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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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出發前一天,我都沒有再接到他的訊息或電話,我這邊也不方便自己打過去給他,反正已經做好前往赴約的決定了,想太多也沒辦法解決問題,只能到了那裡再看看他到底想怎麼樣了。

    能夠這樣開口向公司請假一個禮拜,到遠方去旅行,喘口氣,稍微離開乏味的工作和生活,就很滿足了,更何況可以見到他,不論我們的未來如何,此刻的我是非常想念他的。

    距離上次見面已經兩年多了,雖然嘴上不說,每天思念他的心情有如在鍋裡不停翻攪滾燙的熱湯。

    懷著不安和期待的心情,去了一趟購物中心買了隨身行李箱,偷偷藏在老爸的福特老車的後車廂裡,當然鑰匙事先已經從牆上掛著的鑰匙收藏盒裡取出。

    偷偷摸摸的行為讓無趣的人生頓時變得刺激起來,其實我大可以買行李箱回來宣告明天開始要到加拿大出差一個禮拜的,但是我的工作實在沒有出差的必要,到時候又要找一大堆藉口也很惱人,加上又怕媽媽知道了會開始無限放大她的擔心導致歇斯底里,我還是決定出門了再告訴弟弟。

    該是輪到他面對和收拾殘局的時候了。

    收拾行李時突然開始擔心了起來,要是他沒有來接我怎麼辦?   第一次做這麼長途的旅行,英文又不好,萬一發生什麼事情就糟了。

    打開手機查看他寄過來的電子機票,凝視著這張沒辦法中途棄程下機的機票,不管是我的未來還是戀情,都虛無飄渺像是身處在迷霧中,完全沒有發現,這是一張單程機票。

    我懷抱著浪漫旅行的想像打開了鑲著粉紅色邊框的嶄新行李箱,放進幾件夏天材質的棉麻上衣和裙子,一套運動衣褲,幾套全新的內衣褲,特地準備了性感睡衣一套,普通睡衣一套,盥洗用具,保養和化妝品,一本詩集,最後考慮要不要帶上那兩本笨重的《芳香療法百科》和《香草與生活》。

    決定要學習芳香療法是什麼時候的事呢?我想起了剛認識他的那一天。

    那時候我才23歲,大學畢業後進入一家紡織公司擔任會計專員,因為是社會新鮮人的緣故,每天的工作有堆積如山的雜務和代辦事項要學習和處理,加上我容易緊張,很怕犯錯,帶給別人麻煩跟招惹主管,總是戰戰兢兢的,精神很緊繃,晚上經常失眠。

    那天早上我不小心睡過頭,慌忙中停好車抓起皮包衝向辦公室,努力趕在最後一分鐘打卡,一不小心鞋跟拐了一下,手上一疊文件滑落,我驚叫了一聲,放棄了準時打卡的小小夢想,蹲下來把散落一地的紙張撿起來的同時,一位穿著俐落合身深藍色西裝的男士不知從何處冒出來,蹲在我旁邊像是熟識的同事般幫忙把我製造的混亂拾起。

    似乎見我精神不濟,從口袋中拿出一瓶精油給我。穩重簡約風格的標籤上寫著:Organic   Neroli

    「拿去用吧!滴幾滴在溫水中,泡澡或泡腳都可以,晚上沒睡好很容易生病喲。」

    望著他起身離開的背影,我兩眼被淚水模糊,被陌生人關心呵護著的感覺像是在冷冽的冬天裡被溫暖的毛衣擁抱著,暖洋洋的。

    這是我聽過最溫柔也最帥氣的話語了。那天上班的時候不停想起在停車場時的他的身影,和他低沉性感的嗓音。

    主管交代的工作繁多,我卻是第一次心不在焉。

    在停車場拐傷了腳,那個禮拜得撐著拐杖很不方便,午休時只能在辦公桌吃家裡帶來的冷便當,後來腳傷比較好了,就算走路一跛一跛的不方便,我也想到街上去吃碗熱騰騰的拉麵。

    沒想到在拉麵店又碰見他,我打了招呼後,很自然地就在他為我拉開椅子上坐了下來。

    他先開口說:「腳怎麼啦?」

    「那天在停車場跌倒扭傷了。」

    他哈哈大笑,我還在納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時,他又突然停止了突兀的笑聲,正經八百的說:「你那天跌倒的英姿真令人印象深刻呢。」

    這是諷刺還是讚美?我一時搞不懂他的意思,但心裡犯滴沽:這人也太沒有禮貌了,就算之前他幫過我撿起掉落的文件,還送給我一瓶名牌的精油,我們也只能算是點頭之交而已,這樣說話像已經熟識的老朋友讓我很不自在,我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喔,那天真的是很感謝你,送給我那麼高級的精油,那香味好特別,我每天用它來泡澡,真是舒服極了。」

