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不說話,蔡韶笙並沒有在意,只告訴我該怎樣去找人。她說,阮喬在瑞芳租屋獨居。她道:「我一會兒就打電話給阮橋,告訴他換編輯的事,你先坐火車去,他住的地方離火車站不遠,走路就可以到了。出站之後,你打電話——」她似乎記得了什麼:「等等!」就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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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回來了,她手上拿著一部舊型的手機。她打開來,輸入兩組號碼:「我把我和阮喬的號碼輸入進去了。」她遞給我:「你先用著,電量應該夠,回來我們再辦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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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收好。蔡韶笙又道:「如果他提出什麼要求,你看情況答應,合理的才做。唔,你放心,其實他也沒有真的提過什麼不合理的要求,就是老人家總是有點脾氣。有事就打給我,我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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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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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看著我:「小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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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了點頭,要拿起背包。她攔住了,另外給我找了個輕便的公文包:「稿子可以放進去,你把手機錢包都放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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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著做,她又遞過來兩張千元大鈔。我向她看去。她道:「你身上的錢應該差不多用完了吧,先拿著,等一下坐車也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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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了一頓,道:「之前寄的錢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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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拉起我的手,把鈔票塞進我的手中:「反正你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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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她,握住了錢。她像是滿意了,一笑。她道:「好了,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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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推著我往外走。一到外面,張姐他們全都看了過來。老周早已回來了,他正在喝咖啡,一雙眼睛微微地瞟過來,馬上又掉開。我不及看清他的神色,被蔡韶笙帶下了樓,她陪我走到路口,還不斷叮囑:「小心點,慢慢來,有什麼事情就打電話。手機沒電的話,記得出版社的電話吧?你用公共電話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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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連說好,才感到一種極其慎重似的緊張。阮喬這個人物於我十分陌生,只知道他將近七十歲,還在寫小說。聽蔡韶笙的介紹,曉得他拿過幾項文學獎,不知道他寫什麼類型的小說?上學時,我常常到圖書館或書店,翻了不知道多少本小說,印象中完全不記得曾在架上見過這個名字。我心裡頓時一陣惘惘,都不知道多久不看小說了,過去一段時間根本沒有這方面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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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台北車站,剛巧馬上有一班火車去南澳,中途停靠瑞芳。我買好車票連忙進月台,火車倒是慢吞吞才來。剛剛停下,一堆人從四面湧上來,全都預備搭車的人,周遭各種氣味,不明臭氣,人氣……熱而悶的一團。後面的人差不多貼著前面的人擠了上去,背後熱烘烘的,十分不舒適。車上還有空位,我去坐下,兩手抱緊公事包,並不敢發呆,仔細地聽著廣播報站名,怕過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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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瑞芳時,已接近傍晚,大概前面下過雨,月台邊緣留著幾汪的水,地面看上去灰答答的。我沒有來過這裡,以前坐火車經過,看過月台的模樣,其餘模糊。火車站內也並不怎麼特別,普通的車站樣子。出去後,階梯下左邊停著幾部計程車,再往外一片廣場,四周都是房子。也形容不出什麼,就覺得奇異。也是因為要找人,心裡緊張的緣故。我拿出手機打阮喬家裡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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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拖長的鈴聲,響了老半天,我越覺得心裡七上八下的。終於,有人接起來,低低的沙啞的男人聲音:「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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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道:「您好,請問是阮喬先生嗎?我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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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說:「現在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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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話馬上切斷了。我站在原地,感到莫名其妙,又不知所措。也沒有辦法,只好聽從。蔡韶笙在給我的手機中存了地址,阮喬住在明燈路上。我左右看看,找人一問,原來車站廣場外面的馬路就是明燈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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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整排的樓房,不算高,差不多五六層樓,出入口正對馬路這邊,一樓多半用來開店做生意。我努力認門牌,不熟悉這裡,花了些時間,走過幾個路口,看見一幢六層樓的公寓,它旁邊不遠有一家便利商店。阮喬住的公寓就在這裡。公寓一樓是一家補習班,這時間走廊上鬧哄哄的,許多家長來接送孩子,老師與家長們搭訕著談天,沒人注意到我。公寓大門在側邊走道的裡面。我走了進去,鐵灰色的大門緊閉,旁邊牆壁上安裝整排的信箱,另一頭設了對講機。阮喬住五樓右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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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下電鈴,等了一會兒,聽見短促地嗶聲,大門霎時開了。我遲疑了一下,才推門進去。裡頭有電梯。我上了五樓,電梯門一開,走了出去,按了右側的門鈴。等了不知道多久,就聽到外頭的人聲車聲。電梯始終停在這一層樓,樓道內一直也沒人出來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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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猶豫是否再按一次門鈴,或打電話。裡頭的門突然開了,開一半,從半開的隙縫中露出一張臉,瘦削的,透著青蒼的白,上了年紀的男性的臉。那目光凌厲,把我牢牢地盯住。我霎時僵住,彷彿有什麼被看穿了似的,簡直不想面對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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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了一頓,開口:「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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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打量了我幾下,終於拉開門,露出他的整個模樣。