦额头上的汗,苏云韶觉得身心俱疲。起身站在窗前望月,苏云韶怔怔的站着,回想那个梦。半响,苏云韶突然后退一步——她终于知道了白日里的不对劲来自哪里。

沈君竹说,火灾发生在她刚过门的时候。可是,在梦中,男子声嘶力竭,说的是“带着孩子一起走”。如果真如沈君竹所言,那个时候自己才刚过门,哪里来的孩子?

苏云韶觉得胸口发闷,心悸难耐。她捂住胸口,脑海里不断闪现梦中的大火和那面容模糊的男子。

那男子,会不会不是沈君竹?

疑惑如浓雾渐渐涌起,侵入苏云韶的内心。

“夫人,您的茶。”

小丫鬟递过茶水,苏云韶神色怔怔,伸手去接,却不小心把茶杯碰落在地。茶水飞溅,一块碎瓷片擦着苏云韶的手而过,划出一道细微的伤口。

“夫人饶命。”小丫鬟手忙脚乱地跪下求饶。

“怎么做事的?笨手笨脚的,滚出去跪上两个时辰。”

苏云韶很少发脾气,可是最近几日她休息不好,心中的担心疑惑日渐浓厚,整个人处在崩溃的边缘。难免心浮气躁。

“算了,我出去走走,你们把这里收拾干净了。别跟着我!”

翠竹山庄最多的便是竹子。

苏云韶一个人在竹园里百无聊赖的踱步。身边是泠然生风的幽碧苍竹。

竹影疏疏,竹香阵阵。顺着小路转个弯,翠绿稀疏的竹林中传来两个小丫鬟的声音。

“……肚子里还不知道怀的那个野种呢,还真把自己当主母了,居然罚我跪两个时辰。”

“就是,不过是庄主捡回来的山野姑妇罢了,庄主心善,给她个名分,居然摆起主人的谱。看着就烦。”

“我就不愿意伺候她。咱们费尽心血的给她演戏,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生怕出错。每天提心吊胆,烦死了。说不定,她的失忆也是装的呢!”

“算了,别说了,被人听见了又要倒霉了。我先走了。”

仿佛被人砸了一棒,苏云韶头脑眩晕,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手足无措的踏出一步,苏云韶便失去了知觉。

天上朗月清明,一片安静的透亮。苏云韶悠悠转醒,有些出神。屋里是漆黑安静的,没有灯光,也没有人。从窗口照进来的微弱月光在地上落下斑驳的碎影。

苏云韶披上衣衫,推门而出。门外,沈君竹一袭翠竹白衣,负手而立,仿若谪仙。

说起来,苏云韶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他了。

“……你怎么在这儿?”苏云韶淡淡开口,似乎与往日并无二样。

“你晕倒了,不放心。”沈君竹依旧深情温柔,可是苏云韶却撇过头去,躲过他的深情凝望。

“沈君竹,楚华在哪里?”

低声的呢喃,仿若自语。沈君竹惊了一跳,漆黑如墨的双眸中渐渐涌起浓雾,许久,他道:“你想起来了?”

苏云韶苦笑着,答非所问:“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兰花的?”

沈君竹轻叹一声,脸色沉了下来,没有言语。

昏迷中,苏云韶成为了看客,看尽了玉剑阁阁主楚华短暂的一生。她看到了楚华与妻子的深厚情谊,看到了玉剑阁的毁灭,最后她看到了自己的身份——楚华之妻。

那一瞬间,往事奔涌如潮。

“怪不得我对‘玉剑阁’三字会那般熟悉,怪不得你不知道我对兰花过敏,怪不得你从不在我房中休息,怪不得你的解释与梦境不同。原来你根本不是我的夫君。”

苏云韶眼眶渐渐湿润。她冷声道:“沈君竹,我没想到会是你。”

那日玉剑阁突生大火,阁里所有的人都中了药,浑身无力。楚华拼尽了力气,才把苏云韶从火里推了出来。也正因为如此,她才看到了玉剑阁外一身翠竹白衣,清冷如雪的沈君竹。

那时的他,面容冷峻的看着玉剑阁,如墨的双眸中,是泼天的仇恨和报复过后的快感。

身心俱疲的苏云韶支撑不住的晕了过去。她以为沈君竹会杀了她,可是她没想到,醒过来后,却是另一番光景。

“沈君竹,我想不明白,楚华把你当成至交,为何你要这样对他?”没有质问   ,没有怨恨,没有声嘶力竭。只是淡淡的一声询问。

“不过是江湖恩怨罢了。”

“好一句轻描淡写的江湖恩怨。果真是你沈君竹的风格。”苏云韶冷笑,“沈君竹,你知不知道我多想杀了你。”

沈君竹负手而立,清冷如月,没有言语。

苏云韶抚摸着隆起的小腹,转身而走:“我不杀你,只因你救了我们母子,可是,沈君竹,你终究是我的仇人。”

沈君竹望着苏云韶的背影,心中翻涌起无尽的悲伤。苏云韶不会知道,沈君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情”字。

沈君竹初次见到苏云韶是在中秋夜,那时他受楚华之约游湖赏月,在附近的船上遇见了苏云韶。苏云韶弹琴唱歌,翩翩起舞,舞进了沈君竹的心。他们隔水相望,沈君竹看见了她发髻上的兰花玉簪。他想,她是喜欢兰花的。

中秋夜后,沈君竹托楚华去打听苏云韶。可是,三月过后,楚华告诉他,苏云韶已有婚约。不久,楚华娶妻,他去参加婚礼,却发现,新娘竟是苏云韶。

那一刻,他才明白,楚华骗了他。

多番打听,让楚华自己也动了心。

邺城是个繁华之地,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最近着江湖上可是热闹极了。前番玉剑阁惨遭灭门,无人生还。如今那翠竹山庄又是一夜大火,连那沈君竹都没能逃出来。”

“这翠竹白衣的沈君竹和那玉剑侠客楚华是人尽皆知的好兄弟。没想到一起被人灭了门。当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就是,也不知道谁连累了谁,又是得罪了那位高手。”

“……”

酒楼里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大多数的人都是平民百姓,心中计较着柴米油盐,却偏偏装出一副行走江湖,道行颇深的样子。

“小二,结账。”

一个怀抱婴儿的夫人黯然地放下竹筷,付了银子,默默地离开。

人生在世,如同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则人不动,心若动则人妄动,一动,则伤筋动骨,痛不欲生。沈君竹情根太深,执念太重,终究坠入深渊,万劫不复,空惹一身伤痛。

说到底,江湖恩怨,无非来源于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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