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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之国一迪米契之夢

第一章梦中之国

      一迪米契之梦

      二梦中之国

      三阿玛利亚

      一迪米契之梦

      夜色渐渐席卷了整个天空。迪米契掩饰不住心中的狂喜,也许夜晚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因为他可以利用这时刻制作属于自己的梦。迪米契是个流浪汉,居无定所,经常露宿街头。现今逐渐步入了中年,自觉抵抗风寒的能力大不如前,所以他觅得了一些腐朽的烂木和几片单薄的铁皮,在附近的窄巷里临时搭盖起一间仅可容身的小屋。平时他将属于他所有的物件置于手推车内,日间他推着这辆车在这城市里无目的地漫游。破旧的外衣在深秋的寒风里瑟瑟作响,他抬头发现自己已来到一家豪华的意大利餐馆的后门。这餐馆的厨娘玛丽安娜经常供给他一些剩余却仍保持美味的食物。后门不期然地忽然打开了,肥胖的厨娘玛丽安娜似乎早已等在那里,递给迪米契一个纸袋,里面装着半块牛排,几只炸虾和一些意大利宽面。迪米契兴奋地接过纸袋匆匆忙忙地走回家去,他想:今晚必有一餐丰盛的美食,酒足饭饱之后便可自由自在地进入甜蜜的梦乡。

      当迪米契离开后,这家意大利餐馆的酒保乔忌妒地冷眼旁观着对玛丽安娜说道:

      “你为什么待他这样好?他只是一个多余的人渣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和衣服。他终日无所事事地坐在湖边的长凳上喂鸽子。你别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喜欢你,也许他在暗中还讥笑你的肥胖呢!”

      “你怎么知道?”玛丽安娜不以为然地反唇相讥,“迪米契可能不善于表达自己,但我相信他有一颗如诗人般高贵的心灵,比起你这终日醉生梦死的酒鬼强过百倍。”

      玛丽安娜与迪米契最初相遇是在一个垃圾桶旁边。当时迪米契正在翻找时发现一个女用的手提包,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3000元现金以及一只约两克拉大的钻戒。迪米契虽然人穷但志不穷,绝不垂涎捡拾之物。所以他在当地等了数小时之久,希望失主能够出现。那时玛丽安娜刚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正准备回家时却发现她的手提包不翼而飞了,在厨房里她四处寻找但遍觅不获,急得她冷汗直冒。忽然间她想起可能是那酒鬼乔把他的手提包混在垃圾里抛到屋外去了。她急忙从后门冲出去跑到垃圾桶边,两手不停地里外扒寻,希望能在这些垃圾运走之前及时地找到失物。她这手脚失措的举动被迪米契看在眼里,他心里有数后便直截了当地问:

      “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我的手提包,那该死的酒鬼一定将它当成垃圾一起丢掉了。”

      “你说说看那手提包的样子,里面有什么东西。”

      玛丽安娜忽然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急切的渴望。她详细地形容了皮包的式样和里面的物件。迪米契便将那个手提包递还给她,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玛丽安娜一路小跑地从后面赶来,希望对这个拾金不昧的好人有所回报。但是对迪米契而言,世间财物尤如敝屣,不屑一顾。他说:

      “既然我将你的失物全数奉还,就绝不受任何回报。”从此之后,他俩便成了过从甚密的好友。玛丽安娜总是挑选一些剩余的但仍保持鲜美的菜馔留给迪米契充饥。

      迪米契为人十分奇特,好似人类中的稀有品种。他无心于世俗的种种琐事,终日游游荡荡自由自在。他只关心两件事:头脑可以继续地思想和呼吸仍然存在。有这一切,他就觉得心满意足了,其余的他便无所奢求。从他的外形来判断,他具有黑人与白人以及一部分东方人的血统,但他不知道他的双亲是何许人。他幼年时曾经入过学,少年时代也曾经工作过但又好像什么也不曾做过。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拥有过婚姻,或者只是和一个女人同居过一段时日,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具有一个国民应有的身份证明。表面上看,不论他走到任何地方都有不少熟人与他点头或打招呼,而且经常在马路边上和别人说说笑话,但实际上他连一个知心好友也没有。他始终生活在自己的梦中,与现实的人生没有什么明显的交道。

      有时在阳光充足的日子里,他独自前往美丽湖边上的一个年久失修早已被弃置的码头。那里肮脏的鸟粪星罗棋布,熏人欲呕,地上遍布着鸟禽脱落的羽毛。但他却能处之泰然安之若素,坐在长凳上享受阳光的和暖并且以面包屑喂养饥饿的鸟群,任由这些禽鸟驻足于他的头上、肩上和身上。每当他来到此地总会引来成群的飞鸟在他头上盘旋,鸟群对迪米契而言等于是来自天国的信差。他凝视着多彩的云霞,聆听着从云隙间泄露出来的笑语,那里才是他的希望之所系。直到傍晚他方肯推着吱呀作响的手推车落寞地离去,回到他栖身的窝巢。

