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就知道了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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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見面，因為久別，雖然有一堆的話，可是我這裡是十分混亂的情形，心思顧不上，也沒有問，現在才想到，一直沒看見蔡韶笙的父親。也不算完全沒有料到，當初我撥了出版社的電話，心裡七上八下，想著怎麼對蔡韶笙父親說明，接通後聽說找負責人，問也不問，電話轉過去，就到了蔡韶笙手上，當時已經有點感覺，她父親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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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以前蔡韶笙對於接手她父親的事業沒興趣，她念書時，雖然會幫忙，終究心思不在。她有她的志向，她父親也很支持女兒追求夢想，不強迫她繼承。她和男朋友大學畢業便一塊出國深造，預計兩年後結婚。最後一次我們碰面，她正因為學校放假回國。後來她是怎麼會接手出版社的事業，那時我忙於自己的事，半點不知道她的遭遇。就在那次碰面後不久，她父親被診斷出癌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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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親要供她念書，治病也要錢，他們家的出版社本來比其他同業就不算賺錢，營運狀況更加岌岌可危，好幾次一些款項差點付不出來。久了，一些作家都不願意把作品交由他們出版。沒有進帳，員工薪水常常延遲發放，走掉許多人。蔡韶笙幾次打電話給她父親，聽聲音不對，偷偷從國外回來，才知道她父親病情嚴重。她不可能回去繼續學業了，她陪著她父親治療，一面幫忙出版社的事，然而，大環境下非常困難，又知道她父親對外有一些欠款，私人的，銀行的，一個個都在那時催著他們還錢。她還要應付男友。她想過結束出版社，但她父親不肯，每次說起來就要發脾氣。其實她也做不到，出版社是她父親一生的心血，當年她母親走了，就因為還有這個事業需要支撐，她父親才不至於整日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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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困難時，有個作家還是願意繼續把作品交給她父親的出版。就是阮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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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喬在四十五歲之前默默無名，四十五歲後，他寫了一部小說，靠它獲得許多文學方面的獎項，至此成名。阮喬賺了錢，又出了名，一堆人追捧，偏偏他性情怪，很難見到他一面。不知道蔡韶笙父親怎樣和阮橋認識，阮橋的作品一直就交給她父親出版。阮喬為人雖奇怪，又有年紀，寫出來東西卻十分受喜歡，蔡韶笙父親依靠阮橋作品的收益，除去支付的版稅，還可以出版別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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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阮喬不離不棄，蔡韶笙才能夠一面照顧她父親，一面還掉她父親的欠錢。出版社勉強支撐下來，直到兩年前，她父親還是走了，出版社再次面臨倒閉的壓力，也還是阮喬，那年他的作品在國外再次得獎，名氣更大，為出版社賺進更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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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出版社又度過了難關，但是，會不會再有更困難的時候？蔡韶笙也不知道。一些員工們看不見未來，紛紛辭職，便剩下我今天看見的四人。為了更多進帳，除了出版阮喬的書，蔡韶笙另外也接洽製作個人書籍的少量出版，她家有合作多年的印刷廠，是她父親忠誠的老友開的，價錢方面可以談。她一面節流，兩年以來，漸漸能夠開始發展她父親遺下沒有完成的事，譬如辦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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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把我引到另一個房間，告訴我這些事。我聽完了，默默不語。始終沒有聽見她說她自己，關於學業，還有她的男友。之前他們說定結婚，後來呢？我看看她，覺得不便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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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彷彿看出來我的疑惑，笑了一笑。她道：「美國那邊，我早就辦休學了，這麼多年了，大概也不會回去念了。至於男友，我們好幾年前就分開了。」她語氣平淡：「本來說好一塊讀完碩士，然後結婚，想不到……我是不可能不管我爸爸自己去結婚，他已經等兩年了，又要等兩年嗎？就算他願意，他家人也有意見。其實，這樣也好，我輕鬆，他也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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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了也不知道能夠說什麼。倒是，她轉口：「好了，我們來說正事，趙雪，我只能拜託你去拿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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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所以：「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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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點頭：「對，到阮喬家裡拿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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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一下：「到他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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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點頭：「你不知道，阮橋他沒有手機，沒有電腦，就連電話也是後來我爸拜託才裝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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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訝異：「那他怎麼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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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道：「這就是問題所在。他手寫，所以寫得非常慢，還要修改，因為這樣，一本書要花費差不多兩年時間才寫完。」她一笑：「幸好他一本書賣的錢夠我們支撐他的生活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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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完全是自嘲，對著她，一時不曉得該露出怎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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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只又說下去：「每次我們這邊會跟他定一個截稿日，到截稿日當天，我們派人到他家裡拿稿子。前面我說他脾氣很怪，就是因為他不喜歡女性編輯到他家，所以負責他的編輯一直是男性。以前我爸爸都是自己去，後來身體不行，改派別人，但是你剛剛也聽見老周的抱怨，他不太好應付。」她停了一下，道：「你看得出來吧，我這邊可以用的編輯沒有幾個，老周已經惹他不高興了，就算去道歉，他一定也不會開門見老周。至於小李，唔，美工很厲害，我不能沒有他，這裡的薪水要重新找個美工的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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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說，聲音越小，臉上也有些不過意。我立刻道：「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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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神情馬上鬆開，她道：「謝謝你趙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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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下目光：「我才應該道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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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韶笙沒有說話，她拍了一下我的肩。我抬起視線，見她微笑起來。她道：「趙雪，這幾年我找不到你，我一直擔心你有困難，又不好意思找我，雖然我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又對你生氣，但是，今天我真的很高興你來了。你在這裡，不只我幫你，你也幫我，我們之間哪裡只是一句謝謝而已，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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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著她的笑容，也扯出一個笑，心裡卻有種說不了的情緒。喉嚨裡也吐不出什麼話。我哪裡是因為不好意思找她，每天要辛苦地生活，根本想不了那以外的事，要是早點想起來，也不會拖到現在——在工廠裡，有一天看見一本舊的工商電話簿，隨便一翻，看到長岳出版社，這才記得，是她家開的。電話簿上面的號碼是舊的，我打到查號台，問了新的。電話接通的時候，聽見蔡韶笙的聲音，心頭發慌，也聽不出她的口氣怎樣，她問我是不是趙雪？我答是，她就不說話了，我道歉了一聲，還是硬著頭皮借錢。她並沒有問原因，答應了，又要我北上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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