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強烈的陣痛，自婁大娘的腹部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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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手中的鋤頭，緊忍著痛楚，婁大娘蹣跚的走到一旁對一名老農道：「孩子的爹，孩子，恐怕就要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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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婁老爹緊張的搓著汗，趕緊挽著婁大娘道：「怎麼這麼快呢！不是應該還有半個月才要生嗎？別緊張，孩子的娘，我馬上扶你回去，然後我就去找姚大娘來幫忙接生，你忍一忍，可要挺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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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老爹小心翼翼的將婁大娘攙扶至田邊，步履維艱的回到茅屋裡，婁老爹先手忙腳亂的將被褥鋪好，待婁大娘平躺在床上，婁老爹一面說道：「我等等就回來，你可要挺住呀」一面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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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涔涔而下，一陣陣痛卻是緊鑼密鼓襲來，婁大娘給痛的幾乎暈過去了，手緊緊捉著被子，腦中還回想著聽村裡唯一的產婆姚大娘說過，這產婦第一胎總是要折騰特別久，更何況年紀大了，最怕使不上力，這生起孩子來可就更吃力了，一個不小心，可危險的緊！一想到這裡，婁大娘立即清醒了不少，一個深呼吸，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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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此時差不多日禺時分了吧！炙熱的空氣蒸著整個茅屋如蒸籠般，汗珠滴著她的眼睛迷迷濛濛的，整個床墊都濕透了，她翻轉身子，腦中迷迷糊糊回想一年前的畫面，那天，她準備了一些素果，和婁老爹一塊到城裡的廟裡拜觀音，每年農忙收成後，婁大娘總會和婁老爹一同到廟裡拜拜，點上幾炷香，老百姓向來靠天吃飯，少去一次，彷彿就虧欠了神明什麼似的，不會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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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來這寺裡拜拜上香已過了十幾年，早些年婁大娘都會捻上一炷香，虔誠的對觀音娘娘道：請菩薩賜給他們夫妻倆一個孩子，但日子過久了，肚皮總是沒有動靜，不知不覺，婁大娘也死了這個心了，菩薩是最慈悲的，不會虧待人的，既然菩薩不應允，想必是彼此福份修的不夠，夫妻倆也挺能互相寬慰，鄉下人就是這點老實，既是習慣養成了，雖然少了祈願，但還是年年都去廟裡上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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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也奇怪，去年拜拜回來之後，一回到家，婁大娘就夢見白衣觀音抱著一個小娃兒，瞅著她直笑，第二天醒了跑回廟裡一問，廟裡住持說的確是得子的預兆，果然不到一個月，婁大娘就有了害喜的徵兆，隨著嘔吐、不適種種症狀，肚子也一天天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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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菩薩。」幾乎每晚，婁大娘都跪在菩薩的畫像前，一次又一次的虔誠感謝菩薩，家中牆上貼著一張菩薩的繪像，周圍紙張已經有些斑駁、破損了，但在婁大娘心中這無損於菩薩的慈悲濟世，她不時將破損著紙緣撫平，更換清水供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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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希望能生一個兒子。」喃喃的，婁老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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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老爹，真希望這一胎能生個兒子，這樣老爹你也不必這樣操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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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見門推開的聲響，一陣踉踉蹌蹌的腳步聲走來，約末是老爹帶著姚大娘回來了，睜開迷迷濛濛的雙眼，呢喃道：「你，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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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老爹身旁跟著一個矮胖的婦人，一張黃黃平板的大臉，張開嘴露出兩顆缺了的門牙，後頭挽著一個髻，驚訝道：「婁大娘你這是怎麼了，我是姚大娘呀！趕情是熱暈了，怎麼連我這三十年的老鄰居都不認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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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大娘仍是縹緲的的望向她身後，此時，汗水朦朧之際，只見一名女子緩緩朝她走近，她從未見過這樣美的女子，連城裡去幫忙活計的那些大戶人家、養尊處優少奶奶們，都沒有這女子的一根指頭漂亮，這女子長髮飄逸，身態裊娜，然而，那雙眼睛卻滿含淚水，朝她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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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過村人死了丈夫的模樣，那種哭天搶地的悲傷，扭曲著身子幾乎整個人都要和那人一起去了，但這種悲哀不像，那是什麼樣的悲傷，婁大娘也說不出，婁大娘只緩緩道：「好姑娘，別難過了，大娘會好好照顧你的！」話才說完，突然一陣金光在眼前湧現，婁大娘什麼都瞧不見了，一瞬間她聽見宏亮的啼哭聲響，姚大娘開心大喊：「出世了，孩子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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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婁大娘疲累的躺在床上，聽著婁老爹絮絮叨叨的說著白天的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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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沒想過生孩子是這麼累的一件事，彷彿整個身子都要被拆解似的酸疼難耐，然而，這一切疼痛在嬰兒出世之後瞬間消解無蹤，此時夜間清涼如水，躺在重新鋪上的草簟上，青草的香氣襲來，那初生的嬰兒正在襁褓中悠悠沈睡，眼睛細瞇成一條縫，小小軟嫩的臉蛋勻稱呼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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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老爹說著，白天領著姚大娘回家時，快到家中，說也奇怪，居然在天空中瞧見一隻巨大、金色的鳥兒，在屋頂上方盤旋移動，當時婁老爹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因為一旁的姚大娘什麼都沒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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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回到家門口，不由得兩人吃了一驚，只見屋樑、竹籬、院落上下，停滿了數十隻的鳥兒，有些是尋常的麻雀，但大部分都是婁老爹一生從未見過的美麗鳥兒，曳著細長如錦緞的尾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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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想像著婁老爹描述的景象，婁大娘也好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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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大娘還說了，咱們這個娃兒很乖，是她接生過最乖巧的娃兒了，從出生一刻洗了熱水澡，就乖乖睡著了，不哭不鬧，鐵定是來報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