真是年紀很大的人,滿頭花白。身材倒是瘦長,在他這種年紀,身高看起來還是非常高。也非常整潔,衣著乾淨,白襯衫西褲。這是阮喬?聽說了他孤僻的事蹟,我以為外表必定邋遢。我盯著他看半天,大概他不太高興,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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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他發怒,忙道:「您好,我,我是出版社的人,您是阮喬……阮喬先生,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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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開口:「你叫什麼名字?」就是剛剛電話裡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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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趙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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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道:「單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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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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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面無表情,他道:「等一下再來。」他馬上關門,砰地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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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住。就要按鈴,又一頓,怕真是惹怒他,到時拿不到稿子,無法向蔡韶笙交差。我只好先走。回到樓下,補習班外面已經安靜下來,學生們似乎全都進去上課了。從玻璃門望進去,前台只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她在講電話。天色漸漸地暗了,對面公寓的外牆看上去灰樸樸的,沿街的招牌燈一個個地亮起來,彩卷行,火鍋店,旅社,再過去一家小吃店的黃色招牌燈光雪亮,熬煮的鍋爐冒出白煙,一縷一縷地跑出來,夾著濃郁的滷肉香味。現在我身上並不是沒有錢,也不是不餓,依然站著沒有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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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習班裡面的年輕女孩子已打完電話,向我這裡看來了,我才不得不走了。也不知道去哪裡,就到隔壁便利商店。我在用餐區的空位坐下。不知道要等多久?應該告訴蔡韶笙,但是剛才打過電話,手機電量馬上掉得厲害,我擔心後面沒電,接不了阮橋打來的電話,便不敢用。我在這裡坐了很久,後來實在忍不住,買了一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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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公事包裡傳出鈴聲。我急忙拿出手機,是阮喬的號碼,立刻接起來:「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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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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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橋說完,又立刻掛斷。我不敢拖延,趕緊回到公寓樓下。大門仍然緊閉,我按了電鈴,阮橋沒有開門,對講機傳出他的聲音:「看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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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五樓的信箱。光線昏暗,還是隱約可以看見裡面放了東西。我伸手進去,摸到一疊東西,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地抽出來。是一包厚厚的牛皮紙袋,我打開瞧了一眼,袋子裡放了一大摞稿紙。我抽出來看看,是一份手寫的小說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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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出版社的時候,老周他們四人已經不在了。剩下蔡韶笙,她吸著菸,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我走了進去,她立刻看來,神色飛揚:「你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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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滅掉香菸,兩三步走近。我以為她一定等得不耐煩,忙道:「對不起,本來七點有火車,沒有趕上,後面車班又誤點,手機也沒有電,車站的公共電話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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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好笑似的打斷:「等等,等等,幹嘛道歉啊?我早就猜到手機可能沒電了,不然你就打回來了。現在公共電話也不好找。沒事。」她看著我,重申:「沒事,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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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訕訕地點頭,從公文包取出那包牛皮紙袋:「這是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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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接過去,她對我一笑:「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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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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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小心地拿出稿子看了看,又放回牛皮紙袋內。她走到她的辦公桌,將整份文件收到抽屜裡。她從辦公椅上的皮包翻出一把鑰匙,把抽屜鎖住了。她看我在看,笑道:「這是決定我們出版社下個兩年存活,必須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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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情有些複雜。出版社面臨的困境在下午的時候都知道了,我無法為蔡韶笙做什麼,事實上我還需要倚靠她。我道:「這樣收在抽屜安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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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倒是笑道:「怎麼會不安全?放心,就算丟在桌上也沒人想偷。你不知道,雖然阮喬的小說賣錢,但是除了我們,沒有哪間出版社受得了他的脾氣,出他的書,自找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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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也算領教到阮喬脾氣的古怪,無話可說。蔡韶笙把鑰匙放回皮包,朝我看來,笑了一笑,道:「不用這麼嚴肅,放心,是因為現在太晚,不然我通常要讀過一遍,再一字一字打成電腦稿,之後還要對照檢查有沒有差錯,至少兩遍,還不算校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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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她便問道:「對了,阮喬沒有刁難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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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腦中霎時浮現阮橋那雙刻薄而陰冷的目光。