      一回到小屋他先取出放置在推车里的卧具,那是一个破旧得几乎不能使用的睡袋,展开铺在小屋的一角,然后一一捡视从垃圾桶里挖掘出来的宝藏:一双半旧的适合他尺码的球鞋看来完好无损,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它的主人将它弃之不顾;另外还有一件还算干净的衬衫,这样他可以将原有的褴褛不堪的旧衬衫抛弃而换上新的。明天他将以一身全新的装扮愉快地在街上行走。——“哦,我终于懂了,人们为什么总是追求无尽的物质享受而喜新厌旧。”他正为今天一天的收获而感欣喜,就像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一日之内竟赚了百万一般。他点燃了一个老式的煤油炉,好温热玛丽安娜给他的丰盛食物,这样填饱肚皮之后便可无忧无虑地享受睡眠。他的生活就是这样的质朴,如果用一个简单的公式表达即是:有限的物质条件=无限的精神享受。这是因为他生命的重心是寄托于虚幻的梦境中而不是固定于现实生活里。迪米契今天似乎格外地高兴,因为他在日间收集了许多美好的材料可供夜晚编织一场甜蜜的梦。他一边进食一边整理着白天所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一幕一幕地重现在他的脑海里,就好像大量的资讯输入到电脑的记忆体里,如有需要,一索即得,十分方便。迪米契也具有这种奇异的功能,他的大脑却是专为储存梦的材料而设计的。

      那天早上当他经过一幢建筑宏伟的办公大楼前,恰巧驶来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车,平平稳稳地停在正门前。一位穿着整齐制服的司机忙跳下车来,殷勤地为他的老板开启车门。一位大腹便便的男人,身着昂贵西装,头带呢帽,嘴中叼着一只微带弧度的烟斗,从后座车箱里出来,那通身雍容的气派,一望便知必是位富商巨贾;而其周身所散发的风采却又像是50年代遗留下来的大佬。据说他就是世界银行的总裁卡菲。迪米契在一旁投以羡慕的一瞥,但立刻又抑止住这意念,自言自语地说:“有什么了不起?在我的梦中也有一个与他一般富贵的化身。”然后当他经过一家高级的女用皮货专卖店时,突然发现一双银色的露趾高跟鞋,突兀地展示在厨窗里。他好像被催眠似的望着那双银色的女鞋,心中自忖着什么样的服饰才能搭配这双漂亮的鞋子:宝蓝色露肩的晚礼服或是丝织的黑色紧身迷你裙?其实两样都很合适。他笑了笑对于自己的鉴赏力表示满意。就在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女店员将这双鞋取下好让顾客试穿。迪米契好奇地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看上了这双高跟鞋,于是他悄悄地接近这家店的进口处并且向内窥探。他看见涂着鲜红趾甲油的足趾,含羞带怯地从鞋间的空隙里向外探头张望。他突然感到潜藏在体内的丰沛的精魄强烈地动荡,久而不能禁止,就像一根点燃的火柴,被投入纯度极高的汽油筒里,那致命的爆发力叫人目眩神迷。“有什么事吗?一个冷冷的声音惊醒了迪米契的痴想。大概是这家商店的业务经理前来下逐客令了。迪米契知其来意便知趣地自动离开,遭人白眼他已习以为常。他边走边喃喃地发着牢骚:“我不过多看一眼那女人的脚趾,你又不会少一块肉,这么急地赶我走做什么?”他回想刚才所见到的情形,觉得方才的一幕倒是入梦的上好材料。

      迪米契填饱了肚子躺下便睡。在他的梦中有一轮朦胧的月亮,隐约间看见一条蜿蜒的小径。忽见一个身材矮小的侏儒从树林里走出来,向着一幢庭院广大、屋宇深沉的中国式古老建筑走去。这侏儒头带瓜皮小帽,身着金缕所织的清代袍褂,一身华贵的服饰似乎与他其貌不扬的五官格格不入。当他来到院门前时,两扇厚重的大门紧紧地关着,门上挂着一把大号的锁头,院墙里不见一丝灯火。他从身上掏出约莫尺许长的钥匙,借着微弱的星光试图将它插入匙孔。他踮着脚尖吃力地转动钥匙。也许因为他身材实在太矮了,所以始终无法开启这把铜铸铁打的大号锁头。他急得将钥匙摔在地上嗷嗷怪叫,并用脚践踏那把钥匙以泄愤。过了一会儿当他冷静下来之后,拾起钥匙再去开启那把锁,没想到这次竟然成功了。他推开两扇厚重的大门,将那把锁拖进屋去,关上门。屋里一片黝黑,他一伸手摸到了一口与他身高相仿的雕花木箱。推开沉重的箱盖,屋里的黑暗立时就被珠宝的晶莹璀璨所驱散。原来箱里堆满了各色的无价珠宝:金钢钻、红蓝宝石、圆润的珍珠等等……