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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當然了，這可是菩薩賜給咱們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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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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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爹」婁大娘遲疑的、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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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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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抱歉，這次，沒能給你生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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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這樣說，孩子的娘，這可是菩薩賜給咱們的孩子呢！不管是男是女，咱們可都要感恩不盡，等你身子好些，找個時間，咱們帶著孩兒一塊到廟裡還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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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也是，那麼孩子的爹，你先幫孩子取個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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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呀！既然出生的時候周圍聚集了這麼多的鳥兒，那名字就叫小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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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後過了幾天，姚大娘趁著農暇時分來訪，一邊教導婁老爹該怎麼幫婁大娘調養身子，一面絮聒著城裡傳的沸沸揚揚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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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們可知道『天女臨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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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呀？」婁大娘疑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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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真巧，就是婁大娘你生孩子的那一天，聽說在長安城那邊天女顯靈了，寺裡的師父都說這是天女要轉生到人間的徵兆，於是皇上下命令，能尋獲天女者若為百姓便賞黃金十鎰、若為大夫者，便加官進爵，於是朝廷上下都在尋訪天女的下落，要查出她究竟是投胎到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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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有這樣巧的事情發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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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而且居然就是與你家小羽出生同一天呢！說不準，你家小羽真是上天托生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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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開的這是什麼玩笑，我們莊稼人哪有這種福氣呢！若天上真的有神仙要托生人間，也一定是托一戶好人家，像咱們這樣既沒銀子、又不識字的人家，哪有可能呢！」婁大娘搓揉了身滿厚繭的雙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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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上的事，又有誰能曉得呢！我也不過是說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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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呢？天女找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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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才慘呢！婁大娘你可知道，最近一陣子為了這天女一事可是搞的雞飛狗跳，雖說皇上還未下旨要地方郡守盡快尋找天女，但那豐厚的賞金有誰不愛，你說。討好皇上這滿朝文武誰都要努力加把勁，只為找到天女！現在聽說咱們這裡的州牧刺史已經下令來了，只要在天女臨世當天出生的女娃，一律先送往官府撫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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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那該怎麼辦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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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吧！婁大娘，官府的人來問我時，我將你們小羽的出生日子給提前了一個月，這下官府自然不會發覺，你儘管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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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多謝姚大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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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這麼多年的交情還客氣什麼呢？別這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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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羅，為什麼你要離開天界呢？天界的生活不好嗎？你走了，剩下我一人，你可知我是多麼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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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睜開雙眼，自從「天女臨世」異象出現後，每晚的夢境，他便會夢見一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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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一幅既陌生、又熟悉的影像映入眼簾，一座高大的舞雩位在中央，周遭各式亭臺樓閣、曲折而淺淺的流水，參差有致錯落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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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瑟的風吹拂而來，所有的草木都衰瑟、靜靜低首著，小徑布滿落葉，這裡是如此的蕭瑟且安靜，只有偶而幾聲的單音、不成調的，斷斷續續、緲入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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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臺一側坐著一名女子，細長的黑髮垂至腳邊，倚著一座箜篌，整個黑髮順著琴弦傾洩而下，低垂著頭，半邊的黑髮微微遮攏