我一頓,道:「沒有,他就是要我等。」我告訴她經過:「那時候他可能還沒寫完,才要我再等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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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道:「他不可能還沒有寫完,他一寫就是兩年,因為他追求完美,雖然我們跟他定了截稿日,但是每次也要等他打電話通知,我們才可以去拿,今天就是他先打電話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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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發生的也知道了。我沒有特別的想法,雖然今天見到他本人,不過一面,對於他以前就是怎樣的人,半點不知情。倒是蔡韶笙彷彿愧疚,又心虛似的:「他絕對是故意叫你等的。我打電話,告訴他我們另外派人去,他說不必了,他不交稿。我又說了半天,最後他也沒有表明同不同意,反正掛了電話。我想,你人已經去了,他不會不給你開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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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沒想過阮喬是故意的,一愣。蔡韶笙面露歉意:「是我的錯,是我沒有聯繫好,才讓你等到這麼晚,不好意思啊,趙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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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道:「學姐不用抱歉,我完全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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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便一笑。她看看時間,道:「不早了,我們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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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好,才想起來把公事包還她:「學姐,這個,手機和兩仟塊都放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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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沒有接,她向我看來:「兩仟塊?你沒有用掉?你怎麼坐車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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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了一頓,道:「之前的錢還有,來回的火車票也沒有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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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道:「吃飯呢?你有沒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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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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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就不說話了。她接過公事包打開,拿出手機和錢。她把手機往旁邊桌上一放,過來拉起我的一隻手,將鈔票塞到我的手裡:「叫你拿著就拿著,上次寄多少錢我不知道嗎?這中間你不用吃飯生活?還要坐車回台北,算算能夠剩下多少?」她盯住我:「既然你來找我,就不要跟我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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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著她,默默無言,才慢慢地點了點頭。我捏著錢,垂下眼皮,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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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鬆開我的手。她嘆了氣,道:「我看你一定沒吃飯。好了,不用解釋,今天走來走去,應該累了吧。走吧,拿好你的東西,我也還沒有吃,我們先去吃飯,然後回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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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想說話,蔡韶笙馬上又補一句:「不要討價還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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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抿了抿嘴,改口:「謝謝學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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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笑笑,便催促我去拿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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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放在小房間的背包帶上,等她關燈鎖門,隨著她離開。在樓下的馬路到了晚上就是一條夜市,沿途許多小吃,不論開店或者擺攤的,全都是人,還有汽車機車經過去,十分吵鬧,稍嫌悶的空氣。蔡韶笙在夜市買了吃的,帶我回到她的住處。本來蔡韶笙打算帶我找一間店坐下吃飯,照著她慷慨的脾氣,不知道要吃掉多少錢,她也並不是真的賺大錢的人。我堅持不要。只是買小吃也還是花掉不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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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住在出版社後面的路上的一幢老公寓。是她父親留下的,這公寓她父親過去抵押給銀行,幾年前還不出錢,差點被查封。她告訴我,還是她之前的男友幫忙,不然她也不能留住房子。我是知道她那個男友,也是系上的學長,家裡有錢,人卻是很好的,上進,早早決定好了未來的事——大學畢業出國,讀完碩班,再念個博士,以後出來,在當地謀職,就打算留下。如果蔡韶笙的父親還在,大概現在她早已與對方結婚,一塊留在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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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有結婚,似乎也沒有交惡,聽她提起他,口氣還是很好。然而她又說,男方在去年結婚了,太太是他博士班的同學,新加坡人。我聽不出她的語氣有沒有不甘心。並不會問她的感想,不敢。又問了,不免也要說說我自己的事,不如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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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是一般的格局,客廳餐廳,三間房間,一間衛浴。除了主臥,其餘房間不算寬敞。房子裡家具很多,四處堆著一些東西,似乎都是她父親遺留的。沙發上丟了兩三件衣服,茶几上的報紙雜誌堆得歪歪斜斜,還有幾只茶杯,吃一半的餅乾。蔡韶笙開了燈,拉窗簾開窗戶,使空氣流通。大概看見那些雜亂,她臉上有點不好意思:「一個人住習慣了……」就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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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右看看,說不上怎樣的心情。以前來過幾次,對這裡的印象卻好像沒有,包括大學那時候,彷彿全部記不得了。蔡韶笙忙了一下子,才回頭來接過我手裡的東西。她招呼我到餐廳,把袋子裡面吃的拿出來,擺上餐桌,又去廚房取出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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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來,吃吧。」就拉開椅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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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著坐下。