      这是一间长方形的屋子。屋子尽头有一张案桌,桌前是两列一式的雕花木箱。这奇丑无比的侏儒将所有的箱盖一一打开,展现在眼前的情景使他惊诧不已。这一箱是猫儿眼,那一箱是祖母绿,室内一时之间充满了各式金银珠宝的光辉。最后他跳上案桌,眼睛向左右一扫满室的珠宝,志得意满之余他高声说道:“看呀,我的珠宝越积越多了!我是世上最富有的人。”就在这时,忽有一条巨大的蟒蛇从黑暗的一角无声无息地游了出来,它将修长的身体一圈圈盘绕着那侏儒的宝座。一见到这条巨蟒,这侏儒便火冒三丈厉声斥问:“我将看守重宝的责任交付给你,你竟敢擅离职守,害得我差点连门都进不来。你明知我身矮力薄很难打开那大号的锁头,你是不是有意使我难堪?”他越说越气愤。

      目睹盛怒之下失去理智的侏儒,这条巨蟒竟连一点申辩的机会也没有,只得化作一位妖娆冶艳的美妇人,赤裸着雪白的胴体跪在侏儒的面前不住地磕头谢罪。原来这名美妇便是希腊神话中人面蛇发的女妖摩鸠莎(Medusa)。那侏儒不但丝毫未减怒意反而从腰间抽出一条皮鞭,恶狠狠地鞭鞑这名美妇以泄愤,一条条血红的鞭痕立时出现在美妇细嫩洁白的肌肤上。侏儒望见这兽形的美妇眼中所流露的哀怨带几份求饶的神情,他的心似乎也软了下来,随即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强壮魁梧的男体,头上却长着犀牛的独角,脸上及脑后各长一只巨大的怪眼。面容虽然狰狞可怖但他的动作却一反方才的粗暴变得温文尔雅。他扶起跪伏于地上的美妇,就在这时室中所有的珠宝都化为五光十色的云彩飘浮在空中,其中一部分变成了一张柔软的卧榻,仿佛是专为这对男女而设。他俩双双躺卧其中,那名男妖温柔地爱抚着摩鸠莎的双乳并亲吻着每一处带血的鞭痕以及每一寸柔细的肌肤。当他的目光移近她的一对玉脚之时,发现脚趾上鲜红欲滴的蔻丹,他蓦然抬起头来似乎是在追忆着什么。而女妖的嘴中如流水般轻哼着什么模糊的韵律,似乎是在隐忍着极度的痛楚,又像是尽情地享受着肌肉和末梢神经以及各种内分泌激素所共同创造的快感。当做爱的高潮来临时,他俩皆化为怒吼的巨蟒,相互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不解的死结。

      “迪米契,醒来!迪米契!迪米契!”玛丽安娜响亮的呼声将迪米契从梦中惊醒。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混身上下大汗淋漓就像泡在水中一般。当他睁开惺松的眼却不见那妖艳的美妇,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玛丽安娜和蔼而微胖的脸,她正以双手摇晃着迪米契的肩膀并且说:

      “你又在做梦了!”

      迪米契报以无可奈何的一笑,他发现裤裆里满是湿黏的精遗,那便是梦中做爱的证据。玛丽安娜接着说道:

      “昨天怎么没来取我为你准备好的晚餐?”

      “我来拿了,难道你忘记了吗?你给我的是牛排和炸虾。”

      “那是前天了,我看你真有些糊涂了!难道你不觉得肚里饥饿吗?”

      “什么?我竟然睡了那么久!不是你叫醒我,我还真不觉得腹中空空呢?”但他马上就听见腹中叽咕作响,好像是在向他抗议。玛丽安娜忙递给他一杯滚热的巧克力和一个纸袋,里面有炸鸡和火腿三明治,并善意地斥责迪米契道:

      “你能不能保持一点清醒,不要一天到晚竟胡做梦,有时间去找一份简单的工作,这样至少可以自给自足。你看你住的这地方连猪窝也不如。我劝过你多少次,你可以住在我的车库里,那样至少可以避风遮雨,为什么你总不听人劝?”

      “谢谢你的好意,我已习惯流浪的生活而且觉得优游自在。我所需要的只不过是若干食物,借以保持脑细胞处于活泼状态和补足体能的消耗,这就够了。其余皆是累赘。”

      “好吧!”玛丽安娜有些气馁地说道,“你也不需要谢我,你我两不相欠,你不是每天义务地替我洗车吗?现在你该起来了,吃罢早点就可以外出收集做梦的材料了。”说完她便离开了。

      吃罢丰盛的早餐,迪米契穿上半旧的衬衫和球鞋,推着他的手推车欢欢喜喜地出门,边走边想着:“今天不知会有什么令人惊喜的收获。”对他而言每一天都是全然崭新的,就像一个孩子渴盼进入迪斯耐乐园游玩一样。迪米契悠闲地四处闲逛,好奇地看着来去匆匆的行人,他不能理解这些人为什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急迫地消耗时间的存量。他们似乎是在紧张忙碌地追逐着一个目标,但却错过了许多品尝生活的机会,这些机会惟有在宁静祥和的生活中才能轻易地捕抓得到。可惜的是整整的一天快过完了,迪米契似乎没有遇见什么值得捕捉的材料可以入梦。就在这时忽见一对白发的老年夫妻手携着手在黄昏的微光中散步,他俩大概觉得有些腿酸便坐在公园边的长椅上休息,晚风轻拂着他俩银色的白发。

      “亲爱的,我们的宝贝儿子来信邀请我们去他新居过圣诞节,他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他身旁的老妻回答道:

      “你知道吗,达令,不止是我们的儿子来信邀请,我们的女儿也来信邀请,这倒使我觉得为难,我们应该去谁的家里过节好呢?”