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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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他跟珈靈共同的結界，在天界他曾和珈靈在此度過了如恆河沙數的悠長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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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以前他們所居住的結界總是充滿著美好的扶疏的花木，不論何時，枝上總是綻滿翠葉，枝頭上五色鳥兒鳴叫，擺動細長而金色的尾羽在奇花異草間輕輕跳躍，而他和珈靈，就是此修行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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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眼前的結界卻如此衰瑟，幾乎令他認不出來，這裡，繁花不再，歌聲不再，整個結界充滿著一抹沈重而哀傷的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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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結界的風景反應的是天人內心的情感呈現，那麼，如此灰暗的居所，正是珈靈內心的寫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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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聲斷斷續續、偶而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泣訴聲，空盪的空間緩緩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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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緩慢的腳步踩踏落葉，輕輕往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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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仍未察覺，一直等到腳步聲接近，才猛然警覺，抬頭一看，驚道：「世尊，您怎麼會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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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名身著袈紗、面露慈光的長者正是如來佛，微微對她笑道：「我是來見你的，珈靈天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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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世尊，請恕我這幅模樣，不足迎接您的到來，況且此處如此雜亂，世尊您突然駕臨使我更加惶恐、不安。」珈靈趕緊跪坐、惶亂行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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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緊的，我說過，是我要來見你的，珈靈天女，所以你無須如此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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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靜默了半晌，珈靈才開口道：「世尊，請問，伽羅他…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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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羅做了他的選擇，不過，倒是你，珈靈天女，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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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世尊，在你的眼中，想必，我是非常的愚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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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一點泫然欲泣的音調，珈靈輕輕道：「當伽羅化成白龍，以他天人的肉身去承接整個五濁惡世的一剎，瞬間，他所有的痛苦，都成了我的痛苦，他感受到的災劫，都成了我身上的災劫，那樣的苦難使我不能、也再也不忍承受……」在一陣低沈的泣訴後，她緩緩道：「你知道嗎？世尊，當他所承擔的苦難深深的使你的胸口流血時，你卻無法為他做任何事，只能默默的看著他的離去，想到他最後的模樣，我幾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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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要不要去感受一下，他所感受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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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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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感受伽羅所感受的，那麼，你將會明白，為何伽羅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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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一點疑惑的神情，在珈靈天女琥珀般的眼瞳中輕輕浮現，然而，那眼神彷彿化成了一個恆定的意志，在那如水般的雙眼，靜靜旋轉、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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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雙眼，琥珀般的陽光細細的灑落，在稍稍午寐之後，現在已是黃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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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一棟荒廢的屋宇起身，走向外頭，微微舒展一下筋骨，昨晚因為趕路而錯過住宿的村落，因此，便隨意找了一個棲身之所，暫且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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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陽光正好，不暖不熱的曬在臉上，迎面的風，送來微微的濕潤之感，正逐漸喚醒他身體的感知。他在附近找了一窪池水，輕輕撥開上頭的翠綠的浮萍，掬起一把冷泉清洗臉頰，他逐漸回想，想起他的名字，他是一名雲遊四方的僧人，法名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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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他便在法門寺生長，在到了一定的年歲之後，由寺裡的師父替他受戒、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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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識字以來，他便瀏覽寺中所有的經典文字，彷彿帶有一種先天的宿慧，很快他便將各種典籍加以融會、吸收，並在幾次城中的辯論以卓越的口才、銳利的機鋒，名震京中的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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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如此，法門寺作為李唐王室的皇家寺廟，義真也常常前往宮廷，為宮中的妃嬪說法，他的音調清朗有力，言談間援引簡單的譬喻與佛典寓言，宮中女眷們總是歡迎他的到來，深奧的佛法與渺茫的來世雖然不是她們的喜好，不過聽著義真卓越的口才、豐富生動的講經，也爲平日索然無味的生活中增添不少樂趣，這也是這些深處深宮的宮人們所能享受到少數的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