聞見食物氣味,立刻感到非常飢餓,便吃了起來。期間蔡韶笙始終沒有出聲。吃了一會兒,我看看她,一時有點窘,忍不住放下筷子。她微微地笑,又斂容,便道:「趙雪,我幫忙你,還要一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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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僵住。蔡韶笙盯住我:「我先問你,你現在有沒有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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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樣問,絕不是無緣無故。之前我打電話借錢,她要匯款,我卻拜託她寄現金,怎樣不奇怪。然而,要說起來,這幾年簡直一團混亂,我霎時有些恍惚,也不知道該怎樣說。欠下的何止是錢。我頓了一下,低聲:「有,當初我的銀行帳戶借了出去,我們分開了,我的這邊是我自己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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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戶會借了誰?蔡韶笙必定猜得到。她皺眉,沉默了一下子,道:「好,你欠了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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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馬上道:「我可以自己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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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道:「但是你自己要還多久?你這幾年這麼辛苦,就是一直在還錢對不對?雖然我也不是很有錢,幫忙一點還是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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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學姐,我可以自己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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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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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學姐對我已經非常幫忙了。這麼多年,我不聯絡,打電話就是借錢,妳也沒有問,就借了,還要我回台北,給我工作,我真的很感激,可是,我欠的錢,必須我自己還,這是我活該的。如果妳的條件就是要幫我還錢,那我真的沒有辦法留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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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彷彿還想說什麼,大概見我堅決,只是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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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我知道了。」她看我一眼:「你不要想太多,我的條件也沒什麼,就是你以後該花的錢要花,尤其吃飯,千萬不能不吃飯,知不知道?沒有錢吃飯,就來找我,就只有這個,你答應我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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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著這些話,心緒洶湧。簡直無法不動搖,有些話馬上就要說出來。我知道蔡韶笙是絕對可以信賴的。我看著她,她目光那麼真切,又隱含擔憂,霎時,我又感到無法說出口。說出來又怎樣?我必須維持沉默。我慢慢地點了頭。她看了,臉上便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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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飯,蔡韶笙帶我到房間去,她已整理好客房,她道:「你睡這裡,不只房間裡的東西,家裡的所有東西都可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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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我交代這個家裡的一切。我安靜地聽著,等到她說完,便道:「學姐,我先住幾天,後面我就會去租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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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頓了一頓,道:「你要怎麼租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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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我可以先看看,同時打工,就有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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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道:「你在我那裡做事,不可以另外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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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作聲。她又說下去:「你放心,薪水該怎麼給,就怎麼給,我那個小地方,基本薪水的條件還是有的,你做助理,差不多可以拿兩萬多塊,加班費另外算,看情況也會加薪。」她口吻溫和起來:「你不用搬出去,就住在我這裡,也不用房租,我反而要麻煩你有空幫忙打掃,我整理實在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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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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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道:「就這麼說定了。」她看著我:「好了,剩下的以後再說,你去洗澡,然後睡覺,明天有得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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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不再說了,點了點頭。洗過了澡,與蔡韶笙道了晚安,我進了房間。這房間大概是蔡韶笙以前住的,書架上放了幾套英文小說,整體佈置也十分女孩子的氣息。我開了窗戶,一絲一絲冷風吹了進來,帶著潮濕的味道。是春天的氣味。這裡是六樓,樓下是馬路,很晚了,久久也不見有人或車子經過。我看了一會兒,去關了燈,在床上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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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起被子,還是睜著眼睛。過了一會兒,聽到房門外傳來幾下動靜,關燈,關門,似乎蔡韶笙也進臥室了。這是她家,整潔舒適,安定。我覺得精神彷彿終於能夠鬆弛。雖然早早習於辛苦,前一向更加刻苦,差點以為就要走到了盡頭。我感激蔡韶笙,真正的感激,幸好她沒有變。簡直好像想不起昨天以前我所經歷的生活,根本一想,又要痛苦,可是,立刻又可以很麻木。一旦養成習慣,沒什麼不能接受。要說煎熬,日子也就是這樣子地過了,一天又一天,一面在快樂,另一面已經痛苦。因為什麼緣故,清清楚楚,又模模糊糊。走不開,忘不掉,儘管許多年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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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好的。彷彿催眠似的。會好嗎?會的。除此之外,還能夠怎麼辦。我感到頭腦漸漸安靜,空蕩蕩的,什麼也不想了,明天或者以後,這好好的會持續多久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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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總要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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