      这虽是一段极简短的对话,但却充满了爱、快乐和些许的骄傲。也许这便是人生中最值得回味的情景,他们用一世的光阴所酿的美酒,现在已经成熟了。他们在这垂暮之年尽情地品尝着生命之酒的甜蜜,竟是带着醉意的微醺,怎不令人羡慕?迪米契直愣愣地站在一旁,深深地被这夕阳里的一幕所吸引了。

      过着萍踪浪迹的生活迪米契为自己安排了许多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就像狡兔有三窟一样,只要他行踪所到之处自有可以栖身的地方。眼下天色已晚,而且距离玛丽安娜餐馆又远,迪米契想今晚必然又要挨饿了。既然如此不如选一个最近的所在早早入睡。迪米契四下张望发现自己正处于这繁华的都市里一个肮脏而冷僻的角落,隐约间到处都是幢幢人影。这里是**和毒贩的猎场,也是堕落者的乐园,但对迪米契而言他与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他记得这附近有一个废弃的下水道正好可以用来过夜,于是他推着车子快步来到这下水道的入口处,从车上取出随身的物件,将车子停靠在墙边,揭开入口处的铁盖,小心翼翼地沿着窄梯向下移动。他好长一段时间不曾来到此处,所以对四周的环境不免觉得陌生。他在黑暗的甬道里摸索着,忽然他的脚尖触到了一个温暖而柔软的东西,好像是一个人的身体正断断续续地发出呻吟。迪米契忙点燃他的煤油炉,在昏黄的光晕里他看见一个不满十五岁年轻的女孩伏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好像失去控制一般浑身乱颤,而且脸上涕泗横流。迪米契弯下腰来好心地问道:

      “你怎么啦?是病了吗?”

      “20……20……20块钱……”她沙哑而含糊的声音不断地喊着价。迪米契知道她必是犯了毒瘾且正忍受着痛苦的煎熬。于是他摸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这边一块那边一块,又从裤子里找到了几块,加起来总共大约十五六块钱。他一古脑地把所有的钱统统交给那女孩。当那女孩接过钱时,原来失神的目光忽然发出光亮。她一拐一拐地走到窄梯前,挣扎地向上爬,同时回过头来说道:

      “我过一会儿再回来”。

      迪米契目送她的背影,这才发现她是个跛足的少女。待她走后迪米契摊开卧具正准备就寝时,那女孩去而复来,其间相差不到10分钟。这会看来她已恢复正常,浑身不再打哆嗦。

      “你还有没有钱?我很需要用钱,我可以用我的身体跟你交换。”

      “你叫什么名字?”

      “席拉。”

      “几岁了?”

      “大约十五六岁,我也不太清楚。我是在法院指定的养护所里长大的。”

      迪米契还想继续往下问,席拉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他的问话:“你还有没有钱?假如你愿意我可以把身体卖给你。”

      “我当然愿意要你,因为我是个男人,但我已身无分文了。”

      席拉失望地垂头不语。迪米契望着眼前这个女孩,她长得不算漂亮但也不丑,穿着肮脏的牛仔裤,T恤衫和一件夹克。如果梳洗干净再打扮一番,她完全可以像其他少女一样如一只乳燕般的可爱。

      “你干这一行有多久了?”

      “你问这个干吗?你有没有钱。”

      “席拉你知道吗?方才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你。我舍不得吃,饿着肚皮,但为了解除你毒瘾的痛苦我却把所有的都给了你,你知道吗?”迪米契有些不快地说。

      “我会还你的。如果你要我的身体我也会给你。”

      “我当然需要,但我不会占有你的身体。”

      “为什么呢?难道你不是男人吗?男人所最需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如果我是在街上和你进行交易,我会毫不犹豫地占有你的身体。但是刚才我给你的钱并不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肉欲而是为了暂时解除你因毒瘾而引起的痛苦。在此情况下我如果乘机占有了你的肉体,那不是太残忍了吗?席拉,你知道吗?男女之间除了**之外还有其他说也说不清楚的事情,譬如说爱情、关怀、友谊等等。也许是你所生活的环境之故你不能理解这些。”席拉哼了一声说道:

      “这倒很有趣,但从没听说过。我十二三岁就干这一行了。”

      “是谁逼你操此贱业?”