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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受到諸方的肯定，這位年少的僧人心中仍是不安的，在他心中，仍有某種深刻、強烈的不足之感，不斷想要汲取、渴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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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要不要雲遊四方，到外頭走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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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蟬聲唧唧的午後，他那慈眉善目的師父—鑑光大師對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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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他受戒以來，便一直在鑑光大師的底下研習佛法，十幾年看著弟子由一名年幼的比丘逐漸成長為佛前巍峨的磐石，那天站在禪房的門廊之外，師徒兩人對於大乘起信論的奧義談論了許久，不知何時，兩人都有點乏了，師父道：「義真，在你閱讀了如此多的經典，你可知道，佛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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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請師父開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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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真呀！即使佛說了那麼多的法，然而，佛也曾經說過，實無一法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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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隨著師父腳步，戶外，一棵青翠招展的菩提樹正迎風搖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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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笑道：「你目前所見，記載在經典中的法，不過如同眼前所見的一株菩提，你以為你已經窺見了佛的神奧了，然而，世間蘊含真正的法，卻如同般整個大千世界一般繁茂、且生生不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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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身來，他道：「去吧！義真，從我這裡，你已經從這裡學到許多了，到外頭去吧！倘若你已經決定追隨佛的腳步，成為佛堅實的臂膀，那麼，你更應該出走，去看紅塵，看著那些經典以外的東西，那麼，你將會驚訝，那些未書寫在經典之中的教法，正活潑潑的在你眼前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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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義真輕輕跪下，向老師行最後的道別，接著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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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一點不捨、與憐惜的語調，望著義真的背影，師父輕輕問道：「義真，你現在，仍會回想到過去的記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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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真輕輕的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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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正是你的宿慧吧！去吧！義真，凡事必有因果，待你歸來之時，或許，可以找到一己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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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收拾了行囊，提著簡單的手杖，義真便離開了這個他從小生長的法門寺，仰望天空的星辰，無窮無盡的宇宙之中，每一點星辰，彷彿正在一點一點的晃動，凝練的星辰帶給他一種安定的感覺，前所未有的平靜，彷彿穿越無窮無盡的星辰，直至他深邃的眼瞳之，在他體內極盡放大，瞬間，他又陷入了一種回想，彷彿是宿世之前、依稀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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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便逐漸的回想到過往的一切，宿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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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只是一點點細微的東西，漸漸的，前一世，乃至前前一世，順著順序的層遞，他逐漸回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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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他是叱吒風雲的將軍，為了保家衛國而殺人無數，歷經戰爭下，種種恐怖無情的災妄；有時，他又是抗顏直諫的臣子，為了捍衛儒學而不惜以身殉道。在不同世的流離中，他也會陷入複雜的人事糾纏、在人間的愛恨嗔痴中翻轉，流落中塵俗事務無法自拔。最終，他終於回想到他的第一世，他是天界最殊勝的天人—伽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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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論是哪一世，他隱隱約約的記著一個聲音，有人輕輕的對他說道：「不要忘了你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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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寺廟之後，他往北方走去，帶著簡單的行囊，一缽、一杖，他便開始了四處修行、化緣的生活，奉行頭陀的苦行，不論是破廟、雜草叢生的荒塚、或是路邊樹下，只要有個容身之處，他便會跏趺、為旅途的疲憊稍做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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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在寺裡習得的教法，他為旅途中需要的人們誦經、助念，他見過不少富有、且熱心崇佛的信眾，在他們的幫助下得以溫飽、也才有前進下去的糧食或盤纏，也見過不少因為戰爭、饑荒而流離失所的人們。然而，不論是什麼樣的人們，不分貴賤，在他們的要求下義真都會虔誠的為他們誦經祈禱，希望他們早日離苦得樂、速證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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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經過不少村莊，在兵災、苛捐雜稅、瘟疫的肆虐下幾乎十室九空，只留下一些苟延殘喘的生命，在死亡的邊緣間，做最後的垂死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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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些隨身藥品，他也替這些窮人看病，然而，當人力不及時，他也只能順著死亡的召喚，為這些人們安葬、誦經，接著，提起行囊，往下一個地方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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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長的行旅中他遊歷過許多地方，看盡了百姓的生死流亡，在各種生離死別之中翻轉，只是，即使是經過漫長的修行，他仍然是不明白，究竟該怎麼做，他才能夠徹底的幫助這些眾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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