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02

「閻王那混帳!」走在冥界的路上,方才走在前方、要把我帶去鬼醫軒,名喚謝必安的那人轉過身,手上的羽扇一摔,就是一個粗口。「卑鄙小人當什麼閻王!真是氣死我了,什麼條件交換,妳娘的渾球!」

「宋清時?」確認了我的名字,他大爺大街上就開始數落著自己主子來了,我乾笑著看著不斷路過的「人們」,也不知道被人聽見去告狀是不是要殺頭的,但見他越罵越起勁,我也不敢打斷他。

「妳不懂啊,妳弟弟,叫宋清藍是吧?早被天界的人看上了,要不是他沒有天賦,也沒有修為,死後也不必來這見那破閻王,直著就是仙了!」

聽他的說法,清藍轉世後就是天界的人,但那閻王不服,也看上了他的醫術。設了個局,硬是中途攔截把清藍變成了冥醫,這下沒有冥界的令,清藍哪兒也去不成,更別說天界了。還一個順便把我也算了進去,這下冥府多了一對冥醫鬼醫,幾年也就不愁找不著醫生。

「你們真以為閻王那點破權力能改變緣分?」謝必安撿起他扔在地上的羽扇,還拍了拍灰塵,拉著我又往前走。「緣分這東西,真要繫的緊,連玉帝都剪不斷的。那渾球是騙你們的!你們怎麼就這樣信了這是,你們不是藍時的徒弟嗎?怎麼腦袋這般不靈光?」

「你認識師父?」又停了下來,出了城人煙稀少,就站在小道上聊了起來。「唉剛剛被那渾球氣昏頭,都忘了跟你說說。我叫謝必安,剛剛給你弟弟帶路的是范無咎,我們是五年前上任的鬼差,生前死後都是同事。生前你師父仁心仁術,跑江湖交朋友還兼救命,我家鄉那老母就被他救上一回,又多享幾年安樂。」

雖然不是很能消化他到底講了什麼,但是總結便是,因著師父生前的熱心,我和清藍一下冥府便有了靠山後盾。「有什麼事情,就來鬼差部報我的名,自然便會有人招呼妳。別怕,鬼差部很近的,離妳的鬼醫軒不過三條街!」

硬是塞了疊冥紙給我,還擺擺手說別還。將我推進了鬼醫軒,交代了幾句,他就這樣離開了。

鬼醫軒不像我想的那樣陰氣森森的,裡頭的人都有著年輕的面貌,眼裡都只有溫柔。幾位前輩來招呼我,帶著我在鬼醫軒裡繞繞,又把我帶進通鋪,指了一個舖子和箱櫃給我,就要我好好休息。還說一會兒喊我一塊兒吃飯。

剛下冥府,也沒什麼需整理的,把剛才謝必安給我的冥紙和那裝著銀針的木盒,往箱櫃裡一丟,側著往舖子上一躺,便開始打起了呼嚕。

直到有人把我搖醒,招呼我去吃飯,我才搖晃著爬起來。出房門時在旁的銅鏡裡瞥見了自己,一個定眼往那兒看,我整個人呆住了。鏡中我的面容像是年輕了幾十歲,低頭一看,連手上那些皺紋都不見了。

「別驚訝,為冥府工作的人,大抵上都不老的。」方才來帶我的姑娘悠悠一笑,明瞭我的疑惑。「每個剛下來的人都是這樣的,睡了一覺醒來,面容就完全不是自己原本的樣子了,基本上都是回到雙十左右的年紀。」

「姑娘,能否問妳,鬼醫的工作是什麼呢?」雙雙走在長廊,我輕聲地問那姑娘。「我剛下來,只知道自己做了鬼醫,有個木盒子裝銀針是吃飯的傢伙,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

「那銀針透過鬼醫之力釋出的絲線,能縫魂魄甚至殘缺的元神。為鬼救治,就是我們鬼醫的工作。」溫溫一笑,不得不說,這鬼醫軒裡的人都很溫和善良,形成一個很舒服的氣場。「不必太擔心,新下來的都有一個月時間的適應期,會安排人教妳該會的該知道的一切。不懂就要問,不會有人笑妳的。」