      “一个魔鬼!我不想提起他的名子。她先引诱我染上了毒瘾,然后逼良为娼。不必再说了,我必需再去碰碰运气,否则我不知如何渡过毒瘾的难关,凶恶的龟公会将我毒打一顿。我必需更加卖力地去拉客,很少有人会怜爱一个跛足的雏妓。”

      说完她又爬上窄梯从洞口钻了出去,迪米契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那对白发如银的暮年夫妻慈祥的笑容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睁开眼睛摇了摇头然后继续他的睡眠。

      穿着华丽的小侏儒和那身材健美、全身赤裸的摩鸠莎手牵着手在黑暗中行走,就像一对亲密的母子。眼前忽然一亮出现了一泓盈盈的秋水,银白的月光照着湖面,微波轻轻拍打着岸边。他俩愉悦地在岸边追逐嬉戏,侏儒的嘴中依然发出那尖锐古怪的笑声。赤裸的摩鸠莎将那侏儒高高地抱了起来像是跳舞般地旋转着,转入一片炫目的波光中。迪米契忽然睁开眼睛猛烈地摇晃着他的头颅,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不是我所想要做的梦。这次我一定要做一个我想要做的梦。”然后闭上眼睛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中。

      在黝黑的密林里,枝叶蔽天,像这样浓密的森林就算是白昼也是不见天日的,何况现在是深夜。迪米契发现自己仿佛是置身于非洲大陆的心脏地带,因为他似乎听见了“呼”然的心跳声,再仔细一听那韵律分明而呆板的节奏充满了神秘、原始和恐怖的气氛,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不断地加强。相传在密林深处依然居住着食人族的后裔,他们依然保持着生人活祭的风俗,迪米契摆脱不开好奇心的驱使继续向密林深处潜入,果不其然他发现了一座如庙宇般的建筑。庙前的广场上正燃烧着熊熊的烈焰,有些蛮族正在击鼓,而另一些却围绕着火焰扭动着身躯疯狂地跳着舞,还不时发出狼嚎般的叫声。今天是命运之神的诞辰,他们正在举行庆祝仪式。迪米契躲过众人的耳目潜入那幢庙宇里。这庙宇的四壁张挂着许多各式各样的动物和奇形怪状的骷髅头,其中当然包括人类的头骨在内。迪米契一见触目惊心,毛骨悚然。庙宇的正中端坐着一个体形魁梧的男妖,头上长着犀牛的独角,脸上和后脑各长着一只巨大的眼睛。他的右边立着一个手持长矛的随从,那是一个女妖,有着诱人的胴体,艳丽的面容,但却长着满头的蛇发。迪米契远远地躲在一旁上下打量着这一对妖精,他对自己说:

      “我认识这两个妖怪!我曾经在另一个梦中遇见过他们。奇怪的是,他们怎会在这里出现了。”他正暗自惊异不已的当儿,忽有一名食人族的男子,手中捧着一个椭圆形的大银盘,上面还罩着冒着热腾腾蒸气的蒸笼盖。这人将银盘高举过头,快步走至这两个妖怪的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将银盘放置在一张条案上,揭开盖子,然后引身而退。

      银盘里赫然躺着一个赤条精光的少女的胴体,浑身雪白如一个剥了壳的鸡蛋,从她安详的面容上看,她似乎是睡着了,其实是已经被蒸熟了。迪米契仔细一看大惊失色,这不是那跛足的雏妓席拉吗?她却活生生变成了妖精的祭品。侍立在侧的女妖目露贪婪的凶光,嘴角流着唾液。就在这时那所谓的命运之神,也就是那端坐着的男妖,举起刀来肢解下席拉的左腿,只不过咬了一口尝尝味道,便随手递给身旁的女妖。她接过手来便狼吞虎咽地撕咬着那条人腿,好像每一口都要啃噬到骨头为止。

      忽然迪米契从梦中被一阵女人的尖叫声惊醒。他的目光在黑暗的甬道里四下搜巡。在暗处的一角,他看见一个黑个大汉侵压在席拉身上,席拉的双手被绳子捆绑着,那不是强奸是什么?迪米契看见那大汉的臀部正一上一下地急速起伏着,就像是赛马的骑师一般,大汉还时不时地举起酒瓶歪歪斜斜地将酒灌入喉咙。席拉因剧痛而尖声叫喊,那大汉扬手便是一记耳光掴在席拉的脸上。他一口白森森的獠牙在黑暗中看来格外恐怖,就像是吃人的僵尸一般,骂道:

      “你这该死的贱货!一个晚上连一文钱也没有捞到,这就是你应得的教训。”

      说着他一口咬住席拉稚嫩的**直到流出血来。席拉知道挣扎也没有用,随即破口大骂:

      “你这狗娘养的,怎么不去死!我真希望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看见过你!”