    「嗯,你喜歡真是太好了,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個性又很毛躁,媽媽常常用精油幫我按摩,久而久之,身上就習慣帶著幾瓶精油了。」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眼神就像孩子般天真無邪。

    「你的媽媽好溫柔喔。對了,該怎麼稱呼你呢?」

    「我姓沈,名叫綠亞,因為”亞”很容易被看成”豆”,所以從小就被叫沈綠豆,你可以叫我”綠豆哥”。」我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差一點噴出拉麵的湯汁。

    這稱呼也太親切了吧,我心想。為了保持第一次見面的好形象,我忍住哈哈大笑的慾望,客套了一下。

    「好有趣的名字啊,自我介紹的時候,立刻令人印象深刻。」他從容優雅的微笑跟他的綽號有點不協調。

    「但在公司裡稱呼你”綠豆哥”不太好吧?」我有點介意。

    「公司裡就叫我Alex吧。」他遞給我名片。因為私人原因,剛從加拿大的設計部門調職回來。

    「那你呢?」

    「我?」差點沒反應過來,「噢,我叫向文月,方向的向,文章的文,月亮的月,很普通的名字。」

    「很美的名字!」他閉上眼睛不知道在幻想著什麼,「稱呼你小月好嗎?」

    這時候他的餐點送過來了,服務生說了聲抱歉打斷了這個尷尬的時刻,我也鬆了口氣,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吃起熱呼呼的拉麵,避免自己發出吸湯的呼嚕聲,他則像個小男孩,大坨大坨的撈起麵條塞在嘴裡。

    是的,這段午餐的滋味後來變成又苦又甜,我時而沉溺在這段回憶裡,時而不願想起。

    因為我很喜歡吃這家店的拉麵,湯頭濃郁又道地,本來就經常光顧。那天開始則時常在這裡碰到綠豆先生,像是老早就培養好的默契一般,不管先到後到,我們總是有機會坐在一起,就這樣順理成章,變成了午餐約會。

    啊…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一邊整理行李,心情不由自主地騷動了起來。

    我起身到衣櫃中拿出收藏的精油,連這些都一起帶去吧。

    24瓶各種芬芳的瓶罐收藏在一個訂製的橡木盒中,蓋子上面把我們的姓氏英文開頭兩個S巧妙地連綴雕刻在一起,是我的心肝寶貝。

    這是秘密結婚日之後一周年他送我的禮物,那時候我還期待著哪一天可以和他步入禮堂,慶祝真正的結婚紀念日,完全不曉得他已經有未婚妻了。

    綠亞家境富裕,十三歲就移民到加拿大,是家裡的唯一兒子,排行老二,有一個姊姊。個性非常堅強獨立,溫柔又浪漫,從祖父那一代開始經營的中藥行,對他完全沒有吸引力,為了脫離家族企業,到自己喜歡的時尚業闖盪,他答應接受爸爸的條件,跟家族世交的女兒交往。

    對從小接受西方教育的他來說,爸爸的要求實在是可笑得不得了,大概是很怕他取了一個不同種族文化的妻子回來吧。為了自己的將來,他只好提議先見見這位小姐再做決定。

    沒想到跟對方見了面之後,他心中原本對老爸的安排帶有的疑慮和排斥,馬上消失無蹤了。兩個人談得很來,同一所大學畢業,都很喜歡閱讀和戶外活動,時常相約去划獨木舟。約會了兩年後,雙方的爸爸都急著抱孫,要他們趕快結婚,但是綠亞覺得自己還年輕,不想太早進入婚姻,只好決定先訂婚滿足一下老人家的期待。

    十年前他說因私事調職回來台灣,其實是他的未婚妻的爸爸生病了。

班機是周六的早上9:25。計算一下到機場和準備通關的時間,我得在早上五點半左右出門,剛好是爸媽起床的時間。  

我提早偷偷的把行李拿下樓,小心翼翼避免行李箱在窄小的樓梯間碰撞到牆壁,驚醒淺眠的媽媽,這段短短的十八個台階像是橫越薩哈拉沙漠一樣困難。

    早餐沒吃,在桌上留了一張我臨時決定去旅行很快就會跟家裡聯絡,請大家不用擔心的字條,再次檢查了一下重要證件和錢包就上路了。

    五月末的清晨,天色未亮,東邊的天空,掛著朦朧的上旋月,彎彎的月相有如一抹開朗的微笑,祝福著我的旅程。

    回頭望著住了三十多年的老房子,它像一個雍容大度的老紳士一樣,沉默凜然地守護著這個吵吵鬧鬧,讓人身心俱疲的家。

    如果出門前曉得這次離家就再也見不到這風景,我一定會好好地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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