接下來這幾天,我都過著差不多的生活,早上起床隨著當天放假在鬼醫軒裡的前輩學習,晚上大家吃過飯後,都圍在床鋪邊聊著。有時講講其他鬼差、士卒的八卦,有時說說遇到了什麼樣的病人。很快地和大家混熟了,我才開朗起來,還會跟著大家一起哈哈大笑,全不是之前想的鬼氣森森。

「鬼醫住鬼醫軒,那冥醫呢?也有冥醫軒?」那天晚上熄了燈,躺在舖子上,我轉過頭輕聲問身旁的姑娘。「妳剛下來不知道,鬼醫冥醫差一個字,但那待遇可不是一個層次。鬼醫人人能當,那冥醫就是陽世所謂的御醫,專給冥府裡的人治病,生前都有一定的水準。」

在冥府中有冥醫司,工作生活全在裡頭,沒放假還不許出府。但平時也少看見冥醫出來溜搭,裡頭盡是對醫術狂熱的人,每天一起研究醫術,難怪足不出戶。看來清藍在裡頭該會快樂吧,如果冥府有照約定抹去他記憶的話。

「怎麼?瞧妳對冥醫好奇的,有認識的人?」身旁四處傳來了呼嚕,我們的聲音不自覺地放更低,幾乎只剩氣音。「我弟弟。」

隔天早上,和前輩請了個假,隨著剛剛問好的路,到了鬼差部。以為會是什麼陰風慘慘的地方,沒想到倒像個大宅院,可能像鬼醫軒一樣,僅僅是住所吧。走到門前,扣了兩下,便有個身穿白色束裝的小夥子來開門。

「我是鬼醫軒的,宋清時。」別人的地盤總得自己先報上名字,見那小夥子微微頷首,便繼續講了下去。「我要找謝必安。」

雙眼一瞪,那嚇到的神色只差沒跳起來,我也不懂他為何這麼驚嚇,只見他把門打開做了個邀請的動作。「謝將軍外出,妳先進來等會吧。」

**

坐在大廳中,涼掉的鐵觀音在我手中捧著。一路走來這裡沒看到幾個人,或許是時間還早,各自去忙了。而坐在我身旁喋喋不休的人,是冥府給鬼差部配的煮飯婆子。

許是鬼差部只收男人,婆婆大概很久沒跟女孩子聊天了,話匣子一開停不下來。從新來的鬼差小鬼摔破了碗罵到閻王上任這幾年的加稅,再從冥城裡石子路不平唸到鬼差部裡要回收的紙太多,笑到岔氣的同時,也藉由婆婆的口把冥界再次從裡到外狠狠地了解一遍。

這段時間裡,我還知道了個很不能相信的事實。

謝必安那天之所以可以百無禁忌的在大街上公然罵起了自家主子,是因為他並不是普通的鬼差。五年前他和范無咎雙雙來到冥府報到,前任閻王把他們收了下來,作了冥界大神,封為謝范將軍,統管整個鬼差部。而現任閻王三年前上任,論資歷聲望,很多有點背景的人,都不把現在的閻王看在眼裡,人前恭敬做做樣子,背後可不知把他罵成什麼個鬼樣子。

「謝將軍他…廢話很多欸。」還記得他那天罵閻王卑鄙無恥的樣子,像極了受了委屈回娘家抱怨的小媳婦,哪像什麼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他真的是將軍嗎?」

「當然是啊宋清時!妳這女人竟然趁我不在亂講我壞話!」別過頭看,只見謝必安拿著羽扇走了進來,而在他旁邊的是范無咎。到底還是主子,婆婆連忙站起來行個禮,收到他們的眼神,便退下了。「什麼廢話很多啊!我最成熟穩重內斂了好嗎?我句句見血不廢話,堂堂將軍被妳講成那樣我好難過啊!」

「不好意思他廢話很多。」把好友推開,一臉嫌棄想撇清關係,范無咎勾起淡淡的笑,往我這裡走來。向我伸出他的手,而我也握了上去。「妳是藍時的徒弟嗎?宋清藍的姐姐?這幾天過得還好吧?」