      这时迪米契感觉胸口热血沸腾,实在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关头。他一伸手刚好抓着了一根生了锈的钢管,悄悄地来到那大汉的身后使尽平生之力对准那人的头颅猛力一击。“当”的一声金铁交鸣进出了火花,他手中握着的钢管因撞击力过猛脱手而飞了。他摇了摇头,哪有什么黑个大汉,根本也没有席拉的踪影,那只不过又是一个梦而已。这时他才感觉到手部剧烈的疼痛,他因用力过猛虎口已经被撕裂而且流着血。原来席拉根本没有回来过,她只是忘了将出口处圆形的铁盖盖上,刚才下死命的一击竞打在那道窄梯上。此时灰漾漾的天光正由那入口处透了进来,迪米契坐在地上手抚着伤口哭笑不得,他知道自己又被另一个梦欺骗了。

      迪米契折叠起他的卧具,把其他用品一起扔进两个大号的塑胶袋中。当他一步步攀上那道窄梯的时候,才发现刚才的一击已将这道窄梯打得扭曲变形了。假如刚才直接命中那大汉的头颅的话,一定会叫他脑浆迸裂必死无疑。此时他的脸上浮起报复后快意的微笑。

      他钻出洞口将塑胶袋放入推车里,然后抬抬头望望天,黎明的曙光正四面扫荡着黑夜残留的遗迹。迪米契推着车子在街上无目的地行走,商店里的灯光仍然亮着,空荡荡的街上冷清无人,好像被遗弃了一般。他强忍手部灼烫的痛楚,感觉就像是被烧红的铁块烙上了印记。他本想立刻去见玛丽安娜,但忽然一个羞耻的念头浮上心头:为什么我总是在饥饿或受伤的时候想起她来?难道我必须依赖一个女人才能生存吗?

      当他路过公园边的长椅时又想起了昨天黄昏在这里遇见的那一对暮年夫妻。那老妇人现在虽然红颜已老,但年轻时肯定貌美如花,而她那华发如霜的老伴年轻时想必也是个英俊挺拔的青年。他俩实践了相偕到老的白头之约,共同创造了完美的一生。他忽然又想起了那跛足的雏妓席拉,她的职业是廉价出售她的**使用权。迪米契丝毫没有轻视她的意思,反倒是对她的去向不明感到忧心忡忡。娼妓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行业,因为它可以平衡人性中不平衡的那一部分,否则的话,人类社会就会变成一个人欲横流的世界,就好像人类所居住的社区必须做好排水系统的管道,以便污水及雨水宣泄无阻,否则就可能引起洪水泛滥。操此贱业并非席拉的初衷,虽然沦为娼妓但那也是生活的一种形式。她因生活所追甘愿将自己的肉体作为牺牲,赤裸裸地呈现于命运的祭坛前。

      街上的人迹与车辆逐渐增多,喧嚣的都市又恢复了它的活力。在灿烂的阳光中,迪米契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由远而近,缓缓地走来,那是一个身着黑色修女服饰的年轻女子。迪米契一向敬重修女,他认为她们是在天国犯了过失而被贬谪下凡的仙女,来到人间弥补过失以赎前惩。迪米契抬了抬帽檐说道:“早安,Sister。”年轻的修女在胸前划着十字说道:“早安,先生!”她的声音明亮而甜美。迪米契仔细打量逐渐接近的修女,她的盖头以及裙摆在晨风中飘动,更显示出她飘逸的气质,那是一种非世间的灵性之美。但迪米契打算离去时,那修女用眼一瞥发现迪米契手上的伤口正隐隐地渗出血迹,她惊呼:“啊!你受伤了!”马上主动而热心地掏出手帕将迪米契的手裹起来,同时说道:

      “你不能将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过久,这样会引起细菌感染,待会儿你必须到医生的诊所去,让他们为你做适当的处理。”

      她的纤纤玉指不停地工作着。迪米契望着她洁白细嫩的手指不觉出了神,那些灵活的手指就像跃出水面银色的小鱼。他直挺挺地站着犹如木雕泥塑一般,将自己受伤的手完全交托给另一个女子的手中。他知道自己决不可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缘,那只受伤的手在修女手里,非但不觉丝毫的疼痛,迪米契反而觉得心旷神怡,那种快乐感就好像有一只棉花棒在耳中搔痒,真是过瘾极了。这时那修女包扎好他的伤口说道:“这样大致可以了,上帝保佑你。”说完她拍拍迪米契的肩膀,然后快步离去。

      迪米契推着他的车子,继续无目的地向前行走。他不时将手凑至鼻间,嗅一嗅手帕上的香气,那是女性特有的天然体香。此时他的心好似长出了翅膀一般,欲飞至那修女的身旁。迪米契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昨晚不曾好睡,现在倒觉得困倦起来。他看见公园边有两棵树,树影在阳光中摇曳婆娑,像是向迪米契点首招呼,邀请他到自己的阴影里来。迪米契躺在树阴里,准备好好补睡一会儿回笼觉。在梦中他要去追寻那美丽的修女杳杳的芳踪。

      在迪米契的梦中,他仿佛来到了一个古老的修道院里,这修道院的形式就像中古时代的城堡。广大的厅堂里充溢着暗晦而肃穆的气氛,昏黄的煤气灯有气无力地燃烧着,迪米契立于原地不动,好让他的眼睛适应室内黝暗的光线。过了一会儿迪米契继续向屋宇的深处前进,他可以听见自己的脚步所发出的回音,这里就好像是一个无人的监狱。忽然他的注意力被一阵甜美的歌声所吸引,那歌声仿佛来自幽邈的远方。迪米契一边寻声索迹,一边心中暗忖道:“为什么这些年轻女人会居住在这阴森的地方?”他来到一间音乐室边,从气窗口向里张望。室内正有一群修女组成的圣诗班排列在圣坛前歌颂上帝的伟大,但他并未发现今晨在阳光中邂逅的那位美丽的仙女。迪米契有些失望地离开了,他继续向别处寻找。

      他绕到修道院的后方,看见不远处有一片浓密的树林,草木葱茏,且有温暖的水蒸汽从树丛中飘出。他走至树林的边缘,用手分开枝叶,一股馥郁的花香迎面袭来。他看见由温泉涌聚而成的池塘,四周环绕着参天古木和热带怒放的繁花,迪米契急于一见的那个美丽的修女正默默地伫立于池畔。她正有条不紊地一件件除去修女的裙服,忽地满头金色的长发流泻下来,混身洁白如玉的胴体暴露于大自然里。这美好的上帝的杰作足以羡煞世间任何一个女人。

      迪米契躲在暗处,惊愕之余忽又想到:“像这样一位美丽的女郎将自己禁锢于神的教条里岂不是暴殄天物吗?”这时,那美丽的修女挪动婀娜的身躯走入水中,直到温暖的泉水淹至腰部。她像是准备沐浴,即或是沐浴她仍保持娴淑优雅的气质。迪米契看见一滴晶莹的如水晶般的露珠沿着她高贵的上额、红润的脸颊流下来,直到她瓜子脸的下巴尖。然后滚落到她丰美的胸部,沿着**滑落到**,逗留在那里不忍立刻落入水中。就在这时,岸边两棵古老的大树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移动起它们的腿脚,相互靠拢。它们的枝叶纠结在一起,终乃相互拥抱。突然间,这两棵大树又化为原形,变成了蛇发的摩鸠莎和古怪的侏儒。大概修女优美的沐浴之势引发了他们深藏在心底的欲望,于是他们便在这烟水朦胧的池岸边做起爱来。那侏儒热烈地亲吻着摩鸠莎周身的每一寸肌肤,他们本是这岸边的两株大树,即使是植物也经受不住美色的诱惑乃至发情。忽然这男女二妖又变成了两棵大树,他们的形状忽人忽树,忽隐忽现,闪闪烁烁,变化不已。迪米契对于这二妖的出现和变化不加理会,仍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池中沐浴的仙女身上。

      “这的确是暴殄天物……”迪米契一边惊叹一边喃喃地自言自语。那丰满的**本应该用来哺育婴儿。假如此时她的手臂中挽着一个婴儿,母子共浴,那将是一帧世间至美的图画。不知为什么她竟将自己母爱的天性以及生理的功能封闭起来,放弃了原本最自然不过的自然状态而过着一种将肉身冰封起来的生活。也许她的目的只是希望将自己纯洁的童贞献给远在天上的神。迪米契可以理解,对于一个修女而言,守身如玉乃是必须的先决条件,同时这也反映出人性中高贵而光辉的一面。但是在调试和转变的过程中想必只有饱经历练的过来人才能深切地体会其中的滋味。这种转变的过程就像扭折一条饱满的水管,强行将水柱逆流而上。迪米契对于这样不合理不自然的行为不敢苟同。

      就在此时,水面忽然飘来一张肥大的叶片。水中的修女爬上了毛茸茸的叶面,正欲稍事休息之时,那硕大的叶片忽然自动地向内翻卷,将美丽的修女紧紧地裹了起来。原来这是一种罕见的食人植物。迪米契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巨变,他的反应直接而果断,立刻冲入水中并且高声大叫:“别怕,别怕,Sis-ter,我来救你了。”

      迪米契张开眼来,发现身边有一个顽童正用他的玩具水枪将水柱喷洒在自己的脸上。迪米契翻身爬起佯装作势欲扑的模样,那顽童大笑着远远地跑开了,迪米契从梦中又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他回头望一眼公园边的那两棵大树,自己刚才还在树荫里小憩,这两棵树岂不就是出现在温泉池畔的那两棵古灵精怪的妖精吗?他笑着摇晃着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我总是做这些荒唐无稽的梦?”在他的梦中他始终扮演着英雄救美的角色,而在现实世界中他却只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五十开外的年龄但是从来不曾恋爱过,也没有和异性发生过任何亲密关系。“像我这样的人在这世界上可以算是稀有动物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莫名的自卑感,他自惭形秽地不敢追求自己所爱慕的女人,因为他知道他没有为自己创造一个值得炫耀的条件,而在现实世界中这是相当必要的。所以每当迪米契看见漂亮女人,他总是远远地观望、欣赏却不敢接近她们,就像将一尊美丽的女神供奉在神龛里,只可瞻仰膜拜而不可亲近亵渎。