「鬼醫軒裡的人待我很好,謝謝。」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過了一個時辰,我得快點把事情處理完。「來這裡是想問,我能去冥醫司找我弟弟嗎?」

「不行欸。」說到這裡,謝必安的表情又嫌惡了起來。「還不是那破閻王,沒放假就不許他們出府,當他們是不用透透氣是不是,整天悶著身子遲早壞的透徹!」

「都死了,身子壞個屁。」冷不防攻擊一句,范無咎看來已經很習慣好友的廢話,聽完以後攻擊到位,不偏不倚。「也不是全沒辦法,只有晚上時候把妳帶進冥府,妳等著我們通知吧,等個幾天,我們會負責讓妳們見面的。」

回到鬼醫軒,又過了數日,終於等到他們辦妥一切的事情,通知我晚上在城門等他們。

以謝必安囉嗦不停的廢話當背景音,我們三人走過了已經沒什麼燈火的城裡,從側門進到了冥府,在一旁的小亭子,我看見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清藍!」他轉過頭那刻,嘴角上揚,彎成了一抹好看的笑。看來閻王的話不假,真的把他苦痛的記憶抹去了。「過的怎麼樣,冥醫司的人待你還好嗎?」

「很好,前輩各個都是高手,每天在一起研究醫術,倒也開心。」容貌倒回弱冠之時─再也沒笑過的那一年。不只是重綻開了笑,連語氣都不再像之前那樣的肅重,很輕快。「姊姊妳呢?聽說鬼醫的技術是要重新學的,一切可安好?」

「很好,鬼醫軒裡的每個人都待我極好。」墨色的眼睛流轉著閃爍,不再像以前一般透著沉寂。他真的變回以前那個開朗的清藍了。「你可要記得休息,別廢寢忘食,身為冥醫若是染了風寒,可是會笑掉別人的大牙。」

「這位姊姊,容我提醒一句。」一臉嚴肅坐在石椅,謝必安的眼裡卻藏不住笑意。「你們已經死了,不會有風寒的問題,不用擔心令弟。」

「人家姊弟團圓,你不安靜點就罷了插什麼話!」揚起手上的簿子就是一記,范無咎轉身,那雷打不動的神色才是真正的嚴肅。「我查過了,藍時他們夫妻已經進入輪迴了,後面的事情就不是你我可以做主。所以盡管放心的在冥界待下來吧。」

「有事情都可以來找我們唷!不管是講那臭閻王的壞話還是難過想家都可以唷!」望向笑的一臉燦爛的謝必安,冥界其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恐怖,反而有點……溫暖。「沒事也可以來啦,鬼差部煮飯婆子泡的鐵觀音,若要稱第二沒人敢爭第一。有空就來泡茶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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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時姐姐!」回過頭去,只看見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小男孩扯著我的衣角。蹲下身子,我拍了拍他的頭。「這是這次的信,給妳。」

「謝謝你囉,來,這個給你。」從懷裡掏出一塊糖,塞進男孩的手裡,同時接過了那滿是墨痕的書信。「上次說的考試通過了嗎?」

「嗯,百家姓我背得好辛苦!」糖的甜從口中漫到了他的嘴角,沒有雜質的黑眸讓我想到了在冥醫司的宋清藍。「對了,爹讓我問妳,什麼時候過來喝茶。」

「過些日子放了假就去。」牽起白呼呼的小手,帶著小孩來到了鬼醫軒的門口。「憬承,自己回去沒問題吧?」

「沒問題,這裡到鬼差部我走八百遍了!」扯開一個驕傲的笑臉,擺了擺手,離開鬼醫軒前還不忘回過頭交代。「姊姊,你放假一定得來喝茶喔!不然沒人分擔爹廢話,我和范叔叔的耳朵都快長繭了。」

回到大通鋪,我打開了那封信,細細地讀了起來。

冥醫的假不好放,一個多月才有一次,見不到面的日子,都是靠書信在連絡。而送信的活兒,自然就落到了謝范將軍的頭上。

冥界天色終暗,四季皆寒,特別讓人失去對時間的感覺,只有在每年七月初,看見鬼差們疲於接送鬼魂,才隱約有又過了個年的感覺。這一晃眼,都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個年頭。

而鏡中人,容顏未改。

多少年如一日,看似平淡不變的生活,其實大家也默默地有了變化。

謝范將軍相繼娶了媳婦,賓客的名單自然是少不了我們姊弟,還是和冥府特別申請調了假才得以赴約。又過了些年,謝氏嫂子的肚皮有了動靜,臨盆時還是我翹了班去接生的。

於是,鬼差部就多了一個小毛頭,名喚謝憬承。在全體鬼差部同仁的祈禱之下,毛頭不僅沒遺傳到他爹的囉唆,還挺乖愛笑招人疼。

「爹,你廢話真的好多啊。」尤其是那天謝憬承一副人小鬼大的樣子,皺著眉打擊得他爹差點沒被鐵觀音給嗆死之後,他就得到了更多的糖,更多的疼愛。而范無咎則是一臉鄙夷,又捅了他兄弟一刀。「連兒子都嫌你,等著孤獨老死吧你。」

將力量凝聚於指尖上的銀針,化為閃著淺光的絲線,我迅速地動著手腕,為眼前的小女孩縫補她殘缺的魂魄。用牙齒輕咬斷了絲線,我看著那女孩緩緩張開雙眼,眉目中神采巧動清明,沒有了剛才被送來的蒼白。「這可醒啦?下次小心點,別再被打得缺魂掉魄的。」

「沒下次了,等會兒就進輪迴。」不遠處的黑衣青年走了過來,揚手抓了女孩的衣領提了起來。「你把人給放下來啊!小姑娘家的是給你這樣抓的嗎?」

「清時姊,妳對小姑娘就是心軟。」那人笑了笑,把小女孩放了下來,左手將女孩抓實了。「在鬼差部我們被謝將軍拿著羽扇追得滿庭子跑,也沒見過妳來說情。」

「是你們這群小子自作孽,明明知道你們主子最討厭別人說他廢話多。」擺擺手要小鬼差上工去,否則等等時辰近了,又要拔腿帶著生魂狂奔,那可就真的是「趕投胎」了。「下一位。」

這裡是鬼醫院,冥府裡的一角。不大的內室裡幾個櫃子,許多鬼醫並排坐著,左右手邊的小几擺著各自的木盒和水杯。不同於冥府中的肅冷陰森,鬼醫院裡有種溫和的感覺,鬼醫個個帶著微笑,眼目溫柔,這般氣氛甚至能讓進來救治的生魂都平靜。從被誤傷、攻擊到十惡不赦的生魂,鬼醫都會救治。

鬼醫,大約是冥府裡最特別、最溫柔的一群。

「別動喔,一下就好了。」再次為銀針注入力量,為眼前的少年縫補起他斷掉的腳。只有鬼醫才明白,這股「鬼醫之力」是不能修練、也不能靠任何外力增長的,力量的來源,是慈悲。

鬼醫都很溫柔,隨著力量越勃發,就越洗掉身上其他的情感。或許是我和鬼差、清藍廝混在一起久了,情感只褪掉了些許,感受不到太強大的喜怒哀樂,反而越發會去同情、心疼別人。但有些鬼醫軒、鬼醫院兩點一線跑的鬼醫,待在冥界不過十幾年,就已經沒有了情緒的起伏,眉目間只有溫柔和平靜,而眼底只剩下是非不分的慈悲。

這是真的慈悲嗎?我始終懷疑。不能選擇去同情誰,而是氾濫心疼每一個人,這樣扭曲的惻隱之心,真的是慈悲?

只要休假,我就往鬼差部跑,一方面和大家增進感情,一方面把自己沉浸在歡樂的氣氛裡。偶爾在清藍休假的時候,我們會並肩走在城外的小道,談談過去、現在,聽他抱怨冥府裡的病人個個嬌貴要求多。快樂生氣、難過,什麼樣的情緒都好,我想盡辦法去接近、接受,不想讓自己變成和其他鬼醫一樣,失去七情六慾,只剩下是非不辯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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