      迪米契推着他的车子行走在繁忙的街道上,路上行人穿着打扮各不相同。有些男人穿着笔挺的西服,或是各种便裤、牛仔裤和T恤;有些职业妇女穿着较为正式的工作服,还有其他色彩艳丽的服装:迷你裙、最流行的松垮式服饰。迪米契就像走入了一个万紫千红的花园里,使他有目不暇接之感。街道上电车和双层公车以及各式各样不同厂牌和形式的车辆满街乱跑。街道两旁的建筑物新旧不同,从古老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到现代的摩天大楼栉次鳞比。迪米契心想:“眼前这大千世界其实就像一个游乐场,与狄斯耐乐园没有什么不同。”

      迪米契的年龄虽然五十出头了,但他始终保持着很强的好奇心,就像一个懵懂的少年。在他的心中始终有一个持平的天称,而维持平衡的力量则是一种极单纯的哲学。迪米契相信人的生命可以分为三个阶段:过去、现在和未来。他相信自己的前世必是一个昏庸的富翁,挥霍大量钱财,虐待温柔的女性,所以他今生得到了报应。不但一贫如洗,而且不能亲近任何一个他倾心的女性,如鳏夫般孤独。他自我安慰地想着:“今生我必须累积善行,决不可作恶,这样我的来世必有一个快乐而圆满的结局。”这种迷人而浪漫的思想看来十分合乎逻辑。事实上,在世界的东方这种佛家思想已流传了千古之久,至今仍抚慰着一颗颗受创的心灵。

      迪米契推着他的车子边走边想,迷迷糊糊地又回到了奥克兰市。这里一向是他栖息出没的所在,对于四周的环境他感到十分熟悉和亲切。他坐在十三街一家邮局门前的台阶上歇脚,一辆豪华的劳斯莱斯正缓缓地停靠在街旁,一位穿着入时讲究的仕女走出车门并将硬弊投入计时收费器里。迪米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所穿的一双银色的高跟鞋,试图回想在某一个梦中见过这双似曾相识的鞋子。一群少年骑着自行车蜂拥而过。一位幼稚园的女老师正带领着许多手牵手的童男童女通过马路。斜对街奥克兰旅馆的花园里有几位老人正在享受秋天温暖的阳光;有一对残疾夫妻,驾驶着他们的电动轮椅购物归来。迪米契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浮上心头,他仿佛置身于一个繁花似锦的大花园里,各色人种都在这春暖的季节里赤裸着身体,在丛丛花荫下悠闲地来往;有些人则斜卧在柔软的草坪上喝着啤酒,款语清谈,收音机里播着优美的弦律。鲜花与动物不需要衣服遮避身体,为什么人类是惟一的例外?为什么?

      酒保乔从邮局的大门里出来,一眼看见坐在台阶上正在发呆的迪米契,他脸上立刻浮现出轻视而不屑一顾的神情。他不理睬迪米契,直接走回了餐馆对玛丽安娜说:

      “我看见你儿子坐在邮局台阶上发呆。”

      “我的儿子,你在胡说些什么。”

      “迪米契呀!你对他这么好,每次都挑选上好的剩余食物留给他吃,难道不是你的儿子吗?”

      “放屁!你少管闲事。”话未说完,玛丽安娜已冲出了餐馆,急急忙忙赶至邮局前。在邮局前她果然看见迪米契坐在台阶上,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神游于白日梦中,对于四周的一切充耳不闻。玛丽安娜摇晃他的肩膀说道:

      “醒醒,醒醒,迪米契!这两天你连人影也不见,你到哪里去了?你坐在这里干什么?这里风冷难道你不怕着凉吗?肚子饿不饿?跟我来,我弄些热食给你吃。”迪米契被晃醒,他又回到了现实的世界。说道:

      “Hi!玛丽安娜。”他腹中咕噜作响,腼腆地笑着说道:“我的肚子是饿了。”于是他尾随玛丽安娜往餐馆方向走去。

      一路上玛丽安娜喋喋不休地说:“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你可以住在我的车库里,这样至少可以遮风避雨,为什么你总是不听呢?”迪米契考虑了一会儿说道:

      “我会的,不过我要付你租金。听说中国城附近的加油站正在雇工,我想去试试看。”玛丽安娜既惊且喜,对于迪米契刚才所言大感意外。说道:

      “果真如此,你就不必住在车库里,你可以登堂入室和我共用一个卧室。我真高兴你终于清醒过来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堕入胡思乱想的白日梦里。”

      “为什么不?”迪米契笑着说,“你们以为清醒时发生的一切才是真实的?殊不知梦才是真实人生的延续,也是生命的宝藏。你们竟忽略了人生中极珍贵的一部份。”

      玛丽安娜不愿和他继续争辩下去,生怕他会因此而改变了主意,她只说:

      “好吧!我们走吧!”于是他二人手挽着手快步离开,就像踏着